那個白髮蒼蒼的廠長對宋運輝異常欣賞,坐在旁邊總是一下一下地拍宋運輝的肩膀,一句「年輕有為」不知翻來覆去說了多少遍。閔廠長一直微笑著沒離開,一直旁聽,宋運輝心想閔不知是什麼心情,可他也沒招,他沒法把客人的注意力從自己身上引到閔那兒,他說了多少遍這技改方案是閔推動主持都沒用。都是內行人,那些冠冕堂皇的套話大家都會說,又都能識破其本質,宋運輝相比這些官場打滾幾十年的老油子,資格著實還嫩了點。
宋運輝本來是想今天休息一天陪陪家人,沒想被叫來陪中原來的客人吃完飯,又被中原的廠長叫住說了好一會兒話,結果比上班時候還晚回家,回家時候只有爸還等著他,其他人都睡了。他到自己房間,見程開顏倚在床背上外衣都沒脫就睡著了,估計想等他,可沒等到,自己先忍不住睡著。他幫程開顏躺下,她都沒醒。他不由笑著搖頭,還孩子媽了呢,她自己都還是大孩子。
可是,他還不能睡,他還需聯絡遠在美國的水書記。他找到帆布工具袋,媽來後,這個工具袋給洗得非常乾淨。找出筆記本根據水書記行程推斷他在哪個方位,他才打電話出去。
等好久,才等到水書記被找到,又打電話過來。水書記顯然興致勃勃,啞著疲累的嗓子,大聲開心地問:「小宋,有什麼要緊事這麼急著找我?」
宋運輝道:「中原總廠廠長率隊過來取經技改…」
「你和閔副廠長接待一下,還有呢?」
宋運輝用盡量平穩的口吻道:「小虞虞山卿讓我千萬轉告水書記,劉總工等一批老幹部明天準備去北京,行蹤可疑。小虞請水書記盡可能快與他聯繫。」
水書記那邊好一陣沉默,好久才道:「知道了。你還有什麼事沒有?」
「沒了。其他人都好。」
但是水書記沒說再見,而是沉吟好一會兒才道:「給我閔副廠長電話。」
宋運輝立刻找出來念給水書記。放下電話後,他不知道水書記將如何處理這件事。後面的電話,水書記會先打給虞山卿呢,還是閔?宋運輝不得而知。
他第二天上班就給內貿科一個電話,告訴虞山卿他昨晚已通知水書記。虞山卿道謝,但聽上去情緒有些低落。宋運輝忍不住問他水書記去電沒有,虞山卿說了個一言難盡,說找時間詳談,就結束通話。宋運輝有些好奇,可好奇終於被忙碌沖。從水書記直接找閔說話,宋運輝就感覺到水書記可能有辦法處理此事。既然如此,他還操心個啥。
但是,總廠的一切依舊有條不紊,不知有幾個人知道桌面下的暗湧已經上演。
宋運輝如今中午都不回家吃飯,有爸媽在家料理,他不需分心照顧家中雜事。接近下午下班時候回辦公室,卻見虞山卿坐他位置上等他。運銷處現在已經部分搬到廠區大門外,而宋運輝的技改組在原先總廠辦公樓的運銷處佔了幾個辦公室,虞山卿如今出現在總廠辦公樓,肯定是專門來等他。
宋運輝進去看看其他兩個同事,知道那兩個一時半會兒沒法下班,只得過去自己桌子,跟虞山卿道:「你等等,我收拾一下一起走。忙嗎?」
虞山卿起身讓開,呵呵一笑:「當然忙,不過不會有你那麼忙。不好意思,讓你早退。」
宋運輝笑笑,將東西收拾進工具袋,這時下班鈴響,大夥兒一窩蜂衝出門去,宋運輝與虞山卿都是有意識地延後幾分鐘,等大部隊浩浩蕩盪開走,才慢慢下去。騎車到空曠處,虞山卿就迫不及待地道:「小宋,水書記今早剛給我電話,說機票沒法改簽,沒法提早回來。你有沒有辦法讓你美國客戶幫忙一下?」
宋運輝昨晚早想過這點,據說最近因為美國假期,飛機航班都滿得很,再加每週來往中美的飛機又不多。「我問問,不過基本上沒希望。水書記起碼得兩周後回來吧。」
虞山卿歎息:「你知道兩周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水書記不能親自出面到部裡說明,而是需要有強有力的人代表他出面。你說水書記會找誰?然後水書記需要許諾釋放什麼條件給那人,讓那人給他出力?」
「閔!」宋運輝想都不要想,誰還比閔更有資格?閔或許還能規勸劉總工們半路折返,之前許以好處,答應他們告狀的訴求。那麼,劉總工們希望看到事情得到怎麼樣的處理?閔又希望從水書記那兒撈得什麼樣的好處?前者,可能虞山卿會成為替死鬼,代替水書記犧牲。後者,他宋運輝的前途會不會被水書記當作籌碼換取閔的行動?誰知道他們的暗箱裡面怎麼操作呢?
虞山卿毫不客氣地道:「對,只有他有資格。我是劉總工他們這幫失去權力滿心失落的人欲除之而後快的,而你,你掌控著出口科,手中權力也不小,你雖然看上去兩袖清風,可誰能相信你一塵不染?你也在名單之內。然後,全總廠都知道你是閔屁股底下最活躍的一座火山,閔即使不提出他的條件,水書記又怎會不知道你是一個重鎊砝碼?你我目前都水深火熱,但你只有比我更深陷一層。你別僥倖,有辦法的話,你還是想點辦法出來吧。」
宋運輝心說虞山卿與他想的一樣,兩人現在還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雖然他的出口科絕對沒事,但他絕對是閔的眼中釘。他想了半天,才道:「我沒辦法,他們兩個人的交易如果是把我拿去做砝碼,我岳父出面都沒用。但小虞,刀子會先砍向你,你絕無倖免之理。我嗎,等技改結束,也是決定我去留的日期。」
「你為什麼認為我一定會被砍?說說你的理由。」
「小虞,你就別僥倖向我求證了,你自己還會不知道?體面一些,你自己走,幫水書記一個忙,不體面一些,你魚死網破。以你的性格,你只有這兩條路。」
虞山卿焦燥地拚命按鈴,把那只轉鈴按得異常刺耳,可好久都不說話。到那片科長樓區,他才忽然問一句:「你的意思是,讓我走?」
宋運輝沉靜地道:「外面海闊天空,金州對於你又不是什麼寶地。你何苦死心眼。」
虞山卿跳下車,攔著宋運輝也跳下,又不敢大聲,壓低了的聲音卻有些咬牙切齒,「你為什麼不走?你完全可以憑技改工程要挾。你現在如果說走,技改還不得前功盡棄?」
宋運輝當然是知道虞山卿巴不得拉住他一起以走相威脅,因為虞山卿手頭的砝碼最多只能威脅一個水書記,而他手頭的砝碼卻是可以威脅金州總廠。兩者如果相加,當然,宋運輝知道,他可以憑此提出要挾了。可是,他大好一個人,怎能與虞山卿同流合污。他有他的清高。他定定看住虞山卿,冷靜地道:「我熱愛我手頭的工作,反而是他們可以拿不許我技改來要挾我。而且我起碼還有一段緩刑期,小虞,你還是盡快拿出選擇吧。」
虞山卿聽了瞠目結舌,定定看住宋運輝好久,才極其憋悶地道:「你…從沒見過你這樣的傻瓜,你這是給人買了還替人數錢。」
宋運輝一聲訕笑,「可不,人各有命門。小虞,好合好散,留幾分情面,以後如果跟金州的人見面,還能繼續合作。」
虞山卿搖頭:「小宋,事到如今,我倒是要問你,你究竟是真傻,還是假傻?情面這東西你還真信?離開金州的話,我對金州還算個屁?我手中再有一手資料又還能說明什麼問題?」
宋運輝冷冷地道:「可是,你以為你有其他選擇?你魚死網破對你有什麼好處?你會魚死網破別人就不會?你想坐牢幾天嗎?我身後還有老婆孩子岳父岳母妻舅一大家子,我能為所欲為嗎?你好好回家冷靜想想,你別無選擇。」
宋運輝拿開虞山卿扳在他自行車上的手,轉開車頭騎車離開,留下虞山卿一張臉鐵青,站寒風裡發呆。其實,宋運輝心裡才不管虞山卿結局如何,可虞山卿如果真魚死網破,那破壞力,只有強過劉總工們,遭殃的是水書記。對於水書記,宋運輝心裡很複雜,水書記對他此生的影響,他豈能熟視無睹。雖然他並不認可水書記在內貿科可能有的貓膩,可水書記出事,他當仁不讓,想伸一把援手。不過,他也很無奈地想到,很可能,昨晚水書記與閔廠長通話的時候,他已經被扔到交易台上,作為籌碼了。他只能憑良心做事吧。
他相信,水書記也會找虞山卿說話,許以條件,請虞山卿走人。虞山卿這個主事的離開,閔再著一把力,這件上訪的事,幾乎可以不了了之。宋運輝看不出劉總工他們還有什麼上訪的動力。他們又不會不知道,水書記盤桓金州那麼多年,豈是他們容易告倒的。再說,價格雙軌制,本來就是國家允許的政策,大方向沒錯。只要等虞山卿一走,水書記將所有污水往虞山卿身上一推了之,劉總工他們還玩什麼。
但是,宋運輝清楚地知道,反正無論如何,他的未來,如虞山卿所言,等技改結束,也是他被宣判之時。誰知道閔會如何「重用」他。虞山卿都說,全金州都知道,他是閔寶座下最大的一座活火山,他想否認都不行。
宋運輝想著就異常沮喪。明知山有虎,他是洗干抹淨自己走近山林送入虎口。連岳父都沒辦法,岳父的位置,來自水書記,對上面的關係,由於水書記的壓抑而空白,水書記如果放棄他宋運輝,他只有任憑閔廠長處置。岳父說,水書記沒把虞山卿當人用,其實,誰在水、閔眼裡是人了?都是棋子。
宋運輝覺得自己又看穿了不少。不,他不心灰意冷,他才不會氣餒,他只是冷心。也覺得現在做得累死累活,實在是如轉盤上的小白鼠,無意義得很。甚至,有些滑稽。
他在實現他的理想,高位者卻在利用他的幼稚。
如果說人生還有「幻滅」這麼一種狀態,他現在就差不多已經進入。
但他回到家裡,還得以一家之長的責任心,擺出若無其事的面孔。爸媽帶著宋引已經累了一天,程開顏需要養足精神對付晚上的宋引,他得擔負喂女兒吃飯的責任。可才進家門,程開顏就交給他一個電話號碼,說廠辦的要他千萬別忘記去招待所一起吃飯。宋運輝想了想,把紙條壓到電話機下,對妻子微笑說,他又不是賣給金州了,他想在家好好吃頓安生飯。他接了妻子手中的女兒,看到妻子眼裡流露出的歡欣。
他父母看到他能準時回家吃飯,也是非常高興,全家圍坐到飯桌邊的時候,都是喜氣洋洋。宋運輝看著心說,他真傻,以前怎麼能如此忽略他的家人。他本來還以為自己需要強顏歡笑,但沒多久他的心情就被溫暖的飯菜和溫暖的親情融化。
看程開顏放著自己的飯碗,先專心喂女兒吃奶糕,他搶過小勺子,「你也累了一天,喘口氣吧,晚飯我來喂。」
程開顏笑道:「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是工作狂呀,你加班我也得加班嗎?小引我來喂。」
宋季山一邊兒笑道:「小輝上班上傻了。」
宋運輝看著一桌子都笑他,才想起這個元旦可以休息兩天,他也忍不住笑,將小勺子塞回給程開顏,「那我專心吃飯成嗎?你們白天有沒有出去走走曬曬太陽?」
「有啦,怎麼會沒有。我和媽逛了好半天呢。」
「買些什麼?別又是光給小引買衣服。」
宋母笑道:「有啊,有啊,我們開顏買了一條健美褲,很時髦的。開顏還給我們買了陽離子布做襯衫,花了不少錢。」
程開顏眼睛亮亮地道:「媽前幾天給我織了一件棒針衫,配這健美褲特別好,我們幼兒園阿姨都這麼穿呢。」
宋運輝以前閒的時候還關心流行,最近忙得吃飯時間都沒有,不知道健美褲陽離子是什麼,「這回總算總廠開良心,獎金給我發得多,你們是該添點衣服。」他這個學化工的對陽離子最百思不得其解,「陽離子能做布料?什麼樣兒的?」
程開顏捂著嘴大笑:「我就知道你會問陽離子呢,媽,給我說中了吧。小輝是個書獃子。」說著起身把小勺子交給宋運輝,「我拿給你看,省得你一頓飯都想著陽離子。」
宋運輝笑道:「我徹底搞不懂現在的東西了,什麼朱麗紋,牛肚布,喬其紗,還是以前的石磨籃、寶石籃容易理解一些。我怎麼跟個老古董一樣。」
宋季山道:「我也不懂,我們男人懂這些幹什麼。」
宋引看到大人們說話,她就不老實,宋運輝只好專心對付,七騙八拐才唯下一口奶糕,抬頭,卻見程開顏換了一身衣服出來,看著程開顏身上麻袋般寬大的藍一塊白一塊的棒針衫,還有下面一條把大腿包得緊緊的黑色彈性褲子,真是哭笑不得,程開顏生了孩子後一直胖,穿著這樣的彈性褲子,兩條腿就跟大象腿一般的肥碩,偏偏上面的棒針衫也是肥大。他忍不住道:「別人沒穿時候你先穿,別人都穿時候你不穿,這才對。不好看。」
宋母忙問:「棒針衫不好看還是健美褲不好看?健美褲要十二塊多一條呢。」
宋運輝搖頭:「棒針衫也就罷了,下面的健美褲真是太俗。」但一眼看到程開顏漲紅了臉,忙道:「開顏你氣質溫柔,穿這種健美褲埋沒你,我們不穿這種低級衣服。」
程開顏並不很領情,骨朵起嘴對宋母道:「媽,小輝老是出國,出得眼高手低,回來也沒見他穿多好,淨穿著工作服而已。他還嫌我們穿不好呢。」
宋母忙息事寧人:「什麼低級高級,我看開顏穿得挺好,小輝你就是花頭透,你倒是給開顏找好看的來?」
「就是,就是眼高手低。」程開顏搶回女兒的小勺子,還沖宋運輝得意地一聲「哼」。不過她雖得意,心裡卻是動搖,想著回頭可以把這健美褲折價給誰,她非常重視宋運輝的臉色。
電話鈴卻是不客氣地響了。宋運輝拿起一聽,果然是招待說那邊催他吃飯,他沒敷衍,直接說吃完飯才過去。那邊很為難地做他思想工作,宋運輝並不動搖,放下電話就說,「拿我當奴隸使喚啊。」
宋季山道:「別這樣嘛,工作重要,領導要你去,你怎麼能一點面子都不給就回絕呢。」
「我都已經每天不著家了,連頓飯都不讓在家吃嗎?我又沒賣給他領導。」宋運輝見女兒看著他強硬說話有些怕,忙放緩聲音,「小引,張嘴讓爸爸看看嚥下去沒有,啊…」
「就是,又沒賣給他們。我們小輝大小也是個副處級幹部,哪能隨便他們呼來喝去的。小輝,回頭早點回家,半夜風大,我昨天晚上起來給小引餵奶時候聽你鼻息很重,好像給凍著了。」
宋運輝照著尋常吃飯速度吃完飯,又洗好碗,才裹上工作棉襖出門。外面還真是冷,風吹臉上跟帶著毛刺似的,微疼。閔陪著中原廠的領導們已經吃完,大家又去房間聊天吸煙。這一回,他們看了新設備後,滿是對新設備的問題。宋運輝把這些都記下,心說原來他以為是理所當然的事,別人卻是不知。他回頭就又寫了一篇文章交給系統內雜誌。那雜誌編輯跟他已經熟悉,對他寄去的稿子非常歡迎。還讓宋運輝有時間就每個月交一篇,他給留著位置。
第二天,虞山卿大約經過一夜思索,知道自己勝算不大,也可能已經與水書記在電話裡達成什麼協議,宋運輝上班時候接到虞山卿一個電話,說是趁大家都上班,叫輛車來悄悄搬家了。虞山卿在電話裡說,他既然走,妻子也不打算留在金州任人欺負,等他落腳後再給宋運輝電話,以後大家都關照。
宋運輝這才略微放心,將因由告訴岳父程廠長,程廠長也說虞山卿還是走的好,不走,只有便宜閔,讓閔更得勢。閔越得勢,宋運輝的日子只有越難。宋運輝說,他現在的日子還能難到哪兒去,前途一片灰暗,做人一點都沒意思。程廠長說,他準備跟水書記好好談談,要水幫忙,水總是欠他們一個人情。宋運輝心說,那些人有人情嗎。
但他須有始有終,無論閔想把他怎麼樣,水又不想幫他怎麼樣,他先得把事情做好,不想心有旁騖。他也不能心有旁騖,否則如果技改那麼多囉嗦事出個紕漏,他更被人抓住把柄。他木然地積極著。
春節前夕,梁思申父親果然托人捎帶一行李箱的東西特意轉道金州交給宋運輝。宋運輝沒想到梁思申送他那麼多東西,送他的有四件白襯衫,一件V領毛衣,一條牛仔一條西褲,一套輕薄軟挺一看就是高級的西裝,還有四條領帶兩條皮帶,以及領帶夾袖扣等東西,甚至還有一枝漂亮鋼筆和墨水,一塊簡單大方的手錶,和一副漂亮的金絲邊眼鏡架。指明送給程開顏的是一條看上去很漂亮的不知什麼材質的項鏈,也有一塊手錶,還有看上去非常奢侈的香水、絲巾、胸針、耳環各一。宋引有兩隻小巧絨布玩具,會叫會笑,幾本漂亮的書,兩套漂亮的衣服,以及竟然有十包之多的奶粉。宋季山夫婦是一人一件毛衣,和一對金戒指。其他都是巧克力。
宋運輝是在家打開行李箱的,看這麼多東西他便心知肚明,梁思申這孩子人小鬼大,對「人情」兩個字記掛深著呢,梁思申知道他的幫忙。但這孩子太過世故,竟然懂得這樣子地來感謝他。梁思申來得匆忙,就算是她們美國商店什麼都有,可要辦足一箱這樣的禮物,還是需要時間,再說,又是千里迢迢運來,可見梁思申的用心。對著這一箱價值沒法計算的禮物,宋運輝一陣一陣地心虛。可他自然是無法退回去了,這麼一箱子,除非他自己拎去梁家,怎麼郵寄。
程開顏對著送給她的一堆物品喜歡得不得了,即算是知道那是梁思申送的,那個梁思申就是以前那張讓她知難而退的照片裡的美麗女孩,她都有些顧不上了。她不知道這條透明璀璨的項鏈是不是水晶制就,怎麼能那麼美麗。對著流光溢彩的絲巾,再想起那條十二塊多的健美褲,心說,健美褲還真是低級。難怪宋運輝出國看多這種東西後眼高手低。不過,一家人還是都追著宋運輝問梁思申為什麼要送他們這麼多東西,宋運輝沒說理由,只說人家小姑娘在美國繼承遺產錢多,隨便花。但他要求家人別帶金的出去,以免被人誤會。家人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價格,他知道,他難保也有其他人也看得出。他感覺自己有些做賊心虛。
而水書記與劉總工等一干老幹部幾乎是前腳後腳地回廠,回來後就跟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風平浪靜。唯有虞山卿和妻子一起辭職了,開金州總廠人事有史以來最令人驚奇的記錄,竟然有人丟掉鐵飯碗搞什麼下海勾當,海,是那麼容易下的嗎?大夥兒都預測虞山卿會被海水嗆死。而運銷處內貿科的人當然是換了,換上的是閔以前分廠時候的辦公室主任。
楊巡的媽還是拒絕戴嬌鳳春節住到楊家,在與戴嬌鳳的電話裡,楊母說都已經兩年了,又不急著這最後幾個月。戴嬌鳳含冤帶怒,可也沒辦法,誰讓自己沒有那一張大紅證明。
小兩口子兩年相處下來,感情更好,可沒了當年如膠似漆的熱乎勁,楊巡先送戴嬌鳳回娘家,戴嬌鳳見楊巡走的時候沒偷偷拉她到一邊捏一把摟一摟,心裡慌慌的,很怕楊巡已經淡了對她的心,這一回家被他媽一教唆,就給改了心思。她只好叮囑楊巡三天就來看她一次,楊巡對已經住一起兩年的戴嬌鳳不油嘴滑舌,實事求是說有困難,他這幾天回家要拜訪好多人喝很多酒,不會有太多時間。戴嬌鳳送走楊巡後,於是益發提心吊膽,天天如熱鍋上螞蟻。
戴家父母看在眼裡,紛紛替她出謀劃策。
為了行路方便,楊巡叫家裡買了摩托車,讓楊速暑假學會摩托車,平時載著楊連楊邐上下學,又可以多多回家看老娘。等他回家,就他自己騎著摩托車到處找人拜年送年貨。他這次東北的事情結束得晚,回來已經是陰曆十二月二十八,他這一年做的大多是登峰電纜電線的產品,當來回來第一個要拜訪的人就是雷東寶。
楊母是個識大體的,知道摩托車對於大兒子來說是工具,雖然要一萬多塊錢,她不知多心疼,可還是咬咬牙托關係幫大兒子買好,平日並不怎麼讓楊速他們用,怕用損了。只有天氣不好時候,最嬌的楊邐上學去不方便,她才肯網開一面讓用一下。放在家裡,她沒事就擦拭上油,一輛摩托車半年下來還跟新的一樣。楊巡騎出去,她自然是千叮嚀萬囑咐,要兒子萬萬不可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