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以來,我都被兩個蒲城人感動著。一個是晚清軍機大臣王鼎,一個是西北軍首領楊虎城。鴉片戰爭時,王鼎對道光帝以死相諫;抗日戰爭時,楊虎城對蔣介石發動兵諫。在近百年裡兩次民族危亡的緊要關頭,兩個關中蒲城縣人分別以死諫和兵諫的方式力挽狂瀾,對於今天紛紛揚揚討論著的關於關中人的話題,我來提供一個參照。
嘉慶帝時,王鼎歷任工、吏、戶、禮、刑各部侍郎,所謂“迭居五部”的重臣。到道光帝時,擔任軍機大臣整整17年,直到自殺。他的政績他的方略他的品格,短文不足敘,僅舉他生前一二年內的幾件大事和細節。王鼎力薦林則徐赴廣東禁煙。林則徐被革職流放新疆,王鼎也被道光帝支使到開封封堵決口的黃河,他提出林則徐為治水助手,企圖使林躲避流放苦役。年過古稀的王鼎拒絕豪華“賓館”,把指揮大帳紮在施工現場,直到完工,褲襠裡早已潰爛化膿。道光聖旨下來,林則徐繼續發配伊犁。王鼎跺腳捶拳,仰天長歎,揮淚為林送別。
王鼎知道鬼搗在哪裡。回到朝廷,與琦善、穆彰阿之流就形成白熱化交鋒。“每相見,輒歷聲詬罵。”“斥為秦檜、嚴嵩”。詬罵大約類近臭罵。王鼎是否用了關中最普遍最解恨的那句“陝罵”,不得而知。無論這個老蒲城怎樣斥責怎樣羞辱怎樣臭罵,穆彰阿卻“笑而避之”。道光帝以“卿醉矣”來和一攤超級稀泥。王鼎之所以失控之所以猴急之所以開口動粗,在於道光帝早已視他為妥協政策的障礙和贅物了。王鼎幾乎氣瘋了,當朝大叫“皇上不殺琦善無以對天下。老臣知而不言,無以對先皇帝”。竟而扯住道光龍袍不表態不許退朝……隨之便以一條白練把自己吊到屋樑上,留下三條諫言:“林不可廢。琦、穆不可用。條約不可簽。”
當著一群得寵的蛇鼠弄臣圍著昏聵的皇帝出賣國家和民族的醜劇演到熱鬧處,一個把整個國家存亡和民族榮辱扛在肩上的關中蒲城人,我們怎麼好意思叨叨喋喋他“生冷憎倔”也否?是吃粘面還是吃大米更先進也否?
楊虎城離我們時空較近,較之王鼎,“知名度”更高得多。正是這個蒲城人和東北軍首領張學良聯手,捶拳一呼“把天戳個大窟窿”,捉了蔣介石,一舉扭轉了中國的格局。應該說,中國後來的歷史進程和結局,就是從那一刻發生轉機的。楊虎城兵諫比王鼎的死諫要有力得多,結局和效果也相差甚大,然而楊虎城的個人結局卻更為慘,是他殺,而且同時被殺的還有妻和子,沒有示弱沒有變節。
王、楊二人是蒲城人,在其思想、精神、抱負和人格上有諸多共通的東西,無疑也和我們這個民族垂之青史的志士仁人共通著。我可以驕傲並引以為作人楷模的當是他們。這樣說,並非蒲城並非關中就沒有巧舌如簧骨軟缺鈣專事齷齪的卑瑣之徒,這是任何一個地域的人群裡都不可或缺的人渣,也如同任何一個地域都會有擔負民族和國家興亡榮辱的鐵肩一樣挺立於世。我只想說,我們在討論一個地域性群體的共性時,無論這個共性中的優點或缺點,不要忘記不要繞開這個地域最傑出的人物。應該做為討論的參照之一。
我再想說,我們討論陝西關中人的視野應該更寬泛一點,視角應該更具穿透力,不要只局限在民間市井浮泛調侃的層面上,那樣會弄得陝西人笑也不自在哭也不自在,吃麵不自信吃米也不自信的無所適從了。
我以為,決定一方地域人的素質高下的關鍵是受教育的程度和知識結構。對於文盲而言,喝米湯和喝咖啡都產生不了新思維,無論他是關中人或是廣州人,或是歐美人。
2004.1.6 二府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