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我的關中

  青年朋友天寶要我編一本《關中故事》的短篇小說集,並囑要作自序。這自然不難,因為我大半生所寫的長、中、短篇小說以及散文,幾乎全部取材於我的家鄉關中大地,而編這本以關中命名的短篇小說集,竟令我心中一動,我終於有機會把我的家園關中打在我的書的封面上了。

  我最早的短篇小說寫於上世紀70年代末,最新的一篇寫於今年年初。我之所以強調寫作時間,是新時期文藝復興以來,亦即是標識為改革開放時代以來的25年間,單是從內容上看,我自己似乎也才猛然發現,這些短篇小說幾乎是亦步亦趨留下了生活演變的履痕,大致可以揣摸二十餘年來在衝破一層一層精神和心理樊籬的歷程中,中國人尤其是農民心理秩序發生過怎樣的變化。

  我對自己的寫作也更清楚地確信一點,二十餘年來我一直正面面對現實,面對鄉村裡發生的劇烈的或微妙的人心悸顫。我說不清是為了什麼或因為什麼,也濾析不清是出於個人氣性或思維方式,而作品擺列下來的既成事實,顯示著二十餘年來我始終沒有從現實生活的層面移開眼睛。

  即使在《白鹿原》創作的準備和實際寫作的6年時間裡,我仍然抑止不住生活急驟變化的衝撞,抽空尋隙寫下了幾個短篇小說,沒有使這一段時間留下空缺,甚以為幸,也甚以為欣慰。新世紀伊始,我重新開始短篇小說的寫作操練,像以往一樣,且不論在藝術上作過何樣謀算,而內容依然是把著現實生活運動的脈搏。這樣,這些短篇小說就大致勾勒或者說記錄著新時期二十餘年來,我從中國鄉村一隅(關中)所把握到的社會生活變幻起伏的脈象。

  我也因此有了一個重新把握自己的契機,運動著的現實生活對我最具誘惑力和衝擊力。換一個角度說,我對現實生活的波動最容易發生呼應,最為敏感,無法移開眼睛,也無法改易。

  我曾經在不少的話題裡言說過對關中這塊土地的熱愛和理解,用一句話或者一個詞概括我的直接感受,這就是:沉重。既是背負的沉重,更是心靈的沉重。

  2004.3.13 雍村

《吟誦關中:陳忠實最新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