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周行長不是傻子,當然能聽出李惟誠這話的意思。他並不害怕,但多少有些吃驚,沒有想到李惟誠也能這樣說話,因此懷疑這話是他來之前和黃鑫龍商量好的。
  稍微沉默了一下,周行長說:"也沒有這麼嚴重,不就是收購法人股嘛,沒有到要死要活的程度。"
  "那是,"李惟誠說,李惟誠果然掌握主動了,所以這次絲毫沒有打頓,立刻就接著周行長的話說,"不過這個時候有人來收購法人股,肯定不是衝著這些不能流通的股票來的,顯然是想來爭奪第一大股東位置的。他們可沒有您大行長這麼善良,這小子野心大著呢,他們要是當上第一大股東,我們黃主席能有好嗎?"
  "這個、這個我倒沒有多想。"周行長躲躲閃閃地回答。
  "不能不想啊,"李惟誠說,"黃主席那個人你還不知道,做事情向來不拘一格,很多地方不規範,不較真沒事,一旦新來的控制人較真,這麼大的上市公司,幾十億的資產,還能不弄出點問題出來?弄出一點問題也是掉腦袋的事情啊。"
  周行長徹底沒聲音了,他沒想到平常那麼斯文的李惟誠關鍵時候能說出這麼狠的話出來,這明顯是威脅的意思嘛。真是近墨者黑啊。好好的小孩,如果被狼養大,早晚就變成了狼。
  這樣沉默一小會兒,周行長說:"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嚴重。他們想受讓,要看我是不是願意出讓呀,我不願意出讓,他們再努力也是白搭。"
  "所以我們不擔心嘛,"李惟誠說,"您跟我們黃主席是什麼關係呀。只要您當這個行長一天,我們絕沒有任何的擔心。只要我們黃主席在位一天,就絕對不會弄出什麼事情來。"
  "那是,那是。"周行長說。
  "哎,對了,"李惟誠像突然之間想起一件興奮的事情一樣說,"您想不想看哈爾濱的冰燈啊?今年的冰燈節我們東北公司參與的。怎麼樣,去看看?"
  周行長略一激靈,也換成了興奮的語調,說:"好啊,你去我就去。我喜歡跟你去,不喜歡跟你們黃老闆去。"
  "為什麼呀?"
  "跟他狗日的一路迎來送往,哪像是玩啊,簡直就是視察工作。"
  "哈哈哈——,那也應該。您本來就是我們集團董事嘛,視察視察下屬企業還不應該。"
  回到集團公司,李惟誠並沒有立刻去報告黃鑫龍,因為他不想表功,所以他就不急著向主席報告。
  李惟誠並不認為自己有功,即便有功,也根本就不用自己去表,主席早晚自己就會知道的,讓主席自己知道比讓李惟誠當面去表更好。不過,這麼大的事情,也不能不匯報,甚至不能隔天匯報,所以,事實情況是李惟誠回到公司之後思考了很長時間,等思考清楚了,才去向黃鑫龍匯報去的。
  李惟誠在匯報的時候,沒有談過程,只談結果,並且把結果描述得非常平淡。
  李惟誠說他聽周行長講了,有人在打他們的主意,要收購他們手上的法人股股票。可他沒答應。
  說完,見黃鑫龍沒有反應,李惟誠就又補充了一點,並且補充得也很簡單,說其實他就是答應也沒用,第一大股東的法人股轉讓是要經董事會研究報請股東大會通過才能生效的。
  由於李惟誠說的非常平靜,所以黃鑫龍臉上也就沒有任何波瀾,只是在李惟誠講完了之後,又過了一些時間,黃鑫龍才吐出幾個字:餵不飽的東西!
  26——
  最新一期的《集團快訊》出來了。吳曉春成了本期的主角。頭版頭條就是關於增補吳曉春為集團董事的消息,接著是"吳曉春同志簡歷",其陣勢不亞於中央增補政治局常委。吳曉春不是黨員,不知這裡稱"同志"是不是合適。
  "管他呢,"余曼麗說,"前些年還不都這麼叫嗎?"
  吳曉春一想,也是,但現在不一樣呀,現在如果再這麼叫,人家還以為你是同性戀。
  接下來的幾天,吳曉春陸陸續續接到一些電話,大部分是以前在集團公司總部的老同事打來的,無非是祝賀一類的話。有些吳曉春認識,有些吳曉春根本就不認識。還有一個從廣西公司打來的,吳曉春對對方並無印象,但很快還是被他的熱情所感染。電話說:祝賀您呀吳董事,沒想到我們還是同鄉呢。說著說著,家鄉話就冒出來了。果然是同鄉。
  看著《集團快訊》,聽著這些電話,吳曉春豁然有一種功成名就的感覺。吳曉春沒有想到功成名就原來這麼簡單,這麼迅速,這麼容易,並且得來全不費工夫。儘管他不斷提醒自己:別當真,別當真。但是,好心情還是壓抑不住的。關於這一點,余曼麗最清楚。余曼麗發覺吳曉春好像突然服了"偉哥"似的,渾身似乎有用不完的勁。剛開始,余曼麗還很滿足,積極配合,激情之下余曼麗還咕咕嚕嚕地說:"你要是拋棄我,我就把你剪掉!"說著還用手現場示範。到後來,余曼麗擔心吳曉春身體受不了。她知道,很多東西靠鴿子湯是補不回來的。余曼麗真想有什麼辦法讓他熄熄火。
  讓吳曉春"熄火"的是黃鑫龍的一個電話。
  黃鑫龍說:"你幹得很好,沒有辜負董事局對你的信任。現在有些董事只拿錢不幹事,這樣的人要換掉。誰能幹誰就上,不能幹就下。"
  黃鑫龍又說:"資料我看了。上市指標不成問題,現在主要看我們做還是不做。昨天我們開了個在深董事特別會議,專門研究了這件事,大家的意見是先放一放,就怕收購之後被套,包袱太大了,退休老工人就好幾千,銀行貸款一大堆,大部分是逾期的,另外還有數不清楚的對外擔保,也都是沒辦法償還的。安陸紡織廠其實已經資不抵債了。你是什麼意見,講給我聽聽。"
  吳曉春說:"我覺得大家的意見有一定道理。"
  黃鑫龍接著說:"上次開會我要上海學習你在武漢的做法,他們已經動起來了。華東公司已經著手在浦東購置一塊地,準備開發一個二十萬平方米的住宅區。我在昨天的會上說了,華東公司的騰飛你吳曉春也有一分功。"
  吳曉春想,哪裡有我什麼事,卻又不敢這麼說,如果這麼說,萬一主席沒有理解成謙虛而理解成吳曉春是在否定老闆的說法怎麼辦?
  突然,黃鑫龍話峰一轉,問:"你帳上還有多少錢?"
  吳曉春不敢說謊,回答:"一千三百萬。"
  "這樣,"黃鑫龍說:"你給上海打過去一千萬。先幫他們先把地價款首期付了,貸款一下來馬上還給你,內部拆借利息按千分之十五算。"
  黃鑫龍後面還說了什麼吳曉春已經記不清了。吳曉春只能作一些未經思考的機械應答。吳曉春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他知道現在土地已不能抵押貸款;他知道這錢肯定是有去無回。他無力向黃鑫龍作任何解釋,更不敢說"不"。畢竟,黃鑫龍是集團董事局主席,是集團公司的大老闆,而他只是華中公司的董事長,並且華中公司是集團公司的的全資子公司,相當於是集團公司的"兒子",兒子怎麼能跟老子說"不"呢。吳曉春這才發現,他這個"老闆"由於來的太容易,容易到黃鑫龍只說了一句話,所以去得也肯定非常容易,容易到只要黃鑫龍再說上一句話,一句意思相反的話就行了。吳曉春知道主席的難處,由於上市公司會計制度的修改,對外擔保作為或有債務必須體現在報表當中,而與此同時,未建成樓盤卻不能再作為資產體現在報表當中了,這樣,集團公司當初與邊防局合作尚未完成的項目全部不能作為資產,而已經建成的項目由於相關土地用途手續沒有辦,不能辦理房產證,也不能作為有效資產,如此,突然之間集團債務增加而資產下降,集團公司一下子就變成了負資產公司了,幾乎成了"殼資源",現在已經是ST,很快就要變成PT,再往下就要退市了。在這種情況下,根本無法實現前面說的"一二三四"關聯圈錢法,因此,主席要拋棄華中,把目標投向上海,而將華中公司變成一個從銀行套錢的負債載體!
  吳曉春心裡打了個寒慄。他忽然意識到,武漢是個四季分明的城市,武漢的冬天終於來到了。其實武漢的冬天本來就該來到的,吳曉春不該到現在才意識到,而應該在春意盎然的時候就意識到。
  吳曉春在第一時間把余曼麗找來,將黃鑫龍來電話的情況告訴余曼麗,不過,他有所保留,保留到沒把"拋棄華中"和"負債載體"這類自己的分析說出來。
  樂觀機智的余曼麗這會兒也傻了眼。她知道這一千三百萬中的三百萬是娛樂城支撐到產生收益的起碼費用,如果她手稍微鬆一鬆,三百萬早就出去了;她知道那一千萬是維持商住樓項目運轉的基本"保證金",如果沒有這一千萬,銀行怎麼看?施工單位怎麼看?他們還敢往下墊資嗎?供貨方還敢賒賬嗎?余曼麗突然有一種華中公司要破產倒閉的感覺。但她沒有說,她在迅速調整自己的情緒,她知道吳曉春此時最需要她的全力幫助,需要鼓勵,需要她給予信心,她要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否則就會幫倒忙。
  余曼麗想:最壞的結果就是公司破產,自己失業,那又怎麼樣?自己還有一套房子和退休金,還有存款。再說我也不是為華中公司而內退的,進華中這幾個月工資比以前高,人也更風光,沒吃虧。
  余曼麗又想:作為女人,除了缺一個好老公外,我什麼都不缺,只要吳曉春真對我好,付出什麼都值得。
  余曼麗這麼想著,心情果然就好多了。她對吳曉春說:"錢肯定不能劃過去。想個辦法搪塞一下,比如說銀行對這筆款有監控,不能無緣無故往上海打。先拖幾天,把該付的錢先付出去一部分,總數少了,到時候就是實在要劃出去也不會是一千萬,能少一點是一點。"
  吳曉春聽著,情緒也穩定了一些,說:"對,先拖著,拖到主席再給我打電話,我就將這裡的實際情況和我的想法對他說說。"
  "沒事的,"余曼麗說:"你現在是集團公司的先進典型,主席親自樹的,總不能剛樹起來就打倒吧?你幹嗎那麼怕主席?"
  吳曉春說:"他是老闆嘛。"
  "老闆有什麼了不起的?"余曼麗說,"我見過的老闆多著呢。
  吳曉春想,你認識的是什麼老闆?他們中有幾個是上市公司的董事局主席?
  雖然這麼想了,但吳曉春並沒有說。
  余曼麗大概為進一步緩解吳曉春的壓力,存心開玩笑,所以這時候用手點著吳曉春的額頭,問:"要是老闆搶你老婆怎麼辦?"

《上市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