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聶小雨是聶大躍妹妹這一條,當然是最重要的一條,也是秦石峰對聶小雨上心的根本。有一次聶大躍到內地去走訪代理商,秦石峰和魏長青倆單獨喝酒,喝著喝著就說到了聶小雨,秦石峰經不住魏長青的盤問,實話實說:深圳比聶小雨更年輕更漂亮的女人也有,但是那些女人只能做朋友,不可能發展成為老婆。魏長青問為什麼?秦石峰說:「因為我不知道那些女孩到底是愛我這個人還是愛我的錢。但是聶小雨不一樣,聶小雨是聶大躍的妹妹,聶大躍的妹妹難道還會貪我的錢嗎?所以,如果聶小雨能跟我,那就是真的。」
既然對聶小雨有了這種想法,秦石峰當然就把本來不經意的許願當作履行合同一樣來認真對待。不但真的幫著聶大躍做這筆業務,而且還為聶大躍提了很多建議。其中有些建議還真被聶大躍採納了。比如秦石峰對聶大躍說:企業要發展一定要打破家族式管理,一定要防止一言堂而導致決策失誤。秦石峰還舉出國內外一些企業失敗的例子對聶大躍說:決策失誤是一個企業一夜之間轟然倒塌的唯一因素,任何其他的失誤都是慢性病,只有決策失誤是突發性心臟病,最危險。秦石峰還說過:一個民營企業要想走得更遠,必須建立科學的決策制度。民營企業同樣面臨改革提升的問題,只有不斷改革才能健康發展。民營企業也要有產品運作發展到資本運作。
聶大躍採納了秦石峰的這些建議,準備高薪聘請一個專家型管理人才來做總經理,另外還成立了一個管理決策委員會,重大問題由這個委員會集體研究決定,以避免決策失誤。聶大躍還聘請秦石峰為他的決策顧問,根據秦石峰的建議,委員會採用雙向否定制,一項決策,即使其他人都同意,只要董事長聶大躍一個人反對,則決議不能通過,反過來,一項決策即使聶大躍本人贊同,但只要委員會中有三分之二的人反對,則聶大躍同意的決議也不能通過。
聶大躍因此就發現,秦石峰泡是泡,但有時候泡得有道理,作為一個民營企業家,在企業內部相當於過去的皇帝,老闆必須要虛心聽取意見,特別是像秦石峰這樣具有良好的教育背景同時又善於表達自己觀點的人的意見。
聶大躍已經察覺到秦石峰對聶小雨的意思,他的態度是:順其自然,緩慢發展。
有一次三個男人碰在一起,秦石峰和聶大躍在說的很起勁,但是魏長青始終沒有插嘴。其實他們三個在一起,總是秦石峰說的多,聶大躍說的少,魏長青基本上不說話。在大多數情況下,魏長青都是當聽眾的,甚至當服務員,及時地給他們續水。但是今天有些特別,今天魏長青既不說話也不續水,彷彿心不在焉。
聶大躍問:「怎麼了?」
魏長青說:「沒什麼。」
聶大躍又問:「沒什麼你怎麼不高興了?」
聶大躍能這樣說話,就說明聶大躍是他們三個中的大哥了,彷彿魏長青真要是有什麼難處他就有義務幫助擺平。這倒並不僅僅是因為他年紀最大,其實他的年紀並沒有魏長青大,關鍵是聶大躍最有錢,老闆們在一起,誰最有錢誰就是老大。
魏長青被問急了,只好實話實說:生意不好做,剛剛應付完黑道老大,稅務局又來查帳,前幾天被他老婆萬冬梅炒掉的那個會計心理不平衡,跑到區稅務局稽查科去檢舉揭發了,如果查出問題,魏長青將被罰款,而罰款中的一部分將作為獎金獎勵給那個會計。
秦石峰說:「這叫什麼話?這不是鼓勵告密者嗎?這符合以德治國嗎?」
聶大躍沒說話,掏出手機給稅務局長打電話。聶大躍是區納稅大戶,連續三年通報表揚,跟區稅務局長很熟。
聶大躍請局長吃飯、洗桑拿。局長說:你是納稅模範,我應該請你才對。聶大躍把魏長青的情況說了。局長當場打電話給稽查科長,說眼下那麼多虛開增值稅發票和騙取出口退稅的事情你們不查,跑去查一個咖啡官幹什麼?局長的話很有原則性,完全符合當時中央「抓大放小」的精神,科長也不是傻瓜,立刻就聽出局長的口氣了,馬上順稈子溜,回答說:接到舉報肯定是要查一下的,其實我們也知道沒什麼大問題,咖啡館交定稅,能有什麼大事呀。
萬冬梅一定要請聶大躍吃飯答謝,聶大躍推不過,只好和秦石峰一同前往。席間,秦石峰對魏長青夫婦說:你把咖啡館兌出去,套回資金買股票吧。魏長青夫婦沒敢接話,而是看著聶大躍,彷彿聶大躍真的變成他們的大哥了,這種大事須由大哥說了算。
聶大躍說:「好,好主意。」
魏長青認為既然聶大躍都說「好主意」了,那就肯定是好主意了,決定照辦。
其實聶大躍是隨口說的,並沒有認真思考。聶大躍當時在想著另外一件事,想著胡婭沁要跟他鬧離婚的事。
聶大躍與胡婭沁是在農村插隊的時候認識的。岳洲當時是縣,上山下鄉也不如大城市正規。大城市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有固定的知青點,這些知青點叫「集體戶」。一個「集體戶」裡面多則幾十個知識青年,少的也有七八個十幾個。這麼多知識青年男男女女在一起,儘管有吵嘴打架的,有勾心鬥角的,有爭風吃醋的,有各種各樣的矛盾和問題,但是他們至少不孤獨不寂寞。而聶大躍他們不一樣,聶大躍他們是小地方人,小地方人下鄉都沒有北京上海的知青那麼正規。事實上,聶大躍當時下放的那個生產隊就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聶大躍,另一個是胡婭沁。聶大躍是高中畢業,在學校的時候就是他們年級的「連長」,長的人高馬大,而胡婭沁是初中畢業,本來年齡就小,加上瘦,看上去跟上海人發的死面饅頭,根本沒有長開的樣子。按照聶大躍當時的條件可能看不上胡婭沁,但是胡婭沁是礦上的,具有了某種優勢。這種優勢與她身上的一些劣勢相抵消,最終使她達到了與聶大躍相同或相近的高度,於是,他們平衡了,並且最終結為夫妻。
許多年之後,當人們面對日益增多的離婚現象進行評述時,一個佔了上風的觀點是:婚姻其實是一樁交易,這樁交易的基礎是公平,什麼是公平?雙方綜合條件相當就是公平。當雙方中的一方條件發生重大變化的時候,原來的平衡被打破,離婚就成為不可避免。
反對的一方說:不對,婚姻是以雙方的感情為基礎的,而交易最忌諱感情。
佔上風的一方說:感情也不是憑空建立的。感情也可以折算成平衡要素。條件變了感情也會發生變化。
事實上,雙方的觀點都沒有錯。婚姻既是物質的,也是精神的。在雙方結婚前,精神的東西多,物質的成分少,結婚之後,成天跟柴米油鹽打交道,浪漫少了,現實多了,自然就是精神的東西少了,物質的東西多了。人們通常所說的「婚姻是愛情的墳墓」講的就是這個道理。如果按照這個觀點,那麼,離婚的主要原因是物質基礎發生了變化,也就是說,在大多數情況下離婚與物質有關。但凡事都有例外,比如現在胡婭沁要與聶大躍離婚,就不屬於這種情況。
與大城市知識青年另一個差別是上山下鄉地點的遠近。像北京的上山下鄉到革命生地延安,上海的上山下鄉到雲南或黑龍江邊境。大城市知青上山下鄉地方遠其實也是一種待遇,這種待遇是岳洲這樣小地方的知青享受不到的,他們只能就地下放,下在本縣境內。由於比較近,所以就不需要乘火車而只要乘汽車就行,因此,當年聶大躍和胡婭沁他們下鄉時就少了火車站台上熱鬧的歡送場面。但打鑼敲鼓是免不了的。當年聶大躍和胡婭沁就是與幾十個知識青年一起坐著汽車從城關鎮被打鑼敲鼓送到「東頭」的。
「東頭」位於京廣鐵路的東面,離城關鎮雖然沒有上河口和老雁窩那麼遠,但由於隔著一條京廣鐵路,並且當時沒有橫跨鐵路的立交,兩邊往來不方便,因此,給城關鎮人的感覺反而比上河口或老鷹窩更加遙遠、更加閉塞、更加偏僻。
當時「東頭」的官方名稱叫「東方紅人民公社」。聶大躍胡婭沁等幾十個知識青年直接被拉到公社。
公社其實就像一個小集鎮,標誌性的建築不是公社大院,而是大院旁邊那個大禮堂。聶大躍他們首先就是被安排在大禮堂裡面的。
公社大禮堂遠遠地看上去與城關的電影院沒有什麼兩樣,於是聶大躍當時還想:農村跟城裡差不多嘛。
聶大躍這樣想也是有根據的。上初中的時候,學校有一陣子特別喜歡搞憶苦思甜,搞到最後壓軸戲是吃憶苦飯。在吃憶苦飯之前,聶大躍想像著一定非常難吃。那時候有一種說法,說在萬惡的舊社會,廣大勞動人民幹的是牛馬活,吃的是豬狗食。既然是「豬狗食」,能不難吃嗎?聶大躍沒有吃過「豬狗食」,但是他相信肯定是十分難吃。聶大躍當時是連長。所謂「連長」,就是他們那個學校那個年級的學生頭頭。既然如此,那麼就要吃苦在前。所以,當吃憶苦飯開始的時候,聶大躍拿出一種準備犧牲的精神,第一個衝上前,咬著牙,當眾開吃。剛開始沒有感覺,他下意識裡故意讓自己的味覺失靈,就像潛泳的時候故意使自己的呼吸系統暫時停止工作一樣。然而味覺系統與呼吸系統並不一樣,味覺是擋不住的,吃著吃著,短暫失靈的味覺又恢復了,但是,讓聶大躍感到吃驚的是:這些「豬狗食」一點也不難吃。不但不難吃,這些用野菜和黑面做的窩窩頭其實還蠻好吃的。至少偶然吃一次的時候是好吃的。
根據這個經驗,聶大躍想:人家都說上山下鄉多麼可怕,其實也就是憶苦飯罷了,未必可怕。
進了公社禮堂之後,聶大躍才發現所謂的禮堂與城關電影院區別很大。原來這個公社禮堂也是圖有外表,外表像城關的電影院,裡面差遠了。事實上,禮堂裡面什麼都沒有,根本就是空空的,不僅主席台上沒有雲燈和幕布,而且整個禮堂裡面沒有凳子,一張凳子都沒有,完全是一快空地,一塊斜斜的土坡。聶大躍當場失望。好在他們全部都帶了行李,這些行李主要組成部分是一個背包。那時候上學是開門辦學,在上山下鄉之前,他們多次學工學農學軍,還搞過野營拉練,所以,一個個背包打得像模像樣,放在地上正好可以當凳子坐,和老照片上當年延安抗日軍政大學的學員差不多。
聶大躍他們就那樣坐在背包上聽公社書記做關於歡迎他們的講話。書記講完了之後,是送他們下來的縣上山下鄉辦公室的領導講話,最後,是聶大躍代表廣大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講話。這樣七講八講也就到了中午。到了中午他們就開始吃中飯。中飯是公社準備的,不錯,有紅燒肉,聶大躍在家裡也是難得吃一次紅燒肉,所以那天他吃了三大碗飯。
吃過飯就開始下生產隊。那時候毛主席有指示:「各地農村的同志都要歡迎他們去。」毛主席都說要歡迎他們去,貧下中農敢不歡迎嗎?但是聶大躍他們差不多是最後一批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了,歡迎的次數多了,農民也出現了歡迎疲勞,因此,對他們的歡迎也是有選擇的。聶大躍首先就被一個生產隊長緊緊握住手,既代表友好,又等於是先把好貨搶到手。等大家都被搶得差不多的時候,聶大躍發現了胡婭沁,因為剛才他們站著的那個地方就只剩下胡婭沁了。孤苦伶仃的樣子。聶大躍那時候並不認識胡婭沁,但是他感到了自己作為一個連長的責任,於是跟拉住他手的那個隊長說:把她帶上吧。隊長沒有說話,在猶豫,或者說是在想著怎樣拒絕。這時候,公社書記走過來,板著臉,看著隊長,隊長一個激靈,說:「好,歡迎,歡迎。」
隊長是用牛車把聶大躍和胡婭沁拉到生產隊的。聶大躍第一次看見牛車。在聶大躍的印象中,只有馬和驢子或者他們的後代騾子才能拉車,而牛是用來耕田的。但那一天生產隊長確確實實就是用牛車來接他們的。
牛顯然已經意識到差它拉車不公平,像義務勞動,做樣子,走得很慢。事實上,他們是在天黑之後才到達目的地的。當他們進村的時候,整個村子黑燈瞎火,一片寂靜,突然,狗汪汪汪地叫起來,剛開始是一聲兩聲,但很快全村的狗齊聲叫起來,好不熱鬧,像是在歡迎他們,而且是熱烈歡迎。可見,狗比人熱情。
隊長說:「收拾公房怕是來不及了,今天晚上你先住五保戶陳麻子那裡,她可以住菊香家,菊香家沒有男人,方便。」
「你」當然是指聶大躍,「她」是指胡婭沁。
二人遵命。但事實上,那天晚上他們並沒有真正入睡。倒不是陳麻子和王寡婦他們不歡迎聶大躍和胡婭沁,而是聶大躍和胡婭沁他們自己不適應貧下中農的衛生習慣。對聶大躍來說,主要是身體不習慣,因為五保戶陳麻子家的跳蚤不僅數量眾多,而且欺生,不咬陳麻子,專咬聶大躍,上來就渾身上下一陣亂咬,咬得聶大躍像抽風,從床上跳起來,辟里啪啦對自己身體一陣亂打,還是無濟於事。而對於胡婭沁來說,則主要是鼻子不習慣,因為寡婦王菊香家沒有廁所,也沒有馬桶,而只有一個糞桶,並且該糞桶貨真價實名副其實,直接就是盛大糞的,寡婦王菊香同志小便大便全部落在其中,多日沒有處理,這樣,她家就不僅充滿小便的味道,而且在滿滿噹噹的小便味道當中還大量夾雜著大便的氣味,從而使整個屋子瀰漫在正宗的大糞氛圍當中,並且該氣味和陳麻子家的跳蚤一樣,也欺生,不往王寡婦的鼻子裡鑽,專門往胡婭沁鼻子裡面拱,拱得胡婭沁要嘔吐,最後,不得不寧可不睡,從床上爬起來,重新穿好衣服,站到王寡婦家的院子裡等待東方的太陽。
天亮,他們倆不約而同地找到隊長,堅決要求住公房。隊長說好、好、好,立刻為他們安排。
「公房」其實是生產隊的一個倉庫,一大一小兩間房子,大的特別大,小的特別小。大房間用於儲藏稻穀之類,小房間則專門給看倉庫的人住的。聶大躍他們來之前,看倉庫的任務由整個生產隊男勞力輪流執行,現在既然他們來了,正好可以為生產隊看管倉庫發揮一點作用。
聶大躍是男人,又是「連長」出身,自然只能在倉庫裡面臨時搭了一個床鋪,與稻穀和老鼠為伴。雖然條件不好,但跳蚤少多了,只要白天控制不要輕易讓貧下中農在他床上坐,晚上的跳蚤基本上屬於可以控制的範圍之內,不至於半夜爬起來往自己身上拍巴掌。小房間讓給胡婭沁,胡婭沁一步登天,再也不受小便大便的混合氣味困饒了,可以自由地呼吸新鮮空氣,而不至於半夜三更穿衣服起床站在門外面等天明。
公房門前是一個打穀場,社會兼職是生產隊的「廣場」。莊稼收割的時候當打穀場用,其他時候當廣場用,遇上生產隊傳達最高指示什麼的,這裡就是會場。聶大躍胡婭沁來了之後,打穀場臨時增添了一個新功能——練功場。聶大躍精力過剩,又不忍心看著這麼開闊的打穀場浪費,於是每天早上起來都要在打上面打幾路拳。其實也就是當時學校體育老師教的「紅衛兵拳」,但是貧下中農看不懂,感覺很希奇很神秘,並且把這種希奇和神秘廣泛炫耀與傳播,於是,當年差不多整個東方紅人民公社的廣大社員都知道該生產隊來了一個會「功夫」的知青,竟然有外村人專門在大清早趕過來看聶大躍「練武」的,聶大躍無意當中為該生產隊增添了一道亮麗的風景。
為生產隊增添風景的還有胡婭沁。自從聶大躍和胡婭沁住進生產隊公房之後,打穀場邊上就亮起了一道比聶大躍打拳更實在的風景線——每天都能看見那裡晾著一排女人的衣服。胡婭沁幾乎每天都要洗衣服和晾衣服。這種情況更新鮮,第一,以前從來沒有人在公房門口晾衣服,現在突然有人晾了,很新鮮。其次,公房門口是打穀場,很開闊,視角寬,老遠地就看到,更新鮮。最後,當然也是更主要的,晾曬的竟然是花花綠綠女人的衣服,其中包含女人的底褲胸罩甚至專門的女人衛生用品!那時候貧下中農的日子還沒有完全從萬惡的舊社會擺脫出來,生活質量還不高,根本沒有人民公社女社員穿胸罩的,更沒有把女人的貼身用品放在外面晾曬的,因此,胡婭沁把這些東西在「廣場」上一下子公開展示出來,給人民公社社員特別是人民公社男性社員帶來的衝擊比聶大躍在打穀場上打紅衛兵拳還要大。
社員是有想像力的。雖然沒有見過胸罩,但年輕人那時候人人都是民兵,因為當時偉大領袖有一個著名指示叫「全民皆兵」,既然「全民皆兵」,那麼年輕人當然都是兵——民兵,於是,他們馬上就為胡婭沁的胸罩找了一個合理的名稱——「武裝帶」。這下好了,無聊的時光有機會打發了,每當閒下來的時候,就有一個人提議:走,看武裝帶去。於是,一群人就嬉笑著來到打鼓場,近距離觀察胡婭沁的底褲、胸罩和女人特有的衛生用品。少數調皮的年輕人不僅限於看,還想摸,甚至還當面挑逗這些物品的主人。更有幾次,胡婭沁晚上收衣服的時候,竟然發現少了其中的一兩件小物品。不用說,肯定是被某個人順手牽羊了。幸好,胡婭沁由聶大躍保護著,而聶大躍又是大家公認有「功夫」的,所以,個別人對胡婭沁的侵害點到為止,始終停留在對其物品褻瀆的階段,並沒有發展到對物品主人的直接傷害,於是,這些調皮鬼的搗客觀上拉近了胡婭沁與聶大躍的距離。
其實,用不著拉,聶大躍和胡婭沁本來就很近。生產隊公房的大房間與小房間之間雖然有一道牆,但這道牆是象徵性的。是半截牆。下面隔開,上面是相通的,憑聶大躍的「功夫」,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翻過去。當然,聶大躍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甚至連想都沒有這麼想過。儘管如此,這道牆仍然沒有將他們徹底隔開,至少聲音沒有隔開,兩邊的一切響動對方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因此,每天晚上胡婭沁起來小便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盡量不要弄出響聲,但這顯然比較困難,因為胡婭沁當時使用的是搪瓷痰盂,在小便的時候,即便能保證不發出液體與液體相互撞擊的聲音,也可避免地要發出液體與固體撞擊的響聲,所以,胡婭沁小便發出的響聲總是要躍過半截牆從傳到聶大躍耳朵裡面去的。因此,如果單純從聲音上判斷,他們有一種同居一室的親近。
不僅「同居一室」,而且兩個人在一個鍋裡面吃飯,「家務分工」也很像夫妻,與黃梅戲《天仙配》上描寫的「你擔水來我澆園」基本一致。況且他們倆人成天出雙入對,就是回城也兩個人一起,所以,當時生產隊有很多傳說。傳說他們表面上是睡兩個房間,其實早就暗中在一起了。社員們這樣說當然是解悶用的,並不打算真為他們說的話負法律責任。事實上,那時候聶大躍和胡婭沁根本就沒有這麼做,他們甚至連戀愛都沒談。那時候人單純,都很要求上進,很自律,在那種把談戀愛看成是資產階級行為大背景下,他們是不會輕易邁出這一步的。當然,這裡面有個時間問題,如果時間長了,說不定他們就真就談上戀愛了,但他們剛下去不久,就開始刮起了「回城風」,根本沒有給他們足夠的時間滋生愛情。
「回城風」把聶大躍和胡婭沁一起吹進了縣農機廠。農機廠是集體性質,比不上稀土礦,但除了小化肥廠之外,在當時的岳洲縣也屬於大廠,能進到裡面當工人也算是他們造化,比在農村當知青好多了。
倆人既然到了一個廠,關係自然有點進步。這時候發生了兩件事情,一是進了農機廠之後,胡婭沁的身體突然一下子發開了不少,加上長期相處看慣了的緣故,胡婭沁在聶大躍眼裡是個女人了。二是胡婭沁送給聶大躍一雙勞保皮鞋,是只有礦上的職工才發的那種翻毛勞保皮鞋。這種勞保皮鞋外面是買不到的,在當時的城關鎮,穿這種皮鞋是受人尊敬的。
顯然是這雙勞保皮鞋太具有象徵意義了,令聶大躍感到了一種責任,一種必須自己先開口的責任。這時候,連聶大躍的母親都問:「這麼好的鞋子是誰給你的?」聶大躍實話實說。母親雖然還沒有見過胡婭沁的面,但是就憑這雙勞保皮鞋,就能夠斷定胡婭沁是個好姑娘,不僅現在是好姑娘,而且將來還一定是一個好兒媳婦。於是,母親張羅著讓聶大躍把胡婭沁帶回來吃飯。等到飯吃完了,關係也就基本上挑明了。
那時候交通不如現在方便,胡婭沁大約一個月才能回礦上一次,於是聶大躍的母親就經常讓兒子帶胡婭沁到家裡來吃飯。理由是農機廠食堂伙食太差,你們現在是長身體的時候,需要加強營養。
逢週末,母親還極力挽留胡婭沁住在家裡,好在那時候人不嬌氣,胡婭沁與聶小雨合睡一小床也湊合。剛開始胡婭沁還不是太願意,再晚了也要聶大躍送她回農機廠宿舍,常常是星期六晚上送過去,星期天早上又接回來,最後弄得胡婭沁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只好留宿。
本來聶大躍和胡婭沁的關係是在健康發展的,但是由於突然發生的另外一件事情,差一點將他們的因緣斷送。
那時候突然刮起了頂職風,就是國營單位的正式職工,不管是幹部還是工人,只要提前退休,就可以由其子女中的一個頂職進去。這個風當時刮得非常凶,居然從長沙這樣的大城市刮到小小的岳洲縣。可憐天下父母心,一時間,很多本來年齡還沒有到退休界限的父母,為了能使自己的子女進國營單位,紛紛提前退休。這股風對聶大躍影響不大,因為聶大躍的母親在街道小廠糊火柴盒,父親在搬運公司搞裝卸,父母的單位都不如聶大躍的農機廠,白給都不進,根本就不存在頂職的問題,至於他的妹妹聶小雨,那時候剛剛上小學,還早著呢,想頂也不夠年齡。但是,這件事情很快還是影響到了聶大躍,因為胡婭沁的母親準備讓她頂職。因為這時候國家對知識分子很重視,礦上承諾,即使她母親提前退休,礦上也還是返聘她,返聘工資加退休工資並不低於原工資,等於是白給她女兒胡婭沁一個進礦上的名額,白給能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