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婆子原嫁與北邊半邊街徐公公房子裡住的孫歪頭。歪頭死了,這婆子守寡了三四十年,男花女花都無,只靠侄男侄女養活。
——第七回
這是薛嫂在慫恿西門慶去拜訪楊姑娘(孟玉樓的姑奶奶)時,所說的一段話。在這裡,敘事者也順便交代了一下楊姑娘的出身,提到楊姑娘死去的丈夫孫歪頭。
如前文所述,《金瓶梅》在人物塑造方面,不論是主要人物、次要人物、陪襯人物或者串場人物,都寫得栩栩如生,令人歎服。在這裡我們不妨提出一個或許有些極端的問題:在《金瓶梅》中,什麼是最小化的人物塑造?
引文中的楊姑娘,是由主要人物孟玉樓引出的,自然屬於次要人物。而楊姑娘如何會守寡,且如何會成為西門慶的座上客,當然有必要稍稍提及她的丈夫。那麼楊姑娘的丈夫則屬於次而又次的人物無疑。他在作品中的份量,輕得如同一個水泡。不寫固然不合適,寫多了又都是無用的廢話。在上述引文中,作者兩次提到他,一次是孫歪頭,一次是歪頭,總共只給了他五個字的篇幅。我要問的問題是,五個字也能寫活一個人物嗎?答案是肯定的。
作者所用的辦法,是給他取了一個讓讀者過目不能忘的名字。用繡像本批評者的話來說,孫歪頭這三字「寫得活現,恰像真有其人」。要知道「孫歪頭」其實不是名字,而是敘事。或者說,作者將原本屬於形象描寫的「狀貌」,強拉到他的名字(稱呼)之中,從而完成了最小化的人物塑造——孫歪頭三字一出,其人彷彿立刻就站在讀者面前。
作者在《金瓶梅》大小數百個人物的塑造上,可謂費盡了心思。這個本可以一筆帶過的人物,居然也沒有輕鬆放過,其鬼斧神工之精、天心獨運之妙,於此可以略有所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