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接觸這個案件開始,我的心中就存在著一個疑問,那就是:陳丹是怎麼來到萊特小鎮24號別墅的?」仁濟醫院小白樓二層的多功能廳裡,林香茗、劉思緲、馬笑中、林鳳沖和呼延雲坐在一起,聽郭小芬開始她的推理。「這還用說,她當然是……當然是……」馬笑中的嘴像一輛發動機壞掉的車,怎麼打火就是不著。「當然是什麼?」郭小芬望著他,又將明亮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臉上掃過,「諸位,誰能告訴我,陳丹是怎麼到那棟別墅的?」每個人都一臉茫然。「我想,到那個別墅去的方式並不是很多。我先排除空降和走地道——大家不要笑,我是很認真的看過24號別墅的地下室,確認沒有地道的。」郭小芬說,「如果排除這兩種可能,那麼陳丹到達別墅的方式還剩下兩種,坐車和步行。但是現場勘察的結果,否定了坐車,因為別墅附近既沒發現任何汽車輪胎的痕跡,也沒發現有人將車輪痕跡掃除的跡象。」「那不簡單了,陳丹是走到別墅去的。」馬笑中說。「走哪條路?」郭小芬問。「這……」馬笑中又支吾起來了。「萊特小鎮雖然停工半年多了,但是圍牆一直高築。除了距離24號別墅很遠的正門,以及貼近24號別墅的一段工地倒塌西牆,根本沒有任何入口。以陳丹的容貌,身材,她從正門走進,那些保安、民工,有可能毫無察覺嗎?可是在警方的偵查中,沒有任何人看到這個女孩進入別墅。甚至在懷疑他們被人收買封口,而警方分別偵訊的情況下,結果還是一樣——沒人見過陳丹。」「那,她就是從那段倒塌的西牆進來的。」馬笑中肯定地說。「香茗。」郭小芬微笑著說,「我需要你的行為科學給予我支持。請你告訴我,像陳丹這樣長期混在酒吧、舞廳裡的『社會人』,具有什麼樣的性格特徵?」林香茗想了想,說:「她們典型的性格特徵包括:虛榮、多疑、狡猾、潑辣。」說完他特地對馬笑中點了點頭:「請原諒我這麼說。」馬笑中一臉悲傷地搖了搖頭,人都死了,不必再計較那許多。郭小芬問:「像陳丹這樣平時注意保養、靠肉體混飯吃的女性,梳妝打扮之後,獨自坐公交車加上步行,來到遠離學校的陌生工地,沒有走正門,而是穿過狹小的、人跡罕至的胡同,費了好大力氣,繞了很遠的路,才找到這麼一段倒塌的圍牆,進入一棟毛坯別墅,可能性有多大?」香茗沉思了片刻,搖搖頭:「確實不太符合常理——但是,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郭小芬把手一攤:「好吧,我們姑且認為她出於特殊的原因,的確是大費周折,步行走進24號別墅的。那麼,至少她心裡應該有點警惕吧,那個毛坯別墅畢竟不是個可以讓人放心約會的地方。那麼,當遇到危險的時候,她為什麼沒有反抗?」劉思緲愣住了:「你怎麼知道她沒有反抗?」郭小芬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地下室的那些碎玻璃,告訴我,陳丹沒有反抗。」「碎玻璃?」除了呼延雲,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輕聲念出了這個詞。大家突然想起,郭小芬曾經在萊特小鎮24號別墅的地下室裡,蹲在地上一寸寸地查看那一地玻璃,手指頭被劃出了口子,也毫不在意,而且當時就宣稱自己「已經鎖定兇手的大致方位」。後來當劉思緲認為兇手是賈魁的時候,郭小芬立即否定,並提出,真正的1號兇嫌是誰,線索就在「那一地的玻璃」之中。「小郭。」林香茗講出了大家的心聲,「那一地玻璃說明了什麼?我們都越聽越糊塗了。」郭小芬點點頭:「那一地玻璃是怎麼造成的?現場勘察的結果是,由於地下室的門是鎖著的,有人打碎門上的玻璃,把手伸進裡面,才把門打開。請注意,這裡面的信息是:無論陳丹還是兇手,都是在玻璃碎掉之後才進入地下室的。剛才香茗講了,像陳丹這種很『社會化』的女人,性情潑辣。假如她在別墅遇到兇手的攻擊,一定會掙扎、反抗,但是她沒有——」「停!」劉思緲不客氣地打斷了她,「我還是要問,你怎麼知道她沒有掙扎、反抗?」「如果她掙扎、反抗了,地板上為什麼沒有應該存在的東西?」「什麼東西?」劉思緲瞪圓了杏眼。郭小芬迎著她銳利的目光,從容而沉著地說——「水鑽。」「水鑽?」劉思緲愣住了。「對,水鑽。」郭小芬說,「那次去陳丹的宿舍時,她的同學孫悅告訴咱們,陳丹外出時穿的是一件白色t恤,前面用水鑽綴著angel的字樣,後面是用尼龍拉扣粘的一對小翅膀。」
郭小芬從手提包裡拿出一張照片:「這是我找到的一張陳丹和同學的合影,她穿的正是那件白色t恤,我把照片電郵給本市所有大型商廈的服裝部,想找到這件t恤,可都沒有銷售。最後我在一家小商品批發市場的攤位上發現了它。攤主跟我說,這t恤看上去蠻花哨,但有一個明顯的缺陷:綴成angel字樣的那些水鑽是用膠粘上去的,非常不結實,稍微的撕扯和揉搓都會脫落,所以很少有人買了。試想,假如陳丹穿著這件t恤走進別墅,遭到兇手的攻擊,她掙扎、反抗,甚至是突然遭到攻擊,直接暈倒在地,兇手把她的t恤扒下……這些過程中,水鑽沒有一粒脫落,是不可想像的事情。但是警方在搜查24號別墅找到的所有證物中,就是沒有水鑽。那天晚上,我和你們一起去24號別墅,突然想到,也許是水鑽掉在地下室的碎玻璃中,現場勘察人員沒有識別出來,於是我就仔細地摸索那些碎玻璃,可是依然沒有找到一粒水鑽。」劉思緲不由得點點頭:「孫悅還說,陳丹當成腰帶的白色時裝帶上也綴著一溜水鑽呢……」「也許是兇手把陳丹騙進別墅,用刀逼她自己脫下衣服的啊。」馬笑中說。「這個我想到了,但是娟子被害後,警方在她的手提包裡發現了一樣東西,提示我,即便是兇手有刀,陳丹也不會順從地脫下自己的衣服。」郭小芬說。「你是說……口紅狀的小型多功能催淚瓦斯電擊器?」劉思緲說。郭小芬問:「思緲,你還記得不記得,你當時說『當小姐的幾乎人手一支,用來自衛』。」劉思緲點點頭,郭小芬接著說:「不要說陳丹這樣的『社會人』,即便是普通女性,假如歹徒持刀威脅,而她手裡又正好有一把小型多功能催淚瓦斯電擊器,她會不會使用?」「兇手如果拿的是手槍呢?」「不會,太冒險了。」郭小芬搖搖頭,「我們僅僅是在夜晚溜進別墅,造成的響動都能被潘大海等保安發現,可見別墅的隔音效果並不好。兇手如果拿著手槍,萬一陳丹反抗,開槍,肯定會把其他人招來,這絕對不在兇手的計劃之內。兇手做事極其慎密,從火柴盒可以看出,陳丹只是他系列犯罪中的一個棋子,他當時並沒有想要殺死她。」
「但是兇手打碎了地下室的玻璃啊。」劉思緲說,「這個聲響恐怕小不了吧?」「陳丹被救出的時間是6月19日,現場的嘔吐物顯示,她遭到囚禁之前,最後一頓飯應該是在前一天——6月18日的晚上。」郭小芬說,「我到市氣象局查詢過了,6月18日夜晚,狂風大作,這樣的天氣,在建築工地裡有個別玻璃破碎的聲音,你認為保安會當成一回事嗎?」「那麼,你的結論是什麼?」林香茗問。「我的結論是——」郭小芬說,「陳丹被兇手帶到地下室時,很可能處於昏迷狀態。」「一個昏迷的人,不可能步行,也沒有乘車,那麼她是怎麼來到萊特小鎮24號別墅的?」林香茗問完,自己倒笑了,這個問題恰恰是郭小芬一開始提出的。郭小芬也笑了:「唯一的合理解釋是,存在著一個『中轉站』,把陳丹『中轉』進了24號別墅!」「我明白了。」劉思緲說,「比如兇手開車把陳丹運進『萊特小鎮』,在和24號別墅有一定距離的地方停下,趁著夜色,背著她走進了24號別墅……」「這不合邏輯。」郭小芬搖搖頭:「萊特小鎮雖然沒有完工,但是有停車場,如果把車開進毛坯狀態的別墅區裡面,長期逗留,不是會引起保安和民工的好奇嗎?要知道兇手對陳丹實施的犯罪行為,可是需要相當長的時間的。」「那你說是怎麼回事?」「這個『中轉站』應該是長期存在的,不會引起民工和保安懷疑的。」郭小芬說,「那天晚上,咱們潛入24號別墅勘察現場,王軍指揮保安和民工襲擊咱們。我很好奇,當時時間已經很晚,保安、民工在工地駐守,還可以理解,王軍作為徐誠的司機和保鏢,也算是公司有頭有臉的人物,那麼晚了他在工地做什麼?」郭小芬說,「聯繫到『中轉站』,我恍然大悟,在萊特小鎮裡,一定有一套表面看上去處於毛坯狀態的別墅,其實內部裝修已經完工,是王軍、侯林立——甚至徐誠本人的『臨時居所』。他們經常來這裡住。這個臨時居所離24號別墅不遠,兇手把陳丹帶到裡面,弄暈後再背進24號別墅,根本就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24號別墅門口大量的民工的鞋印,成功地為兇手做了『掩護』。」
屋子裡沉默了半分鐘,林香茗說:「你這個推理,確實很可信。但是兇手具體是誰啊?」「既然兇手活動的區域鎖定了,那麼他應該就在徐誠、王軍和侯林立這三個人之中。」郭小芬說,「而兇手有一個重要的特徵,從一開始我就注意到了——他是個左撇子。」「左撇子?!」大家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呼。「沒錯,左撇子。」郭小芬說,「刀是從陳丹的右乳右側切入,在乳溝處切割完畢——蕾蓉姐,我說的對嗎?」蕾蓉點點頭。郭小芬又問:「思緲,現場勘察報告上說,罪犯是站在陳丹身體的右側實施的犯罪,對不對?」劉思緲點點頭。「好。」郭小芬甩給劉思緲一隻鉛筆:「你站到我的右側,面對著我,右手拿著這根鉛筆,在我的(她有點臉紅)……右邊胸部,假裝切割一下,看看該從哪裡劃起。」劉思緲右手拿著鉛筆,筆尖伸出,很自然地對準了郭小芬的乳溝。「你為什麼不從我的……右乳右側劃起?」郭小芬問劉思緲。劉思緲用鉛筆稍微一試,立刻說:「因為不順手,手腕是擰著的。」「那麼,你換左手拿鉛筆,再試試切割我的右邊胸部。」劉思緲左手拿著鉛筆,探出胳膊,筆尖這回對著的是郭小芬的右乳右側。「這回你的筆尖為什麼沒有指向我的……中間?」劉思緲再一試,搖了搖頭:「不順手……你的推理是正確的,兇手的確是個左撇子!」「犯罪本身是一種瘋狂的行為,所以再冷靜的兇手,作案時也會暴露出本性。」郭小芬說,「現在只要我們看看徐誠、王軍和侯林立這三個人誰是左撇子,就可以知道兇手是誰了。」大家都有些困惑,對三個人誰是左撇子,他們都沒注意觀察。郭小芬嫣然一笑:「我也是無意中發現了真相。香茗,你還記得在萊特小鎮勘察現場的那天晚上,潘大海對你發起突然襲擊時,用電筒照你的眼睛,當時電筒拿在他的哪只手裡嗎?」
香茗稍微一想,就回憶起來:「右手。」「一個人,兩隻手都拿著東西時,更重要的一件東西應該拿在最常用的手裡。」郭小芬說,「潘大海當時的主要任務不是用電筒照你的眼睛,而是——」「左手!」林香茗恍然大悟,「他是要用左手拿著的棍子攻擊我!」馬笑中驚訝地問:「這麼說,潘大海才是真正的兇手?」郭小芬輕蔑地一笑:「潘大海之流的智商,根本做不出這麼高水平的案子。而且我觀察到,當時攻擊我們的所有保安都是左手執棍,可受傷後他們都用右手捂傷口,這就說明,他們使用左手,僅僅是受訓練時的習慣——是跟教官學的。」「誰是他們的教官?」馬笑中激動地問。郭小芬說:「潘大海上次回市局銷號時,我問過他,誰是他們的搏擊教官,他的回答是——王軍。」終於聽到真兇的名字,所有的人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彷彿是經過漫長的越野,終於可以在目的地喘息一下了。只有劉思緲搖搖頭:「這個推理確實很精彩,但只能證明王軍可能是割去陳丹Rx房的人,卻不能證明他在昨天夜裡殺死了陳丹啊。」「昨天夜裡那個兇手,也是左撇子。」郭小芬說。「什麼?」劉思緲很驚訝。郭小芬說:「你們還記得嗎?前幾天晚上,有個人曾經執刀闖進小白樓,來到陳丹的病房,想殺害陳丹,結果被潘秀麗嚇跑了。我當時仔細地看了那兩扇玻璃門,發現一個有意思的現象,左邊好的那扇門平安無事,而右邊壞的那扇門向樓門方向傾斜得很厲害。這是怎麼造成的呢?」她一邊比劃一邊說:「人遇到兩扇門時,一般都會推習慣用手的那一側,如果這個人習慣用右手,他進樓時推的應該是右邊的那扇門,那門壞得太厲害了,即便一推之下沒有倒,那麼也應該朝樓門的反方向傾斜;而如果這個人習慣用左手,他進門時推的是左邊那扇門,而出門時,依然伸出左手,推的應該是右邊那扇門,導致這扇壞門向樓門方向傾斜——恰好和現場的情況吻合。」
郭小芬接著說:「而昨天晚上殺害陳丹的兇手,我敢肯定地說,他和闖進小白樓的執刀者是同一個人!因為我剛才觀察那兩扇玻璃門,發現右邊那扇壞門沒有任何傾斜現象,他進門時伸出的是左手,推的是左邊的門……」「這只能說明他是左撇子,不能說明他和闖進小白樓的執刀者是同一個人啊。」劉思緲問。郭小芬冷冷一笑:「可是他出來的時候,推的依然是左邊的門。」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如果兇手僅僅是個左撇子,他出來的時候,應該推右邊那扇壞門才對啊,可是他沒有,他推的依然是左邊的門,這只能說明一點——這個傢伙知道右邊的門是壞的!」郭小芬說:「只有來過小白樓的人,才知道右邊那扇門是壞的。在來賓登記簿上,登記了所有探望過陳丹的人——包括那個賈魁在內——他們當中沒有一個是左撇子。而那個執刀者用左手,不知道右邊的門是壞的,結果差點把門推倒,昨天的殺人者也是用左手,卻已經知道右邊的門是壞的——這難道還不夠說明,他們兩個,其實是同一個人嗎?!」「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沉默的蕾蓉說話了。「請講。」郭小芬說。「我仔細地聽了你的推理。你總結的兇手特徵有三個:1.他住過萊特小鎮的『臨時居所』;2.他進過小白樓並知道右邊的門是壞的;3.他是個左撇子。而具備這樣條件的人,普天之下只有王軍一個,他住過萊特小鎮的『臨時居所』,進過小白樓,知道右邊的門是壞的,而且是左撇子——這個推理是嚴密的。」蕾蓉說,「但是如果你真的想把兇手和王軍劃上等號,我想還缺乏一個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證據——尤其是物證。」郭小芬歎了一口氣:「我很早就推理出了割掉陳丹Rx房的人是王軍,而且火柴盒和大腿骨說明這是一起系列案件,我也確認他就是殺害芬妮的人,我一直沒有講出來,原因就是我認為,在王軍的背後一定另有黑手,沒有證據就無法把他揪出來,我不甘心……結果沒有及時阻止他們對陳丹的殺害。但是也正是陳丹的死,卻使我獲得了這個至關重要的證據。」
「證據在哪裡?」「就在那一大束鮮花裡。」「什麼?」大家又都懵了。郭小芬坐在椅子上,凝神沉思了片刻,慢慢地說:「今天早晨趕到小白樓,我一看那兩扇玻璃門,就確認兇手一定是王軍,殺死陳丹的動機,大概就是因為王軍以及他身後的黑手,知道了癱瘓患者自理平台一旦投入使用,陳丹很可能會『說出』指證兇手的關鍵性證據,但是他們是怎麼知道這一切,並瞭解到陳丹已經轉入icu病房的呢?一定有某個『東西』在這所小白樓裡充當了他們的『奸細』。」「兇手殺人的全部過程持續了兩分鐘,而他殺死陳丹最多只需要一分鐘,我很困惑,他用多餘的一分鐘做了什麼呢?很可能去處理那個『東西』了。於是我就請思緲去檢查玻璃門內所有房間把手上的指紋。由於把手是圓的,需要握住後擰開,正常情況下應該疊了許多指紋才對,但是,戴著橡膠手套的兇手擰過的把手,應該沒有任何指紋——橡膠手套把指紋擦掉了。所以劉思緲的勘察結果是:icu的房門上只有潘秀麗的指紋,因為兇手進過這個房間後,只有潘秀麗早晨打開時擰過把手,此後這扇門就一直開著。而112房間的把手上沒有指紋,說明兇手進過這個房間。」說到這裡,郭小芬驟然加重了口氣:「兇手殺完了人,進入一個空無一人的房間,他的目的無非兩個:或者是拿走什麼,或者是放下什麼。」這句話,在案件偵破之後,被公認是意義最為重要的語言之一。郭小芬接著說:「根據於護士長對112房間內各種物品的描述,我發現,一夜過去,物品的擺放位置並沒有變化,而且既沒有少什麼東西,也沒多什麼東西。因此昨天侯秘書來看望陳丹時帶來的那束鮮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仔細觀察,終於發現了我想要的『東西』。」說著她打開多功能廳的門,從門外一位警察的手裡把那束鮮花拿了來,抻出馬蹄蓮,把花莖輕輕地掰開,一截藏在粗壯花莖中的黑色圓柱形物體露了出來……
「竊……」劉思緲情不自禁地剛剛說出一個字,郭小芬把食指比在唇前做了個「噓」的手勢,她連忙把話嚥了下去。所有人都看出來了,那是一台微型遠距離竊聽器。郭小芬把花交給門外那位警察,請他保存在單獨的房間裡,避免竊聽者通過它聽到警方的行動。「這麼說,王軍殺死陳丹後,走進112房間,目的是要拿走竊聽器,以防我們當作證據。」劉思緲說,「那麼他既然進了112,為什麼還是沒有拿走竊聽器呢?」「那張床頭櫃上有兩束花,一束是侯林立帶來的,另一束是白天羽帶來的。兇手不敢打開112房間的燈,在黑暗中,根本無法分清哪一束花才藏有竊聽器。把兩大束花都帶走?大半夜的太惹眼了;逐個掰斷檢查?竊聽器這麼小,萬一滾落在地不是更不好找?他只好一點點摸索……」郭小芬說,「我剛才檢查花束時,特地向於護士長要來橡膠手套戴上,是做個試驗。戴上橡膠手套,手指的敏感性會大大降低,加上兇手的心裡緊張,短時間根本感覺不出哪朵才是,最後只好匆匆離去。」林香茗一直緊繃的臉上終於綻放開了一縷笑容:「現在,鐵證如山了。」他向門外走去,邊走邊說:「我親自帶隊去萊特小鎮進行搜查,小郭、思緲、呼延和我一起去。林鳳沖和馬笑中分別帶隊,到王軍和侯林立家中實施抓捕!另外再佈置警力在貳號公館附近布控,監視徐誠的舉動,先不要打草驚蛇。」「是!」一片響亮的聲音。警方行動神速,在包圍了萊特小鎮的同時,切斷了這裡與外界的一切通信聯繫,以防裡面的人給徐誠、王軍等人通風報信。林香茗帶著一隊警員大步往裡面走,潘大海彎著腰跟在他身後,說話直結巴:「林警官,您您您……有何貴幹?」「徐誠在這裡是不是設了個私宅?」林香茗嚴厲地說。「我我我……我不知道啊。」「你會不知道?」林香茗冷笑道,「現在不說,等我們找到了,有你的苦頭吃。」
郭小芬一指前面一棟外牆上標著「20」字樣的別墅:「不用和他廢話,應該就是那一所。」潘大海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像被當胸擂了一拳。林香茗把手一揮,警員們衝了上去,把門踹開,眼前的景象不禁令他們大吃一驚,20號別墅和其他別墅的外觀沒有任何差別,也是灰色的毛坯房子,但裡面的各種家俬、電器一應俱全,裝修得富麗堂皇。「你怎麼知道就是這一所?」林香茗驚訝地問郭小芬。郭小芬說:「其他的別墅,牆根都長著茂盛的狗尾巴草,一看就是平時民工辛勤『澆灌』的結果,惟獨這所沒有,肯定是潘大海管得嚴,不讓在附近隨地小便。」「讓警員都撤出來吧。」劉思緲戴上手套,提起銀灰色的現場勘察箱,「我現在要進去,尋找犯罪的證據。」在20號別墅的浴室,噴灑魯米諾試劑後,地面上出現了大量的螢光反應,證明這裡曾經流淌過大量的鮮血,只是後來被反覆擦拭。在toto浴缸排水管的存水彎和地下室的一個電鋸的鋸齒上,劉思緲提取到了一些細碎的骨屑,dna鑒定後,與市局法醫鑒定中心保存的芬妮屍體的dna數據對比,完全相同。「案子破了!」當林香茗聽完劉思緲的匯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說出這句話時,專案組所有成員,都感到一股暖流襲遍了全身!從6月19日到7月11日,持續長達23天的特大割乳系列命案,到這裡終於畫上了一個完滿的句號,剩下的就是將犯罪嫌疑人徐誠、王軍和侯林立捉拿歸案了。很快林鳳沖和馬笑中打來電話,徐誠以及他的秘書侯林立被捕。王軍不知去向,他在花籐園的住宅已經被警方嚴密控制。「王軍落網,只是個時間問題!」馬笑中惡狠狠地說,「這個王八蛋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親手把他抓回來!」林香茗叮囑他沉住氣,剛要掛上電話,電話裡,馬笑中突然說:「等一等。」「怎麼了?」林香茗問。「這個……」馬笑中剛才還粗壯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似乎還有一些濕潤的東西:「你……代我向小郭說謝謝。」
電話掛斷了。林香茗抬起頭,白花花的天空上,一輪明晃晃的太陽。他忽然發現,站在不遠處的郭小芬,白裡透粉的秀美面龐上,兩道黛眉緊緊地皺著。案子破了,她為什麼一點都不快樂?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聲「報告」!林香茗回過頭,只見一個警察手裡捧著個包裹說:「林隊,這是有人叫快遞下午送到局裡,點名讓你查收的,說是急件,我們不敢耽誤,就給您送來了。」林香茗驚訝地打開那包裹,裡面掉出了兩樣東西,一個寫有「nike」字樣的紅色運動發套,還有——一個火柴盒!他的臉色一變,打開火柴盒,只見裡面有5根火柴,有3根是從頭到尾燒盡的,有1根是只燒了一半的,還有1根是沒有燒的。郭小芬上前一看,說:「燒盡的3根,應該是指芬妮、陳丹和娟子,這根只燒了一半的,恐怕是指這個發套的主人。」「誰?」林香茗問,「這發套是誰的?」郭小芬說:「應該就在我們認識的人之中……」突然,香茗的手一空,呼延雲把紅色發套拿走了,只看一眼,就愣住了。「你認識?」郭小芬問。好半天,呼延雲才點點頭:「章娜的……」「什麼?!」林香茗和郭小芬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呼!「真是節外生枝!」郭小芬蹙著眉頭,「她怎麼被王軍給擄去了?」她不知道該不該勸呼延雲,看了看他的神情,非常漠然,彷彿是一個被囚禁在水牢中的人,看到一隻老鼠的屍體浮在水面上。林香茗道:「緝捕王軍的事必須要抓緊,否則章娜恐怕有生命危險,而且還剩1根火柴,不知道王軍的最後一個目標是誰。」對萊特小鎮進一步搜索的任務佈置完畢後,林香茗、劉思緲、郭小芬和呼延雲坐上那輛「巡洋艦」,車子向市局開去。「小郭,馬笑中讓我代他謝謝你。」林香茗說。郭小芬苦笑了一下。林香茗忍不住問:「你怎麼了,好像很不高興,全都靠你的精彩絕倫的推理,案子終於破了,不是嗎?」
「案子是破了,可是……」郭小芬欲言又止,終於把心一橫:「停車!」車慢慢地在路邊停了下來。郭小芬下了車,對和她一起坐在後排的呼延雲說:「你——也下車!」「啊?」呼延雲一頭霧水地看著她。郭小芬毫不客氣地用命令的口吻說:「讓你下車就下車,少囉嗦!」呼延雲很不情願地下了車,一道又斜又長的影子鋪在地上。郭小芬關上車門,對林香茗說:「你們走吧,我有話,要單獨和呼延雲說。」說完,向街心公園外面的那一大片草坪走去,呼延雲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郭小芬回頭瞪了他一眼,他才傻乎乎地跟在她的後面。「這倆人到底怎麼了?」林香茗一面開車,一面好奇地說。劉思緲沒有說話。時值傍晚,寬闊的草坪上,無數的孩子在追逐、嬉戲,笑聲時而消沉,時而爆發,好像電壓不穩似的。一些打扮得很時尚的老人在廣場上跳交誼舞,舞姿千篇一律地好看或難看。有幾個穿著短褲背心的人仰著頭放風箏,風箏飄在被日頭燒了一天,有點發紅的半空中,放風箏的人傻樂著,口水在嘴角拖了半尺長,竟毫無知覺。郭小芬坐在米色的石凳上,望著這幸福的一群,很久很久,忽然轉過頭,問站在身邊的呼延云:「我的推理,怎麼樣?」「還行。」呼延雲說。「有什麼錯誤或漏洞嗎?」呼延雲搖搖頭:「我昨天晚上喝多了酒,所以腦子裡……」郭小芬的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悲傷。沉默了片刻,她忽然自言自語似的說:「你知道嗎,很久以前,我就聽說過你的名字。」「啊?」呼延雲傻傻的。「真的。我上大學的時候,參加學校的推理研究會,那時我就常常聽說你的名字。」郭小芬說,「我們經常分析報紙上刊登的你用推理偵破的案例,都佩服得五體投地。那時候我把你想像成一個智慧、樂觀、灑脫而飄逸的人物,參加專案組之後,我見到你,覺得非常驚訝,因為你和我想像得完全不同……直到你點燃火柴棍、提示我注意陳丹媽媽死亡現場照片上的拖鞋,我才明白,你確實是個推理高手!」
「你在夜總會救娟子,那麼勇敢,勇敢得不顧一切,可是後來你又對娟子說了那麼難聽的話,等娟子被殺害了,你哭得好慘好慘……香茗跟我講了你的一些經歷,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像農夫和蛇的故事中的那個農夫,本來就走在冰天雪地裡,還因為好心,反而被毒蛇咬了一口,於是坐下來等死。你那麼悲觀,那麼絕望。大家都愛惜你的才能,想方設法要救你,可誰也救不了一個但求速死的人。但是我總在想,你會好起來的,我想親眼看到你精彩的推理——哪怕只有一次!」「直到今天,我才對你徹底失望了!陳丹被殺害了,我在推理的時候,多麼希望你能提出自己的看法,哪怕當面指出我的錯誤,也好啊!可是你醉醺醺地坐著,一聲不吭,我看著就來氣。等到得知章娜被王軍擄走,你竟然那麼冷漠,那麼麻木不仁。一個推理者,當他不在乎真相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徹底死掉了。」「我曾經想要救她,可是她害我……」呼延雲說,聲音低沉,彷彿在哀求,「我是一個被遺棄、放逐的人。」「因為一具行屍走肉,你就斷送了你的天職嗎?!」郭小芬生氣地說,「我剛剛來到《法制時報》,做法制報道的時候,每次對案件提出自己的看法,同事們都嘲笑我,打擊我的熱情,說我自作聰明,你知道,那個時候我想起的是誰?——是你!」呼延雲震驚地看著她。「我想起的是你!我想起的就是你!這個時代,想找行屍走肉,哈,遍地都是!可是真正的推理者,能有幾個?」郭小芬激動地說,「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大學時看到報紙上採訪你,記者問你為什麼那麼熱愛推理,你的話讓我每次一想起來就……就感覺心跳——『假如每個生命都是一個世界,那麼,一個推理就能拯救一個世界!』你說得多好啊!推理是為了拯救生命,推理就是我們的生命!為了這個,我們推理者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管別人怎麼說,怎麼看!你孤獨,你以為自己是被遺棄了,其實是因為你走在最前面——這麼簡單的推理,你都不會嗎?!」
呼延雲目瞪口呆。「你太讓我失望了,太讓我失望了。」郭小芬悲傷而輕蔑地說,「在這起案件中,你幾乎毫無作為,你辜負了香茗、蕾蓉,還有我的期望,你回家接著喝你的酒去吧!」說完,她大步走遠,不再回頭。直到那美麗的背影,消失在茫茫暝色之中,呼延雲還是傻傻地站著,一動不動。回到家裡,郭小芬把手提包往寫字檯上一扔,就坐在床上生悶氣。貝貝小心翼翼地爬到她的膝蓋上,被她一把胡嚕到地上。她看著窗外,發呆。遠處的寫字樓從明晃晃的銀色,漸漸變成了青色,像被剝了一層皮似的。最後在暮色中,終於只剩下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樓頂的霓虹燈又亮起來了,投射在窗戶上,使窗戶變成了一面鏡子,照射出她那秀美的面龐,面龐的虛像與霓虹燈的光芒交疊在一起,她彷彿是透明的。我的眼神怎麼這麼呆滯啊?她琢磨著這個奇怪的問題,居然琢磨了很久很久,沒有答案。電話鈴響了,她打了個寒戰,懶洋洋地接起,是在上海工作的男朋友打來的,問她吃飯了沒有,她才覺得有點餓了。男朋友說過幾天要回來看她,她有一搭無一搭地應付了幾句,就放下電話,往地上的小食盆裡倒了點偉嘉貓糧,讓貝貝吃。自己到廚房洗了一根黃瓜,一個番茄,坐在椅子上吭哧吭哧地啃著。吃完了,她忽然覺得房間裡有些亂。這段日子天天跟著專案組奔波,晚上回家又要寫稿子,實在沒有時間打理家務。要是男朋友來了看到房間裡這個樣子,說不定會生氣的。她歎了口氣,稍微收拾了一下雜物,到洗手間涮了墩布,開始擦地。貝貝就蜷在寫字檯旁邊看她幹活,墩布擦到身邊了也不肯動彈,用舌頭舔舔自己前腿上的毛。「懶蟲!」郭小芬懶得理它。擦完了地,屋子裡一片水光,令人感覺格外乾淨、清爽。郭小芬站在門口,擦擦額頭上的汗,臉上綻開了微笑。貝貝看主人心情好了,走過來舔她的小腳丫。
郭小芬蹲下身,撓撓它的脖子,貝貝立刻舒服地瞇起了眼睛,抬起了小腦瓜。奇怪!突然有一種恐懼的感覺,如觸電般,讓她心裡一揪。好像是察覺了什麼,比如——有個人就站在身後。這不可能!屋子裡開著燈,燈光白晃晃的。她的頭皮一陣發麻,慢慢地,慢慢地回過頭——身後,什麼都沒有。呼!她喘了口氣,自己嚇唬自己罷了。可是剛才那種恐懼的感覺,非常清晰,又那麼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算了,也許是我太累了吧。她這麼想著,確認房門的鎖確實鎖好了;換上睡衣,關上燈,躺在了床上。貝貝跳上床,鑽進毛巾被,趴在她的臂彎裡,她也沒有趕它。換了好幾個姿勢,依然睡不著。乾脆不睡了,她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黑暗的天花板,這麼看了一小會兒,疲倦的眼皮反而慢慢地合上了。屋子裡一片沉寂。她很快就要進入夢鄉了,還差一點點,就像浴缸裡的水快要沒過胸口……猛地!她坐了起來!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難道……難道?!她坐著,沉思著,表情像被困在塌方的礦井中一樣迷惘。不知過了多久,她跳下床,換上外衣,把手電筒往褲兜裡一塞,打開房門走了出去。貝貝伏在床上,看著主人離開,對著房門叫了一聲,黑暗之中,叫聲有些瘆人——「喵——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