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如果只是喜歡就簡單多了,」龐處長感歎道,「他把自己當成了我的守護神。自從我發火之後,我們的關係就顛倒過來了,我好像成了他的師傅,只干我吩咐給他的工作。好在廠領導很快讓我擔任了車間副主任,正好管他,才使我們領導和被領導的關係名正言順。後來我嫁給了我們廠的一個工程師,生活總算安定下來了。可是我和老鄭像是有緣似的,我當車間主任時,老鄭調到廠職工培訓中心當副主任,我讀完職工大學後,被調到廠職工培訓中心擔任主任。我愛人那時已經調到外貿部門工作,常年在國外,我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生活,確實比較勞累。我父母那時已經過世了,有個哥哥還在外地工作。我和老鄭在一間辦公室,又比較熟悉,家裡有些事情忙不過來了,他就伸把手,後來形成了習慣,下班就幫我接孩子,趕上我出差或者生個病什麼的,老鄭還真是幫了不少忙。他幫忙從來不講回報,就和他自己的事情一樣,甚至比自己的事情還上心。後來我調到咱們局,他也非要跟過來不可,說是已經習慣和我在一起工作了,沒有我在他身邊,他已經不會工作了。」
    「鄭處這人還真有意思,認準了誰就一條道走到底,太執著了。」
    「老鄭人不錯,心眼兒挺好,就是水平低一些,你看他分管的工作到現在也沒有多大起色,比你管的這兩塊可差太遠了。」
    「我做得也不好,離領導的要求和同事們的期望還差很遠。」
    「就咱倆聊,你就別謙虛了。你干到這個程度已經相當好了,我這個位子都該讓給你了。」
    「您別開玩笑了,我比您可差遠了。」
    「你比我會有前途的,不知道你將來當了大官還認不認我。」
    「龐處,您真逗,我還能不認您,只是當不了大官而已。」
    「你的基礎很好,不會沒有希望的。」
    龐處長說中了我心中的渴望,這種渴望猶如一朵火苗,不管風吹雨打,常年在我心窩裡跳動。她的話把火苗捻大了,把我的心照得更亮了。我閉上了眼睛,在飛向異國土地的夜空上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
    踏入德國的土地後,所見所聞、所感所受不斷累積著能量,最終在我的身上掀起了一場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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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地上站了起來,仰面朝天,迎接著暴風雨的狂暴抽打。身在痛,心也在痛。當年在德國考察時,在我身上掀起的那場風暴又呼嘯而來了。風暴裡外夾擊,一起轟擊著我,使我在風雨中猶如一片葉子瑟瑟發抖。當初我要是留在德國,在多少年之後,還會像今夜這樣站在樓頂上忍受暴風雨對心靈的拷問嗎?
    德國是以日耳曼民族為主體的國家。在二十世紀上半葉不到三十年的時間裡,日耳曼人企圖兩次獨霸世界,讓數以億計的人經歷了血與火的洗禮。雖然兩次世界大戰的失敗者都是德國人,但卻讓全世界不得不刮目相看這個崇拜鷹的國度。
    在飛機降落前,除了和卡因博士的有限接觸外,我對德國的瞭解基本上是來自書本和影視作品,二戰史和描寫二戰的小說、電影我看過不少,在我的印象裡,德國的土地到處是戰爭的廢墟,也許空氣中還瀰漫著肉體被燒焦的味道。出關時,在明亮、整潔的大廳,我將護照遞給了一個金髮女警,在她灰藍色的眼睛裡,只有專注的神情,幾秒鐘之後,護照遞了出來,還有一聲用英語說的「謝謝」。自始至終她沒有笑容,於是我從空氣中聞到了嚴肅的味道。出關後,我一眼就看到了大鬍子卡因博士。博士身邊站著一位中年婦女。和博士等人握過手之後,翻譯告訴我,中年婦女是德國工業培訓協會國際部主任菲妮女士。
    在卡因博士和菲妮女士的帶領下,我們一行二十人坐上了兩輛中巴向市區駛去。窗外的夜色和首都機場大道兩側沒有明顯的差別,惟一不同的就是空氣的味道。北京的空氣是混濁的,吸氣需要小心翼翼,惟恐一不小心把什麼東西吸進肺裡。這裡的空氣是清冽的,甚至可以用舌頭嘗出甘甜的味道。你無須擔心空氣中有什麼不潔物,儘管大口呼吸就是了。
    給我第一個強烈刺激的是酒店的客房。我們落腳在一家三星級酒店。進大廳時我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巨大的枝形吊燈和光潔的大理石地面,和國內三四星級酒店沒有多少差別。異樣的感覺來自於客房,當我將客房的燈打開之後,裡面的整潔讓我吃驚地站在了房間門口。床上鋪的花色毛毯有稜有角,靠床頭的地方擺放著一床雪白的棉被,棉被同樣被疊得有稜有角,好似一塊巨大的豆腐。兩個單人半圓形靠背沙發,向裡呈同樣的角度擺放,沙發中間是一個雕花玻璃面的茶几,茶几上有一個淡藍色的花瓶,和一束白色的百合花。房間裡瀰漫著若有若無的清香。我在國內住過很多家酒店,其中包括五星級的,但從來沒有這種感覺,這種感覺不是豪華所能替代的,眼前的擺設談不上豪華,但卻整潔到位,讓人覺得只有這樣才能把客人的心征服。
    惟一讓我感到不便的是,客房裡沒有拖鞋、一次性牙具和暖瓶。在國內任何一家三星級酒店裡面,這些都是必備的。我聽說德國人很節儉,但不該節儉到給客人造成不便的地步。我找到隨團的翻譯,讓翻譯找酒店方面交涉。翻譯找來了服務員,轉達了我的要求。服務員解釋道,從保護資源和環境考慮,德國酒店一般不主動向客人提供一次性的拖鞋和牙具,客人如果有要求酒店可以提供。至於暖瓶,他們習慣於喝涼水,要喝熱水的話,客人可以用電熱杯來燒水。電熱杯在客房裡的吧檯上。從這件小事上我看到德國人的深謀遠慮,不由心生敬佩之情。
    給我第二個強烈刺激的是發生在早餐後的一件事。住酒店可以享受免費早餐,早餐是自助式的,隨便吃。考察團的全部成員,除翻譯之外,都是處級以上的幹部。整個餐廳以歐美人居多,本來是安安靜靜的,自己拿著盤子取,取完後找張桌子坐下來吃,等考察團成員陸續進來後,餐廳裡變得熱鬧了,有人居然旁若無人地大呼小叫,對擺放的早餐品頭論足,驚得餐廳服務員以為發生了什麼事,跑過來用德語、英語詢問,翻譯只好作了溝通,服務員聳了聳肩膀走了。
    吃過早餐後,出了餐廳,有人點起煙來,抽了一口,痰湧上來,隨口就吐在了大理石地面上。我認出這個隨地吐痰的傢伙是地毯編織技校校長。吐過之後,校長若無其事地走開了。服務台裡面的一位中年婦女快步走出來,掏出紙巾,將痰跡擦淨,她站起來的時候和我打了個照面,她聳了一下肩,嘴裡不知嘟囔了一句什麼。我的臉無可救藥地紅了,像被人抽了一個嘴巴。半小時後,我從房間裡出來,再次經過大廳時,在服務台外面看到了一張佈告,上面用中文赫然寫道:本店願竭誠為客人提供滿意的服務,如有意見歡迎當面提出,請不要用大聲喧嘩和隨地吐痰等方式損害本店聲譽。謝謝。

《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