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致炟的情緒壞極了,他匆匆地處理一下手頭的事務,就吩咐司機張民把他送到汴陽大廈,他想馬上離開忙碌的又是沉悶的辦公室,離開人來人往的又很莊嚴的市政府大院。不知為什麼,一個人情緒敗壞時,就特別想一個人待在一個安靜的環境裡,至於在這安靜的環境裡幹什麼,連自己也不知道。這時候的栗致炟,就是這種狀態,一門心思到一個人的世界去靜一靜。服務小姐和司機一道把他送進那套環境幽雅、設施豪華的套房,他吩咐司機,不要再來接他。服務小姐為他沏好茶,也退出了房間。
栗致炟換上休閒睡衣,燃上煙,在房間來回地踱著步子,大口大口地吸煙,不時呷下一口茶水,他的心很亂。這些天,工作上有些不順心的事。因為春節前後出了群死群傷的惡性事故,汴陽市又有官員遭遇引咎辭職,主管安全的副市長也給予了記大過處分,作為一市之長,他寫了深刻檢查,畢竟自己有領導責任。但是那並不十分重要,他早已習慣了政界的生活,沒有永遠的順利,也沒有永遠的不順。走運和背運總是在交替輪換,這很正常。沒有百分之百滿意的時刻,也沒有百分之百絕望的時刻,成功中總有遺憾,失敗裡也有希望,這是規律。無論工作中有多少風起雲湧、驚天動地的故事發生,他都能用習慣的套路去應付,以放之四海皆准的官話去解釋。他早已悟出,做個一般平庸的官員,實在不難,做個真正優秀的官員,實在太難。他還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是屬於一般的官,使他聊以自慰的是,像他這樣的官,很多。真正使他苦惱、煩悶直至情緒敗壞的原因,當然不是這些,而是後院。他的後院從來沒有安然過,那被掩藏遮蓋的暗火,只要火候一到,立馬引發大火。這麼久了,他還是沒有將平息後院的「工程」做好。也許是他的方針本身就有問題,既要美人又要江山能行嗎?魚和熊掌不能兼得嘛!也許是他缺少處理斡旋後院工作的能力,以至於使他常常因為方略不力方法不當而弄得雞飛狗跳、怨氣沖天;也許是他缺少宏圖大略的政治氣質,以至於沒有脫去芸芸眾生的那種理智不足、情感有餘的通病;也許是三種原因他都兼而有之,方弄得他常常因為後院問題而焦頭爛額。
他一個人在偌大的套房裡走動著、思索著、苦惱著,這些天,家中的二人戰爭連綿不斷。有時候,羅虹會突然一個電話打進他莊嚴的市長辦公室,電話裡就響起怨憤和指責,特別是有同仁在身邊的時候,往往弄得他不知如何回答妻子的質問與責怪,對堂堂的市長來說,太丟面子了。他意識到,妻子對他已不是一般性的怨恨,她似乎患上了一種精神病症,這種病症導致著她的大腦衝動得不能冷靜,衝跑了理智,只留下變態的畸形情緒。這種可怕的情緒驅使著她,去幹出連她自己都不一定想幹的事情,或者說,去幹出對她自己也是有損無益的事情。他有點後悔,後悔沒有做好工作,以至於使羅虹發展到這種地步,他又有點害怕,害怕精神扭曲的妻子會幹出叫他身敗名裂的傻事。
栗致炟連續吸完三支煙,呷下兩杯水,就再也待不下去了。雖然是在豪華富麗的高級套房,雖然是在鍾南省的政治商貿中心,他卻感到格外孤獨寂寥。對待自家後院的矛盾糾紛,他的確太孤獨了,孤獨得沒有一個能被他指揮的人,沒有一個能為他出主意的人,更沒有一個能為他赴湯蹈火的人,別看自己是一市之長,有那麼多人在被他領導,在聽他指揮。他鬼使神差地溜出這家酒店,沒有驚動任何人,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行動。他坐進一輛出租車,直奔郊外的龍城別墅。幾十分鐘後,他終於走進自己的第二套住宅,這套至今不被外人所知的別墅。他打了個電話告訴陸霖,叫他過來聊聊。陸霖從電話號碼中知道,栗市長這會兒正在龍城小區,可是,他卻不能馬上過去,這會兒他正在數百公里之外的另一個城市,就順便告訴市長,是不是商量本家堂弟與其妻的事,他已物色好一個合適人選,要不要見一見這人。栗致炟沒有猶豫,馬上說,叫他過來一下。
這會兒,栗致炟特別想找個人說說心裡話,可是,身邊卻沒有能說心裡話的人,想找陸雯,又不大方便。而且,他最火急火燎的事,也是他最想找人商量的事,是不應該告訴陸雯的,那應該是男子漢獨自擔當的事。這件事至今他沒有跟任何人挑明過,即使對陸霖,他也沒有誠實地告訴他,而編造說那是堂弟與妻子不和的故事。這會兒,他突然想把事實真相告訴陸霖,叫陸霖幫他出主意。不巧,陸霖又在外地,那就見見陸霖為他找的幫手也好。
不一會兒,龍城小區的保安隊長小白過來了,他是遵照陸老闆的電話指示來到了這幢別墅的。進了屋,他就自報家門:
「我是龍城小區保安隊長小白,陸總吩咐我來見您,您有什麼指示,需要我做什麼事,跟我說了。除了我,我還找了幾個幫忙的弟兄。」小白像背台詞一樣說了這番自我表白的話。其實,他並不知道對面的這個人物要指示他幹什麼,他的陸老闆也沒有跟他講明白需要他去做什麼。直到現在,他對坐在客廳沙發上的這個人的任何情況都一無所知,陸霖不會告訴他這些,特別是栗致炟的身份。直到現在,陸霖也不知道栗致炟想幹什麼、要幹什麼,倘若陸老闆知道了栗致炟的那些隱私以及他想解決的問題,也許,他還會為市長想出另外的辦法。至於栗致炟,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應該幹什麼,應該怎麼幹。也是他太孤獨了,這事情又太隱私了,以至於他沒有與任何人正面地開誠佈公地商量琢磨應該怎麼辦。只是這會兒他的心備受煎熬,急於想找個人說說話,即使隨便聊聊也好。他打量一下還有點怯生生地站在屋門口的小伙,就有種異樣的感覺。從他的面龐、眼睛直到他的氣質,栗致炟好像看到了什麼,發現了什麼,卻又一時想不出來,總覺得那是很熟悉的又久違的東西。他是懷著這樣的情愫與小白開始相見的,而後他示意小伙坐在臨近屋門的那把休閒椅上,還問他吸煙不吸。很奇怪,平時,栗致炟是不為求見他的人讓煙的,說不清是怎麼回事,自他瞅小伙第一眼,這小伙就像有一種特殊的魅力,使栗致炟對他有了好印象。他在去飲水機旁接水時又轉過身問小伙,喝水嗎?其實小白是抽煙的,這會兒也真想喝水,可是,他對栗致炟說,不吸煙,也不喝水,只是邁著有點怯場的步子,走到那把椅子跟前,輕輕地坐到椅子上。栗致炟抽著煙,又慢慢地呷口茶,問道:
「你們陸老闆跟你講,叫你幹什麼事了嗎?」
「沒有。陸老闆只是說,有個好朋友,有點事等我去做,還叫我找幾個得力幫手。」
「他沒說好朋友要做的是什麼事?」
「沒有。」
「那為什麼又叫你去找幾個幫手?」
「俺想,是活兒重,怕一個人幹不了吧。」
「他有沒有跟你說,他的這個好朋友是幹什麼的,叫什麼名字?」
「都沒有。陸總跟我們定的有規矩,凡是老闆的朋友,都是貴賓。我們只有盡力服務好的責任,不要去問人家姓甚名誰,更不能去打聽人家的什麼。」
「噢!陸總對你們要求挺嚴的。」
「公司為我們定的規矩是,『不少做一件實事,不多說一句閒話』。」
「要是有人違反了這規矩呢?」
「很簡單,就是辭退。能留下的人,都是守規矩的。」
栗致炟對小伙的話有了興趣,他也是想多瞭解點有關這方面的信息,小伙的這些話,使他聽起來舒服。原來對陸霖選擇的人,心中並沒有底,這會兒聽著小白的表述,心裡漸漸實在了點,接下來他又問道:
「你這保安隊長,都幹什麼事?」
「說是隊長,其實與大家(保安)一樣,該站崗站崗,該巡邏巡邏,就是處理突發事件時,要主動帶頭,跑在前頭。還有,每天早上領導大家開晨會,讀公司誓言。」
「公司誓言?你們還搞這個?是什麼樣的誓言?」栗致炟在市政府裡,哪知道這類東西!他完全不清楚,如今民營企業是咋個管理員工的。這地方的員工,與國家公務員差別太大了。小白聽著栗致炟的問話,回答道:
「公司誓言,就是員工對應該做的也是必須做到的事情表示的態度吧。」
「能讀兩句讓我聽聽嗎?」作為市長,他對這種民營企業的弄法確實覺得新鮮。
「好吧,誓言一開始就說:我要做一個誠實的龍城員工,做老實人,說老實話,辦老實事,永遠忠實於董事長,忠實於龍城公司……」
「噢——每天早晨都是這樣宣讀公司誓言嗎?」
「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不少。因為咱們保安過年過節也不休息,星期假日也照常上班,只要上班,頭件事就是宣讀公司誓言。」
「好——好,這樣做好。」小白的話使栗致炟很滿意,對陸霖做的事,他更放心了。小白臨別時,栗致炟特地要了他的小靈通號碼。小白向他表示,有什麼要做的事儘管吩咐,保證隨叫隨到,一定做好辦妥……
小白剛剛離去,陸霖的電話來了,問栗致炟用不用什麼服務,安排晚餐還是到龍城賓館洗浴中心沖沖澡之類。他雖然身在異地,無法直接為市長服務,只要一個電話打到地方,服務就應有盡有。這類服務,對栗致炟,可謂揮手即來的方便事,他隨意找個部下,都會盡心為他服務的。只是他根本沒心情要這種服務,甚至連晚飯都懶得吃。他謝絕了陸霖的慇勤,又告訴他,找的保安隊長小白,人不錯,看樣子是可靠的。兩人通過電話,夜色已經降臨,栗致炟將兩側窗簾拉嚴實,方把屋內燈光打開。這時候,心情比剛過來時輕鬆了些,就自然地想起陸雯,特別想見到她。不知怎的,只要是想見陸雯的念頭一起來,就像悶著的火一下子被放開一樣,那火勢就突然地蔓延起來,燒旺起來。到了這步田地,栗致炟恨不得馬上把陸雯擁進懷裡,一門心思地盼著她過來。他終於憋不住了,也是因為一直憋著嚮往情人的情緒,不能再憋下去了,就撥通了陸雯的電話,問她,這會兒在哪裡?陸雯說,這會兒剛從單位回來,現在正在家中。栗致炟說,這會兒想過去一下,太想她了。陸雯說,她也是一樣,太想他了。不過,還是不要過去的好,因為前些時候在她的房子前邊出了那種險情,自那以後,總有一種陰影籠罩在那房宅上空。她反問他,現在在哪裡?
栗致炟說,他現在也在龍城別墅。
陸雯說,這不是很好辦嗎,她可以到栗致炟的別墅去嘛。
栗致炟說,也好,過來吧,快點過來啊。
聽到陸雯的聲音,就像是欣賞到一種奇妙的音樂,它那美妙的旋律激發出的無窮韻味,已使栗致炟的大腦興奮起來,興奮得使他忘記一切煩惱,心房裡只剩下企盼心中人兒快快來到的熱切期待。他走到客廳門口,打開門,向外望望,已是夜色濃濃,正是情人幽會的好時間,他把門輕輕地拉住,並沒有鎖住,只是虛掩著,以便陸雯進入時沒有聲響。
陸雯來了,她沒有按門鈴,推門進屋後就順手將門帶上,脊背貼著門後,有點驚悸未平地掃視一下靜靜的客廳。栗致炟早已來到陸雯身邊,用雙臂把靠在門後邊的陸雯摟入懷中。陸雯用右手摀住胸口,喃喃自語: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不要怕,別怕,小雯。」栗致炟緊緊地摟住陸雯,偏過頭將右耳貼在女人的胸脯上,他似乎聽得見陸雯心跳的聲音,「有我呢,不要怕。」
「到你這鬼地方,真怕有人發現,致炟。咱們不能在這地方約會的。」
「也是,唉!也是我想見你心切,沒辦法。」
「我也是,致炟,這不,我連想一下都沒有,就來了。一出屋門,心裡就害怕起來,越是走近這地方,心裡就越怕,說不清是啥原因。儘管一路上沒遇見什麼人,心裡還是咚咚地跳。」
「既然沒碰到什麼人,你怕啥,嘿嘿——這不是自己嚇自己嘛。」
陸雯隨著栗致炟的笑聲也笑了,笑過之後她還是說:
「致炟,我還是覺得你這地方不好,不適合咱倆多停留,別看這地方怪安靜的。」陸雯的感覺許是對的,過去的多次幽會,要麼在繁華鬧市的星級酒店,要麼在深山老林的鄉野民宅,要麼到異地遠方的都市,都沒有今天的驚惶感覺。
「也是的,這裡是咱倆第一次約會的地方,也是最後一次約會的地方。」
「不——致炟!」陸雯已用手掌去堵住栗致炟的嘴,「我不讓你說最後。」
「不是最後的意思,是說下一次就不在這地方相見了,小雯,你不是害怕這地方嗎?下次咱們找個風景最好的地方去。嘿嘿,行吧。」
陸雯不再說話,只是任栗致炟擁抱在懷裡,她兩眼微閉,陷入一種陶醉的狀態。栗致炟已使兩張面孔緊緊貼在一起,雙方的嘴唇也緊緊相印,深深地悠長地狂吻著。這時候,所有的困惑和煩亂都逃匿得無影無蹤了,只有飄逸的醉夢了。也只有這時間,才有陸雯與栗致炟幸福的天地,儘管這天地是狹小的,時間是短暫的,情人們卻甘願將它作為畢生的嚮往和夢幻。兩個人狂吻過後,就一道依偎著走上二樓。儘管一樓客廳安靜舒適,他們還是覺得不夠隱秘。二樓有書房,有臥室,也有客廳和洗手間。他們先是走進書房,互相依偎著坐在雙人沙發上,訴說起這些時日的酸甜苦辣。
歷史總愛重複昨天的故事,「東宮巧於捉弄,公主巧於動人,田生巧於委禽,宮女巧於假冒,所謂無巧不成書也」。此時此刻的市長夫人羅虹,也來到了龍城小區,羅虹的到來,並非為「捉姦見雙」,她壓根兒就不知道丈夫這會兒已來到龍城別墅,當然更不知道她痛恨的第三者正與丈夫在甜蜜地幽會。已有些時日了,羅虹又陷進飯吃不香、覺睡不著的困頓境地。那次請易大師為自己的命運、也是為自己的姻緣測算以後,她的心就沒平靜過,先是懷疑栗致炟與易大師串通一氣,故意造出危言聳聽的故事,說她與丈夫到了命相剋的時日,家中要起血光之災已是意料之中的災禍,後又煞有介事地道出破此血光之災的舉措,所謂不是辦法的辦法,就是夫妻二人分手離異,各奔東西。只要二人離婚了,血光之災就避免了,過了這陣兒,即使再破鏡重圓重新復婚,就能平安度過這道災坎了。一時想來,這很可能是丈夫設的圈套,他想離婚,還不主動提出,逼自己上陣。想到這是陰謀,羅虹就以不動聲色對應的策略,像沒事的人,依然我行我素。可是,這樣的心態卻維持不了太久,或者說維持不下,畢竟心中有事,又聽說那易大師是有德有才有聲望之人,從不戲弄平民百姓,又有人講易大師不胡說妄語,凡講之話,即有一言九鼎之份量。這些輿論傳進羅虹耳中,心裡就更不安寧了。到了今天,她實在按捺不住惶惑不安的情緒,就鬼使神差地來拜見易大師,想再咨詢咨詢,問個究竟,出自易大師口中的血光之災,還有沒有其他的破法。還有,上次打擾易大師那麼長時間,臨別時送上的一萬元咨詢費,易大師卻堅決不收,回去後她心中一直過意不去,思來想去,是自己出手太小氣,還是易大師對自己太客氣?最後的結論是,這樣不行,不能虧了易大師,乾脆買些貴重補品,送給易大師,也好再求問求問心中的懸念。決定一下,她就到大商場補品專櫃買了人參、燕窩、虎骨酒之類,整整花了兩萬元。一切準備停當,她叫了輛的士,逕直開至龍城小區易大師的那幢房舍,她按響了智能化電鈕,裡邊卻沒有回應,可是小樓裡分明亮著燈光,她想,大師可能正有事顧不得開門,也可能正在洗手間,就立在門前稍等。這時小區有保安過來,告訴她,易大師剛剛被人請走,乘車出了小區,他特地告訴保安,大概回來時要兩個小時以後了,若是有人來訪,可告訴客人。羅虹聽了這話,心中自然有數,就決定先到自家的別墅小憩,待兩個鐘點後再找易大師。
羅虹穿越小區的幽徑,走至最熟悉的這幢小樓,突然發現小樓燈光通明,儘管有密閉的窗簾掩蓋著透明的落地玻璃,但那燈光的投影卻清晰可見。她想,會是誰進了這幢別墅?陸老闆送到自己家的鑰匙一共六套,女兒萌萌是從來不拿鑰匙的,唯一的可能還是丈夫栗致炟,丈夫那麼忙,來這地方幹嗎?他平時總是吆吆喝喝地說,連上廁所都擠不出合適的空隙,這又不是星期假日的,他會來這裡?不是他還能是誰?她走至門前,左看右看,那安全門完好無損,肯定不是竊賊偷襲進來的,再說,這小區的安全還是可靠的。她就斷定,肯定是栗致炟進了屋子。她不再猶豫,只是想,先闖進去,看看他栗致炟躲在這兒幹什麼好事。她打開房門,進了客廳,又關住了屋門。屋門的碰撞聲和腳步聲還是很快傳到了二樓,在這種環境幽會的一對情人,他們的神經並沒有放鬆,特別是栗致炟,他的一隻耳朵聆聽著陸雯的竊竊私語,另一隻耳朵一直專心地聽著另一個世界的動靜。從開門的聲響到半高跟皮鞋敲打石材地板的聲響,他已斷定,最不該來的人來了,也是最不該在這時刻發生的事情,卻在這時刻發生了。唉,怎麼忽略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概念呢,這種時刻,的確與漫長的日日夜夜相比,只能是萬分之一啊!可是,萬分之一的瞬間被撞個正著,就是萬分之萬的災害啊!他還是沒有特別驚慌,只是用右手按住陸雯的身子,悄悄地說,你千萬別動,不管樓下發生什麼事情,你都別動,我下去看看。羅虹進了屋子,掃視一下客廳,卻沒有發現有人,她將裝有人參燕窩及虎骨酒之類補品的提包放在客廳一隅,就氣沖沖地往樓上上,當她上了八九個台階,栗致炟從上邊下來,在樓梯上與她狹路相逢,兩人都不願意看到的場面發生了,栗致炟很是惱怒地問:
「你來幹什麼?」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羅虹已猜了個八八九九,樓上肯定有秘密,她懷疑是那女人在上邊。
「下去,到下邊說去。」栗致炟所問非所答地說,語氣十分嚴厲。
「上去,到上邊說去。」羅虹毫不讓步,除非栗致炟讓她到樓上去。否則,上邊肯定有鬼。這時,她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判斷。
「叫你下去你就下去,聽見沒有?」栗致炟站在樓道中央,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我憑什麼聽你的,今兒個我非看看你與哪個賤貨幹那醜事,你這個偽君子,欺騙我十多年了,還想再騙我,還不承認你那醜事。」
「住嘴!」栗致炟發火了,話音足以震得「地動山搖」,「快下去!」
「好啊——栗致炟不講理了——」羅虹的聲音也提高了八度,「市長耍流氓了!」
栗致炟揮起右掌,狠狠地扇在羅虹的左側面頰,只聽到「啪」的一聲,羅虹的嘴角就流出殷紅的血。受傷的女人瘋了似的大喊著:
「市長打人啦!市長是個大流氓!我非跟你拼了不中——」伴著撕心裂肺的哭喊嚎叫,羅虹攢足氣力迎面猛往上衝,栗致炟沒有料到,羅虹竟如此歇斯底里起來。他先是被女人撞個正著,坐在了樓道的階梯上,而後就怒髮衝冠般猛地躍起,揮動雙手,運用全身之力,狠狠地推搡猛撲過來的羅虹,只那麼一瞬間,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隨著羅虹聲嘶力竭地叫出「你敢——」,她就被丈夫運足氣力推了下去,只聽到咕咚咕咚的響聲,接著是一聲女人劇烈又短暫的慘叫,接下來什麼聲音都沒有了。羅虹的後腦勺正磕撞在樓道下邊迎屋門的石材玄關上,那是用進口的西班牙石材做出的一種藝術景觀,白玉般的石頭稜角上已染滿殷紅的鮮血,羅虹的身軀直挺挺地躺在樓口與玄關交會處的地板上。頓時,栗致炟驚呆了,他好像正在夢中,怔怔地注視著躺在地上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剛才做了什麼,只知道躺在地上的女人不再說話了。他慢慢走下樓梯,走到不再說話的羅虹身邊,他蹲下身子,用手去撫摸女人的額頭、鼻孔、人中。他記不清,有多長時間沒有這樣撫摸過妻子了,至少有十年了吧。可是,當他這次撫摸妻子的面龐時,他突然害怕起來,惶恐起來,那原本應該溫暖的肌膚已經沒了溫度,那原本應該有吸氣呼氣的鼻孔已經沒了動靜。怎麼會這麼快,轉瞬之間,就發生了這樣天大的事情。栗致炟想不通了,原本自己沒有打算叫她這樣啊!只是不想叫她上樓,只是要她回到客廳裡,他準備在客廳與她談判,在客廳把她打發回去,怎麼會是這樣,會出現這種結果!栗致炟卻不想,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能不能實現,羅虹答應不答應。
這時,樓上響起輕輕的腳步聲,是陸雯要下來了。自栗致炟同羅虹發生口角,直到雙方撞擊推搡,直到一方受傷倒地,她陸雯的心弦一直都繃得緊緊的,緊張得要命,就差這根心弦還沒繃斷,還在驚恐萬狀地顫顫抖抖地跳動著。當她聽到樓下確實沒了聲音,方才戰戰兢兢地下樓來。她忘記了栗致炟剛才講的話,讓她在樓上別動,無論樓下發生什麼事情。陸雯已走至樓梯口,正往下走,栗致炟突然醒悟出什麼,馬上拐過身子往樓上去,在樓梯口拐彎處堵住了陸雯,雙手推著她往回去,他不叫她下來。陸雯問他,這是為什麼?栗致炟說,你快上去,上去以後我跟你說。陸雯說,我想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栗致炟說,什麼也沒發生,你什麼也不知道,快回去。陸雯說,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只是下去看看,還有,眼下怎麼辦?栗致炟說,你就是知道,也不能說知道的,懂吧。至於下邊的事咋辦,這不關你的事,你壓根兒就不知道這事,懂吧。栗致炟已慢慢醒悟過來,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他不想叫陸雯沾上這破事,他當然是為陸雯好。陸雯還是任性地要下去。栗致炟一急之下,伸出雙臂將陸雯抱了起來,抱著她上去幾個台階,逕直地將她放在二樓主臥室的床上,很是鄭重地告訴她,這陣子就躺在床上休息,千萬別下去,外邊的事他自有辦法,待處理完了他會馬上回來。無論如何,這陣兒一定要聽他的話……十多年的接觸中,陸雯從來沒見過栗致炟的言辭這麼堅決,態度這麼強硬。儘管這時她已經推測到樓下出了大事,羅虹肯定出了事。她本想下去,想與栗致炟一道商量,如何處理眼前的殘局,她不能是旁觀者,面對險惡的局面,她想與男人分擔風險和憂慮。她沒有想到,栗致炟卻堅決不叫她介入這事。心想,也許他已胸有成竹,設計好了善後事宜的措施,自己再參與進去,幫不了忙反而添亂。要不然,栗致炟不會是這種態度。當然,他也是為自己好。在栗致炟不容置疑的言辭和咄咄逼人的口氣威懾下,陸雯讓步了。她心亂如麻地躺在臥室的席夢思床上,看著栗致炟走出去。也只是在前十幾分鐘,在陸雯欲下樓的時刻,栗致炟翻滾的思緒已想好了如何料理眼前的後事。他的第一原則是不能暴露這套別墅的秘密,不能叫同仁和領導人物知曉他在龍城小區另有住宅,儘管可以以借房為名掩人耳目。既然有這個前提,今晚發生在這裡的一切就必須秘密處理,不留痕跡。讓誰來幫助料理後事呢,真是天意,陸老闆介紹的保安隊長小白不正是好幫手嗎?他走下樓,一個電話打通了小白的小靈通,叫他馬上過來一下。打過電話,他走進一樓的臥室,從床上抽下一條床單,來到客廳,將羅虹的身軀蓋上了。
小白是一路小跑來到栗致炟面前的,凡是陸老闆直接佈置給保安的事情,他們都是十二分精心去做的。看著氣喘吁吁的小白,栗致炟問他,保安有沒有汽車?小白說,有一輛舊麵包,平時用來拉些雜物什麼的。栗致炟問,這車你能開嗎?小白說,這車就是保安專用的,由他掌管。栗致炟說,這就好辦了,不用再想法子去弄車了。接著,他告訴小白,有件東西,要小白拉到荒郊野外,最好是拉到黃河岸畔,將它撂進河裡。事情辦妥後,還到這屋裡,來取十萬元的風險勞務費。小白說,咋會給自己那麼多錢,用不了給那麼多,老闆交代的事,都是自家人的事。栗致炟說,陸老闆只是叫你幫我的忙,他也不知道幫的是什麼忙,你抓緊時間,馬上把車開過來。小白說,我再找兩個幫忙的一塊兒去。栗致炟說,千萬不要再找人,就你一個就行了,東西我幫你抬到車上,到黃河邊時,一個人就把東西拖出車,拖到河裡就行了。人多了,不容易保密,懂嗎?這事一定得保密。小白說,懂了,然後就跑出去開車了。栗致炟在屋裡找了幾根繩子,將床單包裹住的屍體捆了幾道,特別是頭部,他多捆了幾道繩子。小白將麵包車開過來了。栗致炟關掉了客廳與門前的電燈,四周黑洞洞的,他對小白說,不要害怕,叫你扔這東西,壓根兒你就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知道嗎,這是秘密,你不要問是什麼,你也不知道是什麼,你永遠都不知道是什麼。就是知道了,也只能是不知道,懂吧?小白說,懂,這種事陸總交代過,該裝糊塗的事,就一裝到底。栗致炟說,對,不過這不是裝,是真不知道,懂吧?小白說,懂!栗致炟指揮著小白,兩個人去抬那躺在地上的屍體。儘管剛才小白接受了栗致炟的所有叮囑,也聽了他那一套做事規則,可是當他的手一接觸到羅虹的僵硬身軀時,心裡還是有點膽怯,就不自覺地「喲」了一聲,說,這是個人啊!啊——啊——栗致炟馬上說,剛才不是說過嗎,叫你扔這東西,壓根兒你就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知道嗎,這是秘密,你不要問這是什麼,你也不知道是什麼……栗致炟把剛才的規則又重複一遍。末了,還說,要不是為了保密,到大街上找個民工,送他三四百元錢,就把事做了。這事叫你去做,就是因為你能保密嘛。小白覺得栗致炟講得有理,就壯了壯膽,說,是這回事,是這回事,我聽你的,邊與栗致炟一塊兒,抬起了羅虹的屍體,放進麵包車。小白又關好車門,跑到駕駛室坐下。臨行時,栗致炟特別囑咐他,一定把東西扔到黃河橋以東,越遠越好,至少離橋得有二十公里,活做完就來這裡取錢……
麵包車開出了,栗致炟打的回了趟家,從保險櫃裡取了十萬元現鈔,又轉回龍城別墅,他沒有上樓,只想快點等到小白把活幹完,把錢給他,了卻這樁事,再上樓去。
龍城小區距黃河很近,只有四五公里,小白開著車到黃河南岸,就沿著黃河岸畔一條四級鄉間公路向東行駛,一直跑了二十多公里,在一片平坦的斜坡岸畔停下了車。他看了看四周,靜悄悄的,空無一人,就把屍體拖出汽車,又拖過了斜坡,推入河中,又看了看這片原野的夜空,依然寂靜得沒有什麼聲音,他方調轉車頭返回龍城小區,直接來找栗致炟。栗致炟果然講信用,將十萬元現金交給了小白,又誘導他,應該馬上辭去這裡的工作,立即去南方發達的小城市打工掙錢,這樣遠走高飛,一是為個人安全,二是掙的錢多,以防萬一有不測災禍,若留在這裡,風險很大。小白說,領導的指教很對,他想明天就走人,反正已有這麼多錢了。這時候,栗致炟把客廳的電燈開亮了,他突然發現,小白的上衣被掛爛了,裸露的右肩上長著一片泛青的胎記,那胎記自己的肩上也有的,他心情惶恐,就沒再多想。
栗致炟送走小白,又將客廳打掃一番,特別是迎屋門的玄關及下邊的地板,他用濕布擦去了血跡,又洗淨了擦血的布,才上樓去。一直躺在床上的陸雯根本沒有睡著,她的心裡就像十五隻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不能平靜。栗致炟原來打算,今晚發生的事情不能叫陸雯知曉,萬一出什麼問題,只能是自己獨擔。可是,兩個人一到一塊兒,就身不由己地說起剛發生的事,陸雯說,無論如何應該馬上到佛教名山普陀山去進香叩拜,她聽不少友人說,那裡的香火十分旺,佛神特別顯靈,既然做下了這樣的險事,何不求佛保佑平安無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