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了白髮親娘,看望過了桂姐和癱瘓在炕上的姐夫,又在父親墓前坦陳心跡地一番跪訴之後,秦天貴覺得了卻了一番出逃前最重要的心願,於是就駕著路虎下了生他養他的故里天星峪,重又返上槐樹關的高速公路,仍然又是一路狂奔,向著寧西省會的祥泰機場疾駛而去。
其實未了的心願還是很多,官場上下周圍那些有著錢權交易利益相關的企業老總們,榮辱與共的鐵桿追隨者,按人之常情都應該打個照面;還有保持著肌膚之親的八朵玫瑰,雖然都有過生死相依的床上幫扶條約,可現在連個電話也不敢打了。
官場上那只左右官員命運的權力魔掌,真是有它無可抗拒的鐵的定律: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而且是立刻就不行。
人心似鐵不是鐵,官法如爐可真如爐,秦天貴現在才開始更真切地感受到官場法規這只紅烙鐵灼人心魄的威力了。此前的大多時候都是他執著這只紅烙鐵,義正詞嚴地來燙別人,現在這只冒著熾熱紅火星的烙鐵已經衝著他肥實的屁股燙過來了,他似乎已經聽到了紅烙鐵燙肉燎毛的「吱吱」聲和抑人鼻息的焦糊味,就像小時候過年看殺豬用紅烙鐵燙燒豬頭上難褪的鬃毛一樣。
急於逃生的本能驅使他飛車高速,不要命地狂奔,因為機票還沒有著落,出境的通道究竟在哪個空港和口岸最為穩妥可行,直到現在還坐著沒底的轎。
他又想到了肖英慧,想來她到這個時辰也早該醒了,鏖戰了半宿大過節的難免要睡個大懶覺。如果一覺醒來的時候發現他不辭而別又連手機也不開,肯定會一個又一個地發短信打探他的行蹤的。就讓她先在鼓裡蒙幾天吧!這真是日本人吃高粱米,一點辦法也沒有的事了。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西東。雖然不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但實際的生存狀態只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當然她未必會想到他是因了那個午夜驚魂般的電話,得知案發出事的准信才倉皇出走的。也許準會又醋意洶洶地猜度著他又去私會哪個老相好去了呢!
逃命要緊,唯此唯大,只要兜裡有嘩嘩響的銀子,天涯何處無芳草呢?對於有所作為的男人來說,女人就是一種隨遇而安的耐用消費品,有時候乾脆就是一劑洩火的良藥,前提是你要麼有權要麼有錢,至於什麼生死相依心心相印,只不過是那些嘴上沒毛的傻瓜蛋子和不諳事理的傻妞才會去相信的美麗謊言。
秦天貴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用鷹隼般的目光搜尋著,終於在祥泰機場找到了地下停車場的「P」字標誌,便駕著路虎猛虎回窩似的轉彎掉腚,一溜輕風地駛下了地下停車場的通道。在入口處領了存車卡,他就很隨意地往方向盤右前台上一扔。他知道這地下停車場是按鐘點來收取費用的,如果他在這裡能夠成功出境,這輛路虎車又是一百多萬的家當就要扔在這裡了,而且今生還就不一定再有機會來啟用。昨晚扔下了一套一百八十多萬的別墅,還白搭上了一個光鮮活亮的美女,今天又是一輛百多萬市值的名車,這錢財真是得來容易,丟去更快,什麼名車、美女、豪宅、官位,都是實實在在的身外之物,眼下只有鈔票可以供自己享用了。如能得脫,一定要讓這些錢花得物有所值,餘生應該還有幾十年的受用期吧?天哪,秦天貴並非作惡多端之人,雖說有些不義之財,俱是笑送笑納,從沒有依權就勢迫人出血的行徑,何故這殺身之禍說來就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路在何方呢?進入地下停車場的秦天貴此時完全是一種猛虎入籠的感覺。
路虎隨著地下停車場的路標指示右拐右拐再右拐,終於在靠牆角的地方找到了一個車位。車停好後,他稍為靜坐了幾秒鐘合掌靜默仰天買卦,口中「阿彌陀佛」唸唸有詞,從玉皇大帝,三皇五帝,家宅六神,關老爺,還有如來佛釋迦穆尼,觀音菩薩,無論儒、佛、道、法,只要能想起來的各路神仙,都默許了彌天大願,只要能平安得脫,一定見廟燒香,逢寺佈施。從此一心向善,永不再沾不義之財。他非常敬佩關老爺千里走單騎的神勇,還單獨為家鄉縣城的關帝廟許了宏願:他年若能衣錦榮歸,一定傾囊佈施,再塑金身。
合掌祈禱完畢,也模仿天主教徒的樣子在胸前畫了幾個十字。然後才從車上的挎包裡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藝術家發套戴在自己的板寸上。他有一套化名田野,職業是畫家的護照和身份證,是早幾年和一幫畫壇名流一道休閒附庸風雅,朋友們給送了發套還拍了身份證照片,沒想到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派上了用場。
秦天貴扳下前擋風玻璃內鑲的面鏡看了一下改裝後的自我形象:魚白色休閒服再加上這個藝術家的發套,還真有點像個三流畫家了。只是官場上熏陶出來的這張莫測高深的臉龐黑裡泛青,缺點藝術家那樣浪漫無忌的微笑。
就是這個樣子了。秦天貴知道自己現在只能做到改頭,換面的事只能是等出去了再想辦法。人要是能根據需要立刻就脫胎換骨,對眼下的他來說當然是求之不得,但那是齊天大聖孫悟空的能耐,秦天貴其人目前的本事也就只能是這麼兩下子了。
他從後備箱裡把大拉桿行李箱搬下來,清點了一下應帶之物和一應所需,反身鎖好了車,拖著拉桿箱沿著路標指示,快步向停車場通候機樓方向的電梯走去。
秦天貴在機場候機樓大廳一樓的售票處窗口挨個問詢了一遍,去往美加、澳新和歐洲的國際航班機票都要提前辦好簽證在一周前預定,只有到東南亞泰國等極少數能夠落地簽的國家才售當日機票。但是對不起,國慶黃金週期間的機票都早已告罄,愛莫能助。
秦天貴一聽,腦門上黃豆粒一樣的一層汗珠子立刻就滲出來了:這不是天要滅秦,插翅難逃了嗎?
他一著急,肯定血壓就高,太陽穴上的那根血管像小青蛇似的在腦門上的頭皮下一縱一扎地飛躥。一時間就有些慌神,沒頭沒腦地橫衝直撞而來,拿不到機票等於是完完全全地起個大早趕了晚集,白忙活了。他想到要不就駕著路虎到廣西的憑祥或雲南的瑞麗這兩個口岸想法出去,這兩個地方他在多年以前考察邊貿項目時曾經去過,和口岸地方上的黨政領導只是例行招待宴會上的一面之交,私下沒有來往就沒有留下可靠關係,也沒留下聯繫電話,那些一把又一把見面應酬場上互換的名片都早不知扔到哪個垃圾筐還是碎紙機裡去了。況且從陸上出境跋山涉水,里程太遠,線路情況複雜,一個人開車太累,一走神出個車禍就全玩完了。
秦天貴很快就把從陸路出境的想法給否定了。但是,其它的通道還真的沒有法子可想。真是急得想去撞牆,想去跳樓!他像個困獸,又像個熱鍋上的螞蟻,急得他拉著行李箱在大廳裡六神無主地轉過來又轉過去,時不時用手去搔一下後腦勺,好像那裡是他的智能袋和辦法庫,特別想摳出一條生路來。
大廳總服務台前聚攏著一群也都拖著大小拉桿箱的人,年齡參差不齊男女都有,還都戴著一頂「南洋風情之旅」的旅行帽,看樣子像是那種散客組團的出境旅行團。
那群像是出境模樣的人群忽然一陣騷亂,紛紛亂嚷起來。
「有理講理,幹嗎要動手動腳?」
緊接著就聽一聲怒喝:「不行,退票就得退錢,賴賬也不看和誰?還敢賴到爺們頭上,退不了全款今天就讓你爬著從我腳下出去!」
一聽退票兩個字,秦天貴不僅是大腦連神經末梢都興奮起來了,立刻就拖著拉桿箱擠上前去。但見一個臉上有刀疤的青皮光頭小伙子揪住一個手持「南洋風情之旅」彩旗的白淨臉年輕人,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看樣子還想動真傢伙打個血流五步。
秦天貴肥碩氣壯,又有一個長髮套張揚出一股煞氣,倒有點像行俠仗義的行者武松和花和尚魯智深要路見不平的氣勢。
「且慢動手,有話好說,不能動粗。」秦天貴分開人群擠進圍中,對那刀疤臉說,「這位小兄弟著急想必定有撓心之事,說來給大哥聽聽,沒準還能真的助你一臂之力!「
一看秦天貴的塊頭和氣勢,刀疤臉就知道這敢出頭攬事的來者決不會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於是鬆了手,轉臉衝著秦天貴說:「這位大哥,你來評評這個理兒:我家老爸給他們旅行社交了五千塊到新馬泰旅遊的團費,昨天急性闌尾炎住院手術不能成行,我手裡攥著旅行社的發票,又有醫院證明,他們憑啥不給退款?人吃五穀雜糧誰敢保證就不生病?」
秦天貴接過刀疤臉手裡的發票和醫院證明,果然是真有其事,不禁心中大喜,暗呼「天助我也!」於是就說:「莫急,莫急,總共才五千塊錢,這事好辦。」
手持「南洋風情之旅」彩旗的白淨臉小伙子哭喪著臉說:「大叔,您老不知道這裡邊的具體情況,我們收了人家五千元團費這事不假,可到新馬泰三國十日游光坐飛機就是六起六落,我們旅行社團購的都是打二三折的機票,協議上也都早已說明,因出行方變故退票不退錢的。這位大哥硬要退錢,這就是難為我這個導遊和領隊自己掏腰包了。旅行社是不會負擔一分錢損失的。」
「這樣吧,我有個讓你兩全其美的主意。」秦天貴從自己的挎包裡摸出一沓錢來,飛快地捻了五十張百元大鈔,遞給刀疤臉說,「兄弟家父有病急著用錢先拿回去盡個孝道。五千元的團費發票我出原價買了。」
刀疤臉愣了愣神,還是把錢接住了。
秦天貴拿出自己化名田野的身份證護照和一沓錢遞給領隊導遊小伙子說:「麻煩您去售票處給辦理一下,把小伙子父親的機票給退了,給我全價買回來,我不要一分錢打折。我正要到南洋去寫生,還沒有買上機票。」
沒想到一場就要動手的紛爭就此化解。領隊的小伙子也巴不得就坡下驢,看刀疤臉的來路和長相就是城市裡的小混混頭目,他知道真個推搡動起手來吃虧的肯定是他無疑。這個黑臉長髮壯漢挺身而出這一槓子插得真是插到了節骨眼上,要不真鬧騰起來耽誤了整個旅行團二十多人的登機,那樣一來亂子和損失可就更大了。
「這可真是太巧了,這個真是太好了!」領隊小伙子接了秦天貴的錢和證件,扭頭一溜小跑地去辦理退票和買票的手續去了。
刀疤臉把錢揣進兜裡,衝著秦天貴拱了拳,指著自己臉上的刀疤說:「大哥,旅遊回來有事到寧西省會找我。認這臉面上的商標就成,沒人敢假冒咱哥們道上的品牌!」
「好說,好說。山不轉水轉,石不轉磨轉,還真沒準啥時候就有打頭碰臉的時候。」秦天貴揚揚手說。
「我請喝酒。」刀疤臉說完扭頭自顧揚長而去。
聽著秦天貴不假思索地衝著刀疤臉背影又補了句:「我買單。」二十多名準備辦理出國手續的遊客都「轟」的一聲笑了。秦天貴知道,眾人的笑至少會有兩層含義:一笑他這藝術家的長髮飛捲不同凡響;二笑他這一手來得也出人意料地漂亮。現在的人,尤其是正要出門遠行的人,哪個身上不帶些銀兩盤纏,誰不怕碰上混混糾纏不休呢!於是他就很為大度地沖大家說:「如今這世道,吃哪碗飯的主都有。惡人還得用善法磨,咱們大家都是有鐘點的行程,和這地頭蛇混混們耗不起呀!」
眾人也都通情達理,都還說多虧他這位大畫家仗義出手,要不這事還真不好妥善解決,也是大家該有一路同行的緣分。至於秦天貴心下默念了多少「阿彌陀佛」和「謝天謝地」,二十多個要出境的遊客誰也不會知道的。
正說笑間,領隊的導遊小伙子退完票又給秦天貴(現在是畫家田野先生了)買了機票回來。他把剩下的五百元現金退給秦天貴,秦天貴說:「不用找零,算是辛苦您的小費。」
導遊一聽,激動得滿面通紅,言辭懇切地說:「田畫家大叔,多虧您老出手大方,給我們大家解了燃眉之急,沒有理由再收一分錢的小費。」
秦天貴笑笑,連登機牌和餘錢一同收好。
辦理登機手續的時間已經到了,大廳正面牆上闊大的液晶顯示屏已在反覆滾動著提示遊客辦理登機的紅色字幕。
導遊領隊簡單給大家宣佈了「南洋風情之旅」的紀律和注意事項,並告訴大家這次「南洋風情之旅」不是直達航班,須由祥泰登機到上海虹橋再轉浦東機場的國際航班。今晚午夜過後零點五十五分,落腳的第一站是泰國首都曼谷國際機場。沒有特殊情況,國際航班一般不會晚點。曼谷天氣很熱,大家登機前不要穿得太厚。另外按泰國旅遊的行規小費是一定要收的,請大家下飛機前準備好六百元人民幣的簽證費。如需要泰國手機卡的再加一百五十元卡費。注意看他手上綠色彩旗寫著「南洋風情之旅」金字的團旗標誌,對旅行團來說團旗就如同是一個國家國旗一樣的標誌,團旗就是旅行團一行二十六人在十天行程中的統一意志。
領隊導遊講完,給大家分發了登機牌和護照,要大家帶好自己的身份證,先去辦行包托運,然後再去辦登機手續,過安檢。
大家聽完,便就各自去收拾打點自己的箱包行囊。和秦天貴自己的塊頭行頭一樣,他那個深藍色的大拉桿箱在眾人的行李包中也像是羊群裡邊蹲著的大象。領隊導遊小伙子一邊幫他拉著去辦托運一邊還說:「這大畫家還是什麼都大啊!」
秦天貴笑笑說:「什麼大不大的,和泰國那邊畫家朋友們約好一道去搞南洋系列風情畫寫生。有用沒有用的東西就只好帶了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