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紐扣,到底能起什麼作用呢?
後來,當我跟駱駝再次談到范家福的時候,駱駝說:……沒有缺點就是他最大的缺點。這說明,他太在乎「羽毛」。駱駝說:一個過於愛惜「羽毛」的人,往往是最有可能……
他說:「羽毛」,你懂麼?
其實,讓我震驚的,並不是那粒紐扣,而是衛麗麗的一個電話。在緊鑼密鼓地籌備厚樸堂上市的過程中,有一天,我突然接到衛麗麗的一個電話。衛麗麗在電話裡說:吳老師,您,能不能勸勸他?……我說:怎麼了?衛麗麗急切地說:老駱他……我看是瘋了。我是管財務的,他讓我管財務。可他……沒有通過我,也不通過董事會,私自下令調出去一千二百萬。這不是小數目啊!……我吃了一驚,問:調哪兒去了?衛麗麗說:不清楚。我是查賬時才發現的……前一段,他說他在佈局。他到處佈局,他說上頭搞的「戰略配售新股政策」是一個大好機會,他到處拆借資金收購原始股,借殼上市……這些吧,總還有論證。可他私下裡調這一千二百萬,是沒有經過論證的。我也不知道他調到哪裡去了。現在賬上已經沒有錢了!……我說:你查過銀行的賬戶麼?衛麗麗說:查了。是一個很陌生的賬戶。我說:你問過駱駝麼?衛麗麗說:問了。他說,這件事,你不要過問。衛麗麗焦急地說:吳老師,我只是替他擔心。我怕他出問題。
衛麗麗是個好女人。一千二百萬的確不是個小數目……問題是,我怎麼問?
於是,我藉著進京上報材料的機會,在省城停了一下。我是在一家五星級賓館裡找到小喬的。如今,小喬這裡成了厚樸堂駐省城的辦事處,還雇了一個專門為她開車的司機,一個專門做文案的秘書,住的是一個裡外間的套房。可她名義上,是歸我領導的。
這個小喬,特別喜歡穿黑衣服。她夏天是一身露胸的黑絲連衣裙;到了冬天,就是一襲黑風衣,戴一黑墨鏡,腳下是一雙黑色的長筒皮靴,大約總想往骨感美人上靠,往另類性感上靠,所以總給人陰氣很重的感覺。
見面的那一天,她說要請我吃西湖醋魚。大約,她聽駱駝說過什麼,以為我對她印象不好,所以像是有意要彌補一下,顯得異常熱情。
等菜上齊的時候,小喬說:吳總,聽國棟說,你在上海待過很長一段時間。一定吃過杭州的西湖醋魚……這裡的也不錯,你嘗嘗。
我看著小喬,一直看到她眉眼順下來的時候,我單刀直入,說:小喬,聽說從總部那裡調過來很大一筆款子,你怎麼用的?
小喬怔了一下,眼瞅著她的指甲,她喜歡把指甲染成紫黑的,紫得發亮……片刻,她說:這件事,我……不能……說。
那一千二百萬究竟打到哪裡去了,我並不知道,我是猜的。現在已經證明,就是打到了小喬這裡……駱駝是董事長。她聽駱駝的,她不告訴我,這也在情理之中。可我仍然看著她。這筆錢數目太大。名義上,她又是歸我領導的,若是她一字不吐,顯然說不過去。
小喬端起酒杯,說:吳總,喝酒吧。我敬你……
我不端酒杯,我就這麼看著她……
小喬沒有辦法了。只好說:吳總,這件事,我不是駁你的面子。董事長交代過,我得……請示一下。
她終於把駱駝抬出來了。也不好再說「國棟」什麼的……只好說是董事長吩咐的。
我豁出來了,把她逼到了死角里。我說:那你打個電話,請示吧。現在就打。
小喬愣了一下,看看我,遲疑著,說:稍等,我去一下洗手間……說完,拿著手機走出去了。
片刻,小喬回來了。她在桌前坐下來,看了我一眼,說:董事長說,這件事,只能是他、你、我……三個人知道。
我點點頭,說:你說吧。
小喬告訴我說,自從范家福收下了那粒紐扣,駱駝就認為,這是一個愛惜羽毛的人。駱駝說:那就在「羽毛」上下功夫吧。可他的膽子太大了,大得我不敢往下想。
那時候,駱駝已經快要急瘋了。厚樸堂上市的材料,一次次地報上來……省裡通不過,北京更通不過。他急於通關上市,也是被厚樸堂上市的事逼的了。小喬告訴我,那一千二百萬,的確是打到這邊來了。可她能直接調用的,只有一百萬。其餘的一千一百萬,由駱駝直接掌握,用於「公關」。
於是,他指派小喬去電視台找一個品位高的節目主持人,一定要女性,漂亮的。目的是讓這位節目主持人出面採訪,再找一位有些名氣的作家撰稿,給范家福拍一個電視專訪。題目就叫「戴草帽的省長」。爾後,再由作家給他寫一長篇報告文學,出一本書。這事表面看起來,也沒有什麼。給一副省長拍一專題片,出一本書,也花不了多少錢呢。
據小喬說,那位寫報告文學的作家,是她親自找的。小喬用輕蔑的口吻說:此人一身窮氣,尊稱他個老師,打一電話,騎著自行車就來了。原本是要給他十萬塊錢的。我故意壓到了五萬,說餘下的五萬,作為出版的費用。沒想到,他竟然答應了。還急著要下農村去採訪……那個認真勁兒,真可笑!讓小喬不滿意的是,這十萬塊錢,還是從她這一百萬活動經費裡出的。至於那一千一百萬,由駱駝親自掌握,給了那個名叫夏小羽的節目主持人。
這麼一大筆支出,連小喬都難以接受。小喬這個人,一激動就會咬指甲,她咬了一下手指甲,憤憤不平地對我說:吳總,拍一部十集的專題片,五十萬都用不完。老駱他手太大了,大的沒有邊了!哪有這樣花錢的?……接著,她囉囉嗦嗦地說:我這裡的經費,一分一厘他都摳得很死。對外人,那叫一個大方、霍散!吳總,你得好好說說他。
我不知道駱駝想幹什麼。這一千一百萬,連小喬都說不清楚具體用到了哪裡……我說:夏小羽,你認識嗎?
小喬說:線還是我牽的。小羽跟我是同學。都是北京服裝學院畢業的。不過,我們不一個系。我學的是服裝設計,她學的是播音主持,她本來考北廣的,差了幾分……在學校的時候,我們倆是好朋友……人家清高得很,根本不在乎錢,他還非要給。
接下去,小喬恨恨地說:我去電視台,跑了多少趟,給他介紹了好幾個女主持人,他都不滿意。後來他在電視台門口碰上了夏小羽……可自從聯繫上之後,約了兩次,他就不讓我出面了。後來的事,都是他一個人親自談的。誰知道他……
小喬說:吳總,男人是不是都這樣啊?
這話,我無法回答,也無從回答……我知道,駱駝雖然好這點事兒,可駱駝也是個有分寸的人。現在是火上房的時候,駱駝絕不會因小失大,駱駝若是連這點原則都沒有,他也就不是駱駝了。我腦海裡出現了駱駝惡狠狠的話:砸。砸死!必是要拿下!
那麼,夏小羽又是怎樣一個女人呢?
我從未跟夏小羽見過面。
我也只是在電視屏幕上看到過她。從模樣上看,她是一個很清純、很矜持的女孩。她喜歡穿藍色的裙裝,天藍或是檸檬藍,這顏色跟她很配。在屏幕前,她端莊,秀麗,兩隻眼睛清澈、明亮,顯得很有范兒;看上去也很年輕,也就二十三四歲的樣子。小喬說,其實,那一年她已二十九歲了。
後來,當我跟駱駝攤牌之後,關於夏小羽的事,是駱駝告訴我的。
夏小羽出身書香門第,她的爺爺,還有她的父親,都是大學裡的教授。她的爺爺是研究古代漢語的,很有學問,曾經被打成了右派,在一個縣城裡窩了很長時間……後來平反了。她的父母都是大學音樂系的老師,母親是彈鋼琴的。等夏小羽出生的時候,她爺爺已經回到了省城。所以,她沒有吃過苦,心裡是有傲氣的。
夏小羽出生在一個相對優裕的家庭環境裡,自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再加上她長得漂亮,小模樣清純可愛,是一個備受呵護、在順境裡長大的女孩子。她人生的第一個打擊是考大學那一年,她報了北京廣播學院,卻僅以兩分之差落榜,不得不屈就了北京服裝學院。這是她人生的一大遺憾,一直讓她耿耿於懷。她的第二個打擊是,她在北京讀書時,談了一個男朋友,那男朋友是「北廣」的,她有「北廣情結」。兩人曾經海誓山盟,可她的男朋友在讀完了博士之後,卻悄沒聲地出國了……這是一個重傷創,曾讓她大病一場,痛不欲生。後來,還是她的父親把她接了回來。
經過了這兩次打擊之後,她在家裡窩了一段時間。此後省電視檯面向全國招聘欄目主持人,通過筆試、面試,上鏡……她以高分被錄取,這才又重新喚起了她的信心。
電視台是個讓女人靚麗的地方。夏小羽進了電視台如魚得水,她主持的欄目受到了廣泛的好評,很快就被提拔為專題部的副主任。她的信心是由一次次的成功重新墊起來的。況且,電視台工資高。明眼人也都知道,主持大型的電視節目、搞專題報道都是有提成、有回扣的,這已是行內不成文的規矩。僅僅幾年的光景,夏小羽已經有了自己的車,自己的單元房。她還缺什麼呢?可以說,她什麼都不缺。
是的,她缺一樣東西——情感。按說,如果她想要的話,也不是沒有。她身後的追逐者很多,幾乎是一個加強排了。每天都有人約請她吃飯……就像駱駝說的那樣,可她把「標尺」拉得太高了。她出身書香,修養極好,又談過一個博士,所以一般人,無論你多麼有錢,她都看不在眼裡。
一個女人,尤其是品位高的漂亮女人,情感上的缺失是最大的缺失。就在這時候,她成了駱駝的商業「目標」。
最初,駱駝沒想花那麼大的代價。他只是想找一個能讓副省長喜歡的人去採訪他,同時又能替厚樸堂說上話的人……可是,通過小喬牽線,見面之後,他發現他錯了。
夏小羽對請客吃飯不感興趣,甚至於有些排斥。也許是看了小喬的面子,才勉強來的。所以,在飯桌上,她一直很沉默。初次見面,小喬介紹說:……這是駱董事長。她只是「噢」了一聲,淡淡地、禮貌性地說:您好。問她喜歡吃什麼菜,她微微一笑,說:無所謂。問她喝什麼酒,她說:不喝酒。駱駝說:紅酒呢?法國紅葡萄。她搖搖頭……再往下,駱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大談她祖父出的一本關於古漢語的教科書,才使飯桌上有了些氣氛。後來,當談到請她做專題片的時候,想不到夏小羽竟一口拒絕了。她的理由是:這一段太忙。
駱駝不甘心。因為身邊坐著一個小喬,而小喬又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顯得過分親暱。不時用筷子給他夾菜,一會兒遞個牙籤,一會兒又遞牙兒西瓜;還有目光,小喬的眼睛時不時地瞄著他……使他很彆扭,不能展開跟夏小羽談。或者說,不能放肆一些。駱駝說:對付這樣的女人,你不能太拘謹。你一拘謹,她更看不上你了。
於是,第三次,駱駝乾脆撇開小喬,單刀赴會了。一天傍晚,駱駝隻身一人站在了電視台的大門口。他從傍晚的五點半一直等到八點。八點的時候,夏小羽才從電視台裡開著她那輛藍車出來。駱駝在大門口攔住了她的車,他說:夏主任,我只佔你一分鐘的時間。夏小羽說:請說。駱駝說:我也是學古漢語的。聽過你爺爺的課。那堂課,你爺爺只講了四個字,講的是「程門立雪」……我今天,也算是「夏門立雪」。
夏小羽笑了。
駱駝說,征服女人,講「苦難」是一大法寶。駱駝也不光是講苦難,那天晚上,駱駝首先讓夏小羽見識了他一隻手開車的絕技……爾後,連說帶勸,硬是把她拉到了黃河邊上。
如今的黃河邊,停靠著許多遊船,在船上還設有許多供遊人賞月的餐館。在一條船上,兩人一邊賞月,一邊吃新捕上來的黃河鯉魚……這天晚上,河風吹著,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駱駝盡其所能,充分地展示了他的才華。他先說了黃河。他說,我是學歷史的。有一個問題,我過去一直不理解。比如:山東人出外,那叫闖關東。一個「闖」字,就平添了十分豪氣。而平原人出外,說是走西口。現在我明白了,那都是給黃河害的。歷史上,黃河連年氾濫,民不聊生,宋代的皇城,就是現在的開封古城,深埋在百米以下……這是逃水呢。是背水而上。西邊高,洪水氾濫的時候,只有往西走。我們的母親河,在歷史上是條害河……
夏小羽只是微微笑著,用欣賞的目光望著他,從不發問……
駱駝說,他慢慢地把話頭往正題上引。接下去,駱駝話鋒一轉,說到了范家福。駱駝說:我的祖上,原也是中原人。是當年逃難逃到甘肅那邊去的……所以說,中原文化,雖說有一半是被黃河吃掉了,可仍然是博大精深,且十分內斂、低調,代代都出過優秀人物。像老子、岳飛、杜甫、韓愈、袁世凱……就現在,比如說,你們的副省長范家福,就是一個典型。
駱駝說:美國加州伯克利大學,是世界排名第一的大學,僅世界諾貝爾獎獲得者就有十二位(我想,這八成是駱駝胡謅的)!在這所世界著名的大學裡,有一位中國人,在短短四年時間裡,獲雙博士學位。你知道是誰麼?
駱駝說:此人自幼家貧,早年喪父,是由一個寡婦女人含辛茹苦養大的。他上中學時,住在一個破廟裡(這還是我告訴駱駝的,那叫「天爺廟」)。那是「文革」時期由舊廟宇改成的一所鄉間學校。他們就住在一個破爛不堪的大殿裡,教室的門也爛著,冬天的風嗚嗚地刮著,一盞小油燈,掂筆的手腫得像饅頭……可就是這樣一個窮人家的孩子,發憤讀書,完全靠自己的能力,一路考出來,最後成了世界一流大學的博士。還是雙博士。
夏小羽問:你說的是范副省長吧?
駱駝說:就是他。范副省長。
夏小羽點點頭,說:我跟他見過一面。
駱駝說:還有。還有你不知道的。這裡邊還有一個關於背叛的故事……
夏小羽眼一亮,說:背叛?
駱駝說:是一個女人背叛了他。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讓你做這樣一個專題麼?因為這裡邊……有故事。
這時候,輪到夏小羽發問了。夏小羽緊盯著「背叛」二字,她問:你是說,他,他愛的女人麼?怎麼就……
駱駝說:我也是聽別人說的。據說,范家福在美國加州伯克利大學讀書的時候,結識了一位女子,也是從國內去的。兩人從相愛到結婚,花了四年時間……可是,等老范拿到了博士學位,回國的時候,那女子變卦了。她貪圖富貴,堅決不回來。於是……
夏小羽問:兩人……分手了?
駱駝說:分手了。
也許就是這「背叛」二字,觸動了夏小羽的隱痛……她答應拍這個專題片了。她說,這事,恐怕還得給台長講一下。應該沒有問題。經費的事……
駱駝說:經費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把片子拍好。我給你一百萬,夠麼?
夏小羽說:足夠了,《戴草帽的省長》,名字也好,就這樣,定了。
往下,駱駝說:我再給你一百萬,作為酬勞。
夏小羽說:謝謝。不用,這就夠了。
這時候,駱駝趁著機會,給她講了厚樸堂上市所遇到的困難……駱駝說:我也不要你做別的,就是請你……在方便的時候……給說句話。
夏小羽看著駱駝,仍然是微微地笑著……但她,很堅決地搖了搖頭。
在黃河邊,在那艘船上,面對著清風朗月,這頓富有情調的晚餐就此結束……往下,送夏小羽回去的路上,駱駝再沒敢提。
可駱駝還是不甘心。像駱駝這樣的人,他要是下決心做一件事情,他會做得很徹底。
十天後,駱駝再一次把夏小羽約出來。這時候,夏小羽已經把拍專題片的事報到了台裡,也跟范副省長見過面了。本來,兩人一見面,談得很好。沒想到的是,范副省長一聽說要拍他的專題片,竟一口回絕了。他說:這不好。我不能宣傳自己。這位范副省長還幽默地說:你要真想拍的話,就拍我們的農科所吧。那裡有我一塊實驗田,種的是「玉米五號」。
夏小羽急了,趕忙給駱駝打電話。駱駝很機靈。駱駝說,這樣,你告訴他,不拍「省長」,拍「玉米五號」,題目就叫《博士與玉米五號》。出書也一樣……於是,夏小羽又去了一趟省政府。這一次,不知是夏小羽的緣故,還是「羽毛心理」起了作用,范家福勉強同意了。接下來,趁著商討《博士與玉米五號》專題片開拍儀式的機會,駱駝把夏小羽請到了省城最有名的「半島花園」的一棟別墅裡。
「半島花園」是一個開發商新建的高檔別墅區。這個別墅區走的是高端路子,格調是歐洲風情。別墅是單體三層的,一家一個小院,圍有白色的木欄。門前是白色的大理石廊柱,進門一腳踏上去,是從歐洲進口的菲林格爾橡木地板,連沙發、餐桌、美人榻、休閒椅也都是專門從歐洲進口的,藍色的調子,講究的就是香艷、舒適……夏小羽一進門就忍不住地誇道:這房子真好。
駱駝藉著她這句話,馬上說:好麼?好就買下來。不貴,才一百多萬。
那時候,房地產才剛剛開發不久,有錢買私房的人還很少,房價的確不貴。其實,這棟別墅是開發商為賣房子特意裝修出來的一個「樣板房」,是駱駝托一個朋友租下來的。這件事,駱駝的確是花了大功夫,不惜血本。
可夏小羽只是笑著搖搖頭,說:太貴了。
駱駝說:你不嫌錢多了咬手吧?
夏小羽笑著說:不嫌。只要是正當來路。
駱駝說:這樣的房子,就配你這樣的女性……要是別個住,就糟踏了。還是買下來吧?
夏小羽笑著說:太貴了。買不起。
駱駝說:算下來,拍十多集專題,得花費多少心血呀。熬血勞神不說,還要到基層去,是很辛苦的……你這樣一個美人,我不能讓你白辛苦。這樣吧,我給五百萬,算是酬勞。
夏小羽遲疑了一下,說:不,這不合適。我也就這麼一說,看看得了,只當審美呢,飽飽眼福。
駱駝說:你放心,沒有任何附加條件。我也就是想讓你給我們企業說句話,能說則說,不能說就算……決不勉強。
到了這時候,夏小羽仍很堅決。她說:不。
當時,駱駝很沮喪。當價碼出到五百萬的時候,五百萬啊!他仍然不能打倒一個女人……這是駱駝沒想到的。
可是,後來,當他們再談到范家福的時候,駱駝發現,夏小羽眼裡有了更多的溫情。一說到范副省長,說到他的談吐、風度,他的童年,說到他在美國伯克利大學讀書的時光,她連語調都變了……那是欣賞和仰慕。
駱駝是懂女人的。就從這一點,駱駝覺得他還有希望……
駱駝的判斷沒有錯誤。通過一天天採訪,一日日地接近……兩個月後,夏小羽的眼神兒徹底變了。後來,小喬報告說:夏小羽愛上了范家福,如癡如醉。
那段時間,駱駝真要急瘋了。
駱駝先是罵小喬,跟小喬幾乎就要翻臉了。他粗口說:小閉辣子,養你幹什麼用的?把小喬罵哭了……後來,他又給小喬道了歉。派小喬去盯著夏小羽。
我和駱駝也不停地在電話裡吵架……連我們之間的「暗語」都不起作用了。有兩次,為上市的事,我怕他走得太遠,會出事情,就一再地提醒他。我說,「春才下河坡」!又說「杜秋月」!……駱駝不聽。駱駝說:你瓜是逼我跳樓呢。我跳下去算球子!
轉機是一個電話……小喬打的。
小喬在電話裡告訴駱駝:在一個縣裡(那裡也有一塊玉米實驗田),一天晚上,夏小羽走進了范家福住的套間……沒有出來。
於是,藉著來攝制組看望作家的名義,駱駝匆匆趕到了靈縣。那位執筆寫報告文學的作家,一直蒙在鼓裡。喝酒時,不時舉杯,一次次地向駱董事長表示感謝……小喬在一旁撇著嘴,偷偷地笑。
那是九月的一天,飯後,駱駝再一次把夏小羽約出來,陪著她在玉米田周圍散步。
駱駝說:這玉米真好。一個玉米棒頂過去兩個。
夏小羽脫口說:這是老范培育的,玉米五號。
駱駝說:老范?
夏小羽覺得失口了,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駱駝說:夏主任,聽說,你喜歡范副省長。
夏小羽臉紅了,嗔道:誰說的?瞎說。
駱駝說:……你要是真心喜歡他,就抓住他,好好愛他。
夏小羽沉默。
駱駝說:你知道男人,尤其是做官的男人,最喜歡女人什麼?
夏小羽望著他,並不發問……
駱駝說:漂亮不必說,那是你有的。其次是,不張嘴,不向男人提任何要求……哪怕是一分錢的東西,也不要他的。這樣,你就可以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夏小羽聽著,不語……
駱駝說:你漂亮,有品位,經濟獨立,又從不張嘴問他要什麼——我是說,你個人……只有這樣,你才能徹底征服他。記住,索取是卑下的。給予永遠高高在上。
夏小羽喃喃地說:聽說,他家裡還有一個……
駱駝說:我知道,童養媳。或者說,近似於「童養媳」……她好辦,她不是阻力。雖然,她給他母親梳了十年頭,雖然范副省長是個大孝子,可她幾乎沒文化,給些錢就是了,她不會成為你的阻力。
當話說到這裡的時候,夏小羽顯得有些惆悵……再往前走,悶悶的。
駱駝說:姑娘,這樣,我給你一千萬。你先把「半島花園」那棟裝修好的一號別墅買下來,作為你跟他的幸福小巢。這是你給他的……
這時候,夏小羽的臉色變了,她顯得很慌亂……連聲說:不,不,不。
駱駝說:你聽我說,這錢不是白給的。我特聘你為厚樸堂的形象代言人,這就名正言順了。
夏小羽臉大紅,她低下頭去,還是說:不,不,這也太、太……不要。不要。
駱駝說:姑娘,你好好想想,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有了這筆錢,可以說,你這一生都不再缺錢花了。人這一生,不再為錢奔波,不客氣地說,連我也做不到。集團出這麼一大筆錢,也是從未有過的,我也是下了很大決心的。企業也難哪……你如果再推托,說不定過一段,你就是再想要,我也拿不出這麼一大筆錢了……想想吧。
夏小羽很艱難地說:你讓我……考慮……考慮。
駱駝說:好。你考慮吧。
那天黃昏時分,夕陽西下,面對著一大片玉米田,夏小羽被推到了一個很尷尬的境地。她必須做出決定。想必她也知道,人家花這麼大的代價,是要她替人說話的。那麼,如果有條件,如果有機會,說句話……那又有什麼不妥呢?可她還在游移。
駱駝說,那時候,他已經幾盡絕望。他幾乎不抱幻想了。可連老天爺都助他。駱駝說,那天傍晚,本是一天的火燒雲,無比絢麗的火燒雲,那火紅的雲彩,一瓦一瓦地、魚鱗一般地飄移……可不一會兒,紅雲、白雲就飛起來了,整個天空像是來了個大挪移,雲氣亂飛,像潑了墨似的。一道閃電過後,隨著漫捲上來的黑氣,雨就下來了,瓢潑大雨!
兩人趕忙往回跑,可還是淋著了!……
夏小羽淋了雨,當晚就發起了高燒,燒到了四十度!……到了後半夜,束手無策的范副省長第一次動用了權力,他先後打了兩個電話。於是,由縣裡的警車開道,已封閉了的高速公路也開了綠燈,連夜把夏小羽送回了省城的醫院。在省醫學院,夏小羽住進了單人病房,得到了最好的護理。
我猜,病中的夏小羽矛盾了很長時間……是呀,她條件優越,她不缺錢。你說給她一百萬,她自己也許就有那麼多,她看不在眼裡。你給她五百萬,她仍還佔據著道德上的優越感,她守著一份矜持,仍然不答應……可你把她的生活「標尺」再次拉高,她一旦擁有了愛情,她的愛人還是留美的博士,雙博士,又是副省長……這就有了缺口了。這個「缺口」又是在一日日的誘惑下鋪墊起來的,就像天上的火燒雲一樣,讓你眼花繚亂,五內俱焚。可頃刻間又是雷鳴電閃,人生無常啊!況且,她還是個姑娘,你讓她怎麼辦呢?
人在病中,是最脆弱的時候。也許,崩潰就是那一剎那間產生的……
當駱駝去醫院看望她的時候,把一張事先準備好的銀行卡裝在信封裡,放到了夏小羽病床的枕頭下……夏小羽兩眼閉著,什麼也沒有說。
駱駝說:好好養病。
駱駝還特意囑咐說:這件事,別告訴老范。
一個月後,經夏小羽的引薦,范家福「順便」繞道來考察了鈞州的厚樸堂藥業公司,他是來搞「調研」的……
後來,駱駝在電話裡說:成了。
聽了駱駝的告白,我沉默了很長時間。駱駝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自然有他的道理。可是,一千萬哪?數目太大了!……
這已越過了底線,我想辭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