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難忘的一個組織——「國際特赦組織」三十年

「國際特赦組織」(AMNESTYINTERNATIONAL,簡稱AI)成立三十週年了。

為這個組織播種的人,是英國的彼得·班納森(PeterBenenson)。彼得·班納森是一位人權律師、猶太裔的天主教徒,素有「夢想家」和「聖人」之稱。1961年,他目睹一群葡萄牙學生歌頌自由被捕,判七年徒刑,他深受感動,這一次他不再沉默,興起呼籲全世界都來關切政治犯的念頭,如同當年美國釋放黑奴、蘇俄釋放農奴的運動一樣。於是,他跟好友馬丁·恩納爾斯(MartinEnnals)、艾瑞克·貝克(EricBaker)發起「1961年大赦請求」運動,目的在為良心犯(PrisonersofConscience)尋求公平審判、尋求庇護權、尋求就業機會(政治難民),並借國際輿論促進發表的自由。他們的提議,很快得到律師、記者、政治家和知識分子的響應,透過深具影響力的自由派報紙《觀察家》的宣傳,並於倫敦成立特赦小組,每組認領(Adopt)三名良心犯(這是從聖父、聖子、聖靈三位一體得到靈感,所以規定三人)。通常是共產國家、西方國家和第三世界國家各一名,他們照顧政治犯家屬、向拘禁犯人的政府寫抗議信、不斷寫信給囚犯,使犯人明瞭在遙遠的地方,有人關懷他的痛苦,直到幫助他獲得自由為止。這些救援行動超越意識形態、超越宗教、種族的界限,具有國際性。截至該年年底,比利時、希臘、澳大利亞、瑞典、挪威、瑞士、法國、西德、愛爾蘭、荷蘭、英國、美國紛紛以行動支持,並正式定名為「國際特赦組織」,成為永久性、全球性的人權機構。這機構在1977年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它的被舉世肯定,可見一斑。

今年5月28日它成立三十週年,路透社報道說:這個世界最大的獨立人權組織,三十年來,始終不遺餘力地為「良心犯」的獲釋奔走,而且正默默地將觸角伸入更廣泛的地帶。

今年,AI終於在其多年來大力撻伐的蘇聯建立資訊中心,並首度獲准派遣一名觀察員進入朝鮮參加一項會議。

AI成立三十年來,一共調查了四萬兩千件良心犯案例。

AI目前在一百五十個國家擁有一百萬名義工。這群熱心維護人權的義工,不僅經常寫信給身陷黑牢的良心犯,為他們打氣,也不斷致函給各國政府,呼籲他們公正、快速地審理政治犯案件,並終止刑求、處決政治犯。

AI秘書長馬丁表示,三十週年紀念日的最大意義,即在於這一群挺身而出對抗不公義的平凡人的貢獻已獲得肯定。他說,AI援救良心犯的行動,端賴見義勇為的熱心人士偷偷將各國違反人權的資料送交AI。

1961年,英國律師彼得·班納森在倫敦《觀察家》報發表一篇題為《被遺忘的犯人》的文章,喚起了世人對那些因政治或宗教理念而下獄的人士的注意,也催生了以解救良心犯為宗旨的AI。

馬丁驕傲地說:「施暴者再也不能虐待良心犯,而自以為牢牆外的世人不會曉得他們的罪行。」至於AI近期內的工作目標,馬丁表示,他希望印度能讓該組織調查旁遮普省及克什米爾的人權情況……(編者略)

路透社這一報道,引起我一點回憶。在我第一次政治犯坐牢前,先被國民黨情治人員「跟監」十四個月。在被「跟監」的日子裡,馬丁到了台灣。魏胖(魏廷朝)、老謝(謝聰敏)到我家,約我一起去看馬丁。我說我李敖架子很大,對洋鬼子尤其大,馬丁如果真來幫助我們,就請他到我家來看我吧,我不會去看他的。聽了我的話,魏胖、老謝都認為有理,就轉告馬丁。馬丁倒有服善之勇,他同意到我家來,登門拜訪,「行客拜坐客」。於是,就約定一天晚上來。當時我雖處境自顧不暇,卻很想托馬丁為在牢中的柏楊想點辦法,為了加深馬丁的印象,我請小情人小蕾給柏楊太太艾玫打公用電話(我家的怕竊聽),問她願不願意跟馬丁見見面,電話中艾玫說她願意來,可是到時候,她爽約了。為什麼爽約,我至今還不清楚。雖然如此,但我們都知道艾玫在柏楊被捕後,幫了柏楊極多的忙,只是柏楊忘恩負義了。

馬丁到台灣,國民黨對他又恨又怕,於是派三個人跟蹤他。那時跟蹤我的是三個人,跟蹤魏胖、老謝的各兩個人。馬丁他們上樓後,大家自四樓窗前朝下望,只見下面各路跟蹤人馬大集合,有趣之至!我指給他們說:「你們看,我家對門變成警察局了!」大家俯視一笑,深感國民黨治安良好,真名不虛傳。

就在這次「行客拜坐客」裡,我把一些被「跟監」的照片和孟絕子交給我的泰源監獄名單,交給了馬丁。我沒交代他怎麼處理,他也沒說怎麼處理。一切都好像心照不宣似的。後來名單登在海外的《台灣青年》上,不久我就被捕了。

我被捕後,罪狀甚多,其中之二,就是我幫助柏楊和洩露了泰源監獄名單——「國際特赦組織」沒幫成我,反倒害了我,在牢裡吃了更多的苦頭。

我出獄後,看到一張「國際特赦組織」的宣傳單,舉了世界上三個有名的良心犯,我在其中。1991年6月14日午後

《我最難忘的事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