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讀書、寫作——1995年就這樣過去了。這樣提到過去的一年,帶點感慨的語調,感歎生活的平淡。過去我們的生活可不是這樣平淡。在我們年輕時,每一年的經歷都能寫成一本書,後來只能寫成小冊子,再後來變成了薄薄的幾頁紙。現在就是這樣一句話:讀書、寫作。一方面是因為我們遠離了動盪的年代,另一方面,我們也喜歡平淡的生活。對我們來說,這樣的生活就夠了。
九十年代之初,我們的老師——一位歷史學家——這樣展望二十一世紀:理想主義的光輝已經暗淡,人類不再抱著崇高的理想,想要摘下天上的星星,而是把注意力放到了現實問題上去,當一切都趨於平淡,人類進入了哀樂中年。我們都不是歷史學家,不會用這樣宏觀的態度來描述世界,但這些話也觸動了我們的內心。過去,我們也想到過要摘下天上的星星,而現在我們的生活也趨於平淡。這是不是說,我們也進入了哀樂中年?假設如此,倒是件值得傷心的事。一位法國政治家說過這樣一句話:一個人在二十歲時如果不是激進派,那他一輩子都不會有出息;假如他到了三十歲還是個激進派,那他也不會有什麼大出息。我們這樣理解他的話:一味的勇猛精進,不見得就有造就;相反,在平淡中冷靜思索,倒更能解決問題。
很多年輕人會說:平淡的生活哪裡有幸福可言。對此,我們倒有不同的意見。羅素先生曾說:真正的幸福來自於建設性的工作。人能從毀滅裡得到一些快樂,但這種快樂不能和建設帶來的快樂相比。只有建設的快樂才能無窮無盡,毀滅則有它的極限。誇大狂和自戀都不能帶來幸福,與此相反,它正是不幸的源泉。我們希望能遠離偏執,從建設性和創造性的工作中獲取幸福。創造性工作的快樂只有少數人才能獲得,而我們恰恰有幸得到了可望獲得這種快樂的機會——那就是做一個知識分子。
轉眼之間,我們從國外回來已經快八年了。對於當初回國的決定,我們從沒有後悔過。這絲毫不說明我們比別人愛國。生活在國內的人,對祖國的感情反倒不像海外學人表現得那麼強烈。假如舉行愛國主義徵文比賽,國內的人倒不一定能夠獲獎。人生在世,就如一本打開的書,我們更希望這本書的主題始終如一,不希望它在中途改變題目——到外文化中生活,人生的主題就會改變。與此同時,我們也希望生活更加真切,哪怕是變得平淡也罷,這就是我們回國的原因。這是我們的選擇,不見得對別人也適用。
假如別人來寫這篇文章,可能是從當前的大好形勢談起,我們卻在談內心的感受。你若以為這種談法層次很低,那也不見得。假如現在形勢不大好,我們也不會改變對這個國家的感情。既然如此,就不急著提起。順便說說,現在國家的形勢當然是好的。但從我們的角度看來,假如在社會生活裡再多一些理性的態度,再多一些公正和寬容,那就更好了。
隨著新年鐘聲響起,我們都又長了一歲。這正是回顧和總結的時機。對於過去的一年,還有我們在世上生活的這些年,總要有句結束語:雖然人生在世會有種種不如意,但你仍可以在幸福與不幸中作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