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過安穩日子

 第二天,賞心苑那邊又來了十幾個遊客,這批客人不是五洲公司營銷部介紹來的,而是自己找上門的散客。客人雖人數不多,安排起來還挺麻煩,有人只想看楚長城,有人只想看水,有人只想看離別表演和凌巖寺,而且互相不能通融,暖暖費了挺大的勁,才算把各項遊覽的事情安排好。這樣一忙,就讓暖暖暫時把詹石磴說的那件事忘到了腦後。晚飯前回到家,看到丹根歡笑著朝她撲過來,她差不多完全忘掉了詹石磴。直到看見開田黑著臉進了院,暖暖還以為是村上有啥事惹了開田生氣,還笑著對丹根說了一句:看看你爹臉上的那些黑雲彩,去把它扯下來。

  丹根就高興地撲到爹的腿前叫:爹——

  滾!開田猛地搡了一下兒子,猝不及防的小丹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哇的一聲哭起來。

  吃槍藥了?丹根的奶奶朝兒子不滿地瞪了一眼,趕上前扶起孫子。愣在那兒的暖暖這時才猛地明白,詹石磴已經動過手了,姓詹的,你個黑心爛肝的東西,你存心不讓人過安穩日子!

  砰!進到睡屋的開田這時又摔了一件東西,是碗還是丹根喝水的杯子?開田娘聞聲吃驚地看了一眼兒媳,自語道:他這是中的哪門子邪?暖暖啥也沒說,只是起身緩步向睡屋裡走去,該來的還是來了!來吧!這一刻,她反而變得異常冷靜。詹石磴,你可真是夠狠的!

  你不想問問出了啥事嗎?開田聽見暖暖進屋後冷森森地叫了一句,手攥住一把椅子的扶手,手背上有青筋凸著。

  暖暖無語,只是默看著開田的背影,等著他說下去。

  開田轉身把一張折成條狀的紙朝暖暖扔過來。暖暖慢慢打開一看,只見上邊寫著:曠開田,我知道你現在當了主任很高興,那我就再告訴你一件值得高興的事:老子睡過你的老婆,而且是她自願脫光的!你可以回去問問她的感覺!底下署著詹石磴的名字。

  一團金星在暖暖的眼前一閃,她的身子搖晃了一下。

  這是不是真的?開田扭頭狠狠瞪住暖暖,牙在咬著。

  你說呢?暖暖被開田的那種目光刺惱了。

  你自己做的事我咋知道?開田吼了一聲。

  吼聲還能再大點嗎?暖暖的聲音也一下子變得很冷。

  你管我的吼聲大小幹啥?你只管把你做沒做這事說出來!開田的聲音更高了。

  你只問我做沒做這事?暖暖的聲音也高了,一股巨大的委屈湧到了心裡。

  你還想讓我問什麼?問你當時有多快活?問你呻喚了沒有——

  呸!暖暖的眉毛豎起來了。

  你只說你做沒做過這事!給我干脆點!

  做了。暖暖突然很斬截地說。

  啪!開田嗖地掄過來一巴掌,同時低吼了一聲:真是個賤貨!我估摸這事就是真的,要不他詹石磴敢署上名字這樣寫?!暖暖被這猛然一擊弄得朝一旁趔趄了幾步。但她很快又站定了身子,一邊任憑鮮血由嘴角下流一邊直直地看定開田冷笑著:挺有勁的,不再打幾下?!暖暖的這種態度徹底激怒了開田,只見他猛地朝暖暖撲過來,抓住暖暖的身子就捶打起來,邊打邊叫:你竟敢叫老子丟這人?!暖暖自始至終沒有抬手防護,更沒有反抗還手,就那樣任憑開田捶打著。正在院裡哄丹根不哭的開田娘聽到響聲不對,跑進門一看,一邊朝兒子驚叫著:你個狗東西瘋了?!一邊撲過去保護兒媳。開田這時才住了手。

  暖暖已是滿臉的血了。但她既沒哭也沒罵,甚至也沒抬手去擦臉上的血,只是將身子倚在背後的牆上,努力讓自己站著,目光冰冷地瞪住開田,牙緊緊咬著。

  你個狗娃子發啥瘋?你憑啥打人?暖暖也忙了一天才剛剛回家……開田娘邊心疼地叫著邊拿起門後孫子的一隻鞋,朝兒子肩頭上掄打過去。開田只好氣咻咻地向門外走了。

  暖暖,孩子,暖兒,你別跟他個強驢一般見識,娘知道是他不對,娘一定給你出氣!開田娘這時走到暖暖身前,一邊擦著她臉上的血一邊勸慰著。暖暖仍然啥也沒說,只是撥開婆婆的手走到床前,抓了幾件衣裳抱在懷裡,然後向門外走去。

  暖暖,你要去哪兒?婆婆慌了,上前扯住兒媳的衣袖:飯已經做好了,你忙了一天,先吃點東西,你別跟他治氣,他跟他爹一樣,都是些炮仗脾氣。你原諒他,我讓他晚點跟你低頭認錯——暖暖無言地掙開婆婆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門去。丹根還在院裡哭,可暖暖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又走出了院門。曠開田,你打呀!打呀!我現在才知道你原來是這樣一個東西!

  暖暖當晚就住在楚地居的一個房間裡。她把門插上,靜靜地躺在床上。她聽見了婆婆的腳步聲和她的喊聲,也聽見了丹根的哭聲,可她一概沒理,她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一邊感受著身體的疼痛,一邊在心裡痛楚地回憶開田捶打她時的凶樣。這是我此生第一次挨打,打我的竟然是你曠開田?!你覺得你受了傷害?曠開田,你受了傷害?!……

  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她就起床去了賞心苑。值班的保安員看見她進來有些詫異:這樣早,暖暖姐?暖暖點頭含混地應了一句:有點急事。在賞心苑,薛傳薪給暖暖留有一間辦公室,可她平日很少用,至多是進去坐一下。現在,暖暖打開這間辦公室,進去梳洗了一陣,把自己收拾得和平日一樣。員工們吃早飯時,她也去了,大家看見她都略略有些意外,薛傳薪問:咋不在家裡吃?暖暖努力一笑說:家裡的飯吃膩了,來換換口味。

  這天上午新來了一批遊客,暖暖忙著接待,中午快吃飯時分,婆婆帶著丹根來了。保安員把奶孫倆徑直領到暖暖的辦公室裡,婆婆一見暖暖就說:我已經把開田那個狗東西罵了一頓,為你解了氣,你可不要跟他一般見識,回家吃晌午飯吧。暖暖說:娘,你快領丹根回去,我這兒有事,飯就在這裡吃。婆婆見她聲音平靜,以為她已消了氣,就帶著丹根回去了。可晚飯暖暖還是在賞心苑和值班的員工們一塊吃的,她依舊吃得很少,那股氣還憋在心裡:曠開田,你竟敢打我?竟能打我?你為啥不問問我為何那樣做?為啥不問問?詹石磴,你已經不是人了,你是畜牲,你污辱了人還要再來害人,你還有沒有一點點良心?我真恨不得殺了你!老天爺要是有眼,佛祖要是能看見,湖神要是知道,他們就該讓你得到報應!

  天黑之後,她讓一個負責客房衛生的姑娘去楚地居找青蔥嫂,從那兒抱來了一床鋪蓋,她決定就睡在這邊的辦公室裡。鋪蓋抱來不久,開田娘就又趕了過來,低聲勸著:暖暖,哪能不回家睡呢?丹根夜裡要是鬧人咋辦?暖暖說:娘,你回吧,我想睡在這裡想想我遇到的事。丹根要是鬧人,不是還有他會打人的爹嗎?!老人看勸不動兒媳,只好歎口氣,轉身慢慢往家走。薛傳薪看暖暖要睡在賞心苑,就笑著過來說:是和開田主任生氣了吧?要我說呀,這開田主任傻哩,和這樣漂亮的媳婦生什麼氣?不怕她跟別的男人跑了呀?!去!暖暖被他說笑了。

  第二天早飯後,是規定的離別表演時間,暖暖原本是不想出去再搖黃旗示意表演開始的,可怕別人看出她和開田生了氣,又只好出去做了她該做的動作。表演開始後,暖暖瞥見開田被眾人簇擁著由湖邊走過來時,一臉的冰冷,眼中甚至還帶了股肅殺之氣,暖暖看得不由得打了個冷戰:狗東西,你倒越演越像個叫人害怕的真楚王了!

  一連幾天,暖暖都沒回家吃住。這期間,青蔥嫂和九鼎的媳婦惠玉都來看過她勸過她。兩個人全不知道她和開田為啥生氣,但都勸她回家吃住。兩個人輪著說:小兩口打架不記仇嘛,你倆夜裡往一起一抱,啥氣不能消了?可暖暖始終沒點頭答應回去。他曠開田打了人,就這樣罷了?我這會兒要是回去,不是助長了他的氣焰?不是讓他以為,打了也就打了?!不過一連幾天不回去,暖暖也確實想家,擔心丹根能不能吃好睡好,擔心公公的病,擔心婆婆受不了家務的勞累,還有楚地居裡的事,全讓青蔥嫂操心也不行,有些事情只有自己來下決心才成。暖暖這時心裡想,只要他曠開田來認聲錯,說我不該對你動手,自己就立馬回去。可開田一直沒有出現。後來那幾天,暖暖已變得非常留意人的腳步聲,她心裡開始期望從中能聽出開田的腳步響,可是沒有,一直都沒有。曠開田,你的心可是真硬,你打了人還能一點錯都不認?!這個時候,暖暖開始去想,自己在這件事上也有責任,如果早把詹石磴逼迫自己的事給開田說了,他也許不至於生這樣大的氣。這種事由詹石磴給他說,對開田的心肯定是個刺傷,作為男人,他發一發脾氣也不是啥不得了的。這樣一想,她心裡的那股火氣就漸漸熄了,就有了回家的念頭。

  這天快晌午時分,暖暖借口找青蔥嫂合計事情,回了一趟楚地居。她想,在那兒不管碰上誰,只要對方再勸自己回家,自己就可以就階下腳,順勢回家了。令她沒想到的是,她走到距楚地居大門十來步遠的時候,忽聽院子裡邊傳出了開田的快活笑聲:哈哈,你這個悠悠,可真是會給我戴高帽子!暖暖聞聲一愣,不由得停了腳:悠悠咋會在這兒?暖暖知道悠悠這個年輕媳婦平時好吃懶做,常愛和男人們絞纏在一起打情罵俏,傳說嫁來楚王莊前就已經打過兩回胎了。當初那個導演挑出悠悠來演楚王貲的王后角色時,暖暖心裡就多少有些彆扭,不過因為那是表演給遊客看,暖暖也就沒說什麼,這會兒忽然聽見她和開田在這楚地居裡笑著說話,就不由得吃驚了。

  我這咋是給你戴高帽?我這是說的實話!悠悠那分明帶了獻媚的聲音又響起來:自從你上任後,咱楚王莊確實是天格外藍水格外清,家家的錢袋子都噹啷噹啷地響起來,連狗的叫聲都比過去威風了許多,大伙都說,沒有你,楚王莊就不會有美好的明天!

  好了好了,直說找我有啥事吧?這是開田帶笑的聲音。

  俺就是想再要三間房的宅基地……暖暖不想再聽下去,轉身剛要走,青蔥嫂這時恰好出來了,看見暖暖,急忙上前扯住暖暖的胳臂說:哎呀,好妹妹,都到這裡了,還不快回家看看丹根?我每回看見那娃娃,都聽他在哭著要找你哩。說到這兒,轉向院中喊:曠主任,快來迎暖暖回家呀!院中的說笑聲這才停止了。暖暖扭頭朝院裡掃了開田一眼,見他臉上的笑容還沒消退,心裡就又有些難受:自己沒在家,他倒是高興著哩,滿臉都是笑紋!可她實在不想放棄這個回家的機會,就在青蔥嫂的拉扯下,半推半就地向後邊家裡走了。進了院門,一看見兒子丹根朝自己撲過來,暖暖的眼淚就刷地湧出眼眶了……

  這場風波就這樣算是結束了。外人看來,曠家的日子又恢復了正常,但暖暖知道,如今的日子其實和過去已經不太一樣了。由於開田到最後也沒有認一句錯,暖暖心裡一直結著一個疙瘩。開田呢,很少再同暖暖主動說話,而且脾氣也越來越大,動不動就發火,有時是對其他村人發,有時是對參加離別表演的人發,有時是對小丹根發。暖暖也沒再理他,只是照常去賞心苑上班,到楚地居幫青蔥嫂處理有關事情。到了責任地裡有活要干的時候,兩個人也會一前一後地去到責任地裡,暖暖是親手幹起來,開田則是從村裡叫幾個莊稼把式來幫著做,自己去別人家的地塊裡做著檢查。

  到了晚上,開田常常回來得很晚,他不是在這家吃請就是在那家吃請,有時回來,也是上床倒頭就睡。兩個人在一起親熱的事差不多沒有,開田很少再碰暖暖,有天夜裡他喝了些酒回來,滿嘴酒氣地上了床,一句話不說伸手就去扳暖暖的身子,暖暖儘管心裡很不高興,可也沒有表現出來,讓他隨意去做,可那種感覺真不好,就像在做一件活,沒有任何樂趣可言。暖暖覺得,有了這一次還不如沒有這一次……

  暖暖覺得日子變得沒滋味了,可沒滋味的日子也得過呀。她每天只是按慣性去上班做事,心裡再沒有快樂可言。人們不僅很少聽到她的笑聲,連她的話聲都很少聽到了。所幸這時下雪了,隨著第一場大雪的到來,遊人完全絕了跡。按照往年的慣例,暖暖關了楚地居。薛傳薪這時也關了賞心苑開始結賬。薛傳薪在回省城過年之前,把當初曠家投到賞心苑裡的那十二萬三千塊本金退到了暖暖手裡,笑著說:本錢已經撈回來了,明年就要淨賺了,好好過個年,咱們明年再大幹!……

  拿到那些錢,暖暖心裡略略得到了寬慰,一年多的辛苦到底沒有白費。她把當初借村裡的那三萬四千元還給了村會計,拿回了借條。把剩下的八萬九千元連同楚地居裡這一年賺的三萬來塊錢,一沓一沓全擺在了褥子下。晚上開田回來要上床睡覺時,暖暖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止住他上床,掀開了褥子讓他看。開田把那些錢一沓一沓看了一遍,說了聲:睡吧。

  錢就壓在他們的身下。開田很快打起了呼嚕,暖暖卻久久沒有睡著……

  大年初一上午,開田朝暖暖要賞心苑大門的鑰匙,暖暖不由得問了句:幹啥?演一場《 離別 》,熱鬧熱鬧。暖暖很驚奇:又沒有一個遊人,演給誰看?自己看唄!這表演不一定非要別人看不可。說著就拿著鑰匙喊鄰院的麻老四去通知參演的人們。麻老四很不情願地隔了院牆叫:我的主任哎,你不是演上癮了吧?這大過年的,你不好好在家陪老人娃娃還有弟妹好好樂和樂和,去演啥球《 離別 》?

  你懂個啥?人一表演起來心裡就會快活,村子裡也顯得熱鬧,快去喊人吧!開田不高興地說。

  那人們演出的勞務費誰出?薛傳薪總經理可是回省城過年了。老四提醒道。

  干一點事情就想要錢?今天這場演出是我這個主任讓演的,沒錢發,可平日參演的每個人都得參加,誰敢不來,我以後就加他的攤派款!

  麻老四一聽這個,哪敢違抗,只能點頭說:中,中,我這就去喊人。你是我的主任又是我的老闆還是我的國王,我是你的村民又是你的僱員還是你的下臣,咱服從就是。

  這大年初一的《 離別 》表演哪有觀眾。村裡人已經看過無數次表演了,誰還有來看的興致?連一向喜歡看熱鬧的娃娃們也只顧玩自己的鞭炮,少有人跑過來。所有的參演者都顯得無精打采,獨有開田演得興致勃勃。暖暖站在稍遠處不解地看著,不知道開田這是興從何來……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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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丹湖岸邊的薄冰慢慢消去,繼是後山上的積雪逐漸化盡,再是湖邊的草地漸漸露出了一些青芽,後是一些山桃樹孕了紅蕾,跟著便是遠徙了的鳥兒返回了山林,春天,到底耐不住寂寞,又裊娜著來到了丹湖西岸。

  楚王莊的人們又開始為春種忙碌了。山腳湖畔的地塊裡,家家都在栽紅薯、栽辣椒、栽茄子、種韭菜,要不就是點包谷、種南瓜、撒菜子,一年之計在於春,人們惟恐錯過季節,晚睡早起地忙著。在這全村人最忙的時候,曠家人卻還保持著原來的生活節奏,按時起床,照時吃飯,一副不急不忙的樣子。這其中的原因,是開田和暖暖把自家的責任地轉借給了詹同方一家種。這主意是暖暖出的,暖暖說咱們要忙楚地居和賞心苑的事,地裡的活常會耽誤,再說,種地也賺不了啥錢,還不如把地借給別家種,咱也好騰出手全心把旅遊的事辦好,反正只要手裡有錢,買糧食和菜也都方便,如今的糧和菜都很賤,賣不出錢,咱只要多接待幾個遊客,買糧買菜的錢就有了。開田原本對種莊稼就興趣不大,過去學會種莊稼的手藝是迫於生活的壓力,自從當了主任後,就根本不想再在種莊稼上費心,聽了暖暖的話,自然同意。暖暖和詹同方簽的合同是借種合同:曠家自願把地借給詹同方種;種地所得歸詹家所有,同時負擔上級隨土地畝數而來的各樣攤派;曠家隨時可以把地收歸自己耕種。

  沒有了土地,暖暖覺到了一種輕鬆,再不用去操心風大風小雨多雨少,再不用起早貪黑遭風刮日曬雨淋。看來,不離開楚王莊也能擺脫土地的牽累。

  在村人們忙著春種的時候,暖暖輕輕鬆鬆地打開了楚地居和賞心苑的大門,著人打掃收拾,準備接待遊人了。

  這個春天賞心苑接待的第一撥客人,是來自南方的兩個富豪和他們的家人,這是暖暖第一次見識這種富豪們的生活。兩位富豪一位姓儲,薛傳薪叫他儲老闆;一位姓苟,薛傳薪喊他苟老闆。兩人都有四十多歲,他們的夫人卻都是二十多歲的少婦,兩位夫人抱來的孩子也都才一兩歲。兩個三口之家都分別帶著四個保鏢和兩個保姆。這兩家人是由省城五洲公司專門派人送過來的。儲老闆進了賞心苑問的第一件事是:你們這兒都有什麼好吃的?薛傳薪示意暖暖作番介紹,暖暖便說:俺們這兒是南北氣候的過渡地帶,好吃的東西太多了,所有南方有的蔬菜和水果在這兒都可以生長,由此往北就不長了;所有北方的蔬菜和水果在這兒也都可以生長,由此往南就不長了,所以你們想吃啥蔬菜和水果都能滿足。儲老闆搖頭道:蔬菜水果沒啥稀奇的,到處都有,我問的是只有在你們這兒才可以吃到的好東西。暖暖這時又答:俺們這兒有山有湖,這好吃的東西就藏在山上和湖裡,老百姓叫山珍湖珍。儲老闆這才來了興致,問:山珍湖珍中以什麼東西為最珍貴?暖暖答:山珍中以花點猴頭那種山菌最珍貴,湖珍中以黑肚湖那種魚為最珍貴。那儲老闆立刻點頭說:今晚就吃這花點猴頭和黑肚湖吧。暖暖剛要去吩咐廚房準備這兩道菜,不想那位儲夫人又開口問道:這兩樣東西怎麼個吃法呀?是干燒呢還是煲湯?要是煲湯的話,至少要煲上四個小時,可不能馬虎應付,另外還要加上六道涼菜和八道熱菜……暖暖讓廚房按他們的要求把晚飯準備好,正要開飯時,那位苟老闆又問:我們在什麼地方吃呢?暖暖被問得一愣,答:在餐廳呀。在餐廳吃沒有味道。苟老闆搖頭道,最好能在湖邊吃,邊吃邊看湖上漁船歸岸的景致才有意思,我們來你們這兒就是想吹吹山風聞聞湖味。薛傳薪聽罷立刻命人在湖畔搭了個簡易帳篷,把餐桌擺到了帳篷裡……

  這頓飯直吃到月上柳梢,兩家人在湖邊有說有笑還讓他們帶來的四個年輕保姆唱了歌。吸引得村裡的人都跑過來看。賞心苑幾乎所有的人都跑前跑後地忙個不停。不過最後收費時薛傳薪也沒客氣,飯費和服務費加在一起收了一萬八千八,驚得暖暖張大了嘴,她原以為那兩家人會嫌收得太貴鬧起來的,不想儲老闆連眉頭都沒皺一皺,打了個響指便讓他的一個保鏢付了款。

  這兩家人住到第三天,便說他們吃夠了山珍和湖珍,要換換口味。薛傳薪問他們想吃啥,那位苟老闆說:我這兩天已就吃的問題在你們這兒作了一個調查,你們這兒的山鼠個頭很大,可以嘗嘗;另外你們南山溪裡的娃娃魚可是非常出名,我們也想嘗個新鮮。暖暖聽見嚇了一跳,忙回道:俺們這兒的人從來沒吃過山鼠,那東西髒,廚師也不會做那東西;至於娃娃魚,那可是政府禁止逮的東西,沒誰敢吃。不想那人聽罷笑道:越是沒人吃過的東西,我們才越願嘗嘗它的味道;越是禁止吃的東西,證明它越是值得吃。這山鼠你把它的皮一剝,內臟掏出,和紅燒兔肉一樣紅燒它就行;那娃娃魚政府不讓公開逮,你們可以派人悄悄地逮嘛,我們出高價就是!

  既然你們一定要吃山鼠,我們可以派人去給你們逮;但娃娃魚是決不能逮的,那是國家明令保護的東西,逮了就會犯法。暖暖耐著性子解釋,她真沒想到這兩家人在吃上會如此動腦筋。

  別把事情說得那樣嚴重,儲老闆呵呵笑了:事在人為嘛,什麼樣的法其實都是可以避開的,我們在商場上混的人,哪一天不跟這樣那樣的法律打交道?可我們從來就沒讓法咬住過,比如說稅法吧,哪個經商的人沒逃過稅?不逃稅怎麼能賺錢?逮娃娃魚的事你們完全可以悄悄地進行嘛,這種魚不是晚上愛叫容易逮嗎?你們就找兩個逮魚能手晚上去逮,誰能知道?誰會在晚上去山溝裡看管一條小溪?這樣吧,一條娃娃魚我給你們一萬五,你們也能有些賺頭,如何?

  暖暖剛想搖頭拒絕,不料薛傳薪卻已搶先應道:好吧,你們要幾條?

  最少四條,六條最好。苟老闆舉起手指頭。

  你們先付五萬,餘下的錢待把娃娃魚捉到之後再付吧。

  暖暖吃驚了,定定地看著薛傳薪手上捏著的錢。那兩個老闆剛一出門,暖暖就朝薛傳薪叫開了:你咋能答應他們?你怎麼能收他們的錢?

  薛傳薪沒有說話,只是撥了開田的電話說:曠主任,你過來一下。之後才轉向暖暖壓低了聲音道:甭那麼高聲大氣地喊叫,有錢賺咱為啥不賺?咱傻呀?六條魚就是九萬塊,九萬塊是容易掙來的?

  可掙這錢犯法你知道嗎?暖暖的話音未落,開田進門了,薛傳薪轉向開田簡潔地把事情說了一遍,然後把手上的五萬塊錢朝開田手上一扔,問:這九萬你說咱們是掙還是不掙?你是村主任,我聽你的。

  掙!憑啥不掙?開田一點也沒猶豫,邊把錢往薛傳薪的桌子上放邊點頭應許:我這就去找逮魚的人!

  開田,你是真想犯法呀?暖暖扯住了開田的胳臂。

  好了好了,這樁事你不用管,由我和薛總來辦。開田邊說邊把暖暖拉出了薛傳薪的房間。暖暖氣得猛然甩手回了家,邊走邊說:曠開田,出事了你可要自己負責!明給你講,這筆賣魚錢永遠不准你帶回家,我看見它們會噁心!暖暖回家就睡下了,而且一連兩天沒有到賞心苑上班。待她再上班時,那兩個老闆和他們的夫人孩子還有保鏢、保姆都已經走了。總台值班的姑娘告訴暖暖:那位儲老闆臨走時很高興,說他們兩家在賞心苑吃得非常滿意非常開心,他還給了廚師三百塊錢小費。暖暖聽罷什麼也沒說,只是深長地歎了一口氣……

  隨著天氣的逐漸轉暖,來丹湖西岸旅遊的客人日益多起來。有散客也有團體客人,有預先聯繫的也有自己找來的。遊客中有錢的,就住賞心苑;錢少的,就住楚地居。這天賞心苑裡入住了一夥中青年男遊客,有八個人,暖暖安排他們住下之後已是晚飯時分,剛吃了飯,他們中一個中年男子就叫住暖暖說:老闆,我們今天又是坐車又是坐船的都很累,你叫來八個按摩的姑娘,讓她們分別到我們的房間裡服務!暖暖一怔:按摩?對呀,就按你們的標準收費!

  我們這兒沒有按摩的。暖暖如實回答。

  怎會沒有按摩的?我剛才吃飯時看見你的女服務員都很漂亮嘛,深山出俊鳥,真沒想到你們這兒的姑娘還都有模有樣!

  姑娘漂亮和按摩有啥關係?暖暖吃驚了,她們都沒學過按摩,根本不懂按摩。她解釋著。

  嗨,你這個老闆,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那男的怪異地笑著叫。他的話音剛落,跟他同來的那些人就哄的一聲笑開了。

  暖暖被笑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一時怔在那兒。

  我知道你這是假裝不懂在和我們講價。那人這時又笑道:你明說吧,一個姑娘一個鐘頭多少錢?陪一夜又是多少錢?咱們乾脆明人不說暗話,把價錢先講清楚。

  暖暖這才隱隱約約聽明白了他們是要什麼,血立時就聚到了她的臉上。她還從沒遇見過這事哩,還有這樣的男人?

  你不好意思說,我替你先說個價:一個鐘頭五十塊可以了吧?陪一夜三百塊怎麼樣?眼下城裡也差不多是這個價了!你要再提價就有點不夠意思了。

  呸!暖暖的眉毛豎起來了:回去跟你姐姐跟你妹妹講價吧!

  那男的和他的夥伴們都被暖暖的態度嚇愣在那兒,臉上的笑容全飛得沒了蹤影,他們大概還沒有遇見過這樣的老闆。

  不想住這兒就給我滾!暖暖對那些人朝門外一指厲聲喝道。聞聲趕來的薛傳薪這時進屋,一邊把暖暖向外推一邊對那些人含了笑點頭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我們楚總剛才多喝了點酒……我沒喝酒!暖暖邊被往外推著還在邊叫著。

  薛傳薪把暖暖推到辦公室後就冷了臉道:你身為副總怎敢這樣對待客人?我們做度假生意的,遊客是我們的上帝知道不?你這樣對客人又吼又罵的,以後誰還敢住我們賞心苑?一個度假地的聲譽,常常是靠遊客們的口口相傳形成的,你得罪了這八個人,就會有八張嘴在外邊不停地說我們的壞話,這比一張報紙都厲害,明白嗎?

  可他們怎敢這樣朝我要女人?暖暖還是滿腹氣憤,不過聲音低下來了,她心裡知道薛傳薪說得有道理,所有關於飯店經營的書上都告訴經營者,不管遇到什麼情況,都不能對顧客發火。

  遊客有提任何要求的權利,你也有拒絕的權利,但你沒有對客人使橫吼叫的權利,你可以和顏悅色地解釋咱沒有按摩服務,沒有陪夜的姑娘,不就行了?!你剛才那副樣子,哪像個賞心苑的副總經理,分明是一個村裡吵架的婦女嘛!

  好,好,算我錯了。暖暖不好意思起來,想起剛才自己的那副樣子,的確和村裡那些為瑣事吵嘴的嫂子、嬸子和奶奶們沒啥不同,自己如今是在經商,不能再像普通的村婦那樣行事。

  走吧,和我一起去向他們道個歉。薛傳薪抬手示意。

  還要道歉?暖暖不太情願。

  道歉是為了迅速消除影響,要不然,這些客人明天要求退房怎麼辦?這在旅遊飯店業的管理上叫做不放走一個客人,你今天不經心放走一個客人,明天就可能流失十個客人。你當初在省城清明大酒店學的東西全忘了?

  中,我去。暖暖只好點頭,跟在薛傳薪的身後向那幾個客人的住屋走去。那些人還聚在一處,見薛傳薪和暖暖進來,都停了說話,很意外地看著他們。薛傳薪先開口:我們楚總經理剛才因為其他事情,心情不太好,所以對諸位有些失禮,她現在要向大家表示歉意。暖暖低聲說:對不住,剛才我不該對你們那樣說話,請多原諒。沒事,沒事,那伙男人中的一個蕩笑著說:其實楚總經理發脾氣的樣子特招人喜歡,杏眼一瞪,柳眉一豎,胸脯這麼一挺,屁股這樣一扭,可真有鄉間少婦的野性味道!暖暖聽他的話又有點不正經,眼不由得又想瞪起來,嚇得薛傳薪急忙把她拉了出來……

  這件事過去沒有多久,就又發生了一件類似的事,三個住進賞心苑的年輕小伙在晚飯之後打電話到總台,說要三個姑娘到他們房間陪他們喝酒,陪酒費每人一百元。值班的姑娘把這事報告給了暖暖,暖暖一聽就有些不高興:你們要喝酒就在你們自己的房間喝吧,還要姑娘來陪,這是哪裡的規矩?她有心回絕,可怕薛傳薪埋怨她不會經營得罪客人,只好勉強說:告訴他們一會兒去。暖暖把客房的女服務員們叫到一起,問她們中有誰平時喝過酒,姑娘們大都搖頭說沒有喝過,說自己的爹娘管得嚴,根本不讓喝,只有其中一個叫響響的姑娘,說她小時候爹每次喝酒時,總用筷子蘸一點抹到她的嘴裡,她覺得喝酒沒啥了不起,她自信能喝一點。暖暖說:好,響響,就由你領著兩個姑娘一起去陪幾個客人喝酒,他們給的錢就算你們自己的,但要盡量不喝,實在沒辦法了喝一點點,可一定不能喝醉,身為姑娘家,喝醉了那可是丟咱楚王莊的人。響響就說行,然後便領著另外兩個姑娘跟在暖暖身後向那三個小伙的住屋走去。進了屋,見他們在小桌上已擺好了酒和幾樣簡單的下酒菜,暖暖先開口說:俺們賞心苑的姑娘,平日爹娘管得緊,都不會喝酒,更沒有陪生人喝酒的習慣,今天你們既是已經張開口了,我就讓她們三個來,但請一定不要灌她們酒。那三個人就高興地說:你放心你放心,這樣好的姑娘,你心疼我們也心疼。

  暖暖離開客人的屋子,又處理了幾件事正準備回家歇息,忽見響響她們三個姑娘驚叫著披頭散髮衣衫不整地從那幾個客人的房子裡跑了出來,暖暖見狀急忙把她們拉到一邊小聲問是出了啥事,那響響就含了淚說:他們壞,不僅逼俺們喝酒,還硬要親嘴,把手伸到俺們的衣服裡,還想把人壓到床上……暖暖一聽,火冒三丈,好你們這些膽大妄為的東西,在我們楚王莊還敢如此欺負人!這不是流氓這是啥子?當即就咚咚地跑過去踢開了門,朝那幾個還在喝酒說笑的年輕人吼道:你們這些流氓無賴,竟敢欺負我賞心苑的姑娘,滾,現在就給我滾出賞心苑,俺們不接待你們這些狗客人!那三個小伙子被吼愣在那兒,其中一個低了聲解釋:俺們付了錢,她們就該允許俺們動點手!放屁!暖暖越發生氣了,正要繼續罵下去,聞聲趕來的薛傳薪急忙把她拉到了辦公室裡。薛傳薪冷著臉說:你這樣凶蠻,咋還像個經理?我過去怎麼給你講的?要微笑待客,可你摸摸你臉上看有沒有點笑紋?!天這樣晚了要趕走客人,全國的旅館飯店也沒有先例,傳出去了誰還敢來咱賞心苑住宿?你是想讓咱賞心苑垮台呀?告訴你,五洲旅遊總公司的老闆每天都在電話上問我經營的情況,你不是想砸我和你自己的飯碗吧?可暖暖不服氣,問:那依你之見就讓他們欺負咱的姑娘?當然不是,這種陪酒的事只要兩相情願就行,姑娘們不情願,他們硬逼是不對,看來,在如今的情勢下,要想吸引客人,要想延長遊客在咱賞心苑住宿的時間,咱們得想辦法補上這些服務項目。想啥辦法?難道還要專門找些姑娘來陪酒嗎?暖暖瞪大了眼。薛傳薪歎口氣,說:這件事不用你管,我來辦吧。

  暖暖聽了薛傳薪這話,心中暗暗一笑:不用我管,你能在這楚王莊找到別的姑娘?在這楚王莊,相信你的人有相信我的人多?!這件事過去幾天沒見薛傳薪有啥動靜,暖暖就估計他只是說說而已。

  每個月的下旬,薛傳薪都要回省城五洲公司辦事順便看望家人,這是他們五洲公司給他安排的。誰也沒想到,他再次從省城回來時,會真的帶來了六個穿得花枝招展的姑娘。那六個姑娘的服飾與楚王莊的姑娘們的穿戴相差太遠,以至於她們在村邊碼頭上岸時,所有看見她們的楚王莊人都驚得張大了嘴巴。六個姑娘一律穿的是顏色鮮艷的短裙,每個人都露著兩條長長的白腿;她們的上衣胸口那兒開衩都很低,奶溝子全看得很清;每個人都化了妝,兩片嘴唇滴溜溜紅;一人拉著一個提箱,還都有一個帶襻的皮袋子挎在肩上。姑娘們嘻嘻哈哈地跟著薛傳薪身後向賞心苑走,就像一個戲班子,引得男人們都把目光定到了她們身上。暖暖當時正在賞心苑的總台前對幾個服務員交待事情,看見薛傳薪領著這幾個陌生姑娘進來,也吃了一驚,她先以為是他帶來了一批女遊客,直到薛傳薪把她們安排在員工宿舍住下後,暖暖才意識到什麼,上前問:她們是——?薛傳薪笑笑答:這就是我在省城專為咱賞心苑招的負責按摩和陪酒的姑娘,她們的工資與咱們的客房服務員一樣,客人額外給的錢,算她們自己的。她們每人每應招為客人服務一次,我們就收一百元錢。暖暖哦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原以為不會有姑娘願幹這個,沒想到還真有願幹這個的人。

  在今天這個日益市場化的社會裡,我們搞旅遊業的,要想迅速賺到錢,必須開展更多的人性化的服務項目,明白?薛傳薪看定暖暖問道。

  暖暖的眉頭輕微地一皺,她有點厭煩聽他問這個「明白」,那種教訓人的味兒實在太濃……

  就是從這天開始,賞心苑發生了重要的變化。

  第一個變化是賞心苑每天的收入明顯增加。過去,賞心苑的收入主要是房費、餐費和導遊費,現在又加上了一項六個姑娘的服務費。暖暖一開始沒有在意這項收費,以為靠它賺不了多少錢,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大出她的意料,六個姑娘平均每天應招為客人服務兩次,不是陪酒就是按摩,每次的服務費收一百元,這一天就是一千二百元,一月下來便是三萬六千來元,而發給六個姑娘的工資,每人每月五百元,加起來才三千元,僅這一項服務,賞心苑一月就多收三萬來元。暖暖心裡暗暗對薛傳薪生出了新的佩服:到底是你腦子好使,不再投任何資金就能收來現錢!

  賞心苑的第二個變化是入住的男客人很少再有怨言。過去,儘管暖暖努力督促各崗位上的服務人員盡心做事,可每到晚上,還總是有男客不是對這不滿就是對那不屑,發出各種各樣的抱怨。自從這六個姑娘來後,這類事情很少再發生,而且客房裡總是有笑聲傳出來,這也讓暖暖很感意外。

  再一個變化是一些原本住在楚地居的男遊客,在聽說賞心苑裡有按摩和陪酒的姑娘後,又特意提出換到賞心苑來住,寧可多花些住宿費。這讓暖暖很是不解:對於男人來說,按摩和陪酒就那麼重要?

  還有一個變化發生在開田身上。過去,開田都是在離別表演結束後,進賞心苑喝杯茶就走了。偶爾也問問收支情況,但時間都很短,苑裡的事情多是暖暖和薛傳薪兩人來辦。出了詹石磴寫紙條子那件事後,開田和暖暖說話少了,來賞心苑也更少了,有時一表演完離別節目就走了。可自從來了這六個按摩和陪酒的姑娘後,開田來賞心苑的次數逐漸多起來,有時一天能來兩次,來了常要問薛傳薪那幾個姑娘的服務情況,有時和薛傳薪鑽到屋裡會說笑半天,這讓暖暖也有些高興,開田作為主人和村主任,多來賞心苑總是好事。

  更大的變化發生於在賞心苑做事的那些楚王莊的姑娘們身上。楚王莊的姑娘們原來對那六個由省城來的外地姑娘只是感到新奇,覺得她們的穿著特別,做的事情特別,個別的甚至對她們所做的事有些看不起,覺得那不是正經人幹的。可慢慢地,她們有些嫉妒起來,嫉妒的原由是那六個姑娘的收入高,雖然六個姑娘的工資和她們一樣多,可她們有客人給的小費。起初,楚王莊的姑娘們以為所謂小費,不過是幾塊錢而已,可有一次當她們問其中一個叫蕾蕾的姑娘,客人一次能給多少小費時,那蕾蕾笑笑答:沒有一定的標準,客人高興了,一百元也給過,通常是三十元,最少的也要給二十元。這讓問的姑娘們很是吃驚,她們立刻在心裡算起了賬,按最少的數字算,每個客人給二十元,一天為兩個客人服務,這就是四十元,一月下來不就一千多元了?再加上工資,近兩千元了!天哪,她們做的事情又不累,收入竟這樣高?姑娘們的心裡就不平衡起來。那六個姑娘因為收入多,在吃穿上就放得開手腳,經常去賞心苑裡的小賣部裡買零嘴吃,話梅啦,巧克力啦,蛋黃派啦,這些原本是準備賣給有錢的客人吃的,她們倒隨意吃起來。她們還常輪換著搭上去聚香街買菜買肉的廚房師父的三輪摩托車,到街上買些花花綠綠的衣裳和高跟皮鞋回來穿,惹得在賞心苑做事的那些楚王莊的姑娘都生了羨慕之心。有一次響響就悄悄問蕾蕾:能不能教教我咋樣按摩,讓我也多掙點錢?那蕾蕾笑笑悄聲說:這事情好學得很,關鍵看你有沒有膽量。膽量?響響來了興趣,膽量我可有,啥事也嚇不住我!蕾蕾說,既是這樣,下次我再為客人按摩時,你站在一邊看著,保你看一遍就能學會!真的?那我可要謝謝你了!響響高興地說。

  第二天晚飯後,那蕾蕾去為一個客人按摩前,過來悄悄給響響說:你跟我一起去吧。那陣子響響已經下班,就點點頭跟在蕾蕾身後去了客人住的房間。客人是一個中年謝頂男子,一見進來兩個姑娘,有些意外,說,我要的是一個呀!蕾蕾說:我這位妹妹是來學習按摩本領的,你只當她沒在,不就行了?那人不高興地嘟囔了一句,就躺在床上讓蕾蕾按摩了。只見蕾蕾先是張開兩手在那男的頭上臉上胡亂按了一陣,之後,就把手轉移到了他的胸口和腹部揉起來,那男的這時也就抬起手,去摸蕾蕾的臉,蕾蕾沒有閃避,只笑著說:大哥的身子保養得真好,是做官還是當老闆?那男人笑起來,一邊把手移到蕾蕾的脖子裡和肩頭上摩挲,一邊笑問:你覺得當官好還是當老闆好?蕾蕾就笑著:都好呀,當官有權,當老闆有錢,有權就能換來錢,有錢就能買來權,全比俺們這些做按摩的好!嗨,你這姑娘倒是聰明!那男的說著,已把手挪到了蕾蕾的胸口上,一下子攥住了蕾蕾的一隻奶子。在一旁看著的響響心裡一驚:這人咋會這樣流氓?!她以為蕾蕾要發火了,卻不想蕾蕾一笑說:大哥,奶子可不是隨便摸的,摸一隻要十五塊錢哩。說完,就把身子一閃,讓那男子的手空了。十五就十五唄,你以為我付不起了?!那男的就起身立馬從錢包裡摸出了一張五十元的票子塞到了蕾蕾手裡。蕾蕾淡然一笑,把錢裝進衣袋,這才又彎下腰把胸脯亮在了那男人眼前。那男的這時已有些迫不及待,兩隻手猛地抬起攥住了蕾蕾的兩個奶子。響響看得臉紅膚熱心驚肉跳起來,蕾蕾倒若無其事地繼續著自己的按摩動作。那男的呼吸越來越急,手想把蕾蕾的身子往自己的身上拉,只見蕾蕾這時把對方一推,笑著說:按摩結束。隨後,就向門口走來,響響一見,急忙先拉開門跑了出來。咋樣,明白了吧?蕾蕾把響響拉到一個牆角低聲問。其實按摩根本不需要學的,就是想法讓男人高興,讓他自願掏錢給你,陪酒也一樣,男人們喝了酒還不是喜歡動手動腳?讓他動唄,最後他不會不給小費的。響響還沒聽完,臉已羞得發燒燙手了……

  這件事讓響響的心咚咚跳了半晌,夜裡也沒有睡好,她從來沒想到女的也可以這樣掙錢。做這樣的事不是不要臉皮了嗎?讓她們的爹娘知道,那還得了?讓她們的對象知道了,還會和她們結婚成家?這樣做時間久了會不出事嗎?響響想了幾天,心裡還是亂,就在一個晚飯時分把暖暖悄悄叫到一旁,說了她瞭解到的情況。暖暖聽罷也吃了一驚,她根本沒想到那六個姑娘是這樣為客人服務的。自她們來到賞心苑後,暖暖一直沒有過細瞭解更沒有看過她們為客人服務的過程,在她的內心裡,總覺得她們是薛傳薪招來的,又是從省城來的,見過大世面,做事肯定不會出啥毛病;再說,薛傳薪也沒有要她管她們的事,薛傳薪是賞心苑的正老總,你一個副老總何必去管正老總辦的事?何況暖暖確實很忙,除了賞心苑的事還有楚地居裡的事要操心,這樣,她就一直蒙在鼓裡。如今聽響響一說,她才真正急了,下決心把她們的服務內容真正弄清,要真像響響說的那樣,那還得了?得趕緊制止。

  平日,暖暖都是回家吃晚飯的,而且吃過晚飯就不再來賞心苑了,夜裡的事情都是薛傳薪來處理的。這天晚飯後,暖暖借口有事又來了一趟賞心苑,在知道六個姑娘已分別應遊客之邀去客人房間服務之後,她拿了一把客房服務員的萬能鑰匙,輕手輕腳去打開了其中一個住套間的客人的房門。客人正躺在裡間的床上由一個姑娘給他按摩,暖暖隔了裡間門縫向裡看去,果然和響響說的一樣,暖暖看得心驚肉跳又滿腔氣憤,原來這些姑娘幹的是這個,這哪裡是按摩?分明是靠色相賺錢嘛!她剛想退出來去找薛傳薪,忽見床上那男的猛地翻身把按摩的姑娘壓在了身下,暖暖心頭一震,以為那姑娘會呼救的,她當下決定,只要那姑娘呼喊一聲,她就衝進去解救並讓保安把那男的扭送到鄉派出所裡。可令她沒想到的是,那姑娘反而咯咯地笑了起來,低了聲說:大哥,你慌什麼?價錢還沒講好哩……暖暖滿面羞紅咬了牙輕步退出屋子,轉身快步去推開了薛傳薪的屋門。你沒回去?正在燈下看書的薛傳薪放下書問。

  你知道你從省城帶來的那六個姑娘是咋樣為客人服務的嗎?暖暖兩眼直盯住薛傳薪。

  薛傳薪的眼珠一個驚跳:怎麼了,不就是按摩和陪酒嗎?

  知道她們是咋樣給男人按摩的嗎?

  薛傳薪笑了:我是老總,還用管那麼細呀?!按摩是一門手藝,主要是疏通人的經絡促使人血脈通暢,你我不必去學的,也不需要去操心。

  要不要我領你去看看?暖暖仍然直盯住對方,她想弄清楚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樣被蒙在鼓裡。

  看那幹啥呀!只要客人按規定給我們交錢,不提出意見,我們就不必去過問,你還嫌咱們的事少嗎?我們應該把精力用在招徠遊客上。

  我覺得這事咱們必須得管了!你知道她們在幹啥?她們在丟我們賞心苑的臉!在敗壞楚王莊的風氣。

  有那樣嚴重?薛傳薪仍在笑著,眼裡卻是不以為然。甭把小事說成大事,自找煩惱。

  你不信你可以找個她們正在按摩的房間去看看,我從來沒想到她們是這樣幹的。我一直以為她們是在按你的要求,真的在為客人做按摩服務——

  你有點太認真了。薛傳薪打斷了暖暖的話,有些事是不能管那麼細的,我們開賞心苑是為了賺錢,只要有錢可賺,就行,至於那些兩相情願的事,管它幹什麼?咱吃飽沒事幹了?有些事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明白?

  這麼說,她們所做的事,你是原來就知道的了?暖暖的眼中有了火苗,對方的話有點證實了她的懷疑。

  我怎麼可能知道?薛傳薪急忙擺手,我又沒去看她們咋樣按摩,好吧,你既然覺得她們的做法不好,我就去瞭解瞭解。你先回去歇息,咱們明天再商量,行嗎?

  暖暖就扭身回了家。開田那時已經脫衣上床躺下,看見暖暖進屋,也沒說話,翻個身兀自睡了,自從詹石磴寫了那個紙條後,兩個人就一直是這樣。暖暖見開田那個冷淡勁,本不想跟他說話的,可今天發現的事兒太大,不跟開田說暖暖心裡憋不住,她於是就伸手推了推開田氣呼呼地說:賞心苑要出事了!

  哦?開田翻過身來,看住她,等她繼續說。

  你知道薛傳薪弄來的那六個姑娘是咋樣給客人按摩的嗎?

  開田沒說話,只是依舊看著她,眼中卻已沒了聽下去的興致,張嘴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簡直是丟人,是用色相逗引男人掏錢。暖暖話裡夾著氣憤。

  開田咳了一聲,然後不高不低地問:她們來後,賞心苑的客人是少了還是多了?賺錢是多了還是少了?經營效益是好了還是差了?

  錢當然是多了,可——

  可啥子?開田的聲音一下子冷起來,只要賺錢多了就行嘛,賞心苑賺錢多了,咱分的就多,咱還管那樣多事幹嗎?咱沒別的事幹了?咱開賞心苑不就是為了賺錢嗎?難道開賞心苑還有別的目的?

  可錢也不能這樣賺呀!?這事要是傳出去,你臉上有光?村裡人會咋說?

  好了,別管臉上有沒有光,先睡吧,趕明兒再說。開田說罷,一翻身就又去睡了。暖暖沒想到開田也是這個態度,氣哼哼地在床幫上坐了一陣,這才慢慢抬手去脫衣躺下……

  第二天天剛亮,暖暖還在給丹根穿衣裳,賞心苑的一個保安來喊開田,說是薛總找主任有事。開田隨之就同那個保安走了。平日薛傳薪有事,都是差人來喊暖暖過去,這會兒直接來喊開田,讓暖暖有些意外,她估摸是為了那些按摩姑娘的事。也好,你倆先商量吧,這事你們早晚得經過我,為了咱賞心苑的清白名聲,那六個姑娘必須走人!丹湖水的乾淨要保證,賞心苑的清白也要保證!

  吃過早飯暖暖去賞心苑上班時,薛傳薪把她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裡,開田那時還沒走,也坐在那兒慢悠悠地吸著香煙。薛傳薪笑道:賞心苑自開業到現在,在我們的共同努力下,尤其是在暖暖的精心操持下,效益不錯,可以說,暖暖是賞心苑的功臣!

  暖暖沒有說話,等著他的下文,她估計他叫她來不單單是為了表揚她。

  暖暖,有一件事要給你說明,我們總公司要求各子公司都要進一步加強管理,對於合作經營的項目,要求合作方參與經營的,必須是其第一責任人,鑒於此,我們要請曠開田主任親自參與賞心苑的經營。薛傳薪說得有些小心翼翼。

  好呀!他要參與經營,我就輕鬆了。暖暖笑道。

  既是這樣,從今天起,你就不必來賞心苑上班了,明白?薛傳薪含了笑緊跟著說。

  暖暖聽到這裡,心裡才咯登一聲,才算真的明白對方剛才那番話的含意,原來是不想讓我在這兒干了。他何以要這樣做?是我做事出了錯?還是因為那六個姑娘的事?好像是後者,很像,因為昨天他還沒有要我走的意思,前幾天還說過對我的管理很滿意的話。我是為了賞心苑著想,他就如此不能容人。也好,不在賞心苑干了我也就不必再操那份心了。

  剛好咱楚地居也要你去操心,以後你就在那邊干,賞心苑這裡,既是他們要求我常來,我就來吧,好在村委會裡的事情如今也已理順,不要再操多大的心。開田這時開了口,話音裡含有些解勸的意思。

  好呀,那我就走了。暖暖說罷轉身就走,她怕走慢一點,心裡的那股氣憤和委屈會使她的眼淚湧出來,她可不想讓薛傳薪看見自己的眼淚。她原先對薛傳薪的印象一直不錯,沒想到他出手會如此狠,僅僅為了那六個姑娘!呵,你這個男人!

  暖暖那天沒有立即回家和楚地居,而是來到了丹湖岸邊,慢慢地沿著湖邊走著,她要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不時地,她會回頭看一眼賞心苑那片房子,從最初談合同到發展成今天的樣子,賞心苑讓她付出了多少心血,現在突然離開,她心裡真有一種沒著沒落的感覺。不過,它還是屬於曠家的,你只是暫時不管理而已,開田在那裡管著和你在那裡管著還不是一個樣?!你不是一直覺著累,這樣不正好可以歇歇了?

  暖暖嫂子,今兒個咋有空在這兒閒逛?近處猛地響起一聲招呼,暖暖抬頭一看,才知已走到了九鼎家的責任地頭前,九鼎正在由地板車上向地裡撒糞。

  你今天咋沒有去公司上班?暖暖問。

  今天該我歇班,就來地裡幹點活。九鼎笑著,又道:你是個大忙人,平日可是難得見你來這湖邊閒逛——

  心裡煩哪,就出來走走。暖暖努力一笑。

  你心裡還會煩哪?你現在是每天都往兜裡揣進幾百元,叫俺們看著,你過的都是天堂裡的日子,煩啥呀?該天天吃鍋盔饃喝臥龍黃酒哼小曲才對哩。

  一家不知一家呀,九鼎。

  嫂子,我一直在想,這老天爺為啥單對你們家這樣照應呢?開田哥當了主任,你開店又發了,在咱楚王莊,你們家可是不得了哩,成了首富!

  啥首富呀,不過是有個零花錢罷了。九鼎,你要是有啥需要嫂子幫忙的,你儘管說。

  那自然。哎,嫂子,有件事不知當問不當問?九鼎的臉上露了一點猶豫。

  啥事,問唄,跟我你還吞吞吐吐?暖暖催著,九鼎在她最困難的時候幫過她,她一直在記著這份情,她也知道九鼎家的日子這兩年過得不好,超生過一個兒子,總挨罰,有心想幫幫他,她讓他媳婦惠玉去楚地居裡做飯,也是幫他們的意思。

  聽說賞心苑裡來了幾個按摩的女人?

  是呀,你也知道了?暖暖沒有感到意外,那幾個姑娘常穿得花枝招展地在村裡走,人們能不知道?

  說是那幾個女人也賣身,是婊子?

 
 



《湖光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