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黃先生

1

  我對一些老先生開始著迷了。有一天我對雨子提出:「有時間也介紹我認識一下黃先生吧。」雨子說:「找機會吧。他最近情緒不好。」

  「怎麼?」

  「黃先生受了點牽連……他太愛書了,什麼事情太過了就容易走到反面——他聽說博物館裡有一個孤本,就讓好朋友小濟去搞。那孤本藏在一個鐵盒子裡,絕對不往外借的。結果小濟試了試沒成,前幾天又去,就被逮住了。小濟正被關在一個地方,很可能還要判刑……最麻煩的事兒是小濟有可能把黃先生供出來,那樣黃先生恐怕也要吃官司。」

  「什麼書這麼寶貴?」

  「我也不知道。問黃先生他不講。現在還沒人來找黃先生的麻煩,可能小濟還沒把他供出去。」他頓了頓,「也可能沒問題,小濟是特別忠於黃先生的,一般情況他不會那樣——除非動刑……黃先生正在想辦法。他也有辦法,弄得好小濟會放出來。呆一段我們再去見黃先生吧。」

  我只得同意。

  僅僅是一個星期之後雨子就來電話了:「你不是要見黃先生嗎?他那兒又要舉辦沙龍了。」他的聲音喜滋滋的。

  我不由得驚喜:「他也舉辦沙龍?黃先生?」

  「當然。就是今天晚上,你如果有興趣我們就一起去吧。」

  「沙龍」作為一個泊來物,其魅力一時無可抵擋。在這座城市裡,一些有身份的人時不時就要搞上一次,成為必不可少的一道時髦大菜——沙龍上請了誰、沒有請誰,都成了圈子裡談論的事情……可是連黃先生這樣的人也要親自組織沙龍,這還是讓我感到新奇。我馬上說「一定去」,又問他是否可以帶上梅子一起?因為我覺得這種事兩人一起似乎更為得體。誰知雨子立刻說:

  「還是算了吧,黃先生不太喜歡見女人。」

  多麼有趣啊,這些老派人物硬是性情迥異,有的極端喜歡和女人在一起,有的又排斥她們。我想大概偷書的小濟放出來了,不然大熱的天,黃先生哪有什麼心思搞沙龍。我想這個黃先生可能是一個非常矜持的老人。不過這些老先生連同他們的怪癖都讓人喜歡。自從認識了梁先生以後,我就知道這座擁擠的城市裡仍然有著另一些角落。這也許是一座城市最後的魅力了。黃先生是一個大藏書家,他讓我想到了自己手裡的那份秘籍。就像一個暴發戶要去見一位世代富翁一樣,我心裡有一種特異的興奮。

  晚上,由雨子一路指引,我們來到了一座老式樓房跟前。這座樓房已經很舊了,紅磚牆發著鐵銹色。它有那種紅瓦大屋頂,在一條窄街上,陰陰的。我說:「黃先生住這兒?」雨子點頭:「這種老式樓房的樓板都是澆鑄的,門窗的木頭也很厚、很講究。這比七八十年代蓋那批樓房不知要好多少。」

  我們向上走去。從東邊數第二單元,三樓左門,雨子敲起門來。門開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太,穿戴齊整,頭髮梳得特別光滑,朝雨子點點頭:「請吧。」

  她把我們引到一個開闊的客廳裡。一陣舒心的涼氣,這裡有製冷設備。我們置身的客廳至少有六十平方米,腳下踩的是厚厚的手工純毛地毯,泛著一層油汪汪的藍。四周是一溜兒肥胖的大沙發,中間是幾個式樣樸素的楸木茶几,上面有煙缸和果盤。我們兩個來早了,這裡還沒有一個客人。客廳旁邊的一扇黃色小門響了一下,走出一個人,竟然是濱。雨子轉臉對我笑了一下。令我不解的是,雨子不讓我帶梅子,卻把濱提前派來了……

  「我先來幫著準備一下。黃先生正在裡邊看材料,他很快就出來。」濱解釋說。

  雨子讓我吃水果。我發覺他們在這裡很隨便,儼然一副主人的樣子。一會兒那個老婦人端來幾杯濃濃的咖啡。她也是從那個黃色的小門進出的,再次出來後面跟了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臉色蒼白,尖尖的下巴,眼神很是奇特。少年的頭髮莊重地向上梳理——這麼小的年紀就留起了背頭,讓我忍不住地驚訝。老婦人笑吟吟地往前走,領著那個少年穿過了大半個客廳才站住。少年兩手插在褲兜裡。這時我才看清:他的神色之所以有點奇特,完全是因為過人的莊重,簡直是一臉肅穆……正在我端量他的時候,雨子和濱都微笑著站起來。我以為他們在向那個婦人客氣呢,這會兒才發現在向這個少年點頭。隨後雨子向我介紹——原來那位大名鼎鼎的「黃先生」不是別人,就是面前的這位少年!

  我不知該怎樣才好,因為完全沒有準備,給弄得手足無措。黃先生的右手從褲兜裡抽出來,從容而緩慢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覺得這像一隻女人的手:小小的,柔若無骨。

  「黃先生……」我想說什麼,他卻擺擺手:「請坐。」

  他仍然站著,臉上依舊是肅穆的神色,聲音平直而且低沉:「早聽雨子和濱介紹過你,很高興認識你,歡迎參加我們的沙龍。」

  說完他並不想囉嗦什麼,轉身穿過客廳向前走去了。客廳的小門沒有關,我看見他的身影在走廊裡拐了一下,消失在另一間屋裡。一會兒傳來撥電話的聲音,接著是黃先生低沉的、平直的聲音。我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就這樣,好長時間我和雨子都被留在客廳裡,只有老婦人和濱一會兒過來一次。老婦人拿來了酒杯,還有四五種飲料和葡萄酒。雨子和濱這時都不太講話,老婦人更是緘口不語。客廳裡的氣氛有點沉悶。黃先生打完電話出來時,雨子好像不失時機地說了一句:

  「寧先生很想看一下您的書房。」

  黃先生略有不快地看一眼雨子,雨子不做聲了。黃先生垂下眼睫,好像在看自己的一雙腳。這樣停了一兩分鐘,他抬起頭來:「那好吧,請,寧先生。」

  他的左手仍然插在褲兜裡,右手做出了禮讓的姿勢。

  2

  走出客廳,黃先生把我引到左邊。繞過一道綠色的屏風,是一個小廳,裡面擺了兩張沙發。穿過小廳再往前,就是一個雕花的棕色木門,黃先生輕輕推了一下,門縮到牆內去了。他又伸手在牆上一按,亮起了淺綠色的燈光:原來這是兩間相連的大書房,面積相加起來不小於七十多個平米,書架擺得比較密集:它們不是貼牆而放,而是每隔兩米遠就放上一排,清一色深黃,是柞木或楸木做成,閃閃發光。書架上的書大都是整齊的套書,一排又一排,有畫冊,有翻譯作品,有外版書籍,還有很多線裝書。

  我心裡有說不出的驚喜,不由得急急走到書架前。架上的書一塵不染,看得出這兒的主人多麼珍愛它們。這些書由於特別整齊以至於豪華,就不難使人想到主人是很有錢的。同時我也明白,這些書很少被人翻過,因為它們差不多都是簇新的——一些精裝套書真是誘人。黃先生陪伴在旁邊,一聲不吭。雨子給我作著介紹,說這是一套什麼版本、那又是黃先生從何處搞來的,等等。

  看了一圈之後,雨子突然小聲說:「黃先生,你是不是打開一下那個櫃子?」

  黃先生又一次不快地斜了雨子一眼,但最後還是從腰帶上刷拉刷拉撥了幾下,取出一個金閃閃的小鑰匙。我們走到了旁邊——這間書房拐角的地方有一塊淺綠色的木板,下方有個小孔,黃先生把鑰匙插進去……綠板無聲無息地縮到牆裡去了。原來這是一個隱蔽起來的、打扮得特別講究的壁櫥,實際上也是一個內嵌式書架:不大,只有兩層。不過擱板上襯了綠呢,上面擺放的是幾個木頭盒子、鐵盒子,還有幾套線裝書。他打開了一個鐵盒,裡面除了書,就是一把竹籤:要用竹籤撥動盒裡的殘頁。那是一些陳舊的紙張,其中有的已經爛掉了半截。另一個木頭盒子裡裝了一些竹簡,連接這些竹簡的皮條有一部分斷掉了……我的嘴巴張開了,一時驚訝得合不攏。「秘籍……」我在心裡說道。

  雨子在一邊說:「可以了,可以了。」

  黃先生應聲而動,把它們麻利地放好,然後按了一下某個地方,壁櫥門吱悠悠地合上了。

  黃先生走在前邊,伸出右手禮讓。我只好戀戀不捨地出門。我們在書房看得太倉促了。這顯然是一座書籍的寶藏,是我迄今為止見到的最了不起的私人藏書。我當然知道那個隱藏的壁櫥意味著什麼,毫不誇張地說,那裡面的東西價值連城。

  回到客廳時,這兒已經坐了四五個人,大家相互點頭致意。我又回到原來的位子上。剛坐下又進來三個人:他們進門之後就把手按在胸口那兒,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我覺得他們的舉止有點怪異。接上是一個留了小鬍子的人走進來,他急急地向客廳內掃了一眼,像一個人也沒有看見似的,只轉身問老婦人:「黃先生呢?」婦人說了句什麼,他才怏怏地坐了。

  大家小聲說著什麼。一會兒門又開了,一個長著大鬍子、特別高大的黑臉膛跨進來,身邊還有一個胖胖的小姑娘攙著他。她像吊在一棵粗壯的老榆樹幹上。我想這個黑臉傢伙的體重至少有一百二十公斤吧?

  黃先生進來了,大家都拍起了手。客廳裡一陣喧鬧。黃先生笑了。原來他笑起來這麼頑皮。但也只是一笑,隨即恢復了原來的肅穆。他坐在了最中間的一張大沙發上,蹺起了二郎腿。

  大家交頭接耳,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麼,盡量把聲音放得很低。我小聲問雨子:「沙龍什麼時候開始呢?」「早就開始了,這不已經開始了嘛!」

  我真的看不出來。濱在邊上,她用力地看了我一眼。老婦人又一次把客廳的門打開,一個穿著舊軍衣、臉龐有點浮腫的人走進來。他一進門就有幾個人向其點頭致意,而他視而不見,只面向黃先生走去,腳跟一磕打了個敬禮。黃先生把手舉了舉算是還禮。這人又走向雨子這邊,同樣打了個敬禮。雨子來不及還禮,就忙著在我和來人之間作著介紹。軍人不講話,雙目炯炯盯住我打了個敬禮。我慌慌地鞠了個躬。濱笑了。

  黃先生拍了一下手,大家的注意力都轉向了他。他輕拍旁邊的沙發,示意剛進來的那個軍人坐在身邊。軍人坐在那兒,腰板挺得筆直。

  「大家互相之間也不見得全認識吧?」我問雨子。

  「以前的大部分熟悉,今天……」

  黃先生一直笑瞇瞇的,他看著一個個站起來自報家門。輪到我這兒,我說:「我是來自東部的,從事……哦,算是『果農』吧。」我面對他們一臉的迷惘,不知該怎樣解釋……我發現那個黑臉漢子和那個小姑娘縮在一塊兒,一邊瞟著我一邊咕咕噥噥。黑臉漢子拍了一下腿:

  「妙啊,這才真是……蓋帽兒了!」

  小姑娘笑起來,胸脯一聳一聳。

  我發現有個青年在旁邊一聲不吭,陰著臉,顫著烏青的嘴唇。這時他的嘴巴顫得更加厲害,眼睛死死盯住我,讓我吸了一口冷氣。我在想:在哪裡結下了這樣一個年輕的仇人呢?正這樣想著,他突然站起來,逕直向我走來。我的心臟加快了跳動。他一直走到我的面前,仍然那麼死死地看著我。

  客廳裡鴉雀無聲。

  我求救似的瞥了瞥雨子,在腦海裡極力搜索,想著什麼時候見過這個人?正這時候嘴唇烏青的年輕人忽然轉身,面向著大家喊道:

  「女士們、先生們,在這個重要的、不同尋常的時刻,我要鄭重地宣佈:昨天正在死亡!昨天已經死亡!」

  他的話一開始讓滿室沉寂,接著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掌聲剛停就有一個人在角落裡舉手——這時我才發現原來他沒有坐在沙發上,而是蹁腿坐在地毯上。大家不吱聲了。他身上穿的是一件中式布扣衣服,這會兒一邊繫著衣襟,一邊趿拉著布鞋走過來,仰臉看著嘴唇烏青的年輕人,伸出手重重地握了一下。

  他沒有說一句話,一聲不吭地回過頭,回到原來的角落坐了。

  那個小姑娘呆呆地望著他們,又看大家。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這時旁邊的黑臉漢子也許被這喘息刺激了,突然站起,一步躥過來,扳住那個比他矮了整整一半的年輕人不停地拍打起來,「兄弟,兄弟……」

  下邊就是掌聲、插話,還有斷斷續續的交談……這期間有人從懷裡掏出一張紙片,大聲念了起來:「難道我們還需要什麼?什麼?我們要大聲宣告……」他的話很快被一陣嘈雜淹沒——原來老婦人開始為客人斟酒和飲料。一會兒她又端來盤子,用竹夾將一塊塊粗粗的糕點分給客人。大家站起來游動,相互碰杯,伴著一聲聲「認識您很高興」之類的話。其實他們大半早就相熟了,但這句話還是要說的,因為這可能是沙龍的一個專用語或關鍵詞吧。

  當人們吃過喝過,分別回到自己的座位時,有人走到黃先生跟前小聲說著什麼。角落裡的小姑娘大聲說:「黃先生,該你了黃先生!」

  黃先生站起,在客廳中央踱步。客廳裡很靜,但他還是將兩手伸平了往下壓著,示意大家安靜。他咳了一聲,清清嗓子,聲音低低地說:

  「一位大師教導:『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我的話完啦。」

  大家立刻報以熱烈的掌聲。

  3

  所有的客人都走了。只有我和雨子夫婦留下來。濱和老婦人一起打掃著客廳,雨子和我退到一旁的小屋裡。黃先生去他的小客廳打電話了。我問雨子:「這就是『沙龍』嗎?」「是啊。你可能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活動吧。」雨子可能擔心我有些掃興,就解釋說:「其實這不過是提供個場所而已,讓大家交談,相互認識並交流一下思想什麼的。這在西方,在有些時期,甚至引領和影響到整個社會的精神潮流……」我說:「不過,我覺得今天這樣的,恐怕很難引領。」「那是當然了,時代不同了嘛。」「我覺得什麼時代,它都很難引領。」雨子不以為然,說:「那可不一定。十九世紀貴婦人們……」我實在不想再糾纏這個話題了,但還是說:「可能關鍵是咱們還沒有貴婦人。今晚上我打量了一下,發現她們沒來這兒。看來這種事兒還是不能太急。」雨子極不贊同地看我一眼,但還沒等他說什麼,濱就進來了,放下兩杯茶又出去了。我看了一眼離去的嬌好背影,對剛才的話有些後悔了。

  趁黃先生還沒有回來,我急於把心裡的一些謎團解開,就問:「他年輕輕的平時幹些什麼?倒弄來這麼多書,這得耗費多少……」

  雨子搖搖頭:「他仍然在一個廳裡上班,不過辦了病休。當然沒什麼病。前些年黃先生也是全城幾大『名少』之一了,不過走了正路。另一些紈褲子弟和他就完全不一樣——吸毒,玩女人,走私,倒弄外幣和郵票證券……什麼都干,被老子寵壞了。黃先生也跟他們走了一段,後來厭倦了,深惡痛絕!他偏要和他們反著來,偏要玩高雅的!這一來他父親就高興了,老爺子一高興,其他的都好說……」

  「他今年到底多大了?」

  「二十三了。」

  這倒比看上去要大了一點。但仍然年輕得很。不管怎麼說這樣的年紀能夠擯棄惡習和各種引誘,實在是難能可貴。我想這也該有雨子的功勞吧,對方會通過他結識許多文化人,特別是梁先生這樣的遺老——傳統文化具有難以低估的感染力。當我這樣說時,雨子馬上擺手說:「錯了錯了,他在認識我之前就已經這樣了。要說影響,李大睿還差不多——那個人是全市第一號讀書種子,如今發展成了一個大書商……」

  「你說的是那個大富翁?」

  「就是啊。那個人和黃先生是最好的朋友,他們好得簡直不分彼此。」

  我脫口而出:「那麼說『百足蟲』——就是牟瀾,他們也是朋友了?」

  「這我不敢說,不過黃先生熟悉並有交往,這一點問題都沒有;起碼父輩之間是有交情的……這些人都連在了一塊兒,他們怎樣都好說的。」雨子說到這兒看看我,「你還是在想自己的雜誌啊!」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我當然在想雜誌。我還想手中的秘籍,以及正在賞讀的那個打印本——它如果是從李大睿手中流出來的,那麼黃先生肯定會知道。

  雨子看著面前輕掩的門,臉上流露出一絲笑意,看看我說:「人和人真是不一樣啊,像黃先生吧,竟然不交女朋友。」

  「那也不一定,那也需要提防著點兒——萬一他又改了愛好呢?」

  雨子一個勁兒搖頭:「不不,不會的!你不知道,有一次濱瞎操心,她這人就是這樣,給黃先生介紹了一個女朋友呢。人家黃先生連看都不看。濱說你不談女朋友怎麼可以?還是談談吧,這姑娘太漂亮了,一個舞蹈演員。人家黃先生擺擺手說:濱哪,謝謝你的好意了,不過這對我來說只有兩句老話才能回答你——『曾經滄海難為水』;『色就是空』——聽明白了嗎?濱聽是聽明白了,可就是不懂,回家告訴了我。我想它大半是指有了高雅愛好之前的那些事吧。不過這一直讓我心裡硌著了一樣,覺得蠻怪的。這樣直到後來,他們原來那一撥當中的一個人告訴了我一件事,這才讓我徹底明白過來!我嚇了一跳,可又不得不信……」

  雨子說到這裡緘口不言。我再三催促,他就站起來看看門外,然後又把門關了,用極低的聲音說:「我告訴你,你可千萬不要說給別人。這事只有濱知道……」他幾乎是貼在我的耳朵上說出了一個秘密——

  原來黃先生在十*歲的時候是一個無所不為的狂少,什麼都干,最能鋌而走險,在女人的事情上更是肆無忌憚。他甚至敢於染指一個勢力巨大的「老大」的妻子。接下來的懲*厲而殘酷:「老大」讓人為黃先生施行了摘除手術,當然一切都是秘密進行的。

  我差點喊出來:「這,這是真的?」

  「十有*是的……」

  我不再說話。我相信,如此美麗的濱,在黃先生這裡頻繁進出,肯定需要雨子一百個放心才行。

  「這兩年,黃先生對足球有了興趣,他的朋友就有足球俱樂部經理。有時輸贏幾個球,他都要參與決定。反正他要插手這些事兒……」

  我大惑不解:「這要在場上踢著看嘛!他插手有什麼用?」

  「我也不知道。只聽他電話上吵這個。可能也涉及到策略問題吧。這個我一竅不通。」

  正說著門開了,黃先生叼著一桿漂亮的煙嘴出現了。他摘下煙嘴:「對不起,多有不周。」

  我說感謝,感謝今天的沙龍。我從黃先生高傲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絲深藏的悲哀。一陣憐憫從心頭飄過。我後來又說到了那個打印本,說到了李大睿,黃先生笑了:

  「啊,這個手抄本由我打印數份,分發給沙龍裡的人——那一次參加的人除了這些,還有機關人士……嚴厲批駁之後,再次打印出來——還要繼續批駁!閣下以為如何呢?」

  黃先生一動不動地盯住我,像是送來了一道重大的考題,靜等一個測試答案。

  我鄭重地說道:「還要更嚴厲地、徹底地——予以批駁!」

  黃先生釋然了。他微笑著瞇上眼睛,梳理了一下背頭,深深地吸了一口煙。

《你在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