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夜大雪。
雪是說下當噹啷啷下了的,夾在雪中的小冰球,米粒樣從山脈的高處朝著凹處滾,待天終於亮後,雪花便瘋舞狂飄起來。轉眼之間一世界茫茫白色了。三姓村人在來日的半晌時分從夢中醒過來。司馬藍穿好衣服,在自家門口的雪地裡站一會,撥著雪地往藍四十家裡去,然到胡同口卻聽見有人喚。他回過了頭,看見杜柏的妹妹竹翠從杜家胡同插出來。那胡同雪白,如拉開的一匹白色的布。竹翠在那布匹上走著,瘦小得如是一根針。
他說:「竹翠,你和縫孝布的針兒樣。」
她瞟他一眼,端個簸箕,簸箕裡盛了條帚,顯見是剛從磨道裡出來,去還誰家簸箕和條帚。聽了司馬藍的話,她沒有搭理他,從他身邊擦走了。他一直追著她的後影看,想她這輩子倘要嫁給誰,誰就倒楣透頂了。想她的乾瘦,男人們趴上去,她的骨頭會像刀一樣把誰割死呢。他替她歎了一口氣,正要轉身時,不想她突然立下來,把條帚拿在手裡,將簸箕頂在頭上傘著飄落的雪,說:「藍表哥,我問你一句話。」
他說:「問啥?」
她卻不說,只在雪地遙遠地望著司馬藍。
他急了:「你到底問啥兒?」
她依然不言不語,看他看得一動不動,呆呆怔怔。
他就走了,撥雪的白色響聲,冰涼而又響亮。可待他要往藍家胡同拐去時,她在他身後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她說:「表哥,我要請個媒人去你家提親你肯不肯娶了我?」
他木在雪地好一會才把頭重新扭過來,他聽見他扭脖轉腳的聲音像乾裂的城門木軸一樣響。
他問:「竹翠,你說啥?」
她說:「表哥,我想嫁給你。」
他說:「我都訂過婚了,和四十。我倆好得死去活來哩。」
她說:「我知道你給她買了一塊紅花布,可你要是娶了我,我會像磨道裡的驢一樣待奉你一輩子。」
他說:「你才多大呀……瘦得和針一模樣。」
竹翠又看了一會司馬藍,無喜無悲地轉身走去了。雪花把她頭頂簸箕打得嘩嘩啦啦響。
一直看到竹翠朝另一條胡同針樣插進去,司馬藍撫掉頭上雪,不想再往藍家去了。忽然之間,有一種東西在他身上蕩動起來了,他覺得又好笑,又溫曖,彷彿要找的啥兒,在路上無意之間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