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煙裊裊,燭影搖曳,兩個新娘容光互照,嬌媚如海棠。
若草花俏臉上滿是驚怒之色,而蒙歌蘿卻笑靨如花,殊無慌亂之態,裊娜起身,柔聲道:「這位長老急闖洞房,莫非是想自己做新郎麼?瞧你年輕英武,可比那老山羊強得太多啦,不如奴家……」
說著腳下一絆,「哎呀」一聲,向前踉蹌跌倒。
蚩尤下意識地伸手去扶,忽聽晏紫蘇叫道:「呆子,小心!」心下一凜,立知不妙,卻聽蒙歌蘿咯咯嬌笑道:「不如奴家殺了你,送給老山羊做見面禮!」
「彭!」眼前紫霧迷濛,也不知有多少細靡之物繽紛怒射,朝他撲面打來,炸散,然而兩人相距不過數尺,一時間又哪能盡數避得開去?週身灼痛如裂,火燒火燎。蚩尤凝神查探,駭怒交集。但見雙臂、肩膀青腫淤紫,隱隱可見萬千細小如塵的黑蟲在毛孔中攢攢蠕動。
蒙歌蘿嬌笑不絕,飄然飛到殿角,金光閃爍,毒針、蜂刺合著濛濛毒煙,接著不斷地洶洶怒射,蚩尤探手抓住若草花,護在身下,苗刀風雷激吼,氣浪澎湃,盡數震盪開來。
晏紫蘇大怒,咯咯笑道:「女媧門前捏泥人,臭丫頭,姐姐讓你瞧瞧什麼才是御蠱之道!」
紫裳飄舞,募然前衝,所到之處,漫空蠱蟲蓬然鼓舞,龍捲風似的在她頭頂盤旋繚繞,緊緊相隨。
蒙歌蘿臉色微變,這些蠱蟲都是其母獨門篆養的南荒毒蠱,共計八十九種,唯有鸞鳳族蠻語才能駕御,即便是她,也是苦練了十年才能操控自如。此人到底是誰,竟能瞬間反客為主?靈光一閃,喝道:「你是流沙仙子,還是青丘國主?」
晏紫蘇笑道:「臭丫頭還算有些見識……」俏臉一板,冷冷道:「可惜你傷了我郎君,就算是天皇老子,我也饒你不得!」急念法訣,指尖飛彈,頭頂蠱蟲登時呼嘯飛捲,朝著蒙歌蘿圍沖而去。
蒙歌蘿翩然飛旋,嬌叱一聲,拋起一個紫紅色的羅紗袋,正欲將蠱蟲盡數收入,那些蠱蟲突然炸散開來,烏血飛濺,她心中一沉,失聲道:「蠱血子母降……」話音未落,週身如被萬蚊咬噬,淒聲慘叫,翻身撞落在地。「僕僕」連聲,那晶瑩細膩的雪膚上突然鼓起萬千紫包,繼而接連迸裂,黑血激射,飛彈出無數七彩的蠱蟲。她瑟瑟顫抖,驚恐痛呼,就連那妖媚俏麗的面容也瞬間變形,爬滿了各種幼蠱,瞧來恐怖已極。
御風之狼瞠目結舌,背上冷汗涔涔而下,暗呼好險,幸好沒有惹怒這妖女。卻不知「蠱血子母降」是蠱道中最為高深凶險的法術,只能用於反制蠱主。但凡御蠱之人,為了完全操縱蠱蟲,多半要將母蠱吞入自己體內,使自己成為「蠱主」;一旦遇到修為更高的御蠱者,而後者如果又恰恰知道其體內母蠱的駕馭之法,便能通過這種法術,以子蠱之血反御母蠱,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蓋因此故,大荒中御蠱者常常要篆養出與他人截然不同的奇蠱,並喚以獨門咒語。這樣即便遇到比自己更為厲害的高手,也不至於被「蠱血子母降」所反噬。蒙歌蘿今日若遇到別人倒也罷了,偏偏晏紫蘇對於南荒蠱蟲瞭若指掌,更曾專門鑽研過鸞鳳族的各種母蠱,可謂其命中剋星,這一交手,立刻玩火自焚,自食其果。
頃刻之間,蒙歌蘿便被體內蠱蟲噬咬得體無完膚,人鬼難辨,不住地在地上輾轉慘呼,苦苦哀求蚩尤,將他一刀殺死,免受這無窮痛苦。蚩尤心中不由起了駭然憐憫之意,哼了一聲,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苗刀電光橫掃,烏血噴射,蠱蟲橫飛,登時將她斬為兩段。
蠱主既死,他體內的蠱毒也漸漸安定下來,但那紫黑淤腫仍未消散。晏紫蘇抽出七十二根銀針,插入他週身要穴,又將滿地的蠱蟲掃到一處,點火燒著,黑煙滾滾,惡臭撲鼻。過不片刻,「哧哧」激響,銀針亂舞,無數蠱蟲從蚩尤毛孔中倒飛出來,瑟瑟落了一地,彈跳了片刻,再不動彈了。
若草花俏臉慘白,又是驚駭又是嫌惡,咬牙道:「你們到底是誰?想……想要做什麼?」畢竟是天吳之女,雖然修為平平,但膽識勇氣卻遠勝常人。
晏紫蘇收起銀針,笑吟吟地道:「小郡主,我們是來找木族聖女的,只要你告訴我,她被囚禁何處,我們便不傷你半根寒毛。」
若草花蹙眉道:「姑射仙子?」搖了搖頭,冷冷道:「我也是今日才到玉屏山,木族之事,我一概不知。」
蚩尤見她神情不似為偽,心下大為失望。晏紫蘇眉毛一挑,笑道:「是麼?既然如此,那就只有看看在你夫君心裡,究竟是你這新娘子重要,還是木聖女重要啦……」
心念一動,拍手笑道:「是了!呆子,當日咱們成親之時,被老山羊和天吳老賊攪了好事,今日就以牙還牙,一口氣搶他兩個新娘!」翩然轉身,光芒閃耀,竟已變成了蒙歌蘿的模樣。
蚩尤一怔,登時明白她的計劃了,忍俊不禁,哈哈笑道:「妙極妙極!」臉色忽然一沉,又搖頭道,「不成,你是我的妻子,豈能再做別人的新娘?就算是假的,那也不成!」
晏紫蘇心中又是溫柔又是甜蜜,嫣然一笑,道:「你真是個榆木疙瘩……」話音未落,忽然聽見地宮殿堂外傳來叱呵怒吼之聲,「彭彭」連震,慘呼迭起。眾人大凜,轉身望去,只聽「轟」的一聲巨響,那整面石壁竟陡然炸裂開來,一道人影破壁飛出,狂飆似的疾捲衝至。
「嗚——」忽聽一聲震雷狂吼,碧光滾滾,氣浪扎爆。蚩尤腦中嗡地一震,氣血狂湧,整個人竟似被驚濤拍卷,站立不穩,二女失聲驚呼,踉蹌翻飛,御風隻狼更是在當空連翻了幾個觔斗,霍然猛撞在石板上,險些暈厥。那道人影貼地疾掠,驀然抓起二女,轉身朝外衝去,其勢一氣呵成,快若閃電,饒是晏紫蘇馭風之術精妙絕倫,竟也不及閃避。
蚩尤又驚又怒,喝道:「站住!」抄足疾衝,左手青光轟然鼓舞,一記「碧春奔雷刀」朝那人後背怒劈而去。
那人雙臂挾持二女,頭也不回,又是一陣雷鳴狂嘯。
蚩尤呼吸窒堵,只覺其氣浪排山倒海,勢不可當,「轟隆」,碧光搖蕩,自己的奔雷氣刀竟被那聲浪硬生生拍了回來!心中大凜,失聲道:「風雷吼!你是雷神破天!」
※※※
「奢比長老!」尹天湛臉色大變,驀地將銅鑰匙插入姑射仙子的項鏈之中,叫道,「仙子,你快走……」
話音未落,青光怒舞,他已被一道鐵索緊緊纏縛,陡然拉拽飛起,重重地撞向上方石壁,鮮血狂吐。青銅鑰匙「噹」地掉落在地。
姑射仙子臉色霎時雪白,蹙眉道:「執法長老,此事與他無關,你放過他吧……」
奢比哈哈笑道:「誰說此事與他無關。」右手鐵索一振,將尹天湛拽到跟前,一腳重重地踏在他的臉上,森然道:「尹長老若不是與你早已有了姦情,又怎會冒著被寸碟而死的危險,前來救你?」
身後眾禁衛一齊發出猥褻的笑聲,陰陽怪氣地道:「想不到聖女平素看起來冰清玉潔,高不可攀,暗地裡卻是個喜歡小白臉的蕩婦。被囚禁在地牢裡,連命都快沒了,竟然還有閒情幹這等勾當,嘖嘖。」
七嘴八舌,越說越下流,手中的火炬東搖西蕩,故意往她身上照去。姑射仙子俏臉暈紅,胸脯起伏,又是悲苦又是委屈又是氣怒,就連指尖都在不住微微顫抖,但她知道這些人故意這般羞辱她,便是想讓她憤怒失控,自己越是沉不住氣,便越是中了他們下懷。當下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徐徐坐了下來,只當沒有聽見。奢比猛地一腳踩下,尹天湛嘶聲慘叫,半邊頰骨已被踏得粉碎,姑射仙子心中一震,忍不住顫聲道:「你!你……快放了他!」
奢比獰笑道:「怎麼?我踩他,你心疼了麼?」
眾禁衛哈哈大笑,叫道:「執法長老,不如我們一齊叫聖女心疼心碎!」紛紛圍擁而上,猛踢狠踏,尹天湛慘叫更轉淒厲,片刻之間,週身骨骼幾已被震斷踩碎,鮮血橫流。姑射仙子再也按捺不住,低聲叱道:「住手!」素手一揚,落在地上的青銅鑰匙登時衝入鎖鏈匙孔之中,「叮」的一聲脆響,雙腕間的銅鏈已然解開,白衣鼓卷,朝上疾衝而去。
奢比等的便是此刻,喝道:「罪囚想要越獄,還不拿下!」
眾禁衛哄然呼喝,青光四舞,「咻咻」之聲大作,九條混金索閃電似的朝姑射仙子雙足,雙臂捲去,角度刁鑽,速度奇快,配合得天衣無縫,也不知已演練多少次。囚室狹小,姑射仙子腳踝上的鎖鏈又尚未解開,行動極為不便。「彭彭」連震,氣浪橫飛,六條混金索被她震飛開來,但仍有三條卷中她的手臂,陡然朝外一分,登時將她當空繃緊拉住,形成一個「大」字。
奢比更不遲疑,雙手疾點,氣浪奔飛,瞬時間將她奇經八脈盡數封住,笑道:「恭喜各位立下大功!罪囚色誘尹長老,畏罪逃獄,被我們當場擒伏!」
眾禁衛縱聲歡呼,「叮噹」脆響,六條混金索盤旋飛回,又將她週身緊緊縛住。
奢比瞇起碧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嘿然道:「奇怪,這罪囚勾搭敵酋,色誘長老,明明已非處子之身,怎地臂上的守宮砂還鮮紅欲滴?難道真如虹虹仙子所說,是用東海的珊瑚海蜥掩飾而成?」
眾禁衛對望一眼,閃過淫邪古怪的神色,一個胖子禁衛喉結吞動,顫聲道:「這又有何難?是真是假,一驗便知!」
奢比森然獰笑道:「說得不錯!我身為執法長老,責無旁貸,先來驗驗真假。如果連我也查驗不出,只得有勞各位了!」大步朝前走去。
眾禁衛心領神會,又驚又喜。對這高高在上、清麗如仙的本族聖女,他們無不思慕有加,只是誰也不敢妄動邪念,此刻她既已淪為死囚,卑賤如草芥,平素壓抑著的淫念頓時如熊熊野火,燎原席捲。
姑射仙子悲怒羞憤,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見著奢比獰笑著一步步走近,芳心抽緊,淚水盈眶,恨不能一頭撞死,偏偏真氣封閉,連咬斷舌根的氣力也沒有了,閉上眼,禱告上蒼,淚珠漣漣。
尹天湛骨骼斷碎,匍匐在地,原已奄奄一息,聽見奢比的話,心中怒火如焚,一時間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驀地大吼一聲,抱住他的右腿,一口狠狠地咬在他的腳腱上!
眾人大駭,奢比痛極慘叫,回身一掌擊下,青光如爆,尹天湛頭骨迸裂,登時氣絕,但牙齒仍緊緊地咬住他的右腳,雙目圓睜。
奢比怒發如狂,接連猛擊了七掌,將他頭顱拍得粉碎如齏粉,這才抽回腳來,猛地將他屍身踢飛,恨恨道:「姓尹的,等我收拾了聖女,再誅你九族,雞犬不留!」
當是時,地牢甬道中忽然傳來一陣飄渺的洞簫聲,眾禁衛一凜,失聲道:「怎地又來了!」
方才地牢之中,便時時響起這洞簫之聲,眾禁衛初聞之時,還道這是姑射仙子已從囚室逃脫,急忙找來奢比,不想誤打誤撞,恰好撞見了前往解救木聖女的尹天湛,於是便有了方纔這一幕。
但既然姑射仙子未曾逃脫,又無法吹奏洞簫,這地牢中的簫聲又來自何人?
靈感仰孤傲不群,青帝苑常年只有他一人居住,玉屏山的地牢和地宮雖然固若金湯,宛如迷宮,卻是形同虛設,少有使用的時候,眼下偌大的地牢之中也只囚禁了姑射仙子與誇父二人,難不成是那瘋猴子?
姑射仙子凝神聆聽了片刻,低「咦」了一聲,芳心鹿撞,嬌靨酡紅,又驚又疑又喜。這簫曲反反覆覆,吹得乃是「一夜春風,心如桑葉,又是花開時節」!普天之下,除了他和自己,又有誰會這《天籟靈韻曲》。奢比見她神色古怪,疑心大起,待要側耳傾聽,簫聲卻又突然消失不見了。以他的念力,一時間竟無法探明簫聲究竟來自何處。那胖子打了個寒噤,道:「難道是鬼?」
眾禁衛面面相覷,心中寒意大起,這地牢錯綜複雜,陰氣森森,百餘年來只囚禁過幾個死囚,其中倒也不乏精擅音樂之人。
姑射仙子心中又是一沉,淒然暗想:「是了,他定是已葬身鯤魚之中,化作遊魂,知我將死,所以到這看我來啦。」難過之中,又有些說不出的酸楚、歡喜,適才的悲怒恐懼反倒消散了大半。寂靜中,忽聽一人哈哈大笑道:「爛木奶奶的,有鬼,有鬼!這裡分明有一群色鬼,奸鬼,賴皮鬼!」
「誇父!」眾禁衛大吃一驚,那聲音亮如洪鐘,如在耳畔,果然是那瘋猴子!還不等回過神來,眼前一花,氣浪如潮,紛紛大叫著飛撞四跌。奢比大駭,這老頭子明明已經被封住經脈,牢牢縛以長生索,囚禁在玄冰鐵鑄煉而成的密室之中,又怎能脫逃而出?
不及多想,驀地掠到姑射仙子後,十字旋光斬銀光閃耀,架在她脖梗兒之上,喝道:「瘋猴子,你再敢亂來,我就殺了聖女!」
人影一閃,霍然頓住,只見六丈開外,誇父笑嘻嘻地提著兩個禁衛,興高采烈,二十餘名最為驍勇高強的衛士東倒西歪地摔了一地,連滾帶爬地朝他退了過來。誇父雙臂一揮,將兩人拋到他腳下,扮了個鬼臉,拍手笑道:「臭蘑菇,爛木耳,使奸耍詐青皮蛇!」四下探望,叫道,「喂,臭小子,你若能將小娘們兒救出來,我就服了你啦!」
眾人一凜,簫聲又起,只見一個青衣人豎吹洞簫,徐徐地從轉彎處走了出來。衣袂飄飄,戴著籐木面具,瞧不清臉容,相隔尚有二十餘丈,渾身真氣卻已蕭蕭鼓舞,迫人眉睫。姑射仙子心中怦怦劇跳,眼也不眨地凝視著那雙灼灼如火的眸子,突然之間,天旋地轉,腦中一片空茫,彷彿迷失於萬里懸崖,沉浮於渺渺汪洋,淚水如泉湧出,什麼聲響也聽不到了,只聽見心底深處,一個虛弱的聲音低低地叫道:「是他!真的是他!」
普天之下,除了他,又有哪一雙眼睛,能讓她這般魂牽夢繞,生死兩忘?
※※※
「轟!」山石迸裂,寒風呼嘯,蚩尤從甬道破空衝出,叫道:「雷神前輩留步!」
天地蒼茫,雲橫霧鎖,只見那道人影飛旋上衝,夭矯如青龍,瞬時間便已掠到了山崖之上。
「爛木奶奶的,新娘子被挾持跑啦,抓住那兩惡賊!」後方叱呵怒罵之聲此起彼伏,也不知有多少禁衛正潮水似的追來。蚩尤無暇他顧,握刀抄掠飛沖。幾個起落,高高地躍上了山頂。
月色朦朧,天湖燈光點點,到處都是喧嘩笑語,滿座賓朋還不知下方發生之事。忽然又聽一聲狂雷怒嘯,「砰砰」連聲,燈籠盡數炸裂,火光四濺,熊熊沖天。
「雷神!是雷神!」這些人無一不是木族顯貴,對這「風雷吼」再也熟悉不過,一時間石案傾倒,杯盤狼籍,驚呼慘叫不絕於耳,數十人抱著雙耳,鮮血飛濺,發狂似的團團亂轉,業已被嘯聲震得喪失心智。只聽句芒高聲道:「大家塞住雙耳,意守丹田!」聲如滾滾洪潮,將那狂暴怒吼消減大半。
眾人慌亂稍減,紛紛撕下衣帛塞住雙耳,就地凝神盤坐,饒是如此,那吼聲仍如焦雷連爆,清晰地傳入耳中,心煩意亂,難受已極。
火光熊熊,映紅了半個夜空,句芒長鬚飛舞,臉上陰晴不定,負手而立,淡淡道:「雷破天,當日你勾結外敵,盜取火族琉璃聖火杯,妄圖陷我木族於水火,事敗之後,又濫殺無辜,逃之夭夭,人神共憤,罪大惡極!今日又擅闖帝苑,攪亂百花大會,大開殺戒,就算我有心饒你,東荒百姓又豈能答應!」
只聽一個雄渾強沛的聲音哈哈狂笑道:「句芒狗賊,少在這裡惺惺作態了!你狼子野心,一意篡奪青帝之位,雷某原也不想與你相爭,你卻為何苦苦相逼,栽贓陷害?你誣陷雷某倒也罷了,寧姬與你何仇何怨?雷澤城的百姓又何曾得罪過你?為何你竟要累及無辜,害得十萬百姓家破人亡!」
眾人循聲望去,湖邊石壁上,一個青衣老者昂然傲立,白髮、青裳鼓舞飛捲,雙目怒火欲噴,凜凜如天神,正是位列大荒十神之一的東荒雷神。雷神少時暴烈易怒,快意恩仇,族中威名之靡,僅次於青帝。當日雷澤城一戰,讓他殺出重圍,眾人便心懷揣揣,生怕他前來復仇。但見他一年半以來一直杳無音信,就連蟠桃會上也不見其蹤影,眾人又心存僥倖,只盼他傷重難愈,已經死在了太湖之中。
豈料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終於還是在這玉屏山上聽到了「風雷吼」。唯有句芒心計縝密,早已預算到了這一步,殊不驚慌。但目光掃處,瞥見他腋下所挾二女,心中亦不由一沉,淡淡道:「雷破天,你既然認定這只是你我私怨,不願牽涉無辜,為何又虜走水伯與赤帝之女?難道不怕稍有錯失,引起水火兩族兵戎相見麼?」
眾人這才發覺二女赫然竟是新娘,無不嘩然。
文熙俊高聲道:「木神所言極是,雷神上,不管你有多深的仇怨,也不該拿全族人的生死作賭注,一旦大錯釀成,三族開戰,家破人亡的可就遠不止十萬百姓了!」
雷神哈哈狂笑:「雷某早已是孤家寡人,還管他什麼狗屁家國!句芒老賊,你殺我寧姬,戮我百姓之時,就沒想到今日麼?有仇不報,豈是丈夫!和你兩位娘子去陰間冥婚去罷!」
雙手提起晏紫蘇與若草花,便欲當面斃殺。
眾人哄然,蚩尤驚怒交迸,正欲飛身撲救,晏紫蘇忽然咯咯大笑道:「堂堂雷神竟然如此有眼無珠,連真假善惡也辨別不出,活該被奸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光芒閃耀,登時恢復了那清麗明艷的真容。
幾個眼尖的長老失聲叫道:「九尾狐!」
群雄登時又是一陣大嘩,席間護送蒙歌蘿前來的火族使者更是目瞪口呆。久聞青丘國主千變萬化,天下無雙,今日親眼目睹,才知其神通一至於斯。
晏紫蘇秋波流轉,斜睨著句芒,咯咯笑道:「句芒神上,雷神認不出我,你總不會認不出吧?當日你和燭龍、烈碧光晟狼狽為奸,親自舉薦我為陷害雷神的先鋒,這份眷顧青睞,可真叫紫蘇難忘。」
舉座嘩然,折丹、韓雁等人紛紛叱道:「妖女休要血口噴人!」
雷神悲怒交加,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小妖女,只要你當著長老會之面,將來龍去脈仔仔細細地說上一遍,雷某便饒你不死!」左手一鬆,將她拋落跟前。
晏紫蘇嫣然笑道:「那就多謝雷神上了。」翩然起身,高聲道,「句芒老賊為了登上青帝之位,幾年間也不知使了多少陰謀詭計,勾結水火兩族,陷害忠良……」
當下有條不紊地將當初發生之事一一道明,句芒先是與烈碧光晟串通一氣,偷天換日盜走了琉璃聖火杯,再由她喬化成纖纖容貌,裝作所謂的空桑仙子轉世,將長生杯獻給雷神賀壽,鬧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而後再由她喬化成寧姬,在無塵閣密室中將長生杯重新換回琉璃聖火杯,令雷神在各族使者面前百口莫辯,萬劫不復……
她原就巧舌如簧,又親身經歷此事,說起來更是繪聲繪色,有關句芒的部分,七實三虛,加油添醋,將其罪行誇大許多,說到自己之時,則巧妙推脫,將責任盡數推到了燭龍與句芒身上。
木族群雄對於此事隱隱之中也已猜到了大概,此刻聽她娓娓道來,心中更是相信了大半,雖然不屑句芒所為,但忌憚其凶威,都不敢出言斥責,各自打定主意,置身事外,兩不相幫。
虹虹仙子等木神心腹死黨怒罵不絕,句芒自己卻氣定神閒,微笑不語,似乎算定只要有水、火兩族鼎力支持,縱然真相大白,長老會也不敢奈他何。
晏紫蘇道:「句芒神上對寧姬垂誕已久,那日在無塵閣中,若非他率先動手,松竹六友就算有天大的膽子,又怎敢對寧姬不軌?」故意歎了口氣,搖頭道:「可憐寧姬對雷神一片忠貞,抵死反抗,終於還是被這幫禽獸侮辱折磨,死得太慘啦……」
聽到此處,雷神悲怒欲爆,再也按捺不住,驀地昂頭振臂,發出狂暴已極的怪吼,狂風驟起,氣浪席捲,天湖波濤沖天噴湧,眾人緊緊摀住雙耳,氣血翻騰,駭怖已極。
但見雷神面目急劇扭曲變化,雙眸化為碧綠凶睛,額上雙骨急劇隆起,瞬間伸長為兩隻青黑龍角,鼻子變長,兩條淡青色的長鬚從唇邊裂膚而出,搖曳擺舞,口中迅速長出森森獠牙,紅舌吞吐,吼聲滾滾迴盪。
「嗤噗」之聲大作,青裳絲絲碎裂,寸縷盡揚,軀體急劇膨脹,皮膚登時隨之龜裂開來,露出暗黑色的鱗甲,就連滿頭白髮也迅速縮短,變為粗硬短鬃。沿著脖子朝脊背一路蔓延。頃刻之間,便已化做為一條青黑巨龍,沖天夭矯,張牙舞爪,猙獰地俯瞰眾人,說不出的凶怖狂暴。
蚩尤心中大震,又是駭異又是激動。那日雷澤一戰,驚動天下,他未曾與拓拔並肩其歷,暗以為憾。今夜親睹雷神之威,熱血沸騰,慷慨激越,忍不住隨之縱聲長嘯。
雷神當空盤旋怒舞,低下頭,凶睛碧火欲吐,咆哮怒喝:「句芒,你我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今夜這玉屏峰頂,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龍身捲掃,轟然猛衝而下,巨口張處,雷神錘碧光激爆,挾捲滾滾火光,照著句芒雷霆攻至!
眾人大驚,紛紛起身飛逃,「轟!」山頂迸裂,潮水傾噴,碧光炸散處,陡然沖燃起數十丈高的青紫火焰。動作稍慢一些的,不是被縱橫飛舞的亂石打得口噴鮮血,就是被烈火吞噬,全身著火,慘叫著躍入天湖之中。
句芒沖天飛起,縱聲大笑:「雷破天,你既要找死,句某人成全你便是!」雙袖鼓舞,「哧哧」連聲,陡然長出萬千翠綠的長翎。
接著衣裳迸裂,青光乍吐,整個人遂然膨脹,那清雅俊秀的臉容急劇晃動,綠絨滋長,尖琢如鉤,剎那之間,竟化作一隻巨大的人頭怪鳥!
※※※
簫聲淡雅寂寥,悲涼如月,聽在奢比等人的耳中,卻莫名地感到一陣陣刺骨的寒意。不知何以,對這不知身份的青衣人,他們竟有著難以名狀的恐懼。奢比退了一步,喝道:「站住!再敢上前,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十字旋光斬陡然朝上一頂,姑射仙子只覺得嗷嗷刺痛,雪白的脖子上登時沁出了一顆鮮紅的血珠,但她癡癡地凝視著青衣人,悲喜交織,恍然不覺。
青衣人雙眸中光芒閃耀,像是涔涔寒冰,又像是灼灼烈火,放下洞簫,淡淡道:「你身為木族執法長老,知法犯法,勾結奸芄,構陷聖女,欲行不軌,就算是千刀萬剮,也難抵其罪。放了她,我便給你一個痛快。否則,我定會讓你後悔降生於這個世上。」
眾禁衛被他目光一掃,肝膽欲裂,心中怦怦狂跳,想要朝後退卻,雙腿像是灌了鉛似的,半步也邁不開來。
奢比念力掃處,那人的真氣如汪洋恣肆,深不可測,右手微微發抖,驚怒,恐懼,羞憤,疑忌……翻江倒海似的在心底翻騰。與其束手待斃,倒不如拚死一搏!
瘦臉陡然猙獰變形,大喝一聲,左手掐住姑射仙子的脖頸兒,右手真氣沖湧,十字旋光斬電光激爆,迴旋怒舞,「呼」地衝起凌厲無匹的青碧光浪,甬道內陡然慘白一片,什麼也瞧不見了。
「轟!」忽然絢芒激爆,彷彿霓霞流舞,極光破空。奢比「哇」的一聲,鮮血狂噴,陡然朝後疾撞倒沖,十字旋光斬戛然炸裂,斷刃激射,銀河飛瀑似的穿入眾禁衛體內,慘叫迭聲。
霞光刺目,氣浪如奔雷怒潮,轟爆不絕。
奢比左腕一涼,整隻手掌已被霍然斬斷,接著右臂劇痛,被一道難以想像的巨大氣旋陡然絞扭,「咯拉拉」脆響不斷,形如麻花。
慘呼方起,後背又如被山嶽連撞,脊椎登時寸寸碎裂,骨刺破膚而出,既而腳踝,膝蓋,胯骨,兩肋,琵琶骨,肩膀,雙肘……盡數斷裂,劇痛攻心。週身彷彿瞬間被碾碎成萬千碎片,痛得淚水洶湧迸流,恨不得一頭撞死。
狂亂中,依稀覺得似乎有五道屬性截然不同,凌厲狂猛的真氣,狂飆怒潮似的轟擊全身,經脈、臟腑如崩決長堤,重重炸裂,鮮血不斷地激射而出。
他淒聲狂叫,徹底崩潰,想要討饒,喉嚨卻已被扭曲變形,連話也所不出來。只聽誇父拍手大笑:「擰完麻花彈棉花,好玩好玩!」話音未落,「轟」的一聲,奢比覺得腦頂一涼,森然黑暗的恐懼如極夜降臨,將他瞬間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