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蹤了?」黑暗中的女人語氣十分不悅。
「是的,實在是出乎意料。」女人的弟弟,也就是路晗衣回答說。不知為何,他的語氣相對輕鬆一些,甚至頗含讚賞。
「他不過是個雛兒,而你們都是身經百戰經驗豐富的,怎麼可能跟丟?」女人有些惱火地重重一摔杯子。
「他應該是早就策劃好了的。」路晗衣說,「我的人跟著他上了火車,但沒想到他到下一站就換裝下車了,倉促間沒有跟上。之後我們侵入了全國的鐵路系統和民航系統,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所以,要麼他事先安排好了車輛,要麼他一直都備有假身份證。」
「但是以他的社會接觸面,沒可能認識能做出可以騙過檢測儀的假身份證的人——這年頭的身份證內部芯片只有專業人士才能複製。何況快速離開車站也需要有人接應吧?否則以你的人的反應,不可能跟丟。」
「是的,問題就在這兒,居然早有一輛車在那裡等著他,而我們的系統不可能做到在全國每座小城市都有車輛隨時使用。」路晗衣說,「我們的人匆匆招了輛趴活的黑車追上去,路上被一個紅燈延阻了一下,誰知他就趁著那短暫的半分鐘偷偷下車了。最後我們的人追上的只是一輛空車。」
「他的電話和網絡賬號難道不是24小時監控著的嗎?他怎麼找同夥策劃的?半路買新電話卡這種事,應該瞞不住你的人才對。」
「我猜,他大概使用了更加激進的方案。」路晗衣的聲音裡居然隱含笑意,「我的人回憶說,那天馮同學住的旅館有一位旅客丟失了手機,搞不好是在和他擦身而過的時候丟的。」
女人有些吃驚:「不是吧?他居然連偷東西都會?」
「所以說這個小子不簡單哪。」路晗衣笑意更濃,「他不是那種循規蹈矩墨守成規的人,強起來就像一頭驢子,但該服軟的時候絕不拿小命開玩笑。比如范量宇用痛感折磨他的時候,他發現不妙就立刻服輸,絕不硬挺。他很有趣,我挺喜歡他的,如果以後不得不殺死他,我也會遺憾那麼幾分鐘呢。
「所以姐姐你也別那麼急著找到他了,我相信他不會死,盯緊了北京,他遲早會回去的。好戲才剛剛開始。」
路晗衣的眼瞳在黑暗裡閃著高深莫測的光芒。
梁野活像一個鐵人,一天開十多個小時車也絲毫不覺疲累,只有晚上才停下來找旅館睡覺。兩天之後,北京已經近在眼前。
當天夜裡,他帶著關雪櫻在一家路邊小飯店吃東西,桌上不外乎是些驢肉火燒、涼皮、大豐收之類的大眾菜,關雪櫻卻吃得津津有味,還不停地喝著冰鎮可樂。
「看來這驢肉火燒挺合你胃口的,再要一點嗎?」梁野問她。
關雪櫻臉都漲紅了,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梁野輕輕一笑,又叫了一份推到她面前,順便又給她要了一聽可樂。在她低頭吃東西的時候,梁野一直認真地打量著她,目光中充滿了種種複雜的意味。
「你怕不怕我們這幫人?」關雪櫻吃完後,梁野問。
關雪櫻點點頭又搖搖頭,發現用這種簡單的方式無法清楚表意,於是又掏出了她的法寶:作業本和筆。她在紙上「唰唰」地寫了一些字,然後把本子遞到梁野身前。
「怕,但不是很怕。我對你們沒有害處,你們不會打我,村裡的人不管怎麼都會打我。所以你們更好。」關雪櫻這樣寫道。
「你知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嗎?」梁野忽然發問。
關雪櫻愣了愣,這下連到底該點頭還是搖頭都不知道了。梁野又提出了第二個問題:「如果我告訴你,你和我們是一樣的人,你會害怕嗎?」
關雪櫻一下子整張臉都白了,眼神裡有些驚恐和不知所措,梁野擺擺手:「我只是問『如果』而已,你別緊張。我是說,如果,如果你也和我們一樣,你會怎麼辦?」
關雪櫻輕咬著嘴唇,在作業本上寫道:「只要能好好活下去,怎樣都沒關係。我不怕。」
「好姑娘!」梁野哈哈大笑,不再說話,抓起桌上的白酒瓶往嘴裡咕嚕倒了一大口。
結完賬後,關雪櫻先出門而去,梁野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纖弱的背影,忽然間低低歎了口氣。
「真希望能見一見你的母親。」梁野用關雪櫻聽不見的聲音說。
溫泉的水溫恰到好處,剛好能讓皮膚發紅,卻又不至於燙得太厲害。王璐把整個身子都沉在水裡,瞇縫著眼睛,愜意得幾乎就要睡著了,一張紅蘋果一樣可愛的臉蛋紅撲撲的,看上去就像一個天真的女學生。
突然,她猛地睜開眼睛,臉上閃過一絲鐵一樣剛硬的殺意,淡紫色的蠹痕迅速籠罩住全身,整個人好像變成了一隻機警的獵豹。不過幾秒鐘之後,她的神情又鬆弛了下來,儘管蠹痕仍然繃得很緊。
「范哥哥,你不會是打算在這種時候殺我吧?」她說。
溫泉的假山後面一瘸一拐地走出來範量宇畸形的身體。他在溫泉旁坐下,隨手撥了一下水面:「國內的所謂溫泉,99%都是鍋爐房燒出來,要享受也不知道找個好地方。」
王璐嘟著嘴:「管它是天然的還是人工的,舒服就行嘛。跑一趟窮山溝,又髒又累的,哪怕給我個破木桶泡一泡也是好的——你沒有把我的兄弟都殺光吧?」
「今天我心情好,沒有殺人,甚至沒有給他們留下傷殘或者後遺症,不過他們醒來之後,可能會痛上那麼一兩個星期。」范量宇邪惡地一笑。
「心情好?那簡直是太陽從南邊出來了,」王璐做驚訝狀,「你居然也有心情好的時候。難道是因為那個天選者?」
「就是因為他,」范量宇點點頭,「我從他身上嗅到了鮮血的味道。」
儘管泡在溫泉裡,王璐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鮮血的味道?」
「這樣的日子多乏味,你們這些無聊的人成天提心吊膽著魔王會不會醒、什麼時候能醒,」范量宇搖晃著他那顆有意識的頭顱,「而我呢,只是想找機會好好打上幾架,家族裡也總有各種婆婆媽媽的說辭,煩人得不行。時代總是需要改變的。」
「你是說,那個被你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天選者,有機會改變時代?」王璐很是好奇,「在古墓裡,你可是口口聲聲說他是廢物呢。」
「他現在的確是廢物,但在我眼裡,他很有潛質。」范量宇充滿信心地說,「何況,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會有更多埋伏在土裡的傢伙為了這個小子而從泥土裡鑽出來。」
王璐的臉色一變:「比如……歷史上消失的那一支?」
「甚至還會更多。」范量宇的臉上呈現出一種真正開心的表情,「一想到這個死水一潭的世界會從此變得熱鬧起來,我就高興得想要用頭撞牆。」
「不愧是怪物啊,高興的方式都那麼與眾不同。」王璐喃喃地說,「那你來找我幹什麼?不會就是想要抒發一下你的壯志情懷吧?」
「我也累了,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洗個澡,」范量宇說,「而我喜歡獨來獨往,沒有人替我安排好一切,只好跑到你這裡來撿現成的了。歡迎嗎?」
王璐扯過浴巾裹住自己的身體,慢慢從水裡站了起來:「我敢說一個不字嗎?請吧,范大爺,這兒歸你了。」
林靜橦慢慢睜開眼睛,看見病房裡除了她之外,只有那個頭髮花白的中年男人。
「你的父親很生氣,所以你最好暫時不要去見他,也暫時不要和他說話。」中年男人說。
「挺好了,起碼他還沒有當場把我剁成肉醬。」林靜橦長出了一口氣。
「你這樣做,和家族傳統格格不入,他還真動了殺死你的念頭,」中年男人說,「不過最後一個電話讓他改變了主意。」
「是和天選者有關的消息嗎?」林靜橦一邊問,一邊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頂。厚厚的繃帶還纏繞在那裡,繃帶下隱隱透出刺鼻的藥味。
「是的,就在你術後昏迷的這段時間裡,天選者已經和貴州西南部的一個魔僕發生了接觸。」中年男人回答。
「結果怎麼樣?」林靜橦禁不住支撐著坐了起來。
中年男人扶住她:「結果很詭異,他既沒有喚醒魔王,也沒有死或者發瘋,倒是魔僕的精神被他粉碎了。但也就僅限於此,他自己也並沒有被激發出蠹痕。」
「真是離奇,」林靜橦想了一會兒,「不過能夠粉碎掉一隻魔僕的精神,可見他是貨真價實的天選者,我們總算沒有做無用功。只是……他和魔僕的抗衡有其他家族介入嗎?」
「四大家族的繼承人都去了。現在所有家族都在緊盯著他,各自心懷鬼胎,誰也無法預料將來會發生什麼。」中年男人說。
「這就是為什麼我一定要接受這個手術的原因。」林靜橦說,「相比四大家族,我們家族這一代的力量太弱小了,必須有一個能夠和那四個繼承人相抗衡的人站出來,哪怕為此被譏諷為猴子——那個梁野那麼厲害,不也是猴子嗎?」
「道理是這樣,但你父親還是氣壞了,而且,植入附腦的手術風險那麼大,你能熬過不死就算是中彩票了,得到這個新的附腦之後,它就真能起到作用嗎?」中年男人問。
林靜橦默然不答,手裡把玩著一把放在病床邊的鋼勺。突然,堅固的鋼勺開始彎折、液化,並且在液態下變換著形狀。當它重新凝固為固體的時候,它的形狀已經改變了——變成一片薄而尖銳的刀片。她並沒有做其他的動作,刀片卻突然間從她的手掌中飛起,筆直地插入天花板,刀身完全沒入其中。
在這一系列變化過程中,一道閃爍著銀色光輝的蠹痕在她的身邊慢慢形成。
「看上去,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用。」林靜橦微微一笑。
「老大!」幾個殺馬特風格的小混混掀開門簾走進了這家充滿油煙味兒的燒烤店,衝著何一帆畢恭畢敬地打招呼。
「怎麼樣?那個房子的主人還沒回來?」何一帆面無表情地問。
「沒有,始終門窗緊閉,晚上也不亮燈。」一個小混混回答。
「明白了,先回去吧,辛苦了。」何一帆淡淡地點點頭。
小混混們離開後,她終於憋不住那張嚴肅臉,「撲哧」一聲樂了出來,坐在身邊的俞翰很無奈:「你就是喜歡瞎胡鬧……怎麼能和這些小地痞混在一起呢?」
「關鍵時刻,小地痞能頂上用場的,這不就省得我們自個兒那麼辛苦去監視林靜橦了?」何一帆伸出手指在俞翰的腦門上戳了一下,「你就是太嚴肅太正經了。也不想想,最近十多年來我們家族人才凋敝,不多動動腦子,怎麼和他們抗爭?」
「大家的目的不都是消滅魔王嗎?」俞翰不服氣,「幹什麼總要想著抗爭對抗什麼的?應該團結起來……」
「幼稚!」何一帆嗤之以鼻。過了一會兒,她的臉上才現出真正的愁容,「馮斯那個壞小子已經和魔僕真正見過面啦,他體內的蠹痕激發出來是遲早的事。照我看,四大家族還是小事兒,他們辦事至少還會在一定程度上守規矩,可怕的是那些一直隱藏在暗處的人,他們可能掌握著比四大家族更加龐大的力量。真不知道我們該怎麼辦才好,也許我不得不動用禁術了……」
「千萬別!」俞翰大吃一驚,忍不住揚高了一些聲調,引來其他食客的側目。他連忙摀住嘴,壓低了聲音說,「千萬不能!你忘了你的爸爸媽媽是怎麼死的了嗎?」
「我永遠不會忘,」何一帆搖了搖頭,「但正因為如此,我不能讓他們白死。」
「衝鋒陷陣什麼的,讓我們男人來就好了!」俞翰很生氣,「我不會讓你那麼冒險的!」
「你不讓?你不讓頂什麼用?」何一帆樂了,「你也不想想,附腦到現在也只能讓你擁有比普通人強壯的身軀,連一丁點兒蠹痕都激發不出來。打打地痞流氓倒是夠了,真遇上那些對手,我能指望你嗎?」
俞翰一臉受到傷害的小狗神色,卻又無力反駁。何一帆拍拍他的手臂:「好啦好啦,我只是說說而已,別那麼當真,我也不會輕易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的。」
「但是如果真的需要,我不會有半點猶豫。」她補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