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空山臉色微微變了一下,岑曠覺得不可思議:「認識你那麼久,還從來沒見到你有這樣吃驚的表情。」
「有只螞蟻咬了我一口,行嗎?」葉空山「哼」了一聲,「鑒於你從來不會說謊,所以要麼是這個女人記憶混亂了,要麼你剛才的描述可能會指向一個足夠把黃炯嚇得尿褲子的結論。」
「就是剛才你們提到了『鬼嬰』,是嗎?鬼嬰究竟是什麼?」
九州歷史上曾經有過一段秘術的黑暗時期,邪惡的秘術師們窮盡心思,鑽研各種各樣威力奇大卻又充滿危險的秘術方案,比如一直流傳後世的屍舞術和邪靈兵器。也有一些恐怖的秘術並沒能留下來,甚至於嚴肅的史學家根本就懷疑它們的存在。培育鬼嬰,就是其中最詭異,最駭人聽聞的一種。
之所以說它駭人聽聞,是因為尋常邪術往往都是以折磨旁人為施術的根基。比如邪靈兵器的鑄造,就是利用魂印兵器的鑄造原理,抓來素質合適的活人,用秘術和藥物培養出充滿怨氣的邪靈,再用星焚術打造成兵器。但鬼嬰的施術受體,卻必須是施術者自己,而且只有懷孕的女性能使用。
當想要培育鬼嬰的女性懷孕到接近生產時,並不將嬰兒生下來,而是把一種特殊的藥物直接從肚臍處注入體內。這種藥物能把胎兒殺死在腹中,卻又能使胎兒一直保持另類的活性而不腐爛,使其長期存於母體中,仍然依靠母體的供養維持身體的完善。在這之後,母親開始大量吞服各種劇毒的藥物,並將自身大部分的攝入都轉到胎兒上,以保證腹中的鬼嬰吸入的全都是。這一過程會持續很長時間,通常都要三五年。那個可怕的嬰兒就在母體內貪婪地攫取著養分,積蓄著自己的邪力。
「所以鬼嬰雖然讓很多人牙根發顫,卻也是我所見過的最愚蠢的邪術。」葉空山說。
「為什麼?就是因為時間太長?我們魅凝聚成形可需要差不多十年呢。」岑曠說。
「但你們凝聚成形後,生命就完全歸自己掌握了,」葉空山用手指戳了戳對方的額頭,「而鬼嬰培育成功之時,也就是母體喪命的時候,因為所有生命的精華全都轉入了鬼嬰體內。在分娩的時候,本來早已死去的嬰兒會重新獲得生命,成為新生的鬼嬰,但這種生命的本質,大概是常人所理解不了的。母體則迅速失去活力,只能等死,就像這女人一樣。」
岑曠低下頭,看著只剩一線呼吸的無名女人。其實她的整個軀體基本上已經死了,但精神還頑強地並沒有消亡,那得益於她比常人更加強大的精神力。而且為了查清鬼嬰的問題,衙門也不惜血本,給她灌入了不少可以吊命的大補藥。這些藥服食過量,會對人體的臟器造成不可治癒的損害,但用於一兩天內的續命,效果倒是不錯。儘管如此,如果不抓緊時間,她還是可能徹底地死去,而且到那時候,記憶也保不住了。
「那麼,一個女人犧牲自己的生命,犧牲正常的胎兒,孕育出這樣一個鬼嬰,究竟有什麼目的呢?」岑曠再問。
「這就是我剛才說的,鬼嬰只能由母體自己培育才有用,因為那個痛苦無比的過程,會把母體內心所有的怨毒與仇恨都轉移到鬼嬰身上,使它擁有可怕的詛咒力量。鬼嬰一旦出世,這種詛咒就會展現出強大的威力,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所以,如果你想要抓一個女人來替你培養鬼嬰,那是絕不可能的,因為你沒辦法操控母體內心最深處的仇恨,那樣生出來的鬼嬰,多半會先詛咒你自己。」
岑曠歎息一聲:「你們人族的心裡,竟然能埋藏下那麼深的仇恨。那麼,曾經真的有人用鬼嬰詛咒過什麼人嗎?」
「雖然歷史上有很多關於鬼嬰的傳聞,卻從來沒有可信的記載,」葉空山陰沉地回答,「不過,大約四百年前,的確曾經發生過一起怪誕的案件。當時位於中州西北的一個與世無爭的小村遭遇到了一場離奇的浩劫,全村一百多人全部喪命。官府迅速派人封閉了道路,不許外人靠近,但據說現場令人目不忍睹,所有的屍體都死不瞑目,而且表情都極度驚恐,甚至有不少死者的下巴張到脫臼。最奇怪的是,雖然死狀各異,但根據判斷,要麼是自殺,要麼是被活活嚇死,居然找不到外人下手的痕跡。事後官府宣佈說,這些人是中毒相互鬥毆而死的,但見到過現場的人都在傳言,他們的死法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可這和鬼嬰有什麼關係?」岑曠問。
「官府在收斂了所有的屍體後,意外地在一間廢棄的草房裡又發現了一具女屍,那具屍體和我們眼前這位女人差不多:肚腹被剖開了。在她的身邊,放著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臍帶還連在女屍的肚子裡。不可思議的是,母親的屍體早已冰涼,這嬰兒卻還沒有死,見到人們進來後,嘴角微微一動,似乎是在笑。當時領頭的一名捕快臉色大變,上前就是一刀,把嬰兒的頭砍了下來。」
「『鬼嬰!鬼嬰!』捕快的臉色慘白,身子不停地發抖,『都是這個鬼嬰干的!』這之後,對屍體身份的鑒別似乎證實了這位捕快的話。全村唯一一名倖存者、由於和丈夫吵架而在命案發生前一怒回到娘家的一個婦女承擔起了辨別屍體的重任。她認出了那個被開膛破肚的女屍:那是一個由於被懷疑通姦,而在四年前被逐出村的女人,而且放逐前受盡了全村人的百般羞辱以及私刑。當時她正好懷有身孕。」
「這個案子最後草草結案,官方的結論是那個被逐的女人投放了能使人發瘋的毒藥,殺害了全村人。但是當時看到過現場慘狀的捕快們,很多都迅速請辭了,至於那個一刀砍下嬰兒頭顱的捕快……不久後自殺了。」
岑曠沉默了很久,忽然在女人身邊重新坐下,她以左手的食指、中指扶在自己的額頭上,右手相同的兩根手指搭在女人的額頭上。
「我們得抓緊,」岑曠說,「如果那真的是個鬼嬰,就太危險了。」
葉空山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個動作:「為什麼都要用兩根手指頭?三根四根行不行?要是你不小心被人砍掉一根中指,難道就不靈了?」
「這是人族創造的秘術,我只是習慣了這樣的動作而已,」從不說謊的岑曠回答,「人族的很多動作都喜歡只使用食指和中指,大概是覺得那樣很有型。就這個秘術而言,只要我和她的頭顱相連就行,直接用額頭碰額頭都可以。」
這座城市比青石大得多,但從氣候、植被以及建築風格來看,似乎和青石一樣都位於宛州。女人提著包袱,踏入了這座城市,立刻被它繁華的氣息包圍在其中。幾個路邊拉客的人力車伕見到這個單身的孕婦,立即湊了上來。
「您要去哪兒?只管上我的車,照顧孕婦,只收半價!」一個車伕說,「南淮城我可熟了,沒有什麼地方我不知道的!」
原來這是宛州最大的城市:南淮。
「謝謝,我不用車。」女人禮貌而堅決地回答,踩著青石板鋪就的路面走向了前方的街道。她的腳步對於一個孕婦而言並不算慢,而且沿路過街、拐彎、鑽小巷、上橋都沒有絲毫猶豫。
看來她對南淮城很熟悉。
大概走了一刻鐘,女人來到了一條有些狹窄的小街上,沿街都是一些生意不錯的廉價客棧、酒樓之類。酒香和肉香充滿了整個街道,有一種讓人舒心的生活氣息。
女人徑直走到了小街的中部,在一間客棧前停了下來,有些困惑地抬頭看著招牌。招牌上寫著五個大字:好又來客棧。女人的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跨進了客棧。
「請問一下,這間客棧從前……是叫做泰升客棧嗎?」她直接走向掌櫃,開口問道。
掌櫃有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還是回答說:「是的,這兒以前是泰升客棧,但原來的老闆把店面轉賣了,新老闆為圖吉利改了名字。」
「那您知道,原來的老闆去哪裡了嗎?」她又問。
掌櫃搔搔頭皮:「這個我可不清楚了。應該是離開南淮城了吧,到底去了哪兒就不知道啦。」
女人沒有說話,眼睛裡隱隱有淚花在閃動,看得掌櫃老大不忍心:「你是來找他的?他是你的親戚吧?要不,你到周圍的街坊鄰居那裡再打聽打聽?興許有人知道呢。」
女人道了謝,步履蹣跚地轉身離去。她沿著街繼續行走,來到一家小小的醬油鋪,正打算進去,一陣油鹽醬醋的氣息衝入鼻端。她從懷裡掏出一塊絲巾蒙在臉上,這才走了進去。
這一天下午女人就在這條街上徜徉著、徘徊著,向每一個有可能知情的人打聽泰升客棧老闆的下落。她一次次地失望,又一次次地繼續追問,終於在黃昏時分問出了答案。她想要找的那位老闆,已經在若干年前賣掉鋪子,搬往外地。他並沒有告訴鄰居們自己的去向,但一位做牲畜買賣的商人有一次在青石城無意中見到了他。他在青石城經營著一間新客棧,但客棧還是沿用過去的名字:泰升客棧。
女人滿懷感激地道謝後,藉著夕陽的光芒拐向另一條巷子。她找到一處又小又破,卻十分便宜的小客棧,要了個大通鋪的床位,住了進去。她在兩個鄉下村婦中間費力地躺下,眼睛始終沒有閉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岑曠從女人的記憶裡退出來才發現,葉空山不知何時變出了一壺酒和一個油紙包的醬排骨,正邊吃邊喝,不亦樂乎。
「來點?」葉空山揚起手裡的一塊大骨頭。
「我還不餓。」岑曠回答,並把自己剛才的所見所聞講述了一遍,葉空山看來聽得心不在焉,始終在琢磨著從一塊骨頭裡弄出骨髓來吃掉。最後他生生把骨頭掰斷,滿意地將骨髓吸入了嘴裡,這才一臉油光地對岑曠說:「我知道那條街。那條街本身沒什麼好玩的,但就在隔著兩排民房的另一條街上,曾經抓住過一個用秘術殺人賺錢的邪惡秘術師團體,那群秘術師可不是好對付的,尋常捕快根本不是對手。當時我還年輕,甚至還沒入行,但機緣巧合下給他們提了個好建議……」
他絮絮叨叨還要囉嗦下去,轉眼看到岑曠的表情,自覺有些不好意思:「跑題了跑題了……兩個結論,兩個疑點。」
「我只看出一個結論,」岑曠說,「那就是這個無名女人和杜萬里確實是舊識,而且正是在南淮城裡認識的。這個女人之前的一路艱辛,和最終來到青石,都說明她目標很明確,就是為了找杜萬里。」
「還有一個結論,這個女人很窮,」葉空山說,「一個女人,挺著個大肚子,捨不得坐車也捨不得住稍微好一點的客棧。人一旦很貧困,往往就不會再患得患失,因為除了自己的一條命,不必再害怕失去什麼了。貧困的人,就容易鋌而走險,幹出極端的事情。」
岑曠默默地跟著念了一遍,似乎是要記住葉老師的教誨,但很快又問:「那你所說的兩個疑點是什麼?」
葉空山從袖子裡掏出一塊手絹,擦著自己油光可鑒的手和嘴,但那塊手絹好像也並不比醬排骨幹淨多少。他一邊擦一邊說:「如果我也能看到那女人腦子裡的東西,一定能比你注意到更多的細節。但現在,我完全只能依據你的描述來進行推斷。首先,那個掌櫃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什麼話?」岑曠問。
葉空山往酒杯裡倒著酒:「掌櫃說,原來的老闆把店面轉賣了,新老闆為圖吉利改了名字。你覺得,『好又來』這個名字,真的比『泰升』兩個字更吉利?」
「我無法體會人族的吉利究竟是什麼概念。」岑曠說。
「對牛彈琴……」葉空山一飲而盡,「告訴你吧,『泰升』兩個字,是東陸語中最常見的代表吉利的字眼,全九州我估計至少能找出幾百家泰升客棧,所以從字面意義上講,所謂『圖吉利』是說不通的。既然這樣,只能有另一個解釋,那就是以前那家泰升客棧曾經實實在在地發生過壞事,改名是為了避免沾染穢氣。這種無知愚民的心思,雖然蠢得可笑,卻也真實。」
「你的意思是說,杜萬里經營的時候,那間客棧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岑曠費了好半天勁才理解了葉空山的意思。
葉空山點點頭:「也許那就是杜萬里離開的原因。我得去查一下這個杜老闆的生平,也許就能找到他和這個女人之間的聯繫。一會兒你休息好了,然後繼續探查她的記憶。」
「你解釋了一個疑點,那麼另外一個呢?」岑曠又問。
「就是這個女人進入醬油鋪之前,蒙住了自己的臉,」葉空山拉開了房門,「一個窮到這份上的女人,不至於為了一點醬醋的味道要專門摀住鼻子,否則她也不會去擠味道只怕比醬油鋪還要刺鼻的大通鋪。我覺得,她更可能是不希望被街坊鄰居認出自己。」
「對了,還有一個疑點,」他又補充說,「這女人的包袱最後到哪兒去了?現場搜查沒有找到。不會有小偷笨到偷一個這麼窮的女人的東西吧?」
葉空山離開後,岑曠一個人坐著發呆。這個渴望人族知識的魅發現,想要理解人族的思維方式,光是刻苦地學習和記憶是沒有用的,更重要的在於融入。必須要真正像人族那樣生活,強迫自己像人族那樣思考,像人族那樣處理問題,才有可能瞭解他們。
做人真難啊,岑曠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我是不是得從現在開始,就像一個人族那樣去生活呢?
岑曠看看葉空山扔在一邊的酒壺,拿起來晃晃,發現裡面還剩了不少酒,猶豫了一下,拿起酒壺,嘗試著往嘴裡倒了一點。酒漿很嗆人,燒得喉嚨火辣辣的,但也並不如想像中難受。
看來還可以多喝點,岑曠想著,又喝了一大口。
黑暗。完全沒有任何光亮的黑暗把我包圍在其中,周圍的一切寂靜而混沌。
我努力地想要伸展肢體,卻完全沒有把握到我身體任何存在的感覺。我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腳。我的耳朵聽不到任何聲音,想要說話,發現喉嚨和舌頭也不聽我自己的支配。
我猛然間意識到,也許周圍的一切未必是黑暗的,只是我的眼睛看不到而已。
我究竟在哪兒?這是個不大容易回答的問題。幸虧我還能思考,我慢慢地放鬆,慢慢地讓思維的火花一點點地打亮。
我是誰?這個問題好像比「我在哪兒」更要命。我不能看、不能聽、不能嗅、不能嘗,也無法言語。那我到底是什麼?
過了很久——具體有多久我也說不清,因為我現在不能具體量化時間的流逝——我遲鈍的腦子才漸漸想起來,我現在沒有五感是有原因的。因為我還沒有完全成形,我是一個處在凝聚過程中的魅。
原來我是一個魅,這個答案讓我鬆了口氣。沒有猜錯的話,我現在應該是藏身於某個安靜而無人打擾的地區,等待著凝聚的結束。到了那個時候,我就將擁有一個確定的身體,擁有明晰的五感和智慧。我將以我之前選定的那種形態存活下去,直到生命終結。
可我究竟選擇了怎樣的形態呢?我一時間想不起來了。魅的凝聚是一個痛苦而漫長的過程,在此期間記憶會隨著身體與精神的變化而不斷被沖刷、重寫,某些記憶永遠地消失了,某些變成了斷續的碎片,藏入腦海深處,不知道何年何月會在某些極偶然的場合突然躍出。當我最終凝聚成形後,這一段凝聚時的記憶,也將不復存在。許多年後回首起來,只會覺得,自己也許是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我只希望,那時候我還能記住我現在的執著。我的凝聚帶有強烈的意願,我想要成為某種事先勾勒好的形態,它代表了我的渴求。魅的意識是一種無比奇妙的存在,因為當魅仍然只是精神遊絲的集合體時,本應當沒有具體的思維能力,但它卻偏偏帶有「喜好」或是「渴望」去選擇自己未來的形態。
真的很奇妙。我的精神在黑暗中快意地律動著。但願這樣的感覺,在我凝聚成形後,還能找回來,讓我在未來的時光中,仍然記得那些黑暗中的執念。
葉空山果然猜對了,杜萬里確實是遇到了一些不幸,所以才放棄南淮城的家業搬遷到青石來的。
「根據泰升客棧夥計們的口供,杜萬里是五年前孤身一人來到青石的,所有夥計、廚師、賬房都是本地新招,」黃炯對葉空山說,「這個人當時已經四十多歲了,現在該過五十了吧?卻始終沒有婚娶,更加沒有子嗣。他在青石住得久了,熟識的朋友想要給他做媒,都被他婉言謝絕了。後來有一次,一個朋友把他逼急了,他才語焉不詳地說,自己的妻兒都意外身死,所以下決心終身不娶。」
「每個號稱終身不娶的男人都說自己是因為思念亡妻,」葉空山晃著腦袋,「簡直沒有一個例外的。他們的亡妻只怕都要感動得從墳裡坐起來。」
黃炯不去理會葉空山的胡言亂語:「他既然都這麼說了,旁人也不好勉強,但他的妻兒究竟是怎麼死的,卻從來沒人聽他透露過。」
「心裡有鬼唄,」葉空山毫不猶豫地說,「如果真是和他沒什麼關係的死因,只怕他會月月念叨天天念叨:『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帶她們去坐船,誰能想得到在南淮的小河上翻船也會死人……』」
黃炯想了想:「你這話倒也不全是胡說八道,還有一點道理。」
「這個杜萬里,平時為人如何?」葉空山問。
「沉默寡言,但總體而言還算和善,」黃炯回答,「至少他沒有打罵過下屬,也沒有剋扣過他們的工錢。所以那些夥計原本很樂意在他的客棧裡接著幹下去。」
葉空山若有所思:「從不剋扣工錢……那他比你還強點。」
「因為他的夥計們從不無故曠工,從不在做事的時候喝得爛醉,從不挑三揀四,也從不對老闆不敬。我簡直覺得我應該開除某些人,僱傭那些夥計來為我做事。」
葉空山思索了一會:「馬上派人快馬加鞭趕往南淮,帶一隻信鴿。我需要杜萬里在南淮的詳細資料。別瞪著我,一個人一匹快馬的費用,肯定比你花在那女人身上的藥錢少。她要是死了,你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忽然想起了:「那個鬼嬰呢?怎麼樣了?」
黃炯的面色很沉重:「一天一夜了,沒有母乳的哺育,什麼都沒吃,居然還能活著。這絕不是個普通的嬰兒。秘術師們也發現,嬰兒身上有股異乎尋常的精神力。」
「送點羊奶米湯之類的進去吧,」葉空山說,「真餓死了,就是個普通的沒有精神力的死嬰。如果真是個鬼嬰,你把他逼到餓死的邊緣,只怕要狗急跳牆。」
剛剛回到放著那女人的刑事房,葉空山就被嚇了一跳。岑曠一身酒氣躺在地上,沉醉不醒,身邊扔著空空如也的酒壺。
「好傢伙,都喝進去了……」葉空山晃了晃酒壺,轉身出去了,不久後端了一碗清水回來,含了滿滿一口,「噗」地全噴到岑曠臉上。醉酒的魅慢慢醒來,兀自弄不明白狀況,葉空山毫不客氣地在其後腦與頸背的交界處用力一按,岑曠痛得大喊一聲,頭腦倒是清醒了不少。
「對不起,我睡著了,」岑曠揉著脖子,「酒這種東西真可怕,我初喝兩口並沒有太多感覺,但沒過多久就暈暈乎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幹了什麼。」
「還好你沒有非禮這個女人,」葉空山搖搖頭,「只是糟蹋了我的黑菰酒。想必你爛醉如泥,也不會想起你要干的工作了。」
「其實我沒有忘,但想來是喝得太多,手鬆開了,精神的聯繫也就脫離了,」岑曠有些慚愧,「但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很有意思的夢,也許會給我帶來一點啟發。」
「哦?說來聽聽?」
「我夢見自己回到了獲得人形之前,身體還在凝聚的時候,」岑曠的眼神有點迷離,「那是一種絕對的黑暗,絕對的靜寂,因為在那一過程中,魅是沒有五感的。我置身於一片茫然的混沌中,什麼都不能掌握,什麼都不能知覺……」
葉空山不客氣地打斷說:「我可沒功夫聽你的回憶錄。想來我當年在娘肚子裡的時候,也是這樣吧。」
「那你能有那時候的記憶嗎?」岑曠問。
葉空山微微一怔:「那個麼……倒是沒有。」
「魅也沒有,」岑曠說,「按理說,當魅凝聚成實體後,是很難記得住凝聚時的情景的,因為那些記憶或者消散了,或者被埋藏在了記憶的最深處。但是剛才,在喝醉了之後,我的頭腦忽然變得很澄明,真切地體會到了那時候的感覺。」
葉空山眼皮一翻,好像在看著房梁:「我有點明白你的意思了。喝多了酒之後,你雖然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卻反而進入到了自身意識的深處,對嗎?」
岑曠點點頭:「是的。我覺得我的精神力雖然很難外化為各種秘術,但在內在的層面上……反而加強了很多,也許是因為頭腦失去了很多束縛的原因。我想,如果能把那種狀態維持到讀心術的實施中,也許能突破一些記憶的障礙。那種感覺很不錯,雖然現在我的頭疼得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