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岑曠明白了:「因為他是常年和青石城的人口記錄打交道的衙門刀筆吏!所有的文書記錄都在他的手裡,想要查找遷居記錄並不會很困難!」

  「就是這麼回事,」葉空山滿意地點點頭,「所以過程就很清晰了。嚴於德死後的那天清晨,莊園本來是隨著裡正去調查嚴家的人口狀況啊。但那個恐怖的殺人現場一瞬間喚醒了他沉睡已久的記憶,讓仇恨之火迅速點燃,莊園是個很聰明的人,這麼多年來把自己微末的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條,正是他性格的一種體現。所以在那個時刻,他表現得絲毫不動聲色,裝作檢查屍體,牢牢記住了屍體的各項特徵,除了繩結外,又打聽了那首童謠,找某個有求於他的羽人,把那些對他而言有如天書的羽族文字抄了下來,以方便日後的複製。」

  「接著他就開始了他的報復行動,總共有多少人我們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最開頭的兩個人是馬大富和羅爾立,那是岑曠在他的記憶裡讀到的。他回到衙門後,首先查到了馬大富的住址,很幸運的,此人並沒有離開青石。他近乎完美地複製了嚴於德命案的現場,殺害了馬大富,並將其偽裝成了連環殺人案。但這之後問題來了,是立即接著再殺死羅爾立呢,還是佈置一些煙霧,讓案情更複雜呢?他選擇了後者,並且無巧不巧,而是身在衙門辦差的他聽說了兩人做生意的一些風聞後,覺得文瑞是個最後的靶子。」

  「這個選擇幫了他的大忙,因為文瑞竟然自己在白天就把現場佈置好了,替他解決了最大的麻煩。他輕鬆地等待著文瑞作繭自縛,然後只需要完成最後一擊就足夠了。這一招走得很對,文瑞的死再次打亂了旁人的視線。在我們苦思著如何去應付羽人的時候,莊園動手殺死了他第二個真正的目標,也就是羅爾立。」

  「果然是個足夠離奇的過程,」黃炯歎息一聲,「可我們應該怎麼去證明呢?莊園已經死了,所有這一切都只是你的憑空推測。」

  「我之前不是說過了麼,莊園找到某個有求於他的羽人,打聽了這首童謠,還抄錄了文字,」葉空山胸有成竹,「前兩天我可半點沒閒著,已經找到了這位羽人,他可以作證的。此外莊園的家裡也一定能找出一些抄錄羽族文字和練習繩結留下的證據。」

  「那就好,」黃炯舒了一口氣,「可還有最關鍵的一個問題:動機。莊園為什麼要殺這兩個人?在他的少年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會讓他的父親把自己的親生兒子捆起來扔到井裡去?」

  「這一點麼,我也有了一點個人的猜測,不過我建議,我們最好是實地去看看。」

  「實地看看?」

  「是的,我查到了馬大富二十年前居住的地方,並且猜測莊園當時也住在那裡——那正是當年那場悲劇的起因之一。運氣不錯,我猜對了。」

  這裡早已不再是十八九年前的樣子了。當時此地還算是一篇比較規整的居民區,而現在,隨著青石城多年的拆遷改建,這塊位於城西的土地已經成為了重要的牲畜交易市場,各種馬行鱗次櫛比。葉空山一路詢問,終於找到了一家夾在馬行當中的小餐館,該餐館專業向各馬行的夥計們提供能填飽肚子但味道很不怎麼樣的便宜飯菜。

  「和咱們衙門裡的午飯有得一拼,反正通常情況下吃不死人。」葉空山揶揄著,揮手趕走在他臉上盤旋的蒼蠅,當先走了進去。餐館老闆追問了很久,得知這幾位捕快並非是來刁難他的稅務狀況,也並沒有什麼人因為在這裡吃飯而死掉,這才放下心來,領著眾人來到了後院。

  「喏,就在那邊,」他伸手一指,「那裡的確有一口早就被掩埋了的枯井,反正也不礙事,所以一直沒有人去清理過。各位隨便看吧。」

  老闆離開後,葉空山招呼著從外面臨時雇來的幾名力工,搬開了壓在井口的大石頭,又一點點清除了井裡的沙石。岑曠站在一旁,表情很是不忍。

  「怎麼了?不忍心看到一具孩童的屍體?」葉空山問。

  岑曠點點頭,葉空山打個響指:「我保證,你會看到更加令你吃驚的玩意兒。」

  岑曠不解,但還是很耐心地等待,眼看著力工們慢慢把這口枯井清理了出來。葉空山朝井裡望了一眼:「差不多了,停下來吧,拿繩子。」

  他把一根粗麻繩繫在腰間,讓力工們拽著,自己慢慢垂了下去。岑曠擔心地守候在井口,她想要提出由身手更好的自己下去,但想到一具小小的孩童屍骨,心裡忍不住地膽怯,終於沒敢開口。

  好在葉空山的身手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糟糕,大約二十分鐘後,他在井下用力扯了扯繩子。力工們七手八腳把他吊了起來,替他解下腰間的繩索。岑曠看得分明,他的手裡抱著一具白骨森森的骸骨。

  這一幕場景讓岑曠不大好受,偏葉空山這廝就是不肯放過她:「來,看一眼吧。」

  「有什麼好看的?」岑曠轉過身去,不敢看。

  「你一定要看看,我說過了,你肯定會吃驚的。」

  聽了這話,岑曠才勉強轉過身來,她看見黃炯也是一臉的驚奇,正盯著葉空山手裡的屍骨。定睛一看,她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呆住了。

  那具小小的屍骨並沒有腿,從尾椎骨的位置,伸出去一長條絕不可能生長在人類身上的骨頭。這根長長的骨頭,看起來很像是海中大魚的尾巴。

  「看到了吧?」葉空山的語氣有些沉重,「這是一個鮫人的孩子。他之所以被扔進井裡,不是他的父母想要殺他,而是想要救他,因為鮫人在水裡也是可以自由呼吸的。當時孩子可能只是暈厥過去,但莊園並不知道這一點,他以為弟弟已經死了,於是推土石填平了這口井。他並不知道,他自己才是殺害了弟弟的兇手。」

  「我不明白,莊園是個如假包換的人類,為什麼他的弟弟是鮫人呢?而他又為什麼不知道這一點呢?」岑曠問。

  「有兩種可能性,」葉空山說,「要麼這個弟弟是被收養的,要麼莊園自己是被收養的。據我所知,鮫人化生成為人類的秘術效果,在鮫人死後的一段時間裡也能繼續維持,所以不能以莊園親手埋葬了父母就做出判斷,恐怕需要掘開他父母的墳墓才能知道真相。」

  由於墳堆早就在歷史的改建中被推平,尋找墳墓花費了更多的時間。好在岑曠憑藉著當時在莊園的記憶中模模糊糊的一瞥,勉強記得大致方位,華燈初上時,墳墓被找到了。

  「原來,被收養的其實是莊園,只是他自己一直不知道而已。」岑曠輕聲說。在她的眼前,兩具成年鮫人的屍骨靜靜地躺在淺淺的墓穴裡,鮫尾無力地垂在泥土中,揚起的頭顱彷彿還在尋找著大海的方向。

  此時衙門已經下工,各種手續只能第二天再辦,三人把鮫人們的屍骨運回到停屍房後,才想起這一天奔波還沒有吃東西。葉空山在街邊滷菜攤胡亂買了些酒菜,三人就近來到了岑曠的住所。

  「是羅爾立的身份提醒了我,這件事也許和鮫人有關,」葉空山抹抹嘴邊的肉汁,「當我開始猜測羅爾立和馬大富究竟是為了什麼得罪了兇手時,我絞盡腦汁地尋找著這兩人的共同點,但看起來,他們根本就沒有任何共同點。一個是衣食無缺多管閒事的將門之後,一個是四處賣苦力的養馬漢子。後來我終於想到了,有一樣東西能把他們都聯繫起來,那就是鮫人。」

  「我不明白,」黃炯說,「羅爾立到處宣揚保護鮫人也就罷了,馬大富和鮫人能有什麼關係?」

  「馬大富這個人很有意思,他曾經莫名其妙地揍了一個工友,理由是此人吵到了他睡覺,但事實上,那個人的呼嚕聲並不算響,至少不比工棚裡的其他人更響,」葉空山下意思地捏捏鼻子,「你說馬大富為什麼會打他呢?」

  「我以為是馬大富這個人精神總是高度緊張,所以被吵醒後,胡亂揪了個人就打。」岑曠說。

  葉空山笑著擺擺手:「你太過注重從精神方面去分析,反而忽略了更加基本的東西。確實,很多人是由於精神上的原因不容易睡覺,而另一些人則很可能是體制上的問題。比如說,人的耳朵裡有一片小軟骨,假如某些聲音的振動恰好能讓這塊軟骨發生共鳴,那就會令人非常難受。這就是為什麼呼嚕聲高的人反而沒有吵到馬大富的原因。此外,記得我先前告訴你的那一點麼,大約二十年前,馬大富和莊園家正好是鄰居。」

  岑曠努力領會著他的意思,忽然間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說,莊家有什麼特殊的聲音,吵到了馬大富?那種聲音,就是……就是……」

  「鮫歌!」黃炯大聲喊了出來。

  「是的,就是鮫歌,」葉空山回答,「當年莊園的父母究竟是怎麼躲避到人類的世界中安居,又是怎麼收養了莊園,已經沒有辦法探尋了。但我們可以想像,不論怎麼用秘術在人前掩蓋自己的真實形體,到了某些特定的時候,鮫人會依照自己千萬年來的本能,不可抑止地發出鮫歌的聲響。那是鮫人用自己的喉骨所發出的特殊的聲音,沒有歌詞,沒有意義,確實這個種族永遠無法抹去的、融入了血液當中的記號。而這樣的鮫歌,在旁人耳中或許會當成無意義的吟唱,甚至是醉漢的嘶吼,對於體質特殊的馬大富而言,卻是一種無比痛苦的折磨。碰巧這時候,他遇上了四處尋找鮫人的羅爾立。鮫人不會在自己的腦門上貼標籤,羅爾立要尋找鮫人,自然是通過旁敲側擊打聽各種各樣的蛛絲馬跡,鮫歌就是其中之一。」

  岑曠恍然大悟:「這麼說來,又是這個羅爾立好心辦壞事?」

  「辦壞事是真的,好心就未必了,」葉空山臉上掛著一絲鄙夷,「你好好想想,這個人雖然嘴裡號稱要幫助鮫人,但成功率究竟幾何?到底有多少鮫人是想要接受他的幫助、最後卻反而倒了大霉的?」

  岑曠心裡一顫:「你是說,這個羅爾立,其實是打著幫助鮫人的旗號,專門挖掘出潛藏的鮫人,然後出賣他們?」

  「一個人的祖父和父親都死在鮫人手裡,但他卻反而成為了保護鮫人的鬥士,我個人是很難相信世上真存在著這麼偉大的靈魂的。」葉空山頗有些冷酷地回答。

  岑曠沒有再說什麼。她默默地坐在杯盤狼藉的桌旁,眼前交替掠過今天下午和傍晚所見到過的那三具鮫人的白骨。此時已經無需葉空山再做過多的解說,事件的輪廓已經完全清晰。

  羅爾立很輕易地在馬大富那裡打聽到了讓後者飽受折磨的鮫歌,並且很快判斷出馬大富隔壁的莊家很可能藏著鮫人。他用慣常的花言巧語套出了實情,並且立即翻臉帶人去追捕鮫人。慌亂中的莊氏夫婦知道自己不能倖免,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同為鮫人的小兒子垂入井裡,並懷著萬分之一的僥倖希望莊園能在事後發現他,把他救起來。然而他們死得太快,甚至沒能對兒子交代兩句,結果失魂落魄的莊園根本沒有發現弟弟還在水裡活著,動手填掉了那口井。他那可憐的弟弟,也許都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生生被磚石砸死。而這將近二十年前的一切,卻又引發了今天的一系列血案。在這一刻,人類、鮫人、羽人的命運糾纏在了一起,糾纏在了那首黑暗的羽族童謠之上。

  「是誰殺了你?是我的父親和母親。他們把我頭朝下高高吊起,把我的頭按在水裡。」她呆呆地念著童謠中的這兩句話,甚至微微顫抖著。

  「你是不是又想像鬼嬰案之後那樣哭出幾滴馬尿?」葉空山側頭看她,「破一個案子就哭一場,過上幾年,你這間屋子就會留下一個水滴石穿的動人傳說了。」

  岑曠搖搖頭:「不,我哭不出來。我只是一下子又想起來你前些日子讓我看過的你的夢境。皇帝君王們為了征服,就會把一個個種族推向相互仇殺的境地,讓蠻族殺華族,羽人殺誇父,讓鮫人在陸地上化作枯骨。可他們究竟有沒有想過,他們腳下的每一寸疆土上,都浸透著死者的鮮血,都堆滿了那些破碎的幸福。莊園殺了羅爾立,因為羅爾立害死他全家;羅爾立害死了這一家三口的鮫人,因為他的父親和祖父都死在鮫人手裡,可這一切的源頭又都在哪裡呢?」

  「沒有人能夠找到它的源頭,」葉空山微帶著醉意說,「就算是傳說中的龍淵閣裡的學者也不能。所以對於世上的凡人們來說,在帝王們的美夢中堅強地活著,就算是最大的幸福了罷。」

  「胡說八道!」黃炯哼了一聲,「就憑這番話就夠你坐牢的了!管好你那張臭嘴。」

  葉空山嘿嘿一笑:「惹急了我把從我這張臭嘴裡蹦出來的話編成童謠,讓街頭巷尾的小屁孩兒們傳唱去,皇帝老子能奈我何?」

  黃炯歎了口氣,不再多說,搖搖晃晃地走出門去,臨出門前回過頭來:「和你說了好多次了,添一把鎖,女孩子家的,房門上不加鎖,當心被葉空山這樣的壞人溜進來。」

  岑曠小聲說:「他不是壞人……」說完發現黃炯已經走遠了。而不是壞人的葉空山顯然喝多了,竟然毫不客氣地佔據了她那張乾淨整潔的床鋪,嘴裡含糊不清地念叨著些什麼。岑曠仔細聆聽,發現他居然在念著一首兒歌,一首自己從來沒有聽過的人類的兒歌:

  媽媽叫我鎖好門,但我忘在了腦後。

  第一天晚上,羽人砍下了我的左手;

  爸爸叫我鎖好門,但我忘在了腦後。

  第二天晚上,誇父砍下了我的右手;

  爺爺叫我鎖好門,但我忘在了腦後。

  第三天晚上,鮫人砍下了我的左腳;

  奶奶叫我鎖好門,但我忘在了腦後。

  第四天晚上,河絡砍下了我的右腳;

  第五天我記住了鎖門,可我又沒有腳又沒有手。

  於是魅鑽了進來,砍下了我的頭。

  噗的一聲,室內的蠟燭被吹熄了。段譽伸出手,抱住了王語嫣,男人和女人的眼神裡都有著異樣的光彩,在黑暗中宛如野獸的雙目。

  「我們這樣做……真的可以嗎?」段譽輕聲問道。

  「為什麼不可以,」王語嫣低聲反問著,「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了。」

  「我們都等了太久了。」段譽喃喃地說。他的嘴唇輕輕封住了王語嫣的櫻唇,緩緩為她寬衣解帶,兩具火熱的軀體交纏在一起。在那散發著迷香氣息的黑色空氣中,他們獲得了生命中的大和諧。

  …………

  「你這個混賬!」暴跳如雷的段正淳狠狠一記耳光甩在段譽的臉上,「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禽獸不如的事情來!」

  「爹爹!爹爹你聽我說!」段譽跪在地上,顧不得去整理凌亂的衣衫,急急地抱住了父親的雙腿,「孩兒知錯,但孩兒和語嫣是真心相愛的啊!我一定會娶她的,求父親成全啊!」

  「成全個屁!」段正淳一腳把段譽踹倒在地,「你怎麼能娶她?她是你妹妹,是你的親生妹妹!你怎麼可能娶她?」

  「你說什麼?」段譽如遭五雷轟頂,「這不可能!這不可能的!」

  「她的確是你的親妹妹!」段正淳淚流滿面,「冤孽!都是冤孽啊!」

  岑曠輕輕放下書,用手背擦了擦眼睛,這個小動作被葉空山敏銳地捕捉到了。他忽然伸出手,一把奪過這本岑曠正在閱讀的《天龍九州》,擠眉弄眼地念起來。

  「『緩緩為她寬衣解帶,兩具火熱的軀體交纏在一起』『他們獲得了生命中的大和諧』,我的天!」葉空山發出一聲誇張的驚歎,「讀這麼拙劣的情色段子也能讀到熱淚盈眶,岑小姐你真是古往今來第一人!」

  「胡說,才不是因為那什麼段子呢!」岑曠奪回書來,眼眶裡仍舊有淚光閃現,「我只是覺得,段謄和王語嫣好可憐!歷盡了千辛萬苦才在一起,卻發現彼此是兄妹,造化弄人,星空諸神真是不公平!」

  葉空山歎息一聲,像拍三歲小孩一樣拍了拍岑曠的頭:「首先呢,這不過是一個胡編亂造的虛構故事,要說弄人,那也是作者弄人,和什麼星空大地的半點關係都沒有:其次,你還真是不懂得人類的心理,就是要這樣的故事,讀者才會喜歡看。」

  「為什麼呢?」岑曠很是不解。

  「人類是一種奇怪的動物,並不只是喜歡接收正面的刺激,在某些時候,悲傷、憤怒、惋惜也是他們所需要的,」葉空山說,「像《天龍九州》這樣的故事,把美好的情感撕碎了給讀者看,讓他們感覺就像心上被插了一刀一樣,也是閱讀快感的一種,甚至於比愉悅的感受更重要。」

  「真是難以理解……」岑曠搖了搖頭,「對於我而言,人的感情果然是太複雜了。」

  「所以你還需要繼續加強學習,」葉空山把書還給她,「如果有一天,你也能寫出一本讓讀者叫好的小說來,你就算是完全融入人類的社會了。」

  「我恐怕是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岑曠繼續搖頭。

  「順便我還可以告訴你一點寫作技巧,這一類破爛坊間小說最喜歡玩的一手,」葉空山說,「就是逆轉。這本《天龍九州》我雖然沒讀過,但以我的經驗來看,到結尾處作者肯定會玩一個翻轉,告訴你,段譽其實不是段正淳親生的,所以他和王語嫣並不是兄妹,可以合法地在一起獲取『生命中的大和諧』,這也是為了滿足讀者喜歡波譎雲詭的過程和大團圓結局的心理。不信你翻到最後先看看,我和你賭一個金銖。」

  岑曠遲疑了一小會兒,最後還是第三次搖搖頭:「算了,我不喜歡提前看結局,還是慢慢讀下去吧。」

  「真沒意思……」好賭的葉空山十分遺憾,「不過正經地說,這樣的橋段也能讓你多明白一點道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複雜多變的,很多時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陌生人也會因為某種奇特的因緣被聯繫到一起。在我們辦案的過程中,一定要努力捕捉這樣的聯繫,很多時候破案的方向就隱藏在其中。」

  岑曠思索了一會兒,默默地點點頭。

  葉空山和岑曠都是宛州青石城的捕快,但岑曠有一個很特殊的身份,她是一個魅,一個渴望瞭解人類的魅。由於具備讀取他人思維的特殊能力,她被葉空山的上司黃炯帶入了衙門,但因為心地過於單純以至於完全不能說謊,無法應付人心的詭詐,她被扔給了滿肚子壞水的葉空山做助手。

  葉空山以加薪為條件,勉強接納了岑曠,已經帶著她處理過好幾起案子,其中值得一提的重要案件有青石城的鬼嬰案和童謠殺人案,岑曠在這些案子中犯了許多錯,卻也漸漸開始瞭解人類這種複雜的生物,並且可以為葉空山提供一些有力的幫助了。她雖然心思單純,但在學習方面非常努力,如今即便是混進青石的人堆裡,也未必能有人看出她是異族。

  「名師出高徒,雖然你笨是笨了點,跟著我這樣的名師還是進步很快的,」葉空山大言不慚地說,「也許很快我就考慮讓你獨立辦案試試了。」

  「我?能行嗎?」岑曠有些畏懼,「我覺得……我多半不成吧。」

  「不試試怎麼知道?」葉空山悠悠地說,「光靠讀坊間小說是不可能真正瞭解人類的,你還得多去和活人打交道。」

  岑曠勉強答應了,心裡卻始終惴惴不安。但她沒有想到,自己獨立辦案的日子竟然真的來了,而且來得那麼快,案子又是那麼地奇怪。

  十月五日上午,就在兩人關於《天龍九州》的對話之後沒多久,青石城發生了一起大案子。這起案子是如此的重大,以至於上司黃炯半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就已經滿頭大汗了。

  「悠著點,悠著點!」葉空山趕緊示意岑曠去倒茶,「你就算先急死了,對破案也毫無幫助,除了為你籌辦喪儀將會大量浪費人力物力……」

  「我要是死了,直接卷一床破蓆子扔到城北的亂墳崗裡去,半點人手都不能浪費!」黃炯氣哼哼地說。

  「看來真是樁大案子了。」葉空山看著自己敬業的上司那如喪考妣的神情。

  「昨天夜裡,青石城的官庫被搶了,」黃炯陰沉著臉說,「全體捕快放下一切案子,協助軍方查案。」

  「最煩這種沒技術含量的搶劫案。」葉空山伸了個懶腰,表達著自己的不屑。

  不屑歸不屑,官庫被搶確實是大案中的大案。考慮到國家正在和越州的南蠻開戰,戰爭時期搶劫官庫那可就更是罪上加罪了。此事正在八百里加急報往帝都天啟,皇帝的震怒幾乎是必然的。所以在皇帝的咆哮寫在聖旨上傳回來之前,整座青石城都已經調動起來了。

  茲事體大,縱然是葉空山這種腦後生反骨的貨色,也必須全力以赴投入到案情中,雖然他的確不喜歡類似於搶劫這樣的沒什麼新意的案子。

  「那不過是是一堆枯燥乏味的機械重複而已,」他總是這麼抱怨,「時間全都花費在跑腿、問話之類完全體現不出智慧的無聊流程,用我這樣的天才去幹那種事完全是大材小用。」

  當然,他的抱怨是無濟於事的。青石城衙門裡所有在編的捕快基本都被派出去偵查這起案子了,唯一一個可以不去的是岑曠,因為岑曠魅的身份較為特殊,到現在還沒有獲得正式編製,充其量算是見習捕快。甚至於連她腰間掛著的捕快腰牌都是假的,是葉空山用木頭幫她做的,倒是惟妙惟肖,足可以假亂真。

  但岑曠還是跟去了,因為不辦案她也無事可做。如葉空山所言,這一類暴力搶劫的案子需要的就是按部就班順著流程走,犯人必然會留下不少的蛛絲馬跡,剩下的就是枯燥的盤查尋找了,毫無捷徑可言。而劫犯打劫之後必然會盡全力逃跑或躲藏,所以要找到他們並把他們擒拿歸案,需要的就是跑斷腿和挖地三尺的功夫。

《九州·黑暗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