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夜光抱恨良歎悲

聽到十九這麼說,羅中夏和顏政都露出震駭的表情。

諸葛家的人不是明天才到嗎?怎麼今天晚上就出現在這東山之上了?而且,看他們的樣子,是遭受了襲擊,究竟是誰幹的?

羅中夏和顏政對視一眼,腦子裡同時浮現出一個名字:「韋勢然。」十九走過去,扳過一個人的腦袋來端詳了一陣,強忍住震驚道:「不錯,是我們的人,這些都是費伯伯的部下。」

死者全身扭曲,骨骼都彎成了奇怪的形狀。而另外一個死者死狀更慘,他的脖頸被生生拗斷,脖子上還有幾個爪痕,像是被什麼怪物捏住脖子。

三個人在陰冷山林裡陡然看到這麼多死人,心中都掠過一陣寒意。十九膽子最大,聲音也有些發顫:「他們雖然沒有筆靈,實力也不能小覷。能夠把他們打倒,一定是強大的敵人……」

「除了韋勢然,我還真想不出有誰。」顏政道。羅中夏心裡卻有些懷疑,韋勢然儘管可惡,不過他的風格似乎沒有這麼殘忍。眼前的慘狀若是人類所為,那可當真稱得上是喪心病狂。

空氣中忽然隱隱傳來一聲呻吟,十九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聲音:「有活口!」三個人立刻四下尋找,最後在一棵柏樹後面發現了那位倖存者。他蜷縮在柏樹底下,奄奄一息,身邊都是斷裂的樹枝。看來他被拋到樹上,然後跌落下來,樹枝起了緩衝作用,這才救了他一命。

十九和羅中夏把他的身體放平,拍了拍臉,他嚅動一下嘴唇,卻沒什麼反應。她抬頭對顏政說:「你的畫眉筆,能救他嗎?」

顏政伸開十個指頭,每一根都放著熒熒紅光。前兩天在諸葛家別墅醉生夢死,他已經把能力補充得氣完神足。他伸出右手拇指,有些為難地說道:「用是可以用,只是我不知能救到什麼程度。畫眉筆畢竟不是治療用的,我現在最多只能恢復到五分鐘之前。」

「盡力吧!」

於是顏政伸直右手拇指,頂在了那人的腰間。紅光一擁而入,瞬間流遍全身。那人軀體一顫,立刻被畫眉筆帶回了五分鐘之前的狀態——他的身體仍舊殘破不堪,唯一的區別是神志還算清楚。可見他受傷的時間比五分鐘要早。現在顏政所能恢復的,僅僅只是他受傷後還未流逝一空的精神。

那人吃力地動了動脖子,看到了十九,雙目似蒙了一層塵土,喃喃道:「十九小姐……您,您怎麼來了?」

「快說!是誰襲擊你們的?!」十九托起他的脖子,焦急地問道。

「怪……怪物……」那人囁嚅道,眼神裡流露出恐懼,身體開始變軟。

「什麼怪物?」

「筆……筆……」那人話未說完,頭一歪,兩隻眼睛徹底失去了神采。即使是畫眉筆,也僅僅只為他爭取來五分鐘的生命。十九緩緩放下那人,雙目開始有什麼東西燃燒,原本的震驚與驚惶此時都變成了極度的憤怒。

「我們走!」

十九說,她的聲音裡蘊藏著極大的壓強,隨時有可能爆發。羅中夏不由得提醒她說:「現在可別輕舉妄動,先看清形勢。」

「我不會讓他們那麼快死的。」

月光下十九的臉變得無比美麗,也無比銳利,就像一把鋒芒畢露的刀。

「喂,我是以朋友身份提醒你的。」顏政正色道,「現在不是你一個人,而是我們三個夥伴的事,對不對?」

十九看了一眼羅中夏,默默點了一下頭。

「很好,既然我們是夥伴,那麼就該互相配合,互相信任。你如果太衝動,反而會害了我們大家。」

十九對這麼尖銳的批評絲毫沒有反駁。

「前面不知有什麼敵人,我們得團結起來,統一行動,才會安全。」顏政忽然變成了一個政治老師,「如果把其他兩個人視為肯把背面交給他的同伴,就碰碰拳頭吧。」

三個人都伸出手,三個拳頭互相用力碰了碰,相視一笑。

「你怎麼會有這麼多感慨?」羅中夏問。

「我以前做流氓的時候,打架前都會這麼鼓勵別人的。」顏政有點得意忘形地說,羅中夏和十九都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三個人不再發足狂奔,他們放棄了山路,而是從遍生雜草的山脊側面悄無聲息地湊過去,免得被不知名的敵人發覺。

高山寺名為古剎,其實規模並不大。自唐代始建以來,歷經幾次兵亂、政治運動的浩劫,建國後一度改為零陵軍分區干校校址,不復有當年盛況。現在所剩下的只有大雄寶殿和武殿兩座暗棕色的古建築,以及兩側的鐘樓和鼓樓,骨架宏大,細節卻破落不堪。此時夜深人靜,寺內的和尚也都下山休息去了。空無一人的高山寺在月色映襯之下,更顯得高大寂寥。三個人繞過一道寫著「南無阿彌陀佛」的淡紅色山牆,悄悄接近了正殿。

他們看到,殿前站著五個人。

站在最外圍的是一個五短身材的胖子,戴了一副頗時髦的藍色曲面眼鏡,相貌有點娘裡娘氣的。顏政一見到他,心中不禁一樂,原來這胖子就是當日被自己打跑的五色筆吏。十九也認出他的身份,正是諸葛長卿的同夥諸葛淳——難怪他會跑到醫院去襲擊羅中夏和顏政。

而胖子的旁邊,赫然也是一個羅中夏的熟人,是他在韋勢然的院子裡看到的那個冒牌老李,但是他今天穿的是件黑白混色長袍,瘦削的尖臉沒有半點血色,眼窩深陷,如同一隻營養不良的吸血鬼。

但最讓顏政和羅中夏震驚的,不是這些熟人,而是第三個人。

這第三個人身材高大,高近兩米,一身橙紅色的運動服被膨大的肌肉撐成一縷縷的,他披頭散髮站在那兩個人身後,不時搖擺著身體,並低吼著。當他的臉轉向羅中夏這邊的時候,頭髮慢慢分開,露出一張年輕熟悉的臉龐。

是鄭和!

羅中夏一下子覺得整個人彷彿被兜頭澆了桶液氮。鄭和現在難道不是該在醫院裡變成了植物人嗎?怎麼忽然出現在這永州的東山之上,和這些人混在一起?!

他再仔細觀察,發現鄭和體形似乎是被生生拉長,比例有些失調,而且整個身體都透著慘青色的光芒,十分妖異,像極了筆童,但比起筆童,感覺要更為兇猛可怕。

站在這三個人對面的,正是諸葛一輝和費老。

他們兩個周圍一片狼藉,倒著五六個西裝男子,瓦礫遍地。諸葛一輝也似乎受了重傷,勉強站在那裡喘息不已。唯有費老屹立不動,背負著雙手,夜風吹過,白髮飄飄,氣勢卻絲毫不輸於對方三個人。

他們幾個人誰也沒放出筆靈,可筆靈們本身蘊藏的強大力量卻遮掩不住,肉眼看不見的漩渦在他們之間盤旋,在空氣中達到一個微妙且危險的平衡。

冒牌老李忽然開口,他的聲音尖細,很似用指甲劃黑板,話裡總帶著一股話劇式的翻譯腔:「我親愛的費朋友,你既然不姓諸葛,又何必為守護這麼一個家族的虛名而頑抗呢?」

費老冷冷哼了一聲,卻沒有回答。

「失去了忠誠部下的你,一個人又能挑戰什麼?」

諸葛一輝聞言,猛地抬起頭來,怒道:「還有我呢!」話音剛落,諸葛淳手指一彈,一滴墨汁破空而出,正撞在諸葛一輝的胸膛。卡嚓一聲,他的身軀被炸到距離羅中夏他們不遠的水泥空地上,發出一聲悶哼,再沒力氣爬起來。諸葛淳跑過去,得意揚揚地用腳踏住了他的脊背。

十九本來要衝出去扶,被顏政和羅中夏死死拽住。

「諸葛淳!你這吃裡爬外的傢伙。」

費老動了動嘴唇,從嘴裡吐出一句話。諸葛淳滿不在乎地撫摸自己的指甲:「費伯伯,你們來永州,不就是來抓我的嗎?我這也算正當防衛。別以為我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諸葛長卿那小子不小心,被你們給耍了,我可不會重蹈覆轍。你們公開宣佈明天才到,卻在今天晚上偷偷跑來,還自以為得計,真是可笑。」

「你早知道了?」費老眉頭一皺。

諸葛淳搓了搓肥厚的手掌,得意道:「那可不止如此,我告訴你,那個十九也跟過來了,我已經把她也騙來這裡。一會兒收拾完你,我就去收拾她。小姑娘那麼水靈,肥水不能流了外……」

他話沒說完,一股壓力驟然撲面而至,竟迫得他把話嚥了回去,朝後退了三步,臉憋得通紅。

費老雙眉並立,一字一頓:「你膽敢再說一個字,我就把你的筆靈揪出來,一截一截地撅斷。」

諸葛淳見過費老的手段,也知道他絕不只是說說而已,不由得有些膽怯,白粉撲撲的肉臉上一陣顫抖。冒牌老李見他被嚇退,揚了揚手,把話題接了過去:「親愛的費朋友,主人是如此的著急,以至於他沒有太多耐心再等待。睿智的禽鳥懂得選擇合適的枝條棲息啊。」

在場的都知道他想說的是良禽擇木而棲,但他非要選擇這麼說話。

「你們的主人到底是誰?殉筆吏嗎?」費老不動聲色地問。

冒牌老李發出一聲嗤笑:「他們只是區區螢火蟲而已,豈能跟太陽和月亮比光亮!」

「那你是誰?」

「在下姓褚,叫一民,命運女神治下的一個卑微子民。」

「不認識。」

費老緩緩放下雙臂,兩道青紫色光芒從指尖流出,一會兒工夫就籠罩了兩條胳膊。他自身激發出的力量,甚至在高山寺的正殿前形成一圈小小的空氣波紋,卷帶著落葉、香屑與塵土盤旋。

這股力量一經噴湧出來,對面的幾個人除了鄭和以外,面色都微微一變,誰也不敢小覷了這個老頭。褚一民道:「費朋友,我對你的執迷不悟感到非常遺憾。」

費老冷冷道:「你們不必再說什麼了,我直接去問你們的靈魂。」

他這句話蘊藏著深刻的威脅,不是比喻,而是完全如字面的意思——他有這個能力和自信。

沒容對方還有什麼回答,費老開始一步一步邁向他們。他每踏出一步,石板地面都微微一顫,生生震起一層塵土。他步履沉穩,極具壓迫力,雙臂火花畢現,青紫光芒越發強烈。

三個人都感應到了這種壓力,雙腿都是一繃。褚一民連忙偏過頭去,問諸葛淳他是什麼筆。諸葛淳擦了擦額頭的細汗,湊上去對褚一民道:「這老頭子用的是通鑒筆,可要小心。」

「通鑒筆?!那可是好東西……」

褚一民輕輕感歎道,舔舔自己蒼白的嘴唇,露出羨慕神色。

通鑒筆的來頭極大,它煉自北宋史家司馬光。司馬光一生奉敕編撰通史,殫精竭慮,窮竭所有,一共花了十九年方才完成了《資治通鑒》,歷數前代變遷凡一千三百六十二年,堪稱史家不朽之作。司馬光一世心血傾注於此書之內,所以他煉出來的筆靈,即以通鑒命名,守正不移。

尋常筆靈多長於詩詞歌賦、書法丹青等,多注重個人的「神」「意」;而這一支通鑒筆系出史家,以嚴為律,以正為綱,有橫貫千年道統的博大氣度。

《資治通鑒》的原則是「鑒於往事,有資於政道」,目的在於鑒前世之興衰,考當今之得失,能夠由史入理,舉撮機要,提綱挈領,從龐雜史料中總結出一般規律。通鑒筆也秉承此道,善於切中關竅,能覺察到人和筆靈散發出的意念之線,甚至可以直擊筆靈本體。

諸葛淳壓低聲音提醒其他兩個人:「絕對不能被他那隻手碰到……他可以直接抓出筆靈,到時候就完全受制於人了……」

他話未說完,鄭和已經無法忍受這種壓力。他狂吼一聲,扯下已經破爛不堪的運動服,像一頭兇猛的黑豹挾著山風撲了過去。褚一民比了個手勢,和諸葛淳退開幾步,打算趁機觀察一下費老的實力。

「第一個送死的是你這怪物嗎?」

面對鄭和的暴起,費老絲毫不慌,雙臂運處,通鑒橫出。通鑒一共二百九十四卷,極為厚重,通鑒筆這一擊可以說雄渾大氣、嚴整精奇,極有史家風範。鄭和比費老身軀大了三倍,非但絲毫沒佔到便宜,反而被震開了十幾米遠,背部重重撞到高山寺正殿的廊柱之上。整個正殿都微微一顫,發出破裂之聲。

圍觀的三個人心中自忖,鄭和這一擊純屬蠻力,自己應該也能接得下,但絕做不到費老這程度。

鄭和皮糙肉厚,看起來並沒受什麼傷,他晃了晃頭,再度撲了過來。費老早看出來他是個筆童,只是比尋常的筆童強壯了一些,於是也不跟他硬拚,慢慢纏鬥。

筆童本無靈魂,純粹是靠筆塚吏在一旁靠意念操作,如果筆塚吏失去了操縱能力,筆童也就只是一個沒思想的木偶罷了。通鑒筆飛速轉動,如同雷達一樣反覆掃瞄整個空間,很快就捕捉到鄭和有一條極微弱的意念之線,線的另外一端,恰好連著某一個人。

是諸葛淳。

費老不動聲色,繼續與鄭和糾纏,身形藉著閃避之勢慢慢轉向,步法奇妙。鄭和空有一身力氣,每次卻總是差一點摸到費老衣角。兩人且戰且轉,當費老、鄭和與圍觀三人之間達到一個微妙距離的時候,通鑒筆突然出手了。

這一擊電光石火,毫無徵兆,鄭和與諸葛淳之間的連線突然「啪」地被通鑒筆切斷。費老驟然加速,影如鬼魅,圍觀三人只覺得耳邊風響,他的手掌已經重重拍到了諸葛淳的胸前。

諸葛淳慘呼一聲,從口裡噴出一口鮮血。他顧不上擦拭,肥碩的身軀就地一蜷,試圖逃掉。可為時已晚,費老雙手一翻,附了通鑒筆靈的手指撲哧一聲插入胸內,把他的筆靈生生拽出了一半。這五色筆靈外形精緻,鑲金嵌玉,可惜現在受制於人,只能搖擺嘶鳴,也陷入了極度惶恐。

「諸葛家規,叛族者死。」

費老陰沉沉地說了八個字,舉手就要撅斷五色筆靈。

就在這時,費老突然覺得一股疾風襲來,他雙手正拽著筆靈,動彈不得,隨風而至的一股巨大的壓力正中他小腹,眼前金星閃耀。費老心中有些吃驚,想不到還有人能跟上自己的速度,他只得鬆開諸葛淳的筆靈,運用通鑒筆反身切割,瘋狂地把週遭一切意念連線都切斷。

人類彼此大多靠感知而建立聯繫,通鑒筆切斷意念之線,也就斷絕了感知之路,實質上就等於「偽隱形」,使對方反應遲鈍兩到三秒。在戰鬥中,這幾秒的差距可能就會讓局勢截然不同。

褚一民的動作一下子停滯下來,可那一股力量卻似乎不受影響,以極快的速度又是一擊。這一次被打中的是費老的右肩,費老身形一晃,下意識地雙掌一推,用盡全力轟開威脅,同時向後跳去,一下子拉開了幾米的距離。

這一連串動作只是在數秒之間,在外人看來就好像是費老身影一閃,回歸原位,諸葛淳突然無緣無故倒地不起。

費老站在地面上,嘴中一甜,竟吐出血來。他的小腹與右肩劇痛無比,對方的物理攻擊力實在驚人。如果不是他在接觸的一瞬間用了縮骨之法,現在恐怕受傷更重。他環顧四周,發現攻擊者居然是鄭和。

費老大疑,他剛才明明已經切斷了諸葛淳和這個筆童之間的意念連線,就算這筆童設置了自動,也斷不會有如此精密的攻擊動作。

費老仔細觀察了上身赤裸、露出膨大肌肉的鄭和,發現他和普通的筆童有些不同:雖然他神志不清,可雙眸仍舊保有細微神采;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一般筆童是通體青色,而鄭和胸口卻尤其青得可怕,明顯比其他部位顏色深出許多。

費老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殉筆吏?」

通鑒筆再度開始掃瞄,這一次集中了全部精力在鄭和的身上。在通鑒筆的透視之下,費老驚訝地發現,鄭和週身沒有任何外連的意念之線,而在他厚碩的胸肌之後心臟處,卻有一團火焰伸展出無數金黃色的意念觸鬚,籐蔓般地爬遍全身,像傀儡的絲線一樣從內部控制著身體。唯一沒被意念觸鬚佔據的是他的腦部,那裡尚還保有自我意識,但已經呈現出鉛灰色,如同癱軟的棉線糾成一團。

看上去,鄭和的大腦機能已經完全失效,此時的他完全是由胸內的那團火焰操縱。

「果然是殉筆吏!」費老怒吼道,「你們居然下作到了這一步!」

鄭和緩了緩身形,再度吼叫著撲上來。他身上的筆靈身份還無法判定,但從膨大的肌肉可以猜測,必然是屬於物理強化類型的。

通鑒筆畢竟脈出史家正統,嚴謹、有法度。司馬光當年編撰通鑒的時候,先請負責各個朝代的同修者做成通鑒長編,然後再自己親為增削,是以筆力犀利持久。通鑒筆深得其神,上下揮斥,一道道史訓飛去,雖無法傷及本體,但把鄭和身軀內向外散發的意念連線一一斬斷。

鄭和像是永遠不知疲倦的猴子,不斷在建築之間跳來跳去,大幅移動,忽而飛到殿頂,忽而落到山牆邊,有好幾次甚至就落在羅中夏他們藏身之處周圍。但他似乎對他們熟視無睹,把注意力全放到了費老身上。

費老則以不變應萬變,牢牢站在殿前空地,據圓為戰。這一大一小兩個人你來我往,彼此都奈何不了對方。只可憐了高山寺的正殿與周圍的廂房,在對轟之中不是被費老的筆鋒削飛,就是被鄭和巨大的身軀撞毀,磚瓦四濺,牆傾楫摧,足以讓文物保護部門為之痛哭流涕。

時間一長,費老的攻勢有些減緩,他剛才受的傷開始產生負面影響,通鑒筆的掃瞄也不比之前那麼綿密。

就在鄭和剛結束一輪攻勢的同時,費老忽然感覺背後有一股力量陡然升起。他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所有的光線都被一層黑幕阻斷,冥冥中只有黃、青、紅三色光線,如同三條紋路鮮明的大蛇游過來。

黃色致欲,青色致懼,紅色致危,正是可以控制人心志的五色筆。諸葛淳從剛才幾乎被撅斷的危機中恢復過來,開始了反擊。

費老冷冷一笑,史家最重品德,於是通鑒筆又號君子筆。君子慎獨,不立危地,無慾則剛,這五色碰上通鑒,正是碰上了剋星。

果然,那三束光線掃過費老身上,絲毫不見任何作用。費老見黑、白二色並沒出動,便猜出這個筆塚吏的境界只及江淹,還未到郭璞的境界,更不放在心上。

不料那三束光線繞著費老轉一圈,卻扭頭離去,一根根全搭在了鄭和的身體之上。只聽鄭和仰天一聲淒厲的大吼,空氣一陣震顫,他竟被同時催生出了最大的恐懼、最強烈的慾望和最危險的境地三重心理打擊,刺激肌肉又膨大了一倍,幾乎變成了一個扭曲的筋骨肉球。

費老剛剛用通鑒筆切割開黑幕,就看到巨大化的鄭和朝自己飛撞而來,速度和壓迫力都提升了不止一倍,簡直就像是一個肉質化了的動力車組。費老躲閃不及,被撞了個正著,胸中氣血翻騰。他拚命使了一個四兩撥千斤,把鄭和撥轉方向。慣性極大的肉球轟隆一聲,正砸進了高山寺的正殿,撞毀了三四根柱子和半尊佛像,整個建築岌岌可危。

就在這時,真正的致命一擊,才剛剛到來。

褚一民突然出現在費老身後,長袍之下,一隻瘦如雞爪的冰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費朋友,別了。」

費老猝不及防,一下子被褚一民抓了個正著,他只覺得一股透徹的陰冷順著指頭滲入骨髓和神經。

費老毫不遲疑,雙手回推。褚一民以為他想用通鑒筆抓住自己,慌忙小腹一縮。不料費老這一次卻用的正宗太極氣勁,一記「撥雲見日」結結實實打在褚一民肚子上。

褚一民吃了那一記打擊,面容痛苦不堪,似哭非笑,整個人開始進入一種奇妙的狀態。他頎長的身子直直擺動著,如同一具殭屍,忽然扯開嗓子叫了起來。那嗓音淒厲尖嘶,忽高忽低,在這空山夜半的古廟之外徘徊不去,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南山何其悲,鬼雨灑空草。長安夜半秋,風前幾人老。低迷黃昏徑,裊裊青櫟道。月午樹無影,一山唯白曉。漆炬迎新人,幽壙螢擾擾。」

這詩句鬼氣森森,光是聽就已經讓人不住打寒戰,何況褚一民本身的嗓音還有一種奇怪的魔力能攫住人心。隨著詩句吟出,一團白森森的幽靈從褚一民的背後飄出來。

這團幽靈形狀飄忽不定,開始彷彿是支筆的形狀,後來竟幻化成一張慘白的人臉面具,附著在褚一民臉上,讓他看上去表情木然。

費老剛要動,那一股涼氣已經開始從肩膀向全身蔓延,這鬼氣應和著詩的節奏,怨恨悲愁,縹縹緲緲地纏繞在神經之上。褚一民戴著面具,開始起舞,四肢節折,轉腕屈膝,光憑動作就讓人感覺到萬般痛苦。費老看了他的動作,不知為什麼心中一顫,愁苦難忍。

他運起通鑒筆「唰」地劈下來,用史家中正之心驅散悲絲,又轉向去抓那筆靈所化的面具。筆鋒一晃,幾乎要扯下面具。褚一民忽然又變了動作,面具聳動,一腔郁卒隨著詩聲洶湧而出。

「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惟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動作悲憤激越,把詩者感懷之心表達得淋漓盡致。以面具覆面,純以肢體表達諸般情感,是為演舞者最高境界。此時的褚一民完美地用動作把情緒傳達給觀者,堪稱大師。古廟子夜,一個黑白袍人戴著面具起舞,這場景真是說不出地詭異。

史家講究心存史外,不以物喜,但唯有悲屈一事往往最能引發唏噓,如屈原投江、太史公腐刑,等等。後人寫史至此,無不擱筆感歎,是以這種情緒恰與通鑒筆的史家特質相合。加上費老受傷過重,通鑒筆已難支撐。

他為求不為面具感染情緒,只好閉上眼睛,沉聲道:「原來是李賀的鬼筆,失敬!」

「居然被你認出來了,佩服!」褚一民戴著那面具說。

李賀生在晚唐,詩以幽深奇譎、虛荒誕幻而著稱,人皆稱其為鬼才。他一生愁苦抑鬱,體弱多病,手指瘦如雞爪,卒時僅二十七歲。他身死之後,筆靈被筆塚主人收之,但因為詭異莫測,在歷史上時隱時現,到後來變成了一個傳說,諸葛家和韋家誰都不曾見過。想不到這筆靈今天居然出現在東山之上。

戴著面具的褚一民一搖一擺,緩步上前,嗓子如同唱戲般抑揚頓挫:「既已知鬼,其必有死。」雞爪一樣的白手伸開五指,如同五根鋼針去抓費老的腦袋。

「住手!」

一道刀光閃過,「唰」地在那蒼白的手上留下了好長一道血痕。褚一民突然受襲,慌忙把手縮回去。他的動作一亂,情緒感染力陡減。費老只覺得心中一鬆,哇地吐出一攤鮮血,面容瞬間蒼老了不少。

十九、顏政和羅中夏從山牆那邊閃了出來。

諸葛淳見了十九和顏政,褚一民見了羅中夏,他們互相對視,彼此都露出一絲奇妙的表情。月明星稀,夜幕之下,高山寺前一下子陷入一種奇妙的僵局。

最初打破這個沉默局面的是鄭和,隨著一陣嘩啦嘩啦的瓦礫碰撞聲,碩大的鄭和搖搖晃晃從正殿前站起來。他這一走,高山寺的大雄寶殿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倒塌,變成了一片廢墟。

大雄寶殿倒塌之後,後面的武殿和那傳說中的綠天庵遺址便進入眾人的視線。綠天庵遺址尚在遠處,薄霧濛濛,只看得到庵上一角。那棟武殿倒是看得清楚,這殿堂比大雄寶殿小了一些,木質結構,暗淡無光,比大雄寶殿還破落幾分。

羅中夏看了一眼遠處綠天庵的遺址,心中一陣天人交戰。退筆之法,就在眼前,究竟該如何是好……剛才戰鬥雖然劇烈,可那畢竟是別人的事情,嚴格來說和自己半點關係也無。他此來東山,真實原因並非是為了幫著十九報仇,完全是因為聽說這裡還有退筆之法的緣故。

他心裡一時亂了起來。

這時諸葛淳從地上爬了起來,用手絹擦擦嘴角的血,掏出粉盒補妝,然後沖十九一笑:「喲,十九,你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了。」十九柳目圓睜,一句話也不說。諸葛淳又道:「怎麼不給我打個電話呢?山路濕滑,壞人又多,如果出了事,我怎麼向你爹交代?」

十九勃然大怒,一舉柳葉刀就要動手。諸葛淳笑嘻嘻地把肥厚的手掌擱在費老頭頂:「費老是山嶽之重,缺了他,諸葛家會很為難啊。」十九一怔,從牙齒縫裡蹦出一句:「你——」終究還是把刀放了下去。

費老喃喃道:「十九,快走,別管我。」諸葛淳手掌一用力,一道鮮血從費老白髮間流下來。顏政悄悄繞著邊靠近,運起畫眉筆,想去幫費老恢復狀態,可是諸葛淳卻擋住了去路。

他看到顏政,不由得縮了縮脖子,眼神裡有幾絲膽怯,還有幾絲憤恨。顏政一看是他,不禁笑道:「上次臉上的傷好了嗎?」說完他威脅似的晃了晃拳頭,讓諸葛淳面色有些僵硬。他最在意自己容顏,上次卻被這個傢伙痛打了一頓,至今心有餘悸。

可怕歸怕,諸葛淳還是張開了五色筆的領域,讓顏政一時不敢輕易靠近。

褚一民此時還未摘下面具,面具白如屍骨,兩個眼窩、口鼻處都是黑漆漆的黑洞,看上去幾似骷髏。他走到了羅中夏的身前,微微彎下腰,一拂長袖,兩人面向而立。

「羅朋友,長椿一別,好久不見,請接受一個老朋友的祝福!」

「你把我的朋友鄭和怎麼了?」羅中夏沒理他的問候,直接問道。褚一民面具後的表情不知是什麼,這讓他很不習慣,覺得難以猜度。

「鄭和先生已經找到了他人生的價值,作為朋友,你該為他高興才對。」

「什麼價值?」

「能夠和千年時光遺留下來的筆靈合而為一,為主人做一番前所未有的事業,難道不是比庸庸碌碌過上一生更璀璨嗎?」

「放屁!」羅中夏大怒,筆靈和自己結合,除了帶來無數麻煩與危險以外,從來沒半分好處。現在他看到鄭和變成一頭肌肉發達的怪物,更覺得褚一民在胡說八道。

褚一民歪過頭去:「你是抱持這樣的觀點嗎?」

羅中夏倒退了幾步,青蓮筆現,黑夜中顯得格外醒目。鄭和見了,眼神閃閃,沉沉地低吼著,褚一民一揮袍子,示意他少安毋躁,然後把臉上的面具褪去,對羅中夏道:「羅朋友,我沒想到今天晚上你也會出現在這裡。既然來了,我們不妨做筆交易。」

在場的人都是一驚,大家都以為一場惡戰免不了,可誰都沒料到褚一民會提出這麼一個要求。顏政和十九都把視線投向羅中夏,羅中夏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嘴唇,道:「你想說什麼?」

褚一民的神態如同古典話劇中的開場說書人:「我知道你的事情,一個為了失去而四處奔走的少年;一個渴望回歸平靜的疲憊靈魂;一個誤入了另外一個世界的迷途羔羊。我們對此深表同情。」

「少說廢話!」羅中夏怒道。他看了一眼遠處的鄭和,發現對方的眼神裡有一些奇怪的東西。褚一民繼續說道:「這裡是懷素的故里,他的退筆塚可以幫你擺脫軀殼的桎梏。我猜,你是來退筆的吧?可是,你並不知道如何退掉,對不對?」

羅中夏不置可否。韋定國帶給他的那封信裡,其實只是重複了韋小榕的那四句詩,並沒有帶來更多信息。

「我們現在手裡握有你需要的信息,而羅朋友你則擁有我們所沒有的。你與筆塚的世界本無瓜葛,我想我們可以進行毫無偏見的合作。」褚一民說到這裡,別有深意地掃視了一眼費老和十九。

顏政忍不住開口諷刺道:「這種騙局也太明顯了吧,幫主。」

褚一民抖了抖袍子:「這並非是個騙局,我更願意用另外一個詞——雙贏。」他又把注意力轉回羅中夏:「你的青蓮筆和點睛筆同屬管城七侯,這是個關鍵。我們告訴你進入綠天庵退筆塚的方法,你把它們退出來,交還給我們,然後在各自熟悉的世界幸福生活,直到終老。」

「而且我還會保證你這些朋友的安全。」褚一民又加了一句。

十九看羅中夏久久不回話,不禁急道:「你不能相信這些人!」

「我們是很有誠意的,十九小姐。」褚一民攤開雙手,瘦削的臉上血色更加淡薄,如果他突然撲上去咬住十九脖頸,也不會有人奇怪,「否則我們會直接幹掉你們所有人,然後從容收了你們的筆靈,讓少女的哀鳴響徹這夜空——哦,不,那太醜陋了。」

「說到底,你們只是想要這支筆靈吧?!」羅中夏冷笑道,「別遮掩了,讓韋勢然出來見我。」

「韋勢然?」褚一民先是一愣,隨即聳了聳肩,「他不過是個不那麼聽話的危險玩具,當主人覺得有必要的時候,就會去把他放回玩具盒子裡,蓋上蓋子不再打開。」

羅中夏暗自挪動了一下腳步,原來他們不是一夥的。看來這青蓮筆真是個好東西,韋家、諸葛家、韋勢然,還有這些奇怪的人,他們都興趣濃厚。

管城七侯也罷,筆塚遺產也罷,都與自己無關。既然與韋勢然無關,褚一民的這個提議讓羅中夏真的有些心動了。他想詢問一下點睛筆,可後者卻依然沉睡。「過多聽從命運的指引,最後就會變成命運的囚徒。」這是諸葛一輝曾經對他說過的,點睛筆和毒品一樣,用得太多有了依賴,以後就會無所適從。

羅中夏抬頭望了望依然在半空綻放的青蓮筆,歎了口氣,最後還得他自己來做決定。每當命運發生變化的時候,他都想逃走,不想讓自己承擔這種沉重的責任——即使那是自己的命運。

「怎麼樣,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嗎?」

羅中夏保持著沉默。

「動手!」

十九突然大吼道,震耳欲聾,如椽巨筆如同一艘突然衝破水面的潛水艇,昂然現身,一下子打亂了場上暫時出現的和平氣氛。

是羅中夏在剛才倉促之間想到的一個戰術,充分考慮到了每個人能力的特點。自從打敗魏強之後,他體內的一些東西開始覺醒了,這甚至連他自己都沒覺察。

如椽筆並不只是能放大刀鋒,只要是非實體的東西,都可以放大。十九的聲音經過增幅,變得無比巨大,足以震懾全場。

然後是顏政,他事先塞住了耳朵,一待十九的能力發動起來,他就趁著敵人短暫的停滯欺身殺入。一指向費老,一指向諸葛淳——諸葛淳剛才曾被費老所傷,而費老剛才還處於完好的狀態,他們都會被畫眉筆恢復到五分鐘之前的狀態。

而整個行動的核心是羅中夏。他在十九發動攻擊的同時,用青蓮筆把李白詩「兵威沖絕漠」「身將客星隱」「戈甲如雲屯」三句具象化,構成一個層層疊疊的防禦網,隔絕褚一民——尤其是隔絕鄭和——可能採取的救援行動。十九的如椽筆將把這種效果放大到極致。

只要救出費老讓他恢復狀態,那對方三個人根本就不足為懼。

十九眼看五分鐘的時限即將過去,而羅中夏似乎忘了這回事,情急之下,不得不立刻啟動這個戰術。

攻勢一發,全盤皆動。

被如椽筆增幅了的聲音化成一道肉眼可見的空氣波紋,向四周以極快的速度擴散開來,無論是武殿前的蟠龍石柱還是兩側松柏枝葉都為之一震。諸葛淳、褚一民和鄭和的耳膜突遭這奇峰陡起的聲波壓力,半規管內一陣混亂的鳴叫,行動一滯。

顏政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他伸出雙手食指,在聲波來襲的同時撲向諸葛淳和費老。

而羅中夏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一失卻了羅中夏這關鍵一環,整個戰術立刻失去了制勝的基礎,立行崩潰。

而褚一民和鄭和已經最先從聲波震盪中恢復了神志。鄭和身形一晃,橫著撲向準備攻擊的顏政,顏政把注意力全放在了諸葛淳和費老身上,根本沒想到有人會從羅中夏造成的漏洞攻過來。

鄭和的巨大身軀賦予了他巨大的動能,顏政雖然皮糙肉厚,被他從側面撞過來也不免大感其疼,雙指在距離諸葛淳和費老幾厘米的地方停住了。鄭和揮拳亂砸,迫使顏政節節後退,同時不得不連續消耗寶貴的畫眉筆,修補自己被鄭和砸斷的筋骨。

而十九本來應該是輔佐羅中夏強化青蓮筆的防禦效果,這一下子撲了空,陷入了一瞬間的迷茫。整個計劃完全坍塌了。

她陷入迷茫的同時,褚一民恰好剛剛恢復。他毫不遲疑地再度催動鬼筆,白色的面具重新覆蓋了蒼白的臉。

十九很快意識到羅中夏沒有動作,她顧不上去質問他,抽出刀來,試圖直接去斬諸葛淳。這時一個白色面具、黑白袍子的舞者已經擋在了她的面前。十九舉刀狂攻,舞者扭曲著關節,似乎徹底投入全身心於此,每一個細微動作都一絲不苟。

纏鬥了數個回合,十九發現自己竟逐漸被對方的動作所吸引。鬼筆敏銳地洞察到了她心中偏執之處,以巧妙的動作牽引出憤怒。十九沒有費老那種定力,被復仇的火焰沖昏了頭腦,眼前閃動的白色面具如同在拷問心靈,她動作更加狂亂,攻勢固然愈加猛烈,破綻也愈是大露。

諸葛淳在一旁見褚一民已經得手,立刻施放出五色筆的青色光線,纏上十九。十九眼前立刻出現了她最害怕的東西——被割斷了喉管的房斌屍體。屍體還在抽搐,大量的鮮血從喉嚨裡噴湧而出,彷彿一個被針扎漏了氣的氣球。

內心無以復加的憤怒突然遭遇了最深層次的恐懼,就好像灼熱的岩漿被潑上了北極冰山。十九的內心實在無法承受這種折磨,面部血色退得一乾二淨,不禁發出一聲淒涼的慘呼,手中鋼刀沒拿穩,竟「噹啷」一聲落到了地上。

褚一民見機立刻上前,用手輕輕拍了拍十九肩膀。十九頓覺全身冰涼,鬼氣侵入四肢神經,使她動彈不得。

那邊鄭和與顏政的戰鬥也已經結束,諸葛淳的墨汁攻擊和鄭和狂飆式的亂打合在一起,顏政終於不及恢復,被打翻在地,諸葛淳得意揚揚地踏上一隻腳。

一瞬間混亂的場面很快又恢復了平靜,除了費老,癱倒在地的又多了十九和顏政。

唯一仍舊站在原地的只有羅中夏,他一直沒有任何動作,兩隻眼睛空洞地望著遠處的綠天庵。

「羅中夏,你這個渾蛋!」

十九顫抖著身體聲嘶力竭地嚷道。顏政躺倒的姿勢雖然狼狽,也勉強仰起頭,用極少見的嚴肅口氣道:「哥們兒,這可就真有點不地道啊……」話沒說完,諸葛淳一腳踏過去,迫使他閉上了嘴。

「我是否可以視此為羅朋友你的決定?」褚一民離開十九,抹下面具,滿意地垂下袍袖。

「是的。」羅中夏的聲音乾癟無力。

《七侯筆錄(筆塚隨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