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別時提劍救邊去

從戎筆,煉自班超班定遠,留下一段氣壯山河的投筆從戎。與文氣縱橫的筆靈相比,從戎筆憑的是一股武人的豪氣。

陸游負有筆通之才,可以使用萬筆。但他最喜歡的,就是這一支從戎。從戎豪情萬丈,不講求惺惺作態,純靠胸中一股意氣,與陸游性情十分相投;而且筆主班超揚名西域,為漢家打下一片江山,正是身處南宋、憂心國事的陸游所最為傾心的一種氣質。

當桃花源的筆塚被朱熹所毀後,陸游將救出來的筆靈都散去了諸葛、韋兩家,唯有這一支從戎筆被留了下來,與之形影不離。陸游辭世之後,從戎筆靈竟與陸游的精魄渾然一體,一直在世間輾轉,直至在高陽洞內復活。

這一次韋莊之行前,陸游在彼得和尚體內留下一縷意識,從戎筆靈就藏身於這縷意識之中,一直到最終的危急關頭,方才現身。

諸葛家的筆塚吏原本摩拳擦掌,打算對韋家做最後一擊。可眼前發生的事情,讓他們一下子凍結在了原地,變成一座座主題叫作「驚愕」的雕像。諸葛家的泰山北斗、身負通鑒筆靈的費老,居然被一個其貌不揚的韋家少年一拳打飛,生死未卜。

這個轉變,委實讓人難以接受。不止一個筆塚吏以為,韋家肯定有什麼殘存的筆靈可以製造出幻境,用來蒙蔽大家——現實中怎麼可能會發生這麼荒謬的事!

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是諸葛夏。他和其他三個兄弟仍舊維持著滕王閣,不敢擅自離開,只能扯開嗓子喊道:「王全,還愣著幹嗎!快去救人!」

諸葛家裡有專門負責搶救的筆塚吏,他聽到諸葛夏的喊聲,渾身一震,連忙跑到青箱巷的廢墟上。費老躺在地上,四肢攤開,滿臉都是鮮血,已經陷入了昏迷。這筆塚吏不敢耽擱,連忙喚出自己的藥王筆,這筆煉自唐代名醫「藥王」孫思邈,是少有的幾支能救死扶傷、活人性命的筆靈。

這一次大戰,這個叫王全的筆塚吏隨身帶著大量事先配好的藥丸,隨時準備著救助其他戰鬥型同伴。他把費老的牙關撬開,先餵了一丸,然後呼起藥王筆,將費老全身都籠罩起來。這藥王筆的能力,單獨來看毫無用處,但卻可以大幅催發藥性,促進循環吸收,讓平時藥效甚緩的藥物見效極快。

那藥丸一下肚子,立刻溶解開來,化作無數股細流散去四肢百骸,有蒸蒸熱氣開始從費老全身冒出。王全連忙又掏出幾包外敷藥粉,撒在費老破碎的面頰上,藥力所及,流血立止。他長長出了一口氣,只要這些外敷內服的藥物用上十幾分鐘,費老的性命便可保無虞。

可就在這時候,二柱子的第二擊也到了。

二柱子的想法十分單純,這些傷害了自己族人的傢伙,都該死。他感覺這支陌生的筆靈十分親切,與自己配合起來得心應手,毫無澀滯。只要他像往常一樣揮動拳頭,就有巨大的力量從招式裡噴湧而出,無人能夠阻擋。

巨大的拳風撲面而來。

「保護費老!」諸葛家的筆塚吏急切地喊道。

立刻就有四五個人擋在了二柱子與費老之前。他們各自喚出筆靈,要麼築起厚實的防護盾,要麼放出衝擊波去抵消,還有的試圖將整個空間扭曲,想把拳勢帶偏。

他們的努力收到了成效,從戎筆的強拳在重重阻礙之下,一部分被抵消、一部分被偏轉,沒有波及費老和王全。但是這一次阻擋的代價也是相當大的,這四個人的嚴密陣勢被殘餘的拳勁一轟而散,紛紛跌落在地上,一時都爬不起來了。

一拳打垮了四個筆塚吏,這個結果讓在場所有人啞口無言。二柱子保持著出拳的姿勢,一動不動,覺得渾身無比舒暢,少年的身體在微微顫動,這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快樂,

「想不到,」被怨筆字軸緊縛住的陸游喃喃道,語氣裡帶著感慨和欣慰,「從戎筆,居然與這孩子神會了。」

從戎筆自煉成以來,還從未與人真正神會過。這其中固然有陸游將其秘藏的原因,但究其主因,還是宿主難覓的緣故。純粹的文人,根本無法駕馭這豪勇的從戎筆;而純粹的武人,也難以獲得從戎認同。筆塚主人煉的筆靈,畢竟是為保存才情而設,唯有類似班超這種文武兼備的,才能真正與從戎達到神會境界。

二柱子性格單純直爽,有古義士之風,又出身於韋家書香門第。連陸游本人都沒有想到,這從戎筆居然選擇了和二柱子神會。要知道,筆靈神會,與筆靈寄身的威力,可以說是天差地別。否則諸葛兄弟四人也不會耿耿於懷,要為寄身筆塚吏爭口氣了。

此時得了從戎神會的二柱子,如有神助。他從口裡發出沉沉低吼,一拳一腳施展開來,足以斷金裂石,在藏筆洞前的狹小空間裡,宛如一尊無敵戰神。

諸葛家的筆塚吏意識到,若任憑他拳拳攻來,自己這方是坐以待斃。於是紛紛選擇了先發制人,一時間各色筆靈,都朝著二柱子席捲而去。如此密集的攻擊,恐怕就是衛夫人《筆陣圖》也未必抵擋得住。

「投筆勢!」

二柱子不知為何,腦子裡浮現這麼三個字。他大吼而出,同時做了個投擲的姿勢,從戎筆化作一道銀子流星,扎入諸葛家筆塚吏的陣勢之中。

只聽到一聲巨大的轟鳴爆開,塵土四起,地動山搖。二柱子身形一晃,後退了數步,嘴角流出一絲鮮血。對面更是一片混亂,只有幾個筆塚吏勉強還能站住,更多人都被劇烈的碰撞震倒在地。

班超放棄做書吏、投筆從戎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從戎筆對文人筆靈有心理優勢。二柱子的投筆勢,硬撼二十位筆塚吏而立於不敗之地,足可令班超欣慰。

「二柱子,先打滕王閣!」韋定國厲聲喝道。

二柱子擦了擦嘴角,抑制住腹中翻騰,揮拳搗向半空中的那一棟空中樓閣。

一拳,兩拳,三拳,四拳,滕王閣在拳風下開始傾頹,有細小的瓦礫掉落。

到了第五拳的時候,諸葛兄弟四人再也無法支撐,四人一齊噴出一大口鮮血,同時朝後面倒去。滕王閣在空中轟然潰散,化成千萬片碎片,消逝不見。

被禁錮其中的羅中夏重新出現在眾人視線裡,他跪倒在地,不住地咳嗽,只有頭頂的青蓮筆依舊光彩照人。

二柱子的攻勢沒有停歇,他的拳頭一浪高過一浪,毫無間歇。而且這拳勢表面看長槍大戟,其實每一招都瞄準了正在被搶救的費老,這使得諸葛家的筆塚吏不敢輕易出手攻擊二柱子,把全力都放在保護費老上。

「班超萬里侯!」

羅中夏忽地大聲吟道。這是李白《田園言懷》中的一句,滿是對班超的讚歎羨慕之情。此時被他吟誦出來,恰好推波助瀾,通過青蓮筆為從戎筆大壯聲勢。

一支是管城七侯,一支是筆塚中唯一的武筆,兩者相合,相得益彰。

諸葛家轉眼間就由絕對的勝利者變成了一個慌亂不堪的集群……

在通往內莊的竹橋盡頭,老李沉默地站在原地,表情僵硬。費老從剛才開始,就失去了聯繫,他從耳機裡聽到的只是無休止的腳步聲、嘈雜的叫喊聲、喝罵聲和此起彼伏的轟鳴,不時還有哀鳴閃過。

他知道自己的部隊遇到了大麻煩。

「有沒有人回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老李連續換了三個頻道,都沒有任何回應,回答他的只有沙沙的電子噪音。他的神態和語調仍舊保持著鎮定,可頻繁的呼叫還是暴露了內心的焦慮。

「需要我們過去看看嗎?」他身後的護衛問道。

「不必,如果真是大麻煩,你們去了也沒任何用處。」老李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繼續進行呼叫。這一次,費老的頻道裡終於有人說話了,傳來的聲音卻是王全的。帶著哭腔的王全把陸游與從戎筆的爆發簡略地描述了一遍,然後傳來一聲慘叫,他的聲音又被噪聲蓋了過去。

老李聽完以後,無奈地把耳機從耳朵裡拿出來,攥在手裡,恨恨地自言自語:「被耍了……」

當初函丈告訴他,陸游一定會留一縷魂魄在羅中夏體內,還慷慨地送了怨筆字軸給諸葛家。老李雖然心懷疑慮,但反覆檢查,都沒看出任何破綻,便讓費老隨身攜帶,以備不時之需。當費老看到陸游時,立刻把信息傳達給了老李,老李最後一點疑竇也煙消雲散了。

可到了現在,老李才突然想到,函丈之前只告訴他陸游可能出現,卻從來沒說過陸游出現之後會做什麼。諸葛家對陸游瞭解不多,但函丈不可能不知道陸游藏著從戎筆。

「該死,函丈故意提前離開,就是讓我們去撞陸游的鐵板……」

老李此時的心情又是惱怒,又是挫敗。這一場行動從策劃開始,他就與函丈鉤心鬥角,殫精竭慮。他故意拖延進攻時間,縱容羅中夏破壞儒林桃李陣,以致天人筆只吸收一半的韋氏筆靈,本以為穩佔了上風。

可自己終究沒有算過函丈,被對方反算計了一手,以致諸葛家的主力部隊在藏筆洞前陷入了麻煩。

而且還是個大麻煩。

老李思忖再三,最終長長歎了口氣,摘下眼鏡習慣性地擦了擦,又架回到鼻樑上。

「只好讓我出手了……」

「族長,您不能這樣!」站在旁邊的魏強急忙勸阻道,「您一出手,幾年都無法恢復,以後怎麼跟函丈斗啊!」

老李憂慮地望著遠處的內莊村落,鏡片後的目光有些暗淡:「那青蓮筆和從戎筆背靠藏筆洞,靈力源源不斷。就算能制伏他們,也勢必要付出巨大代價。今天諸葛家賠得夠多,必須要止損才行了。」

說完這些,老李盤腿坐在地上,對魏強道:「給我護法。」魏強不敢怠慢,連忙後退了幾步,擔心地望著族長。老李雙肘微微屈起,眼睛微瞇,雙手平伸,手指撥弄按撫,宛若正在彈著一架看不見的古琴。

老李的手法十分熟稔,右指勾抹、左指吟猱。初時寂靜無聲,然後竟有隱約的清淡之樂繞樑而出,在竹橋繚繞不走。老李左無名指突然一挑,琴聲陡然高起,如平溪入澗,這一片琴聲裊裊飄向遠方的韋莊內莊……

在藏筆洞前,青蓮筆與從戎筆聯手打得正歡,諸葛家的筆塚吏只能東躲西藏,不成陣勢。他們若是集合一處,彼此配合,未必不能有一戰之力,可費老的意外受傷讓他們心神大亂。沒了費老這根主心骨在背後坐鎮,士氣大受影響。

「再堅持一下,這麼猛烈的攻擊,他們很快就會沒體力的!」

一個筆塚吏聲嘶力竭地喊道,然後他就愣住了。他看到顏政笑瞇瞇地出現在羅中夏和二柱子身後,拍拍他們兩個人的肩膀,紅光一閃,兩人立刻恢復生龍活虎的模樣。

「時間恢復的畫眉筆……」筆塚吏覺得眼前一黑,這樣的組合實在太沒天理了。

「難道這就是韋家滅族的報應?這報應來得未免也太快了吧。」不止一位筆塚吏的腦海裡浮現這樣的想法。

他們此時人多勢眾,本想幹掉藏筆洞前的這些餘孽只是時間問題,可碰到青蓮、從戎和畫眉的組合,只怕是要付出巨大代價才成。

就在他們有些猶豫之時,忽然有一陣琴聲傳入耳中。這琴聲清越淡然,聞者心泰,霎時便傳遍了整個藏筆洞前。二柱子和羅中夏聽到這琴聲,先是一怔,旋即攻勢更為猛烈。可他們很快發現,諸葛家的筆塚吏一個個身體都開始變淡,似乎要融化在空氣裡。

「難道又是諸葛春玩的伎倆?」羅中夏心想,諸葛春號稱「天涯若比鄰」,能把別人傳送到很遠的地方去。可這一次,看起來卻有些不同,諸葛家二十多人,包括遠處受重傷的費老,都同時出現了奇怪的淡化狀態。一次傳送二十多人,這絕不是寄身的諸葛春所能達到的程度。

這時候,琴聲中忽然出現一個人的聲音。羅中夏立刻分辨出來,是老李。

「韋家的諸位,今日就到此為止,你們好自為之吧。」

語氣平淡,卻傲氣十足。隨著這個聲音的出現,諸葛家筆塚吏的身體越變越淡,這不是單純的消失,而似是化作了無聲的旋律,以不同音階微微地振蕩著、跟隨著琴聲飄蕩而出。

二柱子眼見仇人要逃,哪裡肯放過,雙拳齊出。咚、咚、咚數聲轟鳴,週身掀起一片煙塵、數個大坑。可從戎筆再強,也只能攻擊實體目標,面對已經化成了宮、商、角、徵、羽的諸葛家眾人來說,從戎也無能為力。他最多是給這段旋律多加上一些背景噪音罷了,卻無法影響到遠方的老李。

二柱子憤怒至極,不由得「啊」地大吼一聲,巨拳搗地,碎石橫飛,生生砸出一個隕石墜地一樣的大坑。

這邊廂老李手指撥弄,身體俯仰,一曲《廣陵散》讓他在虛擬的琴弦上彈得風生水起,意氣風發。最後一個音符緩緩劃過琴弦,老李小指一推,按住了尾音,身子朝前倒去,幸虧被魏強一把扶住。護衛看到家主的後心已經濕成一片,面色灰白,眼鏡架幾乎要從沁滿汗水的鼻樑上滑落。

魏強仔細地把老李扶正,老李睜開眼睛,看到諸葛家的筆塚吏都站在身旁,個個面露羞愧之色。這也難怪他們,以傾家之力,對半殘的韋家,尚且被打得狼狽不堪,最後還要家主犧牲數年功力相救,這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此時老李臉色有些慘淡,頭頂懸著一支竹竿長筆,其身姿挺拔飄逸,形體卻模糊不清,隱然似乎分成七支。

老李這支筆,叫作七賢筆,乃是煉自晉代竹林七賢:嵇康、阮籍、山濤、向秀、劉伶、王戎、阮鹹。這支筆靈將七位賢者合煉在一處,可以在七種功能之間輪轉施展,極為罕見。不過以一人心神負擔七靈,消耗巨大,所以老李輕易不能出手。

見眾人都回來了,老李問道:「費老沒事吧?」王全連忙說道:「性命無大礙,但是受傷太重,我只能保他一時平安,得趕緊運回家去治療才行。」

老李看了看仍舊昏迷的費老,歉疚之情浮於面上。周圍筆塚吏們登時跪倒一片,齊聲道:「屬下辦事不力,請家主責罰。」老李疲憊地擺了擺手:「這次不怪你們,全是我失算,才有此一敗。」他忽然想起什麼:「你們的筆靈,收得如何?」

其中一人連忙道:「韋家這一次被我們幹掉的筆塚吏,他們的筆靈除了逃掉三四支以外,都被我們收了。」隊伍裡諸人紛紛舉起筆架、筆筒等物,都是在剛才大戰中繳獲的筆靈,每一支都代表韋莊一條人命。

老李歎了口氣,這下子兩家可真是血海深仇了,可為了復興國學,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他環顧四周,下令道:「此地不可久留,撤吧。」

話音剛落,突然一陣巨大的壓力從天而降,讓在場筆塚吏胸口都是一窒。眾人同時抬頭,看到函丈的一個傀儡負手而來,頭頂光芒萬丈,紫雲滾滾,正是天人筆的本相。

老李勉強站起身來道:「函丈尊主,幸不辱命。」

「幸不辱命?」函丈的傀儡露出一個木然的嘲諷,「我的命令是,讓你們佔領韋家的藏筆洞。你們卻被區區一支從戎筆打出莊外,這算什麼?」

老李道:「韋家筆靈,大半已被我等收下,剩下一個空空如也的藏筆洞,佔不佔已不重要。」

函丈傀儡發出一聲怒喝:「跪下!我說得不夠清楚嗎?我要的是佔領藏筆洞,誰讓你自作主張?!」

老李膝蓋軟了一下,可幾下掙扎,終究沒有跪下去:「函丈尊主明鑒,若非尊主隱瞞從戎筆的事,我等如今已經勝了。」

這一句話頂回去,函丈不怒反笑:「好,很好,到底是一家之主,伶牙俐齒。有你這樣的人,何愁儒門不興。」

老李眼神一厲:「此前我已稟明尊主。在下甘願背負殺戮罪名,違千年祖制,並非為效忠尊主,只因你我目的相同,都是志在復興國學——但世情已變,人心更易,如今國學之興,可不止在儒,而在兼收並蓄、百家爭鳴。那一套抱殘守缺、獨尊儒術的做法,已不適用於今日,尊主你不要不識時務。」

這一句話喊出去,函丈傀儡突然雙目失神,轟然崩塌。

老李瞳孔陡然收縮,一股絕大的危機感籠罩過來。他不顧身體,急忙催動七賢筆,想把周圍的筆塚吏都轉移出去。可為時已晚,天人筆以卓然之姿降臨下來,威能如泰山壓頂一般籠罩四周。

當年董仲舒施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追殺諸子百家幾十年,要滅的正是「百家爭鳴」。老李說出百家爭鳴、兼收並蓄幾個字,正觸動了天人筆最敏感的地方。

一股金黃色的觸鬚刺入老李的頭顱,幾乎要把七賢筆靈吸過去。老李試圖抵抗,但他之前已用過能力,此時油盡燈枯。而天人筆的力量,卻充滿了不容拒斥的強大——諷刺的是,他所遭遇的局面,就和韋定邦死前完全一樣。

在心神恍惚之間,老李殘存的靈智想到了一個最可怕的猜想:

也許,函丈驅使諸葛家攻打韋家,正是想藉著兩敗俱傷之機,把他們一網打盡,盡數吞噬……那藏筆洞裡,到底有什麼……

周圍的筆塚吏看到家主被吸,無不驚怒交加,紛紛亮出筆靈來救。可這時,構成桃李陣的那些殉筆童從外圍聚攏過來,個個面無表情,步步逼近。

諸葛家的筆塚吏先前只覺得這個儒林桃李陣很好用,可當這個陣勢變成敵人時,他們才發現它的可怕之處。七十二道光柱構成重重迷宮,浩然正氣填塞其內,讓眾人如陷泥沼。所聞所睹,皆是聖人訓誡,避無可避。

換作幾個時辰之前,天人筆若要一次吞噬這麼多筆靈,可謂難上加難。如今諸葛家久戰殘破,家主又遇襲受制,正好落入函丈的算計。

一時之間,慘呼和喊叫聲四起,諸葛家陣勢大亂。混亂之中,筆靈光亮不時亮起,那是筆塚吏在試圖反擊,可每一次光亮,都會引來天人筆的觸手從天而降,一吸而走,留下一具撲倒在塵土裡的軀殼,幾如當年董仲舒獨戰百家的景象。

老李見函丈突然翻臉,霎時徹悟,嘶聲叫道:「你……你不是要利用筆靈,你是打算戕滅所有筆靈的靈性,都煉成你儒門的傀儡!」

函丈陰惻惻的聲音在耳畔傳來:「就是如此!我要這天下,再度開儒門道統!筆靈本就是奇技淫巧,惑壞人心。人間只要聽聖人之言就夠了!」

「你這哪裡是純儒,分明是腐儒!」老李怒喝道。

函丈似乎沒興趣跟他多談,觸手繼續加力,眼看就要把七賢筆從老李身體內吸走。老李的意識逐漸模糊,可他到底是一族之長,這時驟然爆發出一股力量,大聲念誦道:「……有貴介公子,搢紳處士,聞吾風聲,議其所以。乃奮袂攘襟,怒目切齒,陳說禮法,是非鋒起。先生於是捧罌承槽,銜杯漱醪,奮髯踑踞,枕曲藉糟,無思無慮,其樂陶陶。兀然而醉,豁爾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不睹泰山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慾之感情。俯觀萬物,擾擾焉如江漢之載浮萍;二豪侍側焉,如蜾蠃之與螟蛉。」

此乃劉伶《酒德頌》中的句子,先描述儒門禮法之士如何憤怒如何指斥,再表明自己全不在乎,怡然自樂。竹林七賢中,劉伶最為放浪形骸,視禮教如無物。是以當老李把七賢筆中的劉伶喚出來,儒門陣法竟然無法拘束,對其無從克制。

這一股力量並沒去拯救老李,而是送到了諸葛一輝身上,裹挾著他朝莊外飛去。諸葛一輝駭然莫名,只能隨著力量飄然飛開,遠遠看著老李的身軀消失在天人筆的光芒中。

天人筆吞噬了七賢之後,利芒愈盛,又分出幾十條觸鬚,分別刺向困在桃李陣中的諸葛家筆塚吏。慘呼聲此起彼伏,赫然成了天人筆的一次盛宴,把諸葛家和韋家收藏的各種筆靈盡數吞噬……

此時韋家藏筆洞前,死裡逃生的一干人等聚攏在一處,面無喜色,渾然不知外面的劇變。

雖然青蓮筆與從戎筆成功迫退了諸葛家,可沒有人高興得起來。韋家這一次傷亡極其慘烈,筆塚吏近乎全滅,筆靈損失殆盡。

「韋家的小孩子們和女眷,都還在藏筆洞裡吧?」羅中夏問道。韋定國轉頭望了望洞口那幾個大字,用一種沙啞、低沉的聲音道:「是的,他們就在藏筆洞的最深處。」

羅中夏搖搖頭,他怎麼也沒想到,為了筆靈,居然要殘殺到這種程度。

諸葛家也罷,韋家也罷,似乎為了筆靈而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整個家族的命運和幾百條人命,就這麼不值錢?這實在超出了羅中夏所能理解的範圍。

難道才情就真的比人的性命更加重要嗎?筆塚主人保存才情的初衷,難道不就是為了讓人們更好地活下去嗎?

羅中夏覺得自己在贏得一場勝利後,反而變得惶惑了。他有些茫然地走到二柱子跟前,想把他攙扶起來,卻發現這個小傢伙倔強地瞪著內莊的廢墟,雙拳已然緊緊地攥著,不肯收回從戎筆。兩道眼淚嘩嘩地從他的眼眶流出來,卻無法融化他堅硬憤怒的表情。

羅中夏回頭對韋定國道:「把他們都叫出來吧,我要收筆了。」

韋定國抬起暗淡無比的眼睛,似乎對這一切都毫無興趣。韋家藏著七侯之一,這麼驚天動地的消息,此時在這位老人心中,卻也掀不動任何波瀾。他緩緩起身,弓著背走進藏筆洞內。

羅中夏暗暗歎了一口氣,開始按照陸游交代的法門準備。

深藏在韋家藏筆洞內的這一支管城七侯,叫作慈恩筆,乃是煉自唐代一位高僧,這位高僧算得上是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一位和尚——玄奘。

玄奘當年一人西行五萬里,歷時十七年,取回經論六百五十多部,返回長安之後,他又潛心譯經,先後十九年,譯出七十五部經論,前後有一千三百三十五卷,成就了震古爍今的大功德,可謂取經至心,譯經至筆。後來他在大慈恩寺內建起一座五層高塔,用來存經,名之曰慈恩塔——也即後世之大雁塔。玄奘圓寂之後,他一生心血,便凝煉成這一支慈恩譯經筆。

佛家有云:「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慈恩塔貯中原之釋典,總佛法之精要,天生有容納收儲之能,儼然就是一處小世界。當年筆塚主人把它放在韋莊後山,自然就形成一處秘藏洞穴。韋家傳承這麼多代,竟無一人覺察到,這韋家藏筆洞,竟然就是慈恩筆的本體所化。

所以羅中夏得先把韋家人叫出來,才能收筆。

因為外面有韋家遮護,慈恩筆的封印並不似天台白雲、靈崇、青蓮、紫陽幾支筆那麼複雜。只要用玄奘當年譯經用過的一支小毫,就可以點化而開——前提是,使用者必須是另外一個七侯筆塚吏,這就防止有人誤打誤撞。

羅中夏取出陸游給的譯經小毫,喚出點睛筆來。點睛能指示命運,與志在超脫輪迴的佛經最為相合。它一出現,就自動附在小毫之上。羅中夏緊捏著筆桿,一等韋定國把人疏散出來,就立刻收筆。

眼見韋定國遲遲不出,羅中夏有些焦急。韋莊外頭如今是個什麼局面,他們也不知道,但函丈絕非善罷甘休之輩,得抓緊時間才成。

忽然二柱子從地上跳起來,警惕地看向天空,從戎筆如長劍凌空,無比戒備。顏政、秦宜等人也無不色變,幾乎要憋悶而死。

只見莊外紫雲滾滾,天人筆已經吞噬完了諸葛家的筆塚吏,收入金色觸鬚,朝著藏筆洞而來。它這一次吞噬了幾十支筆靈,變得前所未有地強大。那藏匿不住的凶悍氣息,遮天蔽日,比當年吞噬桃花源還可怕,大有天上天下唯儒獨尊的氣勢。

「不好,它不是衝我們來的,是衝著慈恩筆。」羅中夏大喊。

如果是對付這些小人物,天人筆根本不必顯露真形。函丈苦心孤詣籌劃了這麼一個局面,根本目的,就是為了同在七侯之列的慈恩筆。

顏政和二柱子縱身要去擋住,可秦宜一下子把他們拽回來。天人筆現在太強大了,一兩支筆靈過去,只是送死而已。

「你倒是快點收筆呀!」秦宜沖羅中夏大吼。

「可是……裡面還有人呢!」羅中夏遲疑道。韋定國和韋家最後的老幼病殘,還沒從裡面出來。現在收走慈恩筆,那些韋家人就會全被嵌在山中,與死無異。

「都什麼時候了,還顧忌這些!」

羅中夏猶豫地抬起手來,握著譯經筆,卻遲遲不肯動手。收筆,可以阻止天人筆的吞噬,但要付出百條人命;不收筆,人命固然能夠保全,可也會讓函丈獲得管城七侯之一,為未來決戰投下無窮變數。

羅中夏在課堂上曾經聽過一個心理學實驗,叫作電車難題。一輛飛馳失控的電車開過來,前方是懸崖,如果不及時變軌,一車人都要死;而如果變軌的話,另外一條軌道上是一個小孩,一定會被電車碾死。如果你是扳道工,該怎麼做?

當時課堂上的討論,羅中夏已經不記得了,似乎沒討論出什麼正確答案。他萬萬沒想到,會有一天自己要面臨如此重大的抉擇。汗水悄然從他的額頭流下去,嘴唇微顫,這一次,就算去問懷素禪心都無濟於事了——禪心可以解決內心自省,卻解決不了外物抉擇。

最合算的選擇,當然是盡快收下慈恩筆,它的價值顯然高於一群韋家的陌生人,可是在羅中夏樸素的道德觀裡,性命豈能如此衡量。

天人筆的威勢越逼越近,顏政、秦宜等一干筆塚吏都被壓得抬不起頭,只有二柱子勉強站立,可也支持不了多久了。那無數金黃色觸鬚在半空舞動,似乎為即將到來的大餐而無比興奮。

羅中夏的手臂肌肉因為過於緊張而無比酸疼,手腕劇烈抖動。同伴們焦慮的聲音在耳畔迴盪,腦海裡都是韋家人扶老攜幼朝門口趕來的畫面。兩邊交相壓迫,不斷擠壓著他的心思,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就在他幾乎要瘋掉時,腦海裡忽然閃現兩個人的面孔,兩個他都沒想到會出現的面孔。

一個是房斌臨死前的臉。在法源寺裡,羅中夏眼睜睜看著房斌在面前氣絕身亡,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一個溫熱鮮活的生命,就在一瞬間消失了,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這對他的心靈產生了極大衝擊。

另外一張臉,卻是他的老師鞠式耕。兩人分別之時,鞠式耕覺察到了羅中夏的異樣,送給他一幅贈言,一共八個字:不違本心,好自為之。

這八個字一浮現在心中,如萬里長風吹過彤雲,羅中夏心中霎時一陣清明。他轉頭看去,天人筆已近在咫尺,最長的一條金黃色觸手的手尖,已勉強能掃到藏筆洞的入口。

羅中夏把譯經筆朝藏筆洞裡一插,低聲念起《心經》來。《心經》乃是大乘佛法第一經典,凝練了精髓要旨。玄奘法師親手將其譯為華文,文辭雅馴,言簡義豐,從此遂成定本,流傳千年。最關鍵的是,《心經》不長,只有二百六十個字,以羅中夏的懶散,也能迅速背下來,此時低聲誦出,正可以催醒沉睡在藏筆洞裡的慈恩筆靈。

隨著一陣陣誦經聲,藏筆洞微微顫動了一下,然後開始放出一圈氤氳祥和的佛光。其他人俱都停下動作,朝著這邊看過來。顏政瞪圓了眼睛,忍不住說了一句:「你真的要收……了?」二柱子捏緊了拳頭,想要衝過去,卻被秦宜不動聲色地攔住。

就連天人筆,都在半空停滯了一下。對面的慈恩筆靈是管城七侯之一,若是覺醒過來,就算是天人筆也不得不認真對待。

羅中夏對這些反應不聞不問,一門心思握著手中譯經筆,念誦不已。當《心經》念到了第三遍時,藏經洞從硬實的巖體化為片片靈光,從山體中徐徐脫出,邊緣隱隱有光圈輪轉,七寶繚繞,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它最終並未變成一支筆,而是化為一座四方樓閣式的莊嚴寶塔,儼然就是慈恩塔的模樣,鎮守在天人筆和眾人之間。塔頂一點靈光不昧,琉璃光旋,正是玄奘魂魄寄寓之處。

天人筆見狀,迫不及待地伸出最粗大的一隻觸手,朝它狠狠刺去。奇怪的是,慈恩塔並未抵抗,而是任由其刺入塔身,纏住塔頂佛寶。觸手一提,就在佛寶離塔的一瞬間,掛在塔邊簷角的百十隻銅鈴突然無風自響,似如百十名高僧大德在同聲誦經。佛塔頂端徐徐展開一頂上覆瓔珞華蓋、四周張諸幢幡的寶帳,無邊無際,把慈恩塔罩了個嚴嚴實實。

眼看自己要被罩住,天人筆筆身一顫,觸手急忙從慈恩塔頂抽離,趕在帷帳蓋嚴前縮回本體,觸手尖仍攫住那一枚七彩琉璃佛寶。

這佛寶本是玄奘的精粹所在,得了它,即等於是得了慈恩筆。天人筆甫一得手,立刻迫不及待地一口吞掉,週身光芒登時又旺盛了幾分。它晃了晃,似是極為滿意,想俯身順口吞掉青蓮、點睛、畫眉、從戎、麟角諸筆,畢其功於一役。

可奇怪的是,明明慈恩筆的核心佛寶已被吞掉,可那座慈恩塔卻並沒消失。無論天人筆的觸手如何攻伐,塔頂的寶帳卻巋然不動。

此時羅中夏等人被籠罩在寶帳之中,外面的情形卻能看個通透。他們看到天人筆像條鯊魚一樣,在寶帳周圍盤旋許久,屢次試探,卻都空手而歸。過不多時,情況又發生了變化,天人筆的筆桿中央部分,突兀地亮起一排梵文種子字,讓儒門至尊的天人筆頓覺如鯁在喉,不得不停止對佛塔的侵襲。

全真教祖王重陽曾有一首詩云:儒門釋戶道相通,三教從來一祖風。紅蓮白藕青荷葉,三教原來是一家。說的正是中土三教,素來可以彼此相融。天人筆乃是儒門大筆,慈恩筆是釋家大德,兩筆互相吞噬,究竟誰融合誰,一時還不好說。

在遠處的函丈,顯然也意識到不妥。它沒料到,慈恩筆的筆靈被吞噬之後,居然還有反擊的餘力。天人筆今天吞噬了太多筆靈,光是消化壓服就要花去大半精力,稍有不慎,被對方反吞也說不定。而今之計,須尋得一處儒學豐沛之地,徐徐化之,至於眼前這些小對手,恐怕是顧不上了。

函丈今日已算是大獲全勝,這些小小殘羹不追也罷。它極有決斷,一念及此,只見天人筆長嘯一聲,迅速離去。霎時間紫雲收盡,天清氣朗,只剩下一座佛塔,坐落於韋莊的斷垣殘壁之間。

顏政看著保持著誦經姿勢的羅中夏,忍不住問了一句:「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羅中夏沒言語,可那慈恩塔的塔門卻忽然打開,從裡面走出老老少少一百多人,最後一個正是韋定國。二柱子「啊」了一聲,驚喜莫名,邁步迎了上去。那些人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原本正在通道裡艱難通行,怎麼就從一座塔裡鑽出來了?

等到韋定國一走出塔門,這慈恩塔終於緩緩消失,散作片片靈羽,消逝在廢墟上空。

秦宜撫住額頭,恨鐵不成鋼地瞪著羅中夏道:「你……你這個白癡!為了救這些無用之人,居然任由慈恩筆被吞噬,你是有多蠢!」顏政摸摸腦袋,大概明白怎麼回事了。在最後一刻,羅中夏毅然選擇了讓慈恩筆去救出韋家人,以致筆靈落入天人之手。他歪著腦袋,有點遲疑道:「雖然這次你做了賠本買賣吧,可哥們兒我覺得你這麼做挺舒服的。」

羅中夏回頭苦笑道:「你們別誤會啊,我的確是想救人,可化塔護持這事,是慈恩筆自行做的,我可沒那個能耐去命令它。」

秦宜一愣,那居然是慈恩筆靈自己的選擇?這時韋定國的聲音悠悠傳來:「玄奘法師以慈悲為懷,顧念天下蒼生,這才有了西去取經的壯舉。他化身的筆靈,又怎麼會去傷人呢?」

慈恩筆靈,繼承了玄奘悲憫憐世的精神。就算羅中夏剛才不顧人命強行要收筆,它也不會順從,只會讓所有人落入兩難境地,坐被天人筆吞噬。正因為它感應到了羅中夏的猶豫和決心,這才主動捨棄自身安危,顯化一座慈恩塔,護住韋莊倖存者和外面那幾個人——作為代價,塔頂佛寶被天人筆摘走,也算應了佛陀捨身飼鷹,以保全鴿子的義舉。

韋定國歎道:「感謝羅小友你掛念著韋家安危,只是……沒想到啊,沒想到,一直深藏在我韋家深處的,竟然是玄奘大師的筆靈。若早知道,何至於此。」他說到這裡,頹然至極,一屁股坐在廢墟之間,雙眼發直。

儘管羅中夏做出了正確抉擇,可結局依然是殘酷地大敗虧輸。韋家筆靈近乎全滅,諸葛家筆靈近乎全滅,老李重蹈韋定邦的覆轍,七侯之一的慈恩筆落入函丈之手,可謂一敗塗地,為最終決戰平添了無數變數。

羅中夏精神一懈,登時脫力躺倒在地,有氣無力地歪頭喃喃道:「如今能指望的,就看陸游先生那邊收筆收得如何了……」

與此同時,在另外一個不知何處的神秘地點,陸游和韋勢然並肩而立,眉頭俱是緊鎖。韋小榕安靜地站在身後,默不作聲。在他們眼前,是鋪天蓋地的斷簡殘牘,這些碎片充斥著整個空間,猶如漂浮著無數書屍。似乎有什麼怪力曾經硬闖進來,一舉摧毀。

他們晚來一步,裡面已是空空如也。

韋勢然側過頭去,對陸游道:「放翁先生,看這破壞痕跡應該是不久之前的事情……」陸游冷哼一聲:「這一處的封印,若非管城七侯為引,是沒法打開的——沒想到那傢伙的動作倒快。」

七侯如今不在他們掌握中的,只有一管天人筆,所以誰能提前來此取走太史,不言而喻。

韋勢然道:「算上太史,函丈那邊也不過七得其二而已。只要小羅那邊順利收得慈恩筆,優勢仍舊在我。」

陸游對這個樂觀猜想不置可否。他沉吟片刻,突然轉身,朝著外界走去。韋勢然忙問接下來去哪裡,陸游頭也不回,只是曼聲吟出兩句詩來。這詩莫說韋勢然,就是小學生也能背上幾句,乃是陸游當年寫的《遊山西村》: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七侯筆錄(筆塚隨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