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擺城是羅克瑟蘭公司中區分部所在地。這裡距離阿斯莫超過200公里,距離N11基地則為150公里。在完全沒有公路,大部分地區地面崎嶇不平、廢墟星羅棋布的動盪年代,150公里已經是分部擁有的舊式戰車作戰半徑的極限。
天剛放亮,鐘擺城就被發動機的轟鳴和一聲聲簡潔有力的口令所驚醒。五輛輕型運兵車在城中心廣場上一字排開,全副武裝的士兵魚貫登車,另有兩輛性能強悍的越野吉普車停在一旁,上面的射手有些懶洋洋的靠在高射機槍上,不屑地看著這些菜鳥。機槍射手身邊,各站著一個老兵,他們懷裡靠的可是RPG火箭筒。
麗一身筆挺軍服,臉上看不到分毫笑容,冷冷地看著登車的戰士。當前後一個戰士也上了運兵車後,她抬手看了看手錶,時間比她預定的快了三十秒。
麗這才走向自己的越野指揮車,這一次她是親自駕車。指揮車四輪同時旋動,在刺耳的輪胎摩擦聲中,指揮車猛地衝了出去,一路超越軍車,很快衝到了車隊的最前方。一到車隊前,指揮車更是轟鳴起來,速度再度提升,飛馳而去。指揮車上搭載了五六名精銳戰士,這些二階和三階能力的戰士坐得很穩,完全沒有會被甩出去的跡象,甚至連身體也很少晃動。
見指揮車加速離去,後續軍車上的駕駛員個個滿頭是汗。他們再也顧不得車上戰士的死活,也不管隊列整齊與否,一個個死踩油門,你追我趕,如同飆車般衝出了沖擺城。
鐘擺城中,一座十八層高的寫字樓已被完全修復,成為了羅克瑟蘭公司分部所在地。裡高雷站在十一樓的落地窗前,目送著那支部隊遠去。這一次麗雖然沒有帶上戰車,然而這只隊伍可是她麾下的精銳部隊,戰鬥力比攻佔N11那次有過之而無不及。以這樣一支部隊去剿滅一個新近進入羅克瑟蘭公司控制區域盤踞的暴民隊伍,實在有些大材小用。何況還是麗親自領軍?
在野外遭遇戰中,即便裡高雷自己,也不希望遇上麗這種對手。
這一次,只能說這些暴民的運氣實在太差,正好撞上麗心情不佳的時候。裡高雷並不對這些四處為家的暴民稍有憐憫,正如羅克瑟蘭公司徽章上那輛在城市群中飛馳的坦克所喻示的那樣,在這個動盪年代,力量就是權利。擁有力量就擁有了一切,沒有法律,沒有規則。所謂規則只能在擁有同等力量的人之間才會生效,才會被保證執行。而維持規則的,還是力量。如果雙方中哪一方失去了力量,那麼規則也就隨之失效。
總而言之,這是動盪的年代。每天有無數的規則形成,每天有更多的規則被打破。
只有羅克瑟蘭這樣的大公司,才能造就麗這樣的人。也只有在羅克瑟蘭公司中,麗才能夠成長,才能完全發揮她的長處。如果各帶五個人,裡高雷可以完勝麗。二十個人,結局難料。如果是二百人以上,裡高雷的部隊多半會被全殲,而麗還能剩下大半部屬。只有羅克瑟蘭這樣的龐然大物,才會有超過200人的衛隊讓麗統領。
車隊已馳出很遠,塵土形成的煙龍仍越飄越高。裡高雷離開了窗戶,來到寬大的辦公桌前,在電話機上按了幾個號碼,電話機裡即傳出一個尖細、卻難掩蒼老的聲音:「誰?公司規程上沒註明這是我實驗的時間嗎?」
「裡高雷。」
電話機裡的聲音嘟囔了幾句什麼,不情不願地說:「好吧!找我什麼事?我還有一堆的實驗要做。」
「那個東西分析結果出來了沒有?」
站在這間辦公室裡的時候,裡高雷再不是那種隨性而為的頹廢樣子,而是充滿了威嚴,說話簡潔明瞭。
「結果剛剛出來……等等!這是怎麼回事!這個……你最好過來看一下,電話裡說不明白!」
裡高雷即刻扔下電話,衝出了辦公室。他以驚人的速度穿過走廊,根本不等還在停在底樓的電梯,而是沿著消防通道直接奔上十六樓:分部生化實驗室所在地。檢驗過身份卡後,裡高雷逕自穿過一個個埋頭工作的研究員,直接走向佔據了半層樓的中央實驗室。
上千平方米的實驗室中只有一個乾枯瘦小的老人,正伏在顯微鏡上觀察著什麼,看他腮邊肌肉不住抽搐的樣子,顯然極為激動。這個老人是羅克瑟蘭公司生化領域的首席科學家,曾經創立過一種四階能力的羅斯坦。
裡高雷拍了拍他的後背,羅斯坦立即將電顯顯微鏡讓給了裡高雷。雙眼湊上目鏡後,裡高雷登時一怔,在綠瑩瑩的視野裡,到處可以看到已經死亡的細胞,而且他從中認出了幾種出名生命力強悍的細菌。
「這是……」
裡高雷站直了身體,詢問地看著羅斯坦。
羅斯坦正拿出一塊手巾擦著額頭上的汗水,他呻吟著:「天哪,我從來沒看見過這種東西!你究竟是從哪裡弄來的?這……這怎麼形容呢?」
羅斯坦在實驗台旁的電腦上一陣急如驟雨的敲打,屏幕上即刻播放出一組驚心動魄的影像。
在綠瑩瑩的背景下,一片生機勃勃,熙熙攘攘遍佈著各類細胞。這些細胞或是細菌緩慢移動著,並且互相攻擊著。此時正好可以看到一個細胞正在不正常地膨脹著,然後碎裂開來,從裡面流出了數十個明顯有別於母體的新類型細胞。
所有細胞的動作都顯得緩慢之極,然而裡高雷卻不這麼想。在現實世界裡,這些細胞或細菌的動作實際上快到了極處,如果一個人感染了上面那種使得細胞發生變異的細菌,意味著他根本挺不過一天。
就在這時,驚人的一幕出現了。一種中等大小的細胞突然在景象區邊緣出現,它們動作極為迅速,幾乎是其它細胞的上百倍。這些細胞一遇到其它細胞,不論對方是什麼品種,它們都會伸出針一樣的一角,硬刺入對方的內部,將自己的流質注入進去。僅僅是幾秒鐘,被刺注的細胞就會漲裂開來,吐出十餘個與入侵者一模一樣的細胞。入侵者立刻向四面八方散開,速度之快,有如越野機車在烏龜中間穿行。還不到一分鐘,影像中所有的細胞無一倖免,或者破裂,或者直接被刺死。
整個屏幕中,此時能看到的只有密密麻麻的入侵者!
入侵者互相碰撞,然後像球一樣彈向四面八方,再與更多的入侵者相撞,發生更複雜的彈碰運動。然而再也沒有其它的細胞或是細菌可供它們食用。將使得所有的入侵者,不論是原來的還是新生的,都瘋狂地彈動起來。
再過一分鐘,所有的入侵者都已死去,影像中一片死寂,到處是細胞的屍體,正如裡高雷方才從目鏡中看到的那樣。
這個影像,正是電子顯微鏡紀錄的影片。
裡高雷只覺得頭皮有些發麻,掌心裡全是冰涼的汗水,滑膩、濕冷,十分的難受。
過了片刻,裡高雷才說:「你是說,這些細胞是從我給你的樣本上發現的?」
羅斯坦點了點頭,補充道:「你看到的記錄只是後半段。最開始就只有一個活的細胞,我把它叫做入侵者,正如你看到的那樣,這一個細胞立刻殺死了它碰觸到的每一個細胞,並且使它們變成自己的孵卵巢!剛開始看到這一幕時,我幾乎嚇傻了,後來才想起來要將影像紀錄下來!」
他的聲音又急又尖,看上去沉浸在剛剛的恐怖影像中不可自拔。
裡高雷皺緊了眉頭,死盯著定格在細胞墳場般情景的屏幕上,忽然說:「如果……」
羅斯坦顯然知道他要說什麼,立刻說:「如果被這種細胞侵入身體,我們可能會在半個小時內變成怪物!而且沒人知道,出現的會是種什麼樣的東西!」
裡高雷的手立刻顫抖了一下,這在素來冷靜的他身上,可是極為罕見的現象。不過羅斯坦並未注意到這點,指著屏幕說:「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個好消息,入侵者如果在一分鐘內找不到食物,就會死亡。這或許可以解釋為它們擁有比同類快上百倍的速度,因此需要大量的能量。而且入侵者絕不會自相殘殺。」
「立刻分析它們的基因。」
羅斯坦搖了搖頭,在電腦鍵盤上又是一陣敲擊,調出另一幅圖表來。那上面儘是支離破碎的基因片斷,根本湊不出一個完整的、有意義的基因序列。
羅斯坦指著這幅圖表,說:「你看,這就是入侵者的基因,這根本不能算是基因,只不過是一段段毫無意義的核酸而已!只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入侵者死亡時,已將自己的基因完全破壞了。你看,這些入侵者看上去簡直就像已經有了自己獨立的智能!」
「那個樣本怎麼樣了,能不能檢測出活的入侵者基因構成?」
裡高雷聲音沉重。
羅斯坦再一次搖頭,說:「樣本上已經沒有活的入侵者了。你已經看到了,入侵者從來不會給別的細胞以及自己留多少時間。剛才這段景象,是我找到的最後一個入侵者。我剛把它移入標準基因篩培養皿中,它就立刻恢復了活性,開始屠殺。從這一過程開始,直到這個培養皿中的生物全部死光,一共是……」
博士看了顯示器上的時間,說出個讓裡高雷再出了一身冷汗的數字:「兩分十一秒。」
培養皿對於細胞來說,大小就如同裡高雷站在分部大樓頂層,放眼四顧所能看到的範圍。
「這東西如果進了生物體內,會不會有潛伏期,會不會再次變異?」
裡高裡沉悶地問著。
「目前看起來不會,這麼凶狠的細胞並不需要潛伏期。但是變異可不好說,單體細胞的表現和組成器官後的表現可能會完全不同。」
羅斯坦回答,他仍在不住地擦著臉上源源不絕的汗水,看上去心有餘悸:「還好我收到你樣本的時候足夠小心,完全按照實驗規程走,從沒有用手碰過。」
他忽然看到裡高雷的臉色極其難看,當下忽然張大了嘴,猛吸一口涼氣,結結巴巴地說:「你……你該不會……」
「該死的!我碰過了那東西!」
裡高雷狠狠吐出胸中一口悶氣。
羅斯坦立刻後退了幾步,猛地撞上了一排放滿了化學藥劑的玻璃櫃。藥櫃一聲呻吟,櫃頂上的一瓶強酸晃了幾晃,忽然傾倒,筆直向博士頭上砸了下來。如果被這足有1000CC的強酸澆上,博士那碩大的頭顱保證不保。
裡高雷向前一步,穩穩地接住了那瓶強酸。他肌肉賁張的手臂距離博士的頭頂只有幾公分的距離。博士抬起頭來,高度鏡片後佈滿血絲的雙眼立刻睜到了極限!但是他對強酸的恐懼,看起來遠遠比不上對裡高雷手臂的恐懼。
裡高雷苦澀地笑笑,從旁邊的托盤中取過一枝針筒,刺進自己的手臂血管中,滿滿地吸了一管血,再小心地注入到真空試管中。他一連抽了三管血,左手掌心中噴出一股藍色火焰,將那枝沾了他血液的針管化成了灰,只留下一根被燒得黝黑的針頭。
「幫我化驗一下,看看我是不是……是不是感染上了那鬼東西。」
博士緊貼著藥劑櫃站著,不肯與裡高雷拉近哪怕是一點的距離,只是木然地點了點頭。
裡高雷想了想,吩咐道:「把所有的影像備份都刪除,只留一份給我。對任何人、包括總公司的高層,都不要提起這件事。分部的人也不能說,特別是麗將軍,絕對不能讓她知道這件事!如果有人知道了這個,那麼不管是不是你洩露出去的,佩莉都得死。」
羅斯坦登時顫抖了一下,這才從恐懼中清醒過來。佩莉是他惟一的女兒,今年才七歲。
接下來的三天,裡高雷沉默地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雙手交叉支著下頜,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他幾乎整天都不說一句話,下屬按照慣例來向他匯報公司每天的運作,裡高雷只是靜靜地聽完,就揮手讓他們出去。
整個晚上,裡高雷都是這樣在辦公室中度過。他沒有吃過一點東西,只是喝了兩瓶水。
第四天清晨,鐘擺城外又揚起沖天的煙塵,是麗率領著她的部隊回來了。裡高雷總算改變了一成不變的姿勢,站了起來。他伸手點向電話機,剛按了幾個號碼,又猶豫著切斷。但他的手,卻始終搭在電話機上。
電話忽然突兀地響起,裡高雷的手一僵,直到鈴聲響了好幾遍,才按下了通話鍵。電話裡響起羅斯坦博士的聲音:「是我!有人在嗎?」
「我在聽。」
裡高雷答道。他的聲音沙啞難聽,原來靜坐幾天,已經讓他的嗓子完全啞了。好在博士還是聽出了他的聲音,道:「你在就好!血液樣本的檢驗結果出來,我用了所有的方式,結果都表明三份血液標本中都沒有入侵者的痕跡,謝天謝地!」
裡高雷忽然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跑得無影無蹤,根本站都站不住,癱坐在座椅上。電話機裡不斷傳出博士有些神經質的聲音:「喂!喂?你沒事吧?喂,回答我……」
裡高雷定了定神,說:「我沒事。你在那裡等我,我現在過去看看檢驗結果。」
不等博士回答,他就按斷了通話。
一個小時後,裡高雷從十六層的實驗室中走了出來。他的頭髮略有些凌亂,雙眼深陷,凌亂的胡茬顯得比平時更長些。若是在舊時代,他這樣高大、滄桑、頹廢類型的男人如果進入娛樂圈,也許會有不錯的前途。
或許是為他的落魄外形做註解,裡高雷的肚子忽然叫了起來。這時他才感覺到餓,而且不是一般的餓,身上的虛汗一層層地冒了出來。裡高雷想起自己幾天沒吃東西,正想到下層餐廳去好好吃一頓,想了一想後,還是先按下牆角的通話器,問道:「我是裡高雷。麗將軍現在在哪裡?」
通話器通向中央控制室,裡面值班人員自然認得裡高雷的聲音,立刻回答:「麗將軍現在正在地下靶場練習射擊。」
裡高雷身體莫名地感覺到一陣緊張,但他還是走向電梯,直下地下二層的武器靶場。一推開靶場的隔音門,撲面而來的就是一陣刺鼻的火藥味,空間裡迴盪著的槍聲異常響亮震耳,有著種說不出的狂野、粗暴。裡高雷精通新舊時代的大多數槍械,可也聽不出什麼槍會發出這種槍聲。
靶場兩名彈藥管理員正在櫃檯後面小聲議論著:「喂,你說那東西會是什麼人用的?」
「不知道。或許只有變異人才能使用這種變態的傢伙吧!」
「天曉得,我可從來沒見過這種手槍,真不知道是哪個瘋子做出來的。」
兩人正小聲聊著,忽然看到裡高雷進來,嚇得立刻站得筆直,敬了個軍禮。
裡高雷向他們點了點頭,向裡面的靶場走去。一走下靶場,撲面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槍聲傳來。論音量,比他心愛的那把改裝沙漠之鷹少說也要大上一倍。
砰砰砰!連續三聲槍響,甚至有一股熱浪撲面滾滾而來。然後就是麗憤怒的咒罵聲:「真他媽的見鬼了!」
裡高雷走到麗的身後,順著她的目光向前方望去。五十米外的靶牆上,佈滿了巨大的彈孔。這些彈孔的分佈全無規律,惟一的共同點就是大多離開靶紙很遠。那張半身胸靶上只有兩個彈孔,卻幾乎被轟飛了整張靶紙。
麗手上拿著的正是蘇那把改裝手槍,在她面前的射擊台上則擺放著兩盒子彈。她已經射完兩輪十二發子彈,在五十米的距離上卻只命中了兩發。特別是三連射的成績更是慘不忍睹,無一中靶。
在五十米距離上,隨便哪種軍用制式手槍,麗只需試發幾槍後,接下來的速射成績都會是滿環。
那兩盒子彈看上去是普通的5.56毫米制式步槍彈,只是彈頭上有些不一樣的反光,吸引了裡高雷的注意力。他拿起一發子彈仔細看了看,發現彈頭被刻上了細密而繁複的刻痕,如同舊時代貴金屬器物上常有的裝飾花紋。但這些刻痕顯然不止是裝飾那麼簡單。裡高雷又拿起一顆子彈,對比來看,兩顆彈頭上的刻痕完全一模一樣,根本沒有區別,就似是用超精度數控機床刻出來的。
裡高雷忽然想起了什麼,面色微變,不動聲色地又將子彈放了回去。
麗已經上好了新的一盤子彈,像狼一樣盯著靶紙,半天不動,卻忽然將手槍扔給了裡高雷,說:「喂,你來試試這把鬼槍!」
然而手槍卻落了個空,掉在地上。擊錘受到震擊落下,槍口驟然噴出一團火焰,子彈呼嘯而出,正中靶心,將那塊殘缺不全的胸靶徹底撕碎。而手槍則在這巨大的後座力作用下向後滑去,一直撞到牆壁才停了下來。
麗霍然轉頭,看著裡高雷。見裡高雷臉色有些蒼白,臉上更有一滴汗珠滑落,艱難地越過層層胡茬,滑進了衣領裡去。
「不好意思,剛才走神了。」
裡高雷的解釋和他的笑容一樣蒼白。
在麗的注視下,裡高雷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問:「你這次出任務,帶的是這把槍?」
看麗咬牙切齒的表情,可見他這句問話恰好刺中了她的傷心事。這場戰鬥中,麗用這把槍打空了一輪六發子彈,論聲勢甚至蓋過了部隊中的兩挺高射機槍,結果卻是無一命中。這把槍的巨大威力和奇差無比的命中率便成了一時話題。若是換了別人,這件事必然會成為長時間的笑柄。但這是麗的嫡系部隊,所有的士兵都非常清楚麗那堪稱恐怖的能力,因此問題一定是出在那把槍上。於是士兵們在戰鬥余瑕時的談資就變成了這把槍的來歷。
殊不知,這個話題比討論麗糟糕的槍法還要令她憤怒。然而麗卻無法就此明著發作。
所以一回到鐘擺城,麗就立刻來到地下靶場試槍。
裡高雷想起了博士電腦屏幕上定格的恐怖景像,又看了眼顯然與手槍是同一來源的兩盒特製5.56毫米彈,猛然哈哈一笑,走到牆邊撿起了那把改裝手槍,來到靶台前,抬手就是五槍連射!
巨大的槍聲在靶場內迴盪著,甚至在天花板上震落了許多塵土。裡高雷的成績比麗要好不少,五槍裡有兩槍命中,其餘三槍偏得也不算太遠。然而這樣的成績足以讓裡高雷皺眉。對於他這種簡單武器掌握已經達到四階的人來說,熟悉一下彈道後,五十米手槍射擊精度誤差不會超過三毫米。這意味著幾乎每一槍都可以射在前一槍的彈孔裡。但這把手槍實在與眾不同,每一槍帶來的震動方向和引起的彈道誤差都不一樣,以裡高雷瞬間修正彈道的能力,也無從及時校正每一槍。能夠命中兩槍已經算相當不錯的了。
打空彈鼓後,裡高雷退出彈殼,仔細檢查起這把槍的結構來。他交給羅斯坦博士的樣本就是取自這把槍,如果會被入侵者感染,那他可能早就變成不知什麼樣的怪物了。而且這把槍已經在麗的身邊有些日子,從入侵者細胞的生存週期看,即使槍上還有入侵者也應該早就死光了。況且他最開始時已經摸過了這把槍,剛剛又碰過了子彈,如果真的還有入侵者生存,那麼他躲也躲不了。所以裡高雷認了。
這把手槍其實做工頗為粗糙,為了適應步槍彈,幾乎所有的改造機件都是手工製成的,而且精度並不是很高,一看就不是出自某個大師的手筆,倒像是哪個聚居點裡謀生的手工武器工人製作的黑槍。這把槍的準星甚至都是歪的,而槍的原主人並沒有校準,顯然,他根本用不上這個準星。可以說,除了威力足夠大之外,這把手槍幾乎一無是處。而且威力有一大半是來自於子彈彈頭上的刻痕。
裡高雷從靶台邊拉出一個顯示屏,在上面點了幾下,調出剛才射擊的高速錄相。從畫面上可以看出,子彈在飛出五十米左右時,彈頭已經完全裂開,變成了數十個高速飛行的金屬顆粒。這樣子彈的穿透力雖然遜色了許多,但對於生物體的殺傷力卻是幾十倍的上升。但也正因為如此,子彈的彈道在十米外就開始變得不穩定。
「你看,」
裡高雷對麗說:「我想,你的那個漂亮男孩只會在二十米內動用這把手槍。」
麗接過手槍,隨手插在後腰裡。在手槍離手的瞬間,麗敏銳地感覺到裡高雷突然鬆了口氣,她有些奇怪地盯著他看,看得他心慌意亂。
麗又收好子彈,向靶場外走去。經過裡高身邊時,她順手拍拍裡高雷的胸,說了句:「謝了!我要先去洗個澡,然後中午一起吃飯,我請客!」
看著麗的背景,裡高雷忍不住說:「喂,你也出去幾天了,還是去博士那裡驗下血吧,免得……」
麗停步回頭,奇怪地看著裡高雷。
裡高雷摸著嘴唇上鋼絲一樣的鬍子,好似渾不在意地說:「聽說最近周圍多了好幾種全新的變異生物,你出去了這麼久,還是檢查一下的好。就當是為了放心吧!」
麗皺了皺眉毛,不耐煩地說:「你真是越來越囉嗦了!好吧,我一會就去找博士驗血。中午這頓飯還是我請,不過酒錢你付!」
說完,麗就頭也不回地向外面走去。
錚的一聲輕響,一個硬幣從麗的左手中高高彈了起來,急速旋轉著,發出悅耳的顫音,幾乎要觸到天花板的一刻才開始下落,又消失在麗的左手裡。
麗已出了靶場很久,裡高雷仍覺得那枚硬幣在眼前飛旋。那些閃爍不定的光芒,顯得極為刺眼。
剛過中午的時候,荒野上仍是十分炎熱,哪怕是太陽始終隱藏在雲層後面也是如此。
在還算平整的荒野上,兩輛破舊不堪的載重卡車不住吼叫著,掙扎著向前爬行。它們的速度比人步行快不了多少。卡車車廂上坐滿了人,甚至駕駛室頂上也坐了兩個人,他們手裡端著已經流行超過一百年的AK步槍,警覺地掃視著看上去一望無際的荒野。卡車後面跟著三十幾個人,這些人或胖或瘦,穿什麼的都有,手中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門,甚至連只能用來打鳥的火藥槍都有。他們目光呆滯,在酷熱的天氣下機械地向前走著。
兩輛卡車分別處在隊伍兩端,前面的開路,後面的壓陣,防止中間的人逃跑。
蘇懷裡抱著那支引人注目的改裝步槍,靠在車廂擋板上,隨著車輛的行進不住搖晃著。他坐在後面那輛卡車車廂裡,佔了個還算不錯的位置。這輛車上還有幾個如他一樣獨自佔據靠邊位置的人,都是兇惡的傢伙。至於車上其他的人,只好擠在一起。那幾個面相兇惡的傢伙都是具備一階能力的戰士,在這只臨時拼湊起來的隊伍中可以說是沒人願意招惹他們。而身體相對單薄許多的蘇也能獲得相同的待遇則是源自於手中那枝改裝步槍。這些經歷過多場戰鬥中存活下來的老兵們都明白,在激烈的戰鬥中,狙擊手往往可以救自己一命。他們可不願意讓狙擊手的體力無謂地消耗在路上。
所以蘇沒有費什麼事,就可以坐在卡車上閉目休息。
蘇的身體已經徹底放鬆,但腦子並沒有停,他在反覆思索著自己的身體。與麗的爭鬥幾乎使得他獲得了完整的兩個進化點,甚至於最後那場持續了整整一個小時的激烈肉搏也為他提供了一些進化能量。在幾乎耗盡最後一絲力氣的戰鬥後,看著強勢的麗在他的衝擊下一次次崩潰,那種征服的感覺與身體上的快感混合在一起,帶給了蘇無以倫比的衝擊。
難道說,過於強烈刺激的性愛也會引起進化?
蘇在認真的思索這個問題。在對待進化的一切問題上,蘇都是如機械般的精準和認真,絕不會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他現在已有了六個進化點,只要再得到兩個,就可以開始進化紅外視覺了。只有擁有紅外視覺之後,才能夠成為真正的黑夜王者。
但在取得進化點之前,先得有錢。蘇早已一貧如洗,付給麗的那枚硬幣是他身上最後的一點錢。當然,彈藥或者陶瓷裝甲片這類東西並不在其中。認真說起來,這些東西是如蘇這樣貧窮的僱傭軍才會珍視的寶貝,如麗這樣位居大公司高層的人根本看不上這些。
蘇找到一個曾經去過的大型聚居地,並且接下了一個清剿暴民的任務。在荒原上,暴民到處都是,而且似乎越來越多,永遠都無法清除乾淨。這個任務酬勞十分微薄,如蘇這樣自帶專業裝備,且具有能力的戰士拿的是第一檔的酬勞,也只有區區100元而已。那些在兩輛卡車中間行走的、除了武器和還算強壯的身體外一無所有的武裝流民,在戰場上會是衝鋒的第一線,而他們的酬勞不過是二十元。但是報名的人依舊比需要的多了幾倍,大多數人都只有木棍鋼筋作為武器。聚居地的首領只選了三十個武裝流民,他的預算也十分有限。
錢的意義對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對這些流民來說,二十元錢意味著可以一個月不用為吃的發愁,至於住,荒野中到處都可以睡覺。而聚居地中則有的是避風擋雨的地方。而一百元對於蘇來說,只是二十發改造子彈的價格。哪怕是不出任務,蘇獨自在荒野中遊蕩時,一天也會消耗幾十發子彈。
蘇現在窮得很徹底,又不能再回到阿斯莫接任務,才接下了這個酬勞微薄得有些可笑的任務。
幾乎從有記憶的時候開始,蘇就知道自己的身體與別人不同。在動盪年代,一切都在變異著,甚至於住在一起的夫妻過上十幾年後基因也會有很大不同,但是蘇知道,自己的身體與這些變異人不一樣。
這具身體靈活、敏捷,他幾乎可以自如地指揮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那些對變異人來說也是足以致死的輻射劑量,蘇卻完全可以承受。在各種極端惡劣的環境下生存得久了,身體就會相應的作出反應,變得更加有承受力。在獨自流浪的日子裡,隨著蘇對能力域認知的增加,他判斷自己的身體儘管沒有進行任何格鬥域的能力強化,卻至少具備了各類能力一階的實力。
蘇慢慢地調整著身體的狀態,呼吸、心跳和體溫都開始緩慢降低,他要節省每一分體力。自到聚居地後,他還沒有補充過食物,水也早就喝空了。要等打過這一仗後,才會有錢補充食物和水。蘇不是沒有劫掠過荒原上的暴民,但是劫掠對象並不包括會成為僱主的聚居地。或許在這個時代,生存是惟一的原則。但在行有餘力的時候,蘇還是願意堅持著自己的一些原則,比如說,在與女人做愛後付錢。在這個混亂的、力量至上的時代,女人們顯得格外的脆弱。蘇的錢,或許能夠讓她們多生存一些時間。
當然,麗除外。
車隊行進了整整三個小時,地形開始變得崎嶇不平,不遠處是傾塌的高速公路,時時也能看到荒棄的鄉村別墅。行軍這麼久,還根本沒有看到暴民的影子,就連卡車上的戰士都變得無精打采,靠自己雙足行走的武裝流民更是接近精疲力竭。
蘇忽然睜開了眼睛!
他的心臟有力地跳動起來,體溫迅速升高,僅在幾秒之內,蘇就從近乎於冬眠的狀態中完全清醒過來,進入了戰鬥前的狀態。同車的幾名老兵也是在生死線上反覆掙扎過來的老鳥,看到了蘇的變化,他們也立刻警覺起來,向兩邊望去。
嗒嗒嗒!沉悶而深具衝擊力的槍聲突然響起。打頭的卡車車身上立刻多出了幾個拳頭大小的洞,駕駛室的玻璃上潑上一大片暗紅色液體,淅淅瀝瀝蜿蜒而下,血腥氣撲鼻而來。車隊中央的武裝流民也成排地倒下。
隊伍的指揮官從後面卡車的駕駛室中跳了出來,伏在地上,高聲叫著:「該死的!重機槍!趴下,兔崽子們,都趴下!狙擊手,給我幹掉那個狗娘養的傢伙!」
他喊叫聲的尾音還沒完全消失,一聲粗暴之極的槍聲就迴盪在車隊的上空,百米外荒棄的別墅中,那挺噴吐著火舌的重機槍應聲而止。
效果好得超出了指揮官最樂觀的想像,他狠狠地用力捶了一下地面,狂叫道:「幹得好!」
道路兩旁的民居中不斷地響起槍聲,至少有十幾把槍在向著車隊瘋狂開火,而暴民們瘋狂般的喊叫聲比密集的槍聲還要響亮。子彈如雨落下,壓得聚居點的武裝根本抬不起頭來。除了幾名老兵在車門和車體之間靈巧地找到了掩體,有力地開始還擊,其餘的人根本是閉著眼睛亂打一氣,一邊扣動扳機,一邊祈禱子彈能夠碰巧撞上一名敵人。至於敵人在哪,鬼才知道。
蘇伏在地上,土黃色的斗篷與地面的顏色十分接近。但在子彈橫飛的戰場,這並不能保證安全,運氣才是真正的保障。
步槍槍口再次噴出火焰,房屋中一把吼叫得最凶狠的突擊步槍立刻啞了火。蘇那枝步槍的槍聲實在是過於震憾人心,每槍響起都會將其它的槍聲統統壓下。而槍聲一響,必定有一個敵人失去生命。而且這槍聲一聲接一聲響起的頻率,完全不像是狙擊槍應有的射速,似乎這個狙擊手根本不需要瞄準。聚居地武裝人員士氣大振,幾個老兵甚至從地上躍起,抓住對方火力網出現漏洞的機會,從兩側向暴民隱藏的房屋包抄過去,準備將對方一網打盡。
一個又一個敵人進入蘇的準星,又一一離開,他們的表情各不相同。而蘇碧色的目光安定、平靜,見證著一個個生命的消逝。
嗒嗒!沉悶得令人心慌的重機槍聲重新響起,衝在前面的兩個老鳥立刻僵在半途,前胸後背都噴出數道血泉。其他的人則再次被密集的槍彈牢牢地壓在地上,根本抬不起頭來。
蘇幾乎是聽到重機槍聲的剎那就挪動槍口,將那個窗戶後的射手套進了準星。然而他扣住扳機的手指卻沒有在第一時間壓下去。
操縱著重機槍的,是個看上去才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有著在暴民中難得一見的清秀面孔,大大的眼睛中還有未拭乾的淚痕。她死死咬著下唇,一縷縷鮮血從齒縫間汩汩而下,重機槍槍口吞吐的火舌將她寫滿了仇恨的小臉映得忽明忽暗。從這個小女孩臉上,蘇似乎隱約看到了另一張面容,一個他幾乎以為已經忘了的小女孩。
就在蘇猶豫的幾秒鐘裡,又一聲慘叫在戰場上響起,一個伏在地上的士兵被一串重機槍子彈掃過,幾股血泉立刻噴了出來。
蘇的瞳孔又收縮成一顆十字星,槍口微一擺動,便扣下了扳機。改裝子彈帶著巨大的動能,直接飛入重機槍噴吐著火舌的槍口!
重機槍的吼叫猛然頓住。然後轟然炸開,熾熱的機件四下濺飛!
小女孩立了幾秒,便向後倒了下去。她的額頭上,深深嵌入一塊重機槍的機件。
蘇將臉重重埋入散發著火藥味的泥土中。
戰鬥很快結束了。
這片居住區就是這群暴民的定居處。聚居地的戰士們開始逐戶搜索,所有暴民,不論是抵抗還是沒有抵抗,成年還是孩子,結果都只有一種,擊斃,沒有俘虜。這是荒野的慣例,任何一個聚居點的容量都保持在食物和水能夠供應的最大規模上,沒有多餘的份額分給俘虜。暴民中的年輕女人或許還會有點用處,男人則根本是累贅。因為大部分聚居地沒有任何生產能力,也就不需要多餘的勞動力。至於暴民的孩子,那是仇恨的根源,更不可能留下。
蘇獨自靠在載重卡車上,抽著身上最後一枝煙。他沒有參加對暴民定居地的搜索,也不需要。在剛才的戰鬥中,他已經完全證明了自己。若沒有他兩次打掉重機槍,恐怕全軍覆沒的就是聚居地武裝。現在就連那些目空一切的老鳥也對蘇充滿了敬意,他們知道,剛才那連綿不斷的槍聲不可能是個一階狙擊手打得出來的。
指揮官走到蘇的身邊,看他的煙已到了盡頭,便又遞過來一隻煙,為蘇點上,問道:「感覺不舒服?」
「有點累。」
指揮官已經接近五十歲,經過十幾年的戰鬥才建立起這個聚居地。他剛才已經察看過重機槍陣地,對蘇現在的心情多少理解。畢竟這次的暴民與以往有些不一樣,他們身上很少有腐爛,容貌也與其他人類無異。實際上,十幾年前,指揮官帶領著四處尋找落腳點的人們,就是今天這樣的群落。
風吹起指揮官灰白的頭髮,他佈滿風霜刻痕的臉上有著洞悉世情的笑容,這種笑,嘴角是向下的。
看著偶爾還在響起槍聲的居住區,指揮官吐出口煙霧,說道:「你今天表現得真不賴。我很懷疑你真的只是一個一階狙擊手嗎?呵呵,你不用介意,我並不想知道什麼。回去後,你的酬勞會是200元。我想不會有人反對這個的。」
蘇勉強笑了笑,說:「這是我這幾天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