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到酬勞後不到十分鐘,200元硬幣就被全部兌換成了純水、食物和彈藥。蘇並不打算在這個聚居地久留,簡單補給後,就準備離開。在蘇腦海中的地圖裡,這個聚居地距離阿斯莫才一百公里,仍是有些近了。儘管麗沒有想要他性命的意思,可是她卻足夠的麻煩。而且蘇總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那就是她可能會給自己帶來大麻煩。
所以蘇選擇離開。
在離開之前,蘇按照以往的習慣,把聚居地的每個角落裡都走了一遍。於是在他意識中的地圖裡,就有了他所目見的全部細節。蘇根據座標,將這個聚居地命名為K7。他這個想法出現時,地圖上聚居地的標識旁,就出現了K7的標記。
K7聚居地的指揮官很希望蘇能夠留下來,剛剛的戰鬥已經表明,蘇這樣的狙擊手完全可以左右一場戰鬥的結局。當然,蘇的拒絕也沒有出乎他的意料,只有大公司才有可能留得住蘇這樣的人,K7聚居地實在是太小也太貧窮了。
前面那場戰鬥,對手出乎意料地強,能夠以200元僱傭到蘇,指揮官覺得自己的運氣還算不錯,否則結果或許會截然相反。以蘇在戰鬥中的表現,指揮官估計他的身價至少在500以上,然而K7絕對沒可能拿出這樣一大筆錢來。
在夜色中,蘇離開了K7,向西而去。
臨行前,指揮官交給蘇一份地圖,上面標注了一個地點。那裡是一個名叫獵鷹的傭兵組織總部所在地。獵鷹的首領當年是指揮官的戰友,指揮官的意思是如果蘇缺錢的話,不妨去那裡碰碰運氣。不管在哪裡,好的狙擊手永遠都受人歡迎。
鐘擺城如往常一樣迎來了清晨。
天色剛剛放亮,響亮的軍歌就迴盪在東區的上空,一隊隊戰士開始在微明的晨光下出操跑步。麗站在一座五層樓的天台上,冷冷俯視著下方操練的戰士。她是站在天台的胸牆上,稍不留意就會直接摔下去,而這裡早晨的風又特別強烈且變幻不定。哪怕是格鬥域三階的戰士,也不敢隨隨便便站著在這種地方:一個不巧摔下來的話,他們雖然死不了,可是折斷幾根骨頭是少不了的。
鐘擺鎮的環境比周邊地區要好一些,輻射度和污染都比較低。這些士兵雖然沒有特別強化過身體的抵抗力,但是個個體質強健,完全可以忍受再強一倍的輻射。與動盪年代更強調個人武力的潮流不同,麗推崇舊時代的練兵方式,並且非常注重兵種搭配和裝備質量。可以說,整個羅克瑟蘭北區分部建設經費的80%都耗在了麗這只軍隊上。而分部目前產生的利潤甚至還不足以養活麗手下的50個人。
羅克瑟蘭北區分部建立還不到三個月,麗手下卻足足有五百人。羅克瑟蘭把幾乎一半的精銳部隊都派到了這裡,顯然絕不僅僅是為了一個N11基地而來。在麗的指揮下,人數越多威力就會越大,鐘擺城周圍的武裝流民或者是暴民可能成千上萬,但麗這500精銳可以輕鬆地掃平他們。
在羅克瑟蘭北區分部內,裡高雷控制著這片區域所有的代理人,而麗則掌握了武裝部隊。當然,大多數代理人其實都有些強悍的個人能力,不然也無法在混亂血腥的荒野上立足。
與佩恩公司管治下的阿斯莫不同,鐘擺城並不歡迎外來者,北區分部也不打算對外交易。在選定了鐘擺城為分部所在地後,麗率領著軍隊用半個月的時間清理了整座城市,又用半個月清理地下通道,封堵炸毀了所有用不上的甬道。然後劃定鐘擺城周圍十公里為禁入區,流民固然不能居住,連其他公司或者聚居地的成員都不得通行,即使持有羅克瑟蘭公司核發執照的傭兵和獵人,如果任務區域不在這十公里區域內,也會一視同仁地被拒絕入境。無視警告的人,都會受到羅克瑟蘭衛隊的打擊。而在荒野上,打擊往往意味著滅絕。
晨光漸漸明亮,隱約可見遠方揚起了片片煙塵。佔據了鐘擺城邊緣最高一棟建築的哨兵發現了異樣,在高倍望遠鏡中,隱隱可以看到煙塵裡面是長長的車隊,正向鐘擺城駛來。哨兵立刻將重機槍保險打開,同時以步話機通知了分部。
沒過多久,哨兵就得到了回音,那是總公司的車隊。
這次來的看來是個大人物。車隊中央有三輛舊時代風格的黑色房車,護衛力量則是兩輛輪式裝甲車和裝滿了兩輛運兵卡車的戰士。為了適應根本沒有公路的荒野,這些房車其實都經過了改裝,必要時車體底盤可以抬升至一米以上,強勁的馬力更是可以保證它們能夠穿越一切輪式裝甲車可以穿越的地形。不論在哪個時代,氣派都是以物質來做保障的。
車隊距離鐘擺城還有一公里,裡高雷和麗已雙雙出現在城外相迎。
從房車上下來的是一個已開始發福、頭髮雪白的老者,淺灰色西裝燙得筆挺,黑得發亮的皮鞋更是一塵不染。老人臉上好像永遠都掛著微笑,單看外表,他似乎沒有任何特殊能力。在這個快速變遷的年代,其實大多數人仍是沒有異能的。
自古以來,人就是有天賦分別的,在動盪時代也是如此。大部分人沒有獲得能力的天賦,有可能發展出能力的,絕大多數只限於某個特定的領域,而且停滯於一階上。基因進化藥劑雖然能夠令沒有天賦的普通人也產生進化點,從而獲得能力。然而藥劑的昂貴與稀有是比天賦更加嚴格的限制和障礙,普通人一輩子也不可能積攢夠一枝藥劑所需的錢,但如果肯拚命且運氣足夠的好,或許幾場戰鬥下來就會得到進化點。
或許自從人類擁有智慧以來,這樣兩條規則就未曾改變過。一是人生來就是不平等的。第二條就是人可以通過努力來改變這種不平等。然而諷刺的是,縱觀歷史,在大多數時候,人的這種努力及其產生的效果,反而更加劇了社會整體上的不平等。
老人雖然沒有能力,但是麗和裡高雷對他的態度很尊敬。這個名為法斯爾的老人是羅克瑟蘭公司創始人之一,也是現任五名董事之一,屬於公司內真正有話語權的大人物。
在法斯爾身後,還跟著兩名光彩奪目的年輕人。他們倆身著相同式樣的深黑色制服,袖口處有兩輪暗金色花紋紋飾,服色與周圍其他羅克瑟蘭公司成員迥然有異,而且華貴得多,裁剪熨帖合體,手工精緻,所用的制服衣料甚至絲毫不比法斯爾的西服差。看來,這兩人並非羅克瑟蘭成員,而同屬於另外一個組織。
城外當然不是說話的地方,一行人重新上車,直奔分部大樓,片刻後就在頂樓的大會議室坐定。分部所有中層以上的管理人,都被召集回來,參加這次的會議。
令人側目的是,那兩名顯然並非羅克瑟蘭成員的年輕人也在會議室就坐。他們一言不發,安靜地坐在法斯爾身後。
會議很簡短。對於北區分部到目前為止取得的成績,法斯爾表示十分滿意,並且代表公司高層宣佈今年的中期待遇會提高30%。會後,法斯爾將裡高雷留了下來,分部眾人知道接下來會有一場秘密談話,於是滿心歡喜地散去,連麗都起身離開了會議室。但那兩個年輕人卻依然留在會議室裡,安靜地端坐在後排座位上。
裡高雷坐在寬大的會議桌前,不知道怎地,心裡隱隱浮起些許不安。與相對單純的麗不同,裡高雷為公司效力已經超過十一個年頭。他非常清楚面前這個總是面帶微笑、一團和氣、行動緩慢,看上去全然無害的老人有多大的能量。在這個世界裡,力量擁有話語權,然而在智慧面前,力量始終難以佔到上風。
那兩個年輕人也令裡高雷感到好奇,以及危險。
左邊的年輕人高大雄偉,高度幾乎和他不相上下,肩膀很寬,身體厚實得好像一堵沙壘,他的身材整體十分勻稱,充滿了力量感。這個年輕人看上去二十多歲,有刀削般的鼻子和一雙鷹一樣的眼睛,毫無表情的面孔下是一些隱藏不住的傲慢。
另一個則顯得更加年輕些,看上去剛剛二十左右,有著奇異的柔順灰髮,他的眼睛同樣是罕見的灰綠色。與高大張揚的同伴不同,這個年輕人顯得格外安靜,甚至還有些羞澀。他同樣在好奇的看著裡高雷。裡高雷突然注意到,這個年輕人的瞳孔深處有點點光芒在隱約閃動。幾乎同時,裡高雷感覺到身上似乎有一道冰流湧過,直覺告訴他,似乎這個年輕人已經將他看穿了。
法斯爾站起身來,來回踱了幾步,又親自過去把會議室的大門關好,回到會議桌前坐下。他不住絞著雙手,過了半天,才沉重地歎了口氣,說:「這段時間,我對你非常滿意,也格外的失望。」
裡高雷看著老人的舉動,不發一言,此時向椅背上靠了靠,隨意地問:「怎麼說?」
法斯爾從裡袋中取出幾張照片,輕輕一推,照片就順著光滑的桌面滑到了裡高雷面前。只瞥了一眼,裡高雷臉色就變了,狠狠地罵了句:「這狗娘養的!」
在綠瑩瑩的底色上,到處都是入侵者和各類細胞的屍體,正是裡高雷當時在博士電腦屏幕上看到的情景。
幾張照片都是這個。
法斯爾取下眼鏡,用一方白色手帕細細地擦拭著,已顯得有些混濁的眼珠卻在看著裡高雷:「看到這幾張照片時,我真的非常非常失望。這兩天,我這個老傢伙完全沒有睡好,一直在想著這件事。你知道,我一向很看好你,並且親手將你送到了這個位置上。那麼現在你是不是欠我一個解釋,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因為野心,還是別的什麼?」
裡高雷沒有回答,而是向法斯爾身後的兩個年輕人看了看,問:「這兩位是?」
法斯爾挪了挪身子,向兩個年輕人指去,說:「哈!看來我真是老了,都忘記介紹了。這位是萊科納先生,這位是奧貝雷恩先生。兩位都是暗黑龍騎的成員,專門為了這個……入侵者的事情而來。」
被法斯爾點到名時,兩位年輕人都站了起來,向裡高雷微微行禮,顯示出上佳的禮儀。
灰髮青年微一躬身,以悠揚悅耳的聲音說道:「暗黑龍騎一等兵,奧貝雷恩。」
另外一人則道:「暗黑龍騎下士,萊科納·法佈雷加斯。」
奧貝雷恩認認真真地行著禮,萊科納是帶著隱隱的高傲,看起來他尤其為自己家族姓氏自豪。
裡高雷並不知道是否有法佈雷加斯這麼一個家族,但看萊科納的表情,想必是一個非常顯赫的名字。然而法佈雷加斯是個什麼樣的家族已經不重要了,聽到暗黑龍騎四個字時,裡高雷眼角猛地抽動了一下。他本來想點根煙,結果連續劃了幾下火柴,都沒能劃著火。
裡高雷盯著法斯爾,問:「如果我猜得沒錯,你的人應該已經開始調查分部裡的人了吧?」
法斯爾攤了攤手,道:「並沒有大動干戈,也沒那個必要。畢竟除了你和羅斯坦外,也沒有別人知道這件事。麗還是個孩子,我想她並不知道這件事,如果她沒有感染上這個……入侵者的話,也沒有必要讓她知道。」
裡高雷將根本沒有點燃的煙揉成一團,聲音顯得有些沙啞:「你想我怎樣做?」
法斯爾將微微發福的身體向後靠去,微笑道:「這就對了。你知道入侵者的來源,你需要做的,就是協助兩位暗黑龍騎士找到這個來源。噢,對了,我差點忘了告訴你,與暗黑龍騎的合作最重要的就是誠實。為了保證誠實不被破壞,莎麗已經被送到了暗黑龍騎,去接受為期一年的免費教育。我可以保證,一定是暗黑龍騎內部的正規基礎培訓,那可是許多家族和公司捧著大把硬幣都求不來的機會。」
「莎麗!」
裡高雷眼睛猛然瞪大,凌亂的短髮似乎也要豎起!然而法斯爾始終笑瞇瞇的,好像根本感受不到裡高雷的氣勢。
這頭咆哮的獅子隨即洩了氣,頹然坐了回去。
法斯爾微笑道:「這就對了。在暗黑龍騎的一年對莎麗一生都會有數不盡的好處,而且她已經十三歲了,身上的變異組織再不接受治療就會永久化。暗黑龍騎已經承諾會完全治好她。你知道,羅克瑟蘭可沒有這種技術。」
裡高雷的要害再次被擊中,他的面容扭曲著,呼息粗重得如同蒸汽火車,將頭深深地埋進兩手中間。過了片刻,他才抬起了頭,低沉地說:「放過麗。」
法斯爾愉快地笑了起來,說:「我說過,麗還是個孩子,而且非常有天賦。公司需要她。」
這時萊科納站了起來,微笑著道:「很高興我們能夠合作。現在,我需要知道你取得入侵者樣本的一切細節。」
片刻之後,裡高雷面前就多了一張蘇的彩色素描像。他不得不承認,這張畫像實在是畫得惟妙惟肖,特別是那只平靜下似乎隱藏著一座火山的碧色眼瞳,令裡高雷覺得好像蘇真的就站在眼前。
這張畫像出自奧貝雷恩之手。這個安靜得甚至有些靦腆的年輕一等兵有著非同一般的藝術天賦,僅僅憑借裡高雷的口述、幾枝彩色鉛筆和幾次修正,就繪出了這樣一張幾可亂真的畫像。
萊科納仔細地看著蘇的畫像,說道:「他的外表特徵非常明顯,應該不難找。裡高雷先生,我們需要借助你的代理人隊伍,讓他們一旦有了這個人的消息,就立刻回報給我們。現在,給我們準備幾輛車,我們先去阿斯莫。」
裡高雷看著萊科納,儘管這個年輕人的傲慢讓人有些不舒服,但他的實力無疑強橫,即使只是站在身邊,裡高雷也感覺到皮膚有被針刺的隱痛。
「需不需要召集點人手?這個蘇很難對付。」
裡高雷說道。
萊科納向奧貝雷恩望了一眼,淡淡地回答:「不必了,我們帶了自己的扈從。這個蘇再難纏,只要能夠找到他的行蹤,我和奧貝雷恩就能夠應付。你需要做的只是提供車輛和引路。」
半個小時後,裡高雷開著他那輛越野車駛離了總部大樓,沿著道路向城外駛去。坐在副座上的是萊科納,奧貝雷恩則佔據了機槍射手的位置上,一路上左顧右盼,饒有興味地打量著鐘擺城。
越野車駛過城西廣場時,麗正站在高台上,冷漠地看著台下正在操練的士兵,飛舞的栗色短髮顯得格外醒目。
萊科納盯著麗,將她每一根線條都收在了眼裡。從第一次見面時起,麗那雙修長而有力的腿就給了萊科納非常深刻的印象。直到越野車繞過街角,再也看不到麗時,萊科納才收回了目光,向奧貝雷恩笑著說:「真沒想到在這種小地方也有這麼棒的妞兒!等辦完事回來,一定要想辦法干她一次。不過說實在的,一次恐怕不夠!怎麼樣,你有沒有興趣,要是有的話我就讓給你!」
奧貝雷恩皺了皺眉,他敏銳地感覺到了裡高雷身上一絲不易覺察的怒氣。對於萊科納的問題,他平靜地說:「我有喜歡的人。」
萊科納哈哈笑了起來,說:「嗨!別那麼正經,出來就是放鬆的嘛!好吧,好吧,不談這個話題了。不過真想知道誰能讓你這個傢伙動心。」
奧貝雷恩安寧地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萊科納和奧貝雷恩各帶了五名扈從,他們駕著四輛越野車,跟隨在裡高雷的車後,一路向阿斯莫疾馳而去。裡高雷注意道,這些扈從除了隨身的手槍外,根本沒有帶任何重火器。萊科納和奧貝雷恩身上則連槍械也沒有。
深夜時分,飛馳的車隊抵達了阿斯莫,並且將這個安靜的小鎮從睡眠中驚醒。簡單地說明來意後,萊科納和奧貝雷恩檢查了蘇曾經住過的房間,並且詢問了幾乎所有與蘇相關的人員,包括了伯恩。一些懷疑是蘇用過的東西則被提取和保存。
萊科納的扈從幾乎都是偏重於戰力,而奧貝雷恩的手下則包括了一名生化學家,一名機師,一名通訊和電子專家,一名獵人,以及一名戰士。
蘇在阿斯莫的人緣不好也不壞。很多人喜歡這個安靜且神秘的年輕人,何況他的眼睛是如此迷人。也有同樣多的人討厭蘇,討厭他那太過漂亮的眼睛。不管是哪種人,看到了暗黑龍騎的洶洶來勢,以及佩恩公司的沉默,都明白蘇要倒霉了。討厭蘇的自然興高采烈,回答問題時不免添油加醋,額外的給蘇按上了許多罪名,恨不得他早點死。那些喜歡蘇的開始並不願意配合,因此也就吃了不少苦頭。萊科納的扈從折磨人都是行家。就連伯恩的意志也僅夠抵抗半分鐘,因為簡單的詢問之後,萊科納的一名扈從就直接拔去了他的兩片指甲。
唯一抵抗到底的反而是個女人,那個在酒吧裡試圖誘惑蘇的女人。她長得還不算差,但並不是萊科納喜歡的類型,或許是由於在荒野中成長的童年,或許是近幾年的縱慾生活,萊科納在她身上嗅到了變異組織的味道,不由得興趣全無。而且他從來都很缺乏耐心,所以幾分鐘後,用於刑訊的旅館內就冒出了紅得有些妖異的火光和女人淒厲的慘叫。
當奧貝雷恩和裡高雷趕來時,只看到了一臉無所謂的萊科納和地上女人焦黑的屍體。奧貝雷恩歎了口氣,卻沒有多說什麼。
車隊在阿斯莫簡單地補充一些水和油料,並且休息了兩個小時,等到天色微明,就向阿斯莫的叢林駛去。
那個死去的女人據說是佩恩公司老闆的情人,然而由始至終,直到車隊離開阿斯莫,也未見佩恩公司的高層露過面。
借助還不算十分明亮的天光,奧貝雷恩和獵人扈從在叢林中仔細地搜索著。奧貝雷恩的扈從是裡高雷曾經見過的最好的獵人,幾乎對叢林中的一切都瞭如指掌。雖然事隔數日,但那獵人彷彿當時在場般幾乎是沿著麗當日的路線行進,並且發現了被槍彈打斷的樹桿。而一直不怎麼說話的奧貝雷恩則與獵人扈從幾乎在同一時間望向了不遠處的那座小樓。
裡高雷站在隊伍末尾,但是已經將一切細節都收在眼底。萊科納是單純的實力強大,然而奧貝雷恩卻令他看不透。這個灰髮灰瞳,面容純淨的年輕人掌握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些,甚至於包括了繪畫這類在荒野全無用處的技能。但奧貝雷恩本身的主能力究竟是什麼,到了哪一階,卻還是完全沒有概念。
扈從獵人和奧貝雷恩用去了整整半個小時來搜索小樓上下,最終踏入了蘇與麗激戰的房間。一進房間,經驗老到的獵人就敏感地吸了吸鼻子,對他來說,這間房間裡有極淡的蘇的味道。這可是極為罕見的事。要知道,他們完全是靠追蹤麗留下的痕跡才能找到這裡,在整個叢林中,蘇都沒有給他們留下哪怕是一丁點的線索。
能夠進入房間的只有扈從獵人和奧貝雷恩,其他人都留在外面,以免無意中破壞了線索。扈從獵人仔細檢查過整個房間後,目光落在了靠在牆邊的長桌上。長桌邊緣與牆壁的接觸處有明顯的破損,牆壁上也有大塊的劃痕,痕跡看上去很新,似乎就在不久前桌子與牆壁進行過劇烈且長時間的碰撞和摩擦。
獵人自背包中取出了幾管噴劑,交替著噴在了長桌上,然後取出一個透鏡仔細觀察。透過這片濾鏡,可以看到桌面上浮現出一個模糊的上身輪廓,曲線凹凸有致,骨架相對來說比較精緻纖巧,應該是屬於一個女性體,輪廓邊緣則是連續的彩色線條。這些線條代表的是不同時間,由此可以大致判斷痕跡的由來和運動軌跡。
獵人大略一看,已經明白這裡發生過什麼,於是將透鏡遞給了奧貝雷恩。奧貝雷恩接過來看來看,雙眉微皺。他當然也知道了這裡發生過什麼。略微思索後,奧貝雷恩向獵人投去一個眼神,搖了搖頭。
扈從獵人有些詫異,不過無條件服從主人是他們的使命和職責。
當萊科納和裡高雷等人終於能夠進來時,桌面上的噴霧已經完全蒸發。他們所得知的是在這個房間中發生過激烈的搏鬥,並且蘇留下了痕跡,主要是氣味。對於強化過三階嗅覺的扈從獵人來說,從這極淡的氣味勉強能夠分辨出蘇的行蹤。如果蘇刻意掩飾,也就無從追蹤,但蘇休息過的地方,尤其是精神和身體放鬆的時候,還是多少會留下點痕跡的。
萊科納不知道的,則是這張桌子上曾經發生過的,長達一個小時的激烈戰事。
萊科納思索片刻,說:「蘇沒了手槍,看樣子也沒有備用的傢伙。那麼接下來,他第一件應該做的事就是補充一把近戰武器。那麼我們應該先去附近的聚居地找找線索,康文,把周圍的聚居點都列出來。」
奧貝雷恩帶來的電子專家取出一台厚僅一公分的平面電腦,打開後在屏幕上點了幾下,就調出了一張地圖。根據地圖上的標識,叢林周圍一百公里內有三處聚居地。
萊科納隨手在地圖上劃了個半圓,將三處聚居地穿了起來,說:「就按這個順序,一個一個地找。」
那名生化學家插話道:「我認為,我們應該首先檢查一下這座叢林,確定入侵者不是來自於這裡的原生體,再去追蹤那個人。」
萊科納略皺眉頭,道:「這樣吧,奧貝雷恩負責這裡的搜索,我去追蘇。這裡搜索結束後,盡快趕上來和我會合。奧貝雷恩,你看如何?」
奧貝雷恩點了點頭,道:「我應該會在這裡用上兩天時間。兩天後我去找你。」
此事就此議定。
在萊科納一行人離開叢林時,蘇正無奈地看著自己面前滿滿的一杯烈酒。這酒酒氣刺鼻,而且是舊時代的酒。雖然不算是什麼昂貴的名酒,但是年份已經保證了這杯酒的珍貴。酒氣中,又有種隱約的辛辣味道,蘇的肌膚更是有隱約的針刺感。這杯酒的輻射程度還說得過去,在野外求生的成年人能夠承受。當然時間久了也可能發生變異,不過作為僱傭兵,誰知道能不能活到身體發生變異的時候?
圍繞著桌子坐著的,是十二個外形粗曠、神態如虎似狼的彪形大漢,個個露在外面的肌膚上都看得到明顯的傷疤。為首的男人已經四十多歲了,體型之巨大簡直足以把蘇完全裝進去。
桌子很精緻,是舊時代的精品,房子卻很簡陋,四面漏風。桌上的食物主要就是各種烤肉,從凶暴鼠、腐狼直到不知出自什麼生物的變異肉塊。肉很多,酒只有一瓶,而且半瓶已經倒在蘇面前的杯子裡,看得蘇苦笑。
這一桌裝束和流民乞丐差不多的粗糙男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獵鷹僱傭兵。破敗的總部和只比四處流浪的暴民稍好的食物,就是他們用來招待蘇的東西。獵鷹僱傭兵在附近一帶十分有名,他們完成任務的成功率和效率口碑頗好。但是僱傭兵是一個高傷亡的行業,獵鷹卻沒有像其他僱傭軍那樣拋棄傷殘的隊員,而是把他們集中到附近的聚居地中供養起來,這是一筆非常龐大的開銷,幾乎耗盡了獵鷹所有的收入。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贊同獵鷹首領的政策,所以到了現在,這只隊伍就只剩下了十二個人。為了賺到更多的錢,獵鷹不得不為附近的公司賣命,接下一些其他傭兵可能會猶豫的高危任務,衝殺在戰場的第一線。
看著面前滿滿的一杯酒,蘇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並不喜歡喝酒,特別是烈性的劣酒,但面對也許是這只隊伍最後的一瓶酒,他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去拒絕。
正如K7的指揮官所說,狙擊手在哪裡都非常受歡迎,特別是獵鷹這樣的傭兵隊伍。在遠程爆炸武器非常罕見的現在,狙擊手是壓制對手重火力的主要力量。所以蘇一到獵鷹的總部,並且說出是K7指揮官介紹來的,就立刻受到了獵鷹首領最熱烈的歡迎,力邀蘇加入獵鷹。
K7指揮官有一件事情忘記了說明,那就是他與獵鷹首領年輕時是可以性命相交的朋友。儘管在這個動盪年代朋友遠遠比變異的生物少得多,但是曾經並肩作戰過的男人,還是很容易成為不變的朋友。所以K7指揮官介紹過來的蘇,立刻得到了獵鷹首領的信任。
蘇只想接一兩個任務,再順路向西方探索,慢慢向更遠的地方轉移。沒想到遇到了這樣一隻過於另類的傭兵隊伍。
蘇苦笑,轉過臉來,正好看到獵鷹首領那張笑得燦爛之極的大臉。
「其實……」
蘇開口,房間裡立刻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在望著他。其實,這是因為自從到了獵鷹總部後,蘇還一直沒有機會說些什麼,時間都被獵鷹首領的滔滔不絕給佔了去。見蘇打算說些什麼,房間中有老有少的粗糙男人們一個個目光炯炯,目光中有希冀、有熱切、有不安、更有患得患失。由於缺少狙擊手,獵鷹幾乎每次出任務都會有傷亡。而以獵鷹的現狀,幾乎是死傷一個就會減少一個可用的成員。
房間中越來越安靜,一種不安的氣氛開始蔓延。不止是房間中的十二個大男人,門口窗戶處還悄悄出現了幾個女人、老人和孩子的面孔。這裡的女人幾乎和男人們同樣粗糙,也同樣有著對生存的熱切渴望和對這片土地的熱愛。極度貧瘠的荒野中,也惟有獵鷹這樣的另類,才會收留完全沒有價值的老人和殘疾。
蘇忽然覺得,他現在將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很沉重,要反覆思量。
「其實……」
蘇柔和舒緩的聲音在房間裡迴盪著,幾乎都有了回聲:「我可以說是三階的狙擊手。」
轟的一聲,房間裡的男人們立刻興奮起來,看向蘇的眼神中立刻多了許多敬畏和崇拜。這可是個真正的大人物!
獵鷹首領不過是一階力量強化和一階簡單槍械掌握而已。除了首領外,這一屋子的人還沒見過一個真正的擁有三階能力的人。男人和女人們都在興奮著,甚至開始憧憬今後幸福的、可以在三階狙擊手掩護下衝鋒的戰鬥生涯。然而首領卻不是這樣想,他的心猛然往下一沉,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獵鷹根本不可能留得下一個三階狙擊手。他明白,在市場上,一個三階狙擊手出任務是什麼樣的價碼。
果然,蘇望向獵鷹首領,道:「我到這裡來,是想看看可不可以順路做個任務。最多出一個任務後,我就要離開了。」
獵鷹首領看看蘇,看看呆若木雞的一屋子男人,再看看滿桌子的烤肉和蘇面前沒有動過一點的滿杯酒,揉著鼻子,苦笑著說:「我知道三階狙擊手的價兒。你們出一次任務,最便宜的價錢也可以買下整個獵鷹了。你來的時候,我以為你只是一階狙擊手……你也看到我們的境況了,說實話,我們完全出不起錢。」
獵鷹的確非常的窮,除了武器和駐地還算說得過去,幾乎連多餘的糧食和食水儲備都沒有。武器大多是附近聚居地資助的,而駐地,一個頗具規模的莊園,就更算不上什麼了。動盪年代,最不缺的就是廢棄建築。
蘇忽然抓起面前的玻璃杯,將滿杯的烈酒一飲而盡!
一道火線登時從喉嚨一直延伸到蘇的胃。蘇的胃裡立刻有如同時點燃了數個彈藥庫。
「我欠獵鷹一次任務。」
蘇說,碧色的眼睛亮如翡翠。
獵鷹首領被這突然的轉折弄得一時摸不著頭腦,訥訥地說:「可是……我們真的沒錢。就是這些變異肉,也快要吃不起了。你知道,我們有三十多個老隊員要吃飯……」
「酬勞已經付過了。」
蘇指了指面前的空酒杯。
獵鷹首領張開了口,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片刻,才伸出大手,向蘇的肩膀拍去:「兄弟……」
然而他的大手卻是落了空,直接拍到椅背上。愕然之餘,獵鷹首領這才看到蘇已一頭栽倒在桌面上,酣然睡去。
房間裡靜了片刻,眾人看看那個一杯倒的三階狙擊手,然後面面相覷,完全被眼前的狀況弄糊塗了。
獵鷹首領最先回過神,他這才站起想去扶蘇,看了看自己的大手,忙叫過來兩個健壯女人,將蘇抱到了後面女人們住的房間裡,安置他睡下。在獵鷹,女人們睡的地方是最好最乾淨的地方。連首領自己也是和一堆粗糙男人擠在一起。
首領知道大多數高階戰士都有個人隱私,嚴厲命令所有人都不得翻蘇的東西,進蘇的房間。特別是一個想要看看蘇繃帶下的臉究竟長什麼樣的小女孩,不光被狠狠地彈了腦袋,還被罰了頓晚飯。
獵鷹莊園,就這樣在夜幕下沉睡。
行將黎明,正是最黑暗的時候。黑暗中,慢慢有一點幽幽的碧光亮起。碧光開始顯得有些茫然,然後驟然亮了起來!
蘇刷地坐起,左手一伸,就習慣性地摸槍。然而伸手處,卻是摸了個空,他猛然間出了一身冷汗。
蘇腰一挺,整個人如同失了重量,輕飄飄的升起,直接貼在了天花板上,這一次他手中握的是一片陶瓷裝甲片。這東西既輕且薄而且極為堅硬,飛旋出去的話,可以輕易地將人腦袋從脖子上分離下來。
蘇在天花板上整整掛了三秒鐘,看清房間內的環境雖然陌生,但其實空無一人後,才無聲躍落。
所有的裝備都整齊擺放在屋角,斗篷則疊得整整齊齊,擺在一旁。蘇這才想起昨晚的事,他依稀記得,獵鷹首領咧開大嘴,好像在說著什麼,可是他一個字也聽不清。然後胸膛裡騰起一片榴彈爆裂般的熱浪,至於後面的事,就再也記不得了。
蘇這時才明白過來,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喝醉了。喝醉後的感覺很奇怪,但最令他無語的是,這次驟醉,居然使得他進化點又前進了微不足道的一點。這一點點原本微不足道的變動,對於整體卻是個巨大進展,因為他終於積夠了六個完整的進化點。
他很有些哭笑不得,難道說以後天天將自己灌得爛醉如泥就好了?或許十年前蘇會嘗試這樣做,可是現在,不要說酒非常昂貴,蘇出兩次任務得到的進化能量,就會比這快得多。
蘇默默的穿戴整齊,然後將房間內的一切都收拾得乾乾淨淨,消除了自己存在過的一切痕跡後,即從窗戶中躍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方纔,在醒來的瞬間,蘇忽然有極強烈的不安。這種感覺,與他十歲時被幾頭腐狼盯上,並且跟蹤了他整整一晚的感覺幾乎一模一樣。蘇立刻想起了麗,但是麗應該對他並沒存殺機,他被麗盯上的時候感覺與現在完全不同。
蘇幾乎可以確定,現在在後面追蹤他的不是麗,是一群狼。
他決定立刻離開。能夠讓蘇產生如此強烈危機感的,不管是人抑或是其它的什麼變異生物,都不是獵鷹裡這群天真的僱傭兵能夠對付的。
獵鷹那幼稚而又不切實際的理想,在這個動盪年代,有如黑暗中的一縷火光,它不能照亮世界,卻會招來毀滅。
藉著黑夜的掩蓋,蘇沒有驚動任何人地離開了獵鷹莊園,然後開始在茫茫荒原上勻速行進。改裝步槍沉甸甸地壓在背上,讓蘇平空有了幾分信心。他要在這片一望無際、地型複雜的地域內與身後的狼群好好周旋,首先要做的,就是弄清楚身後追蹤而來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再然後,就是比拚耐心,或許還有幸運。
廣袤的天地是狼的樂園,也是蘇的樂園。狼是有耐心的動物,蘇也很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