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營房中的溫度不斷升高,悶熱得讓人心慌。在黑暗之中,伴隨著沉重呼吸聲的,是一聲聲如擊鼓般的心跳。
蘇已經握緊了瑪格納姆,原本冰涼的槍身現已被他熾熱的肌膚熨得火燙。他直直地望著天花板,不住地呼著氣,每一次從他口裡噴出來的,都是超過了60度的蒸氣。蘇如絲緞般的肌膚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色,皮膚下若隱若現的血管中可以看到血液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奔流著。蘇就如一座火山,隨時都有可能爆發。而火山中的岩漿,則被越來越濃的危險刺激得奔流如飛。
蘇的身體開始不斷顫抖,震動,到後來甚至開始略微的彈離床板。起初鐵床還會隨之發出光光的聲音,然而隨著蘇的身體越彈越高,鐵床反而沒了聲音!
每次接觸到鐵床前,蘇背脊上的肌肉都會輕微的凸出,然後精準的回縮,將落下時的巨大沖量全部緩衝掉,再迅猛彈出,將身體帶得飛向更高的地方。按照本來的節奏,還要有四五個起落,蘇的體溫才會達到最高點,身體內釋放的力量也會在屆時達到高峰。從屋外傳來的危險感覺還要過一會才會達到巔峰,殺意還未有如針刺般銳利。
然而,蘇忽然感覺到一陣隱隱約約的壓抑,好似空中的氣壓突然降低了一點,讓他的胸口有些發悶。毫無來由的,這陣煩悶在他腦海中形成了一個鮮明的、令他印象無比深刻的人,本·科提斯。
上尉要干預了。蘇的直覺這樣告訴他。
幾乎是全無徵兆的,蘇身體內積蓄已久的力量噴洩而出,雖然未至頂峰,但也推得他的身體輕飄飄升起,幾乎接觸到了天花板!
砰!
瑪格納姆粗野的嘶吼震得營房的鐵皮牆壁瑟瑟發抖,灼熱的子彈輕而易舉的穿透了牆壁,從一個已經靠上牆壁的學員肩頭射入,在他體內翻滾攪動著,一路攪碎了不知多少的臟器組織,最後才卡在盆骨上,不動了。
如果把瑪格納姆和新時代的手槍相比較,那麼隨便哪一個用過新時代手槍的人都可以挑出瑪格納姆上百條缺點來。可是有一點無可否認,那就是瑪格納姆的殺傷力比絕大多數的新時代手槍要大得多。
射完了這一槍,蘇才從一個詭異的生物變回了一個人。他的右手和雙腿在天花板上一踏,身體驟然墜地,在接近地面時再在地上猛力一蹬,身體突兀地改變了方向,如同炮彈一樣團身撞向窗戶!
在刺耳的鐵皮撕裂聲中,鐵製百葉窗脫框飛出,幾乎是貼著一個學員的鼻尖飛出,將他嚇了一跳!
光的一聲,百葉窗摔落在塵土中。這名驚魂未定的學員剛將目光從百葉窗上收回,就看見了瑪格納姆那粗得懾人的槍口!
蘇扣動扳機的動作緩慢而穩定,碧色的左眼中看不到任何憐憫或是暴虐的衝動,有的只有冰寒的冷靜。彷彿眼前要射殺的不是一個人,而只是一件毫無價值的東西而已。
學員的心沉重地跳動著,每一下的間隔都是無比的漫長,漫長到蘇扣在扳機上的手指似乎已停滯不動。但他明明知道,蘇的手指還在動,而且既不快也不慢。但是他手中的全自動多用途步槍就如同鑄在了地面一樣,根本抬不起來。他的手指也如同灌滿了鉛水,完全扣不動扳機。
他其實心裡明白,扣不動扳機是因為槍上的保險機制沒有完全打開,只要左手能夠向前伸幾公分,按下前側的指紋保險,步槍就可以進入自動射擊模式,而不是目前的二次擊發模式。其實他的手指也在動,不過現在身體的動作已經遠遠跟不上意識反應的速度。在死亡線上,他的神經反應速度數十倍的提升,可是身體卻完全跟不上。這實際上意味著,他體會死亡的時間也被延長了數十倍。
學員甚至懷疑,自己會不會清清楚楚地看到子彈慢慢飛過來,轟碎自己的腦袋。
一片強烈的光芒灑了過來,照在了蘇和學員的身上。學員的意識瞬間回復了正常,然而恐懼和疲倦幾乎淹沒了他,面對著黑洞洞的槍口,他再也沒有勇氣閃避或者反擊,特別是在蘇停下了手指動作的情況下。他對瑪格納姆這類舊時代槍械幾乎一無所知,也不清楚蘇的食指再向回收多長距離,就會觸發擊錘。不過他很清楚的一點就是,這個距離絕對不長,超不過一毫米,只要蘇的手指輕微一抖,他的腦袋就會開花。
「精力旺盛的小子們,放下武器,都站到燈光底下來,別玩花樣!」
本·科提斯那獨具特色的重金屬嗓音響了起來。經過十幾天魔鬼般的訓練,幾乎所有學員都知道了違反上尉命令的滋味。一聽到上尉的聲音,兩個手持自動步槍的學員即不情不願的從營房兩邊走了出來,站在刺眼的燈光下。
這兩個人一出來,蘇就彎下腰,將瑪格納姆平放在地上,然後平靜站起,高舉雙手。其他三名學員第一反應是立刻用槍指住了蘇,甚至有一個還有些扣動扳機的想法。他們第二個反應才是想起了上尉的命令,急忙將手中的步槍拋在地上,筆直站好。
上尉單手提著一隻巨大的探照燈,冷笑著看著眾人,極為沉重的巨型探照燈在他手裡輕得就像是一隻玩具,盤繞的電纜如同條條粗蟒。
通的一聲,探照燈被扔在了地上,上尉大步走向站在光柱中的四個人,手中的橡皮棍不懷好意地跳動著。幾乎所有的學員都吃過這根棍子的苦頭,看到這根平淡無奇的橡膠棍,眾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大自然,就是蘇,體溫也有些不正常的升高。
上尉看了看地上的三支步槍和一支手槍,再看了看面前的幾個人,嘿嘿笑著說:「你們幾個還真是精力旺盛!我來給你們去去火吧!」
橡膠骨忽然探出,點在了蘇的腹部!這一擊快得異乎尋常,蘇幾乎只看到一道殘影,根本沒有反應的餘地,劇痛就從腹部襲遍了全身。剎那間,蘇似乎覺得全身上下的神經都變成了燒熱的鐵絲,意識與全身各部分的聯繫完全切斷。蘇不由自主地彎下身去,跌跪在地。然後第二、三棍就落在了蘇的後背上,將他徹底擊倒在地後,上尉還用堅硬厚重的軍靴狠狠地補了兩腳。
蘇倒伏在地,身體和手腳都在無規律的抽動著,一口氣憋在胸口,根本吐不出來。
其他三個人正自半幸災樂禍,半忐忑不安地看著在地上掙扎不起的蘇,一邊想像著挨了五記會是種什麼樣的感覺時,視線忽然全被上尉方型的身軀佔滿!幾乎是同一時刻,三個人腹部都挨了狠狠一棍!
無法形容的痛苦瞬間在三個人的意識中造成了巨大的空白,當他們好不容易清醒過來時,立刻在第一時間掙扎著爬起。挨了上尉的一棍,沒有一個是不倒的。倒下後能夠多快爬起來,是是否還會多挨一腳的關鍵。本·科提斯上尉大靴子的恐怖程度不比他手中的橡膠棍差。
幸運的是,這次三個人似乎都符合了上尉心目中的標準,沒有再多挨一腳。當他們慶幸地互望時,才發現蘇已經站了起來。儘管臉色白得像紙,他仍站得筆直,而不像時不時會抽動一下的三人。這三名學員此時還無法完全控制身上的肌肉。
「小子,你有種!」
上尉盯著蘇,說了句不知是贊是罵的話。過了一會,才接著說:「手腳挺快,居然搶在我前面殺了個人,讓我不得不說一句,真是他媽的!」
「謝謝誇獎。」
蘇平靜的回答。
蘇一句話激怒了三名學員,最膽大凶悍的一個人不顧上尉在旁,盯著蘇,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今晚是你運氣好!不過你已經惹下大麻煩了,會不斷有人來找你的!說不定明天老子就能幹爆你!」
砰!上尉一棍搗在他的肚子上,讓他立刻躺到了地上。
蘇看著還站著的兩個人,笑了笑,說:「今晚是你們運氣好,我本來想殺的可是四個人。」
砰!蘇也挨了一棍,然後一頭栽倒在地。
上尉臉上都隆起了幾條肌肉,本就兇惡的面孔這時更顯得格外猙獰。他狠狠地向倒在地上的兩個人各踢了三腳,這才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向還站著的兩名學員笑了笑。
沉悶的踢打聲象雷一樣震顫著兩名學員的耳膜,最多只挨過上尉兩下的他們實在無法想像狠狠一棍外加連續三腳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幾乎科提斯每踢一腳,他們就會身不由已地顫抖一下,好像這一腳是踢在他們身上一樣。到科提斯打完人,還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但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兩名學員身上的冷汗已經浸透了吸水性能頗佳的作戰服。
上尉如鋼錠般的腦門上也滲出了細細的汗珠,好像踢這幾腳也很累人。他手中的橡膠棍向兩名學員一指,立刻嚇得他們無意識地閃向了兩邊,旋即兩人想起這樣做的不敬,立刻臉色蒼白地站回了原地。
「把這傢伙拖走,還有,別忘了那邊還有具屍體,一起拖走。」
上尉吩咐。
「要把屍體丟出去餵狗嗎?」
一個看起來聰明些的學員問。因為庫克的屍體就是這麼處理的。
「放屁!你們都不懂要尊重死了的人嗎?把屍體還給他家人吧。」
上尉說。
兩名學員怎麼敢去置疑上尉截然相反的行為標準?他們灰溜溜的搬人拖屍,掃地擦血,動作十分麻利。畢竟是力量敏捷和防禦都有強化的人,也都是龍騎的候選,只要夠認真,做這些髒活累活的速度絕不比專業的清潔工差了。而只要有上尉在場,也就無需置疑學員們執行命令的態度。
十分鐘後,蘇拖著似乎裂成幾塊的身軀回到了自己的營房,在床上躺了下來。一次被打了五下,緊接又被打了四下,對他造成的痛苦幾乎就快追上連挨上尉六棍。過度的痛苦使得他身體內幾乎每根神經都變成了熾熱的鋼絲,既灼燒著自己,也炙烤著身體,並且帶來更大的痛苦。
蘇的動作僵硬而緩慢。實際上他已經計算出,自己體內81%的肌肉纖維已經失去了控制,能夠爬上床已經是很不容易。他現在的情況,已經和意志是否堅韌無關了。
瑪格納姆安靜地放在腿邊,槍口中似乎還在散發著淡淡的硝煙味。
在上尉點亮探照燈的瞬間,蘇猶豫過,最終還是決定不扣下扳機。如果射殺了眼前的學員,那其實就是對上尉赤裸裸的挑釁。這種事大可以背後去做,但是卻不能堂而皇之的放到桌面上來,那樣的話,誰都沒有台階下。
蘇默默地恢復著對身體的控制,將一根根肌肉重新歸入掌控之中。他回想著剛剛過去的,短暫卻是激烈的戰鬥,心中已將這三名學員的頭像上畫了一個鮮艷的紅叉。
對於一切挑釁,都要以殘酷和血腥來回答。
這是崇尚力量至上的暗黑龍騎們信奉的第一信條,也是來到這座位於大陸東海岸的巨大城市前,帕瑟芬妮反覆給蘇強調過的原則。只有恐怖,才會使麻煩遠離。而殺戮,則是製造恐怖的最好手段。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蘇對身體的控制已接近完成。不出所料,連續兩次毒打又給蘇提供了一個進化點,只是他並不願意通過這種方式來強化自己。
胃如火一樣地燒灼起來,他又餓了。蘇坐了起來,碧綠的左眼像極了雪原上獨行的狼。
就在這時,營房的鐵門光的一聲被人一腳踢開,門口卻沒有夜光透進來,不大的房門幾乎全被上尉那方形的軀體填滿。
「小子!你的飯量快趕上一頭豬了!」
上尉將三管營養素扔給了蘇。
而在另一間營房中,瘋狗正躺在行軍床上,嘴裡叼著根草桿,默默地看著天花板。在他視線的盡頭,釘著一張黑白為底色的照片。照片上,只有一點幽綠的色彩,像極了午夜覓食的狼。
忙碌的夜很快過去了,訓練也就此告一段落,接下來就是科提斯訓練營最後的,也是最殘酷的環節,實戰。
風很大。
這是蘇第一個感覺,並且貫穿始終。
原來輻射雲裡面是這樣子的。
這是蘇的第二個感覺。
透過面前的一個小小的舷窗,蘇靜靜地看著外面迅速掠過的濃密雲團,偶爾還可看到雲團內閃爍著絢麗的光芒。
蘇坐在機艙中央,儘管飛機顛簸得極為厲害,時時會有上百米的急升驟降,他卻坐得很穩。蘇沒有系背帶,機艙中的其他人也都沒有系背帶,不過沒有人離開座椅,哪怕飛機抖得像只暴風雨中的小船。
不包括上尉和飛行員,機艙中還剩下15個人。最初進入訓練營的32個人,就只剩下了這麼多。那些被淘汰的人中,少數死了,大半落下了殘疾,其他的人都瘋了。能夠堅持到這個時候,誰都不願意退出。15個人中,有4個女人。
所有的學員背靠背坐著,默默地看著舷窗外的世界。這裡只有寥寥幾個人曾經坐過飛機,而像蘇這樣的土貨,此前則連能用的飛機都沒看到過。在他漫長的流浪中,飛機殘骸倒是見過了不少。
這是一架破爛不堪的飛機,艱難地在雲中穿行著,與無數不可預知的氣流搏鬥著,偶爾還會與閃電擦肩而過。到處是斑斑銹跡的機艙裡,幾乎沒有一樣東西不是在搖晃著,呻吟著,看上去隨時有可能從艙壁上脫落。學員們的行李裝備都打好了包裝,用尼龍網扣在機艙尾部。蘇只有兩支槍和幾十發子彈,而裝備最多的學員則足足帶了三整包的東西。
蘇有些懷疑這架飛機還能堅持多久,如果說下一分鐘它就會散架,蘇也不會感覺到奇怪。他惟一有些疑惑的是這個東西怎麼能堅持這麼久?
上尉從駕駛室中鑽了出來,掃了一眼機艙裡的學員,就靠到了艙門旁,居然一把拉開了艙門!
刺骨的寒風登時呼嘯而入,將猝不及防的學員們吹得人仰馬翻。少數幾人及時抓住了艙壁上把手吊帶之類的東西,才沒有被吹倒。蘇則是抓住了艙頂,身體順著風飄起,直接貼到了機艙頂上。
上尉靠在門邊,半邊身子都露在了飛機外面。他向機艙外看了一眼,不知從哪裡摸出個金屬片,用力在機艙外壁上摩擦起來。剎那之間,極度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甚至蓋過了飛機引擎的轟鳴!
只擦了幾秒鐘,上尉手中的金屬片就開始發紅,他又不知從哪裡摸出根皺巴巴的煙捲來,用金屬片往上一湊,居然就此點燃!
上尉深深地吸了口煙,然後慢慢吐了出來,顯得無比舒暢。
忽然機艙外氣流方向一變,吹入的風變成了抽吸的氣流。一名學員又是防備不及,猛然被吸得飛了起來,筆直向著機艙門衝去!他立刻嚇得面容扭曲,大聲尖叫起來!
從這千米高空墜落,要是不死,那就真是奇跡了。畢竟再怎麼強化的肉體,也只是肉體而已。
上尉罵了句什麼,抬起鋼柱一般的腿,將那學員一腳踩在了機艙地板上。看著那名學員驟然僵硬的身體,有好幾人都露出了不忍的神色。很顯然,上尉這一踩雖然救了他的命,不過滋味和挨了一棍差不多。
機艙內一個老式電鈴猛然震動起來,和噪音完全沒什麼區別的鈴聲響徹整個機艙,又將發動機的噪音給壓了下去。
聽到鈴聲,學員們知道了這是目的地已到的信號。有幾個心情緊張的立刻撲向了自己的裝備,想要將自己武裝起來。誰知就在這時飛機忽然全無徵兆地一頭紮了下去,轉眼間從雲中穿出,直衝向蒙著厚厚白雪的山峰!
有女學員從舷窗中看到了這一幕,終於忍不住失聲尖叫!
幾乎快撞上山峰時,飛機這才艱難地喘息著,顫抖著,勉強扭轉了飛行的軌跡,幾乎是擦著山尖掠過,搖晃著向山下飛去。四具螺旋槳發動機嘶吼著,用力拖動著飛機沉重的機身,並且將山頂的積雪吹得漫天揚飛。
飛機足足飛了幾分鐘,才飛到了山腳。這幾分鐘裡,就連最鎮定的學員心跳也有些加快。大蓬的積雪從敞開的機艙門洶湧而入,將眾人凍得嘴唇發青。這也就罷了,可無論是誰,看到機翼尖直接從雪堆中掃過,再看到幾乎擦到岩石的螺旋漿,也都難以保持鎮定。就是先進的戰機這樣飛行,不墜毀也要靠運氣,何況是這樣一架老掉牙的舊時代飛機?
好不容易飛到山腳,下方是一片綠油油、鮮亮得讓人心中發慌的叢林。
飛機機翼忽然向上翻起,四具螺旋漿發動機轉而向上,飛機的速度驟然慢了下來,開始在叢林上空徐徐盤旋,發動機帶起的強風吹得灌木叢成片的倒伏。
似乎,所有的學員都聽到了下方傳來的一陣憤怒而又瘋狂的哮叫!然而當他們仔細傾聽時,卻又什麼都聽不見了。難道剛才是幻聽嗎?學員們面面相覷,這才發現原來同伴們都和自己一樣,滿臉的駭然和疑惑。
蘇從機艙頂跳了下來,落在了角落裡,抱著懷中的巴雷特,默默地站著,面容出奇的凝重。和這些學員們不同,在荒野中成長的蘇清楚的知道,剛才那片充滿了瘋狂殺機的咆哮並非是幻覺,而是真實存在的。只不過這種咆哮更類似於一種精神作用,可以直接引起人體意識的反應,就好像直接在人們的意識深處怒吼一樣!學員們專心用耳朵去聽時,反而捕捉不到這種精神層面上的吼叫了。
如潮水般的嘶吼很快褪去,然而低沉的,若有若無的低吼此起彼伏,到處都是,時時還會連接成片。蘇甚至可以感覺得出,這些吼聲中的飢渴與焦慮。更讓他心寒的是,下方的吼聲,按頻率的不同,足足有600多個來源!這意味著在飛機下的叢林裡,至少埋伏著同樣數量的未知凶獸!
好在蘇已經分辨出這些低吼其實是些超高頻的波動,遠遠超出了普通人耳的感知範圍,但是又能夠通過影響人體的神經,直接在人的意識中產生影響。蘇因為具備著超頻聽力的能力,才得以分辨出來。蘇稍稍覺得放鬆了一些,他最畏懼的就是未知的生物,特別是那些帶有精神類異能的生物,還好這些不是。
飛機保持在十米的空中,迴旋飛行著,速度不超過四十公里,飛得平穩之極,完全看不出這就是剛才的那架老爺飛機。
機艙門口的科提斯上尉探出黑亮方正的頭,向下看了一眼,就向學員們咆哮著:「免崽子們,地方到了!我數到十,你們就一個一個給我跳下去!別管你們的那些包裹,我會給你們扔下去的。那邊兩個穿重甲的,最好把你們的烏龜殼脫了再跳,不然的話,老子可以保證你們的三條腿都會摔斷!我最後再說一次行動方案,都給我聽清楚了!地點,就是這片區域,一半是山,一半是平原。至於這片區域有多大,估計一直到任務結束你們也走不完!目標,就是這片區域裡的一個土著城市!而你們的任務,就是把城市中的土著殺光,然後活下來,直到十天後我來接你們!我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來完成任務,也不會管你們的傷亡有多少,哪怕是死光了也沒關係。不過我給你們一個忠告,那就是不要小瞧這些土著,它們很可能有你們根本想像不到的能力。你們最好以團隊行動,才有可能生存下來。再兇猛的暴熊也不是狼群的對手!好了,就這些,跳吧!」
經過了科提斯訓練營的魔鬼訓練後,幾乎所有學員都有能力上的進階出現。但是在這個高度上,從速度四十公里盤旋的飛機上跳下去,還是有很大可能會受傷。不過只要沒摔斷骨頭,這點皮肉小傷對於這批嗜血而悍勇的學員們來說,實在是算不了什麼。至少比挨上尉一頓打要好得多了。因此人人都沒有猶豫,一一地跳了下去,連那個被上尉踩了快半個小時的傢伙也掙扎著跳出了飛機。
生死關頭,各人都拿出了保命的本領。有的在空中舒展身體,下墜勢頭詭異地減緩,斜著衝向灌木叢。有的則護住全身要害,身體肌肉收緊後,簡直硬得如同一塊鐵鉈,筆直砸進地裡去,除了站起來時有些不穩之外,看上去沒有其它的不妥。顯然這是個防禦能力十分變態的傢伙。
蘇背著巴雷特,從機艙中躍落,在雙腳落地的瞬間,他頃刻間收攏身體,幾乎把全身的力量都調動起來,將巨大的下衝力一點一滴的導入地面。而他的身體就勢傾倒,連續滾出十幾米遠,這才停了下來。蘇站了起來,看了看一路上被自己壓得東倒西歪的灌木,眉毛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然後就迅速消失在茂密的叢林中。
他知道,團隊的力量比一個人要大得多,但是來自背後的子彈,才真正的致命。
飛機又盤旋了幾圈,才掉頭遠去。
駕駛艙開著窗,看上去已經有四十多歲的飛行員一邊抽著煙,一邊操縱著飛機。讓人看了有些不寒而慄的是,他的座位旁邊居然還擺著一排錫制小酒壺。從他身上濃郁的酒氣來看,顯然喝得不少。喝成這樣還在開飛機,如果有懂得機械和駕駛的學員看了,或許會直接昏過去。
上尉擠進了狹小的駕駛室,勉強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又點起了一根煙。這一次他用的是火機,因為駕駛室裡沒地方給他磨金屬塊。
「嗨,飛熊,你看我這撥學員怎麼樣?」
上尉向把飛機當老爺車開的駕駛員說道。
「裡面有幾個特別的傢伙。看起來有人別有用心,而且他們後面的人不好惹。你準備干預嗎?」
飛熊的聲音很沙啞。
上尉想了想,才猙獰地笑了笑,回答:「先過幾天再說吧!」
蘇還不知道,在暗黑龍騎的術語中,土著有著特殊的含義。這往往是指那些具備了相當智慧的生物,並不一定是指人,任何變異生物都有可能。土著的含義與荒野流民不同,至少在暗黑龍騎的字典裡,土著的地位比流民要高得多,很多情況下甚至要比一些小公司還要高。地位越高,就說明它們越難纏。
蘇在一叢灌木旁坐下,打開背後的小背包,從裡面取出一卷厚繃帶,脫去衣服,在身體上細心的纏繞起來。他現在的位置距離降落點已有幾公里,不擔心其他學員會發現他。他將子彈、營養素和水重新整理了一下,將軍用背包填滿,重新繫在了背後。暗黑龍騎的制式背包輕便、結實,可以根據用途調節成一半或四分之一大小,非常實用。
蘇默默地感應著周圍的情況,雖然一無所覺,甚至連一隻小動物都沒有感應到,但是他卻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默默地看著自己。每當被注視時,蘇就會感覺到十分不舒服,這個感覺幾乎每次都是真的,也是過去救過蘇無數次的能力。但是現在,蘇卻找不到窺視者,儘管它一定很近。
無數畫面,無數凌亂的、細微的感覺自蘇的心底迅速流過,他要找出來究竟是哪裡不對了。忽然間,蘇的意識定格在曾經聽到的600多個低吼上。這些超高頻的震波不住的回放著,與蘇儲存在記憶中的眾多聲音作著對比。蘇心中微微一顫,似乎有些明白了。
他慢慢蹲了下來,這是個隨時可以發力的姿勢,然後仔細地看著周圍的一切,連一片最細小的葉子都不放過。
一陣強風吹過,周圍的灌木都被吹得向一邊倒去,然後再齊刷刷地立了起來。但是有一株灌木,倒下和立起的時間都比同伴慢了一點。這本來沒什麼好奇怪的,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兩棵樹。然而在蘇的眼裡,這株一米高的灌木枝條比同類們都要軟一點,本該是倒得更快才對。
蘇拔出合成材料軍刀,來到這株灌木旁,拉過一根枝條,切了一截下來。這是根看上去再普通不過的木枝,樹皮下露了嫩綠的底層,中間則是纖維。切口處滲出些汁液來,這也不奇怪,畢竟這裡是雪山腳下,水源並不稀缺。
蘇將切下來的枝條放在嘴裡,慢慢地咀嚼著。這段枝條滲出的汁液給他的感覺是格外的活潑,也富有活力。他甚至可以感覺得到汁液中無數跳躍的細胞。而且這種灌木的汁液中只有輕微的輻射,也就是說,在這片叢林中,蘇根本不用為水源發愁。
他吐出了嘴裡的木渣,拿出兩枚巴雷特的子彈,拆去了彈頭,將火藥澆在眼前的灌木上,然後用火機點燃。
呼的一聲,閃亮的火焰迅速蔓延到了整株灌木上!火藥眨眼間就燒盡,但是這棵樹顯然是非常易燃,不光是枝條上的火苗越來越旺,樹皮不斷爆裂,最後從裡面噴出更加熾烈的藍色火焰來!
蘇又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只不過在飛機上聽到的是嚎叫和低吼,這時聽到的則是痛苦的號叫和類似於詛咒的尖叫!
這種人耳根本聽不見的超高頻震動,就是眼前這株冒火的灌木發出來的。它以完全不屬於植物的速度扭動著枝幹,甚至將自己的細而長的根都從土地裡拔了出來,看到那些掙斷的根須,就可以想像它的痛苦。這株灌木就像一隻噴火的蜘蛛,開始迅速地爬走,居然是想要逃脫!
與它的求救相應和,蘇至少聽到了附近十餘聲憤怒的吼叫!看著周圍一片片茂密的灌木,蘇知道,那裡至少藏著十幾株這樣詭異的灌木。至於那顆迅速爬走的樹,蘇倒並不擔心。按照它燃燒的速度,最多再爬個幾十米就會被燒成灰。儘管心裡已有準備,可是這株灌木的耐久力和移動力仍讓蘇感到震驚。如果沒有防備的話,這株灌木完全可以用自己的枝條勒死一個人類戰士。
剛才在向灌木枝條上倒火藥的時候,或許它已經在準備發動襲擊了!想到這個,蘇不禁有些慶幸自己的運氣,看起來這株灌木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火藥,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幹什麼。不然的話,它是絕不會容許蘇這樣做的。
呼的一聲,蘇的匕首脫手而出,精確地穿過了那株熊熊燃燒著的灌木枝幹,將它牢牢地釘在了地上!
灌木立刻淒厲地嘶喊起來,浴火的枝條徒勞地在地面上划動著,除了留下一地的木炭灰燼外,什麼用處都沒有。它轉而瘋狂地詛咒著,然後是一大串複雜而意義不明的叫喊。這一次,從更遠的距離紛紛傳來回應,在蘇的感知中,高頻源已增加到了四十多個。
看起來,這棵灌木是在將自己的遭遇和經驗傳遞給同伴。可是這株灌木的大腦在哪裡,它怎麼會有這麼高的智慧?蘇一邊思索,一邊拔出了匕首。背上了槍,正要繼續運動時,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這不是灌木那種聽不見的高頻音,而是人類女性臨死前的慘叫,聲音蘇還記得,印象中是一個非常精幹且謹慎的叢林生存專家。
這個人或許和蘇一樣,都畏懼來自背後的子彈,又自恃野外生存的本領,這才選擇了獨自行動。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她就落入了叢林中的死亡陷阱中。臨死前的慘叫聲淒厲而痛苦,久久不散,顯然她不光經歷了極度的恐懼和痛苦,而且死亡的過程還特別的漫長。
蘇如狸貓一樣輕盈而迅捷地穿行著,向慘叫發出的地方潛了過去。叢林地形中,巴雷特沒有多大用處,瑪格納姆倒是可以發揮大威力。
穿行過程中,蘇敏銳地看到有幾株特別活躍的灌木突然安靜了下來,顯然是察覺到了他的到來。只是它們是如何覺察到自己行蹤的呢?蘇還不知道答案。不過這些灌木感知到自己的範圍並不遠,大致是六至七米才會發覺自己。而蘇感知到它們發出的高頻波的範圍則接近一百米,這是它們在竊竊私語,如果吼叫或者是咆哮,則感知的範圍會大得多。
快到那名女學員遇難的地方時,蘇悄然停住了腳步。他察覺到前方至少聚集著十餘株灌木,圍成了一堆,不住在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麼。
不知為什麼,蘇忽然想起了聚攏進食的活屍群。
卡嚓一聲輕響,蘇給瑪格納姆換上了一盤燃燒彈,然後深吸一口氣,弓身無聲無息地向前潛去。他已收斂了全身的氣息,甚至於連熱量都不會從繃帶內散發出來,但是在接近到十米內時,蘇還是發覺,前方的交談驟然變小了。
這個變化就是蘇發動的訊號。他不再猶豫,一躍而起,身體直接沖高到接近兩米!這樣的高度,頓時讓蘇將前方的一切都收於眼底。
他在空中的身體猛然一僵!
就在數米之外,有一堆特別茂密的樹叢。透過那些瘋狂揮舞著的枝葉,可以看到那名女獵人就躺在地上,身上的野外作戰服早已撕得七零八落,幾乎是赤裸著躺在那裡,她臉上還凝固著極度恐懼和痛苦的表情。
一株株完全從土裡拔出的灌木在她身上爬來爬去,時不時將鋒利的根須刺入她的身體,不停地吸食著身體內的血肉組織,然後拔出來,再尋找下一個味道好的落腳點。有一株樹甚至乾脆長在了她胸口上,幾乎將整個根系都埋進了她的身體,它吸食得如此賣力,不光是樹皮起伏不定,甚至於每一片葉子中都透出深暗的紅色!
女獵人皮膚下似乎有無數的蟲子在遊走蠕動著,看得出來,這是灌木們的根須在來回穿刺,好能吸收到更多的血肉。
外圍的一些灌木則在剝她的褲子,並且試圖撕裂堅固的軍靴,好找到新的可以刺食的地方。蘇注意到,這些灌木會將一切金屬製品都剝離下來,生生扭曲,然後拋得遠遠的。哪怕是藏在褲腳處的金屬絲也逃不過它們的探測。女獵人的槍已被拆成無數扭曲的零件,拋到了幾十米外的地方。
砰砰砰!瑪格納姆開始不斷地噴出火舌,五聲連綿不絕的槍聲匯聚成了一聲巨響,五棵灌木立刻被自中打斷,並且著起火來!灌木登時發出一片驚慌之極的號叫,它們的反應雖然快,而且已經發現了蘇的到來,可是動作的敏捷方面仍然不能與蘇相比,根本就無從閃避蘇從數米外射來的子彈!
蘇一落地,即刻是連續數個翻滾,退到了十米外,然後起身、半蹲跪,重新上好子彈的瑪格納姆又開始噴射出粗長的火舌。子彈幾乎是貼著女學員的屍體掠過,這一次的五發子彈引燃了七株灌木,並且讓一棵已經在燃燒的燒得更旺!
一瞬間,聚食的灌木就有大半燃燒,幸運的三四株想要逃跑,但是哪裡逃得出蘇的鎖定?在碧色眼瞳中央的十字星中,逃跑的灌木逐一起火、燃燒。
女學員的身體已是千瘡百孔,五六株灌木彼此糾纏在一起,倒在她身體上熊熊燃燒著。蘇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俯身拾起地上的一管營養素,就轉身離去。能夠用敵人焚燒的烈火,化盡身軀,也算是個不太糟糕的結局。
蘇心底有隱約的感傷。他從沒將這個女人當作同伴,也知道她如果沒有遇上這樣的結局,那麼多半會死在自己手裡。如蘇這樣的孤狼,肯定會優先獵殺同樣身為獵人,並且獨行的她。除非,她肯完完全全的臣服,並且能夠讓蘇相信。
但是,她畢竟也是一頭狼,一頭孤獨的狼。能夠在訓練營中挺到現在,並且經受得住上尉三次的蹂躪,已能夠讓蘇對她產生起碼的尊重。
看到她今天的結局,蘇的確會有隱約的傷感。每當在荒野裡看到路邊的枯骨,或者是剛剛死去的屍體,蘇偶爾會想,不知哪一天,自己就會變成它們中的一員。生存,從有意識的那一天起,就是需要時刻擔憂的問題。
蘇聽說,在舊時代,人們只要本份地工作,就可以不用為生存發愁。那時的食物非常的便宜,甚至多得要倒掉!
蘇收回了有些凌亂的思緒,開始思索目前的局勢。這些灌木就是上尉口中的土著嗎?蘇斷然否定。它們雖然危險,但並不構成威脅。想要消滅甚至滅絕它們容易得很,只要調幾十個噴火兵來,或者直接投下幾顆雲爆燃燒彈,將這片叢林直接燒盡就行了。這些灌木極端的怕火,而且看上去它們非常的厭惡金屬,並且對金屬製品極端的敏感。除此之外,好像沒什麼特殊的能力。不知它們再進化個幾十年會怎麼樣,至少目前還配不上暗黑龍騎字典中土著這個詞。
蘇忽然停下腳步,伸手一彈,一顆子彈飛到數十米外,落在地上。呼啦一聲,十米外的一株灌木猛然轉了個身,大半枝條都指向了遠處地面上的這顆子彈。
「看起來,它們果然對金屬非常敏感。」
蘇默默想著。上尉給的信息極端饋乏,看起來一切都需要自己來摸索。
蘇不急著前進搜索,而是索性坐到了一棵大樹下,開始思索如果自己是這片土地上生存繁衍的土著,那該會怎麼做?
肯定要利用灌木對金屬超乎尋常的敏感!蘇泛起了這樣的想法。
他站了起來,在大樹下挖了一個深坑,然後用防水隔濕的作戰布將巴雷特和瑪格納姆包了起來,連同子彈和一切金屬製品都埋在了坑裡。他將複合材料製成的匕首那含有金屬物質的握手也拆了下來,改為纏上一層繃帶。
做好了一切準備後,蘇站了起來。忽然之間,一陣危險的感覺猛然自心底泛起!這種感覺,就如同被天敵盯住!蘇淡金色的頭髮盡數立起,然後飄落。他驟然起動,繞到了樹後,剛好看到十米外有一雙墨綠色的大眼睛,正透過灌木叢的枝葉,陰森森的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