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動盪年代 第25章驚嚇

蘇沒有想到,自己還能再次睜開眼睛。

當他的意識浮現時,立刻就撞入到一大堆雜亂無章的數據中,這都是他身體各個部位傳回,比往日增加了數倍,而他意識的處理速度卻是慢了許多,長長的眩暈過後,蘇總算從無窮無盡的數據中搶到了一點資源,想起了自己是誰。

他現在完全沒有時間的概念,只是感覺不斷傳來的數據紛亂無序,許多本應是來自同一源頭的數據卻是相互之間各不關聯,說明那部分肌體組織已經完全失去了控制,甚至喪失了和其它組織協調的能力。從數據發回的比例來看,他身體的大部分都陷入了某種無序狀態。蘇有些煩惱,這次的修復,看來將會是一個漫長而又艱苦的過程。雖然身體內的基因已變得非常活躍,可以驅使大量的細胞依照希望的方向進化,但是明顯尚不足以彌補如此深入而且廣泛的損害。

還好,眼睛還是可以用的。

那個剛形成沒多久的能力,超距觸感,好像也是可以使用的,只不過範圍僅限於肌膚外面數公分的範圍。蘇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既然還可以使用,就說明這個能力依舊是存在的,以後隨著身體的修復,功能應該可以慢慢恢復。畢竟作為感知域的五階能力,超距觸感足足用去了蘇16個進化點,如果在激鬥中喪失了那個尚未完全固化穩定的新能力的話,還真是莫大的損失。對蘇來說,每一個進化點,都是在血與火中取得的,彌足珍貴。

蘇感覺到身體周圍的環境似乎有些異樣,他暫時放下對身體內部的探索,努力睜開了眼睛。

一張開眼睛,佔據了視線的就儘是蒼灰色柔順如水的髮絲,這個顏色非常非常的熟悉。這不是當年屬於小女孩的長髮,而是帕瑟芬妮打散的柔髮。

蘇安靜地看著如流泉般撲灑下來,蓋住了他小半段手臂的長髮,心情也沉靜下來,思緒慢得如同古木上攀爬的老籐,許久才形成了一個問題:「她怎麼會在這裡睡著了?」

房間是柔和的乳白,頂燈灑下一團團淡黃色光暈,給這間病房增添了許多溫馨寧靜的色彩。蘇仰臥在一張大床上,他看清自己殘破不堪的身體後,心頭浮上的是一陣哭笑不得,沒有想像中被繃帶纏得像一具木乃伊,然而,這算是暗黑龍騎的獨家包紮方法?他全身上下都貼滿了醫用創貼,這些長二十公分、寬五公分的標準創貼上都印有暗黑龍騎的標識。由於創口遍佈了每一寸皮膚,醫用創貼當然也覆蓋了全部,現在蘇看上去全身上下到處都是猙獰而精緻的黑龍龍頭,不但沒有可憐的感覺,反而還有些卡通。只有他的右臂裸露在外,肘彎上下似乎還是完整的。

床前的地上,放著個非常大的橢圓形軟墊,帕瑟芬妮跪坐在軟墊上,伏在蘇的身邊,就這樣睡著。這個姿勢,讓她穿著的短裙向上收起,幾乎將兩條雪一樣的長腿盡數露了出來。蘇躺在床上,當然看不到這些。如果他有活動能力,把頭探出床沿,就可以看到平日難得一見的旖旎景色了。只不過他除非有超過30公分伸縮自如的長脖子,否則的話,視線最多只能抵達距離長腿盡頭1.5公分處。

1.5公分,就是蘇的魔咒。

幸運的是,蘇還沒有達到能夠觸發魔咒的能力。他試圖動動身體,卻發現除了右臂外,全身上下都是一片麻木,根本就不聽意識的指揮。

蘇的心跳血流剛剛有所變化,帕瑟芬妮立刻若有所覺,她抬起頭來,睜著一雙迷離的灰碧色眼睛,臉上還橫著幾根不守規矩的頭髮,很有些茫然地看著蘇。

兩個人對望了足足有一分鐘,還是帕瑟芬妮先甦醒過來,她忽然坐直了身體,驚呼著:「你的眼睛好了?」

「眼睛?」

蘇有些奇怪,隨後就恍然。超距觸感告訴蘇,他的眼罩並不在臉上,於是蘇笑了笑,說:「右眼啊,看上去是好的,可是實際上什麼也看不見。」

「奇怪……」

帕瑟芬妮湊近了蘇,仔細地打量他的眼睛。在她看來,蘇的右眼和左眼一樣,靈動而有神采,一點也沒有失去視力的征徽。瞳孔深處,甚至還閃爍著碧綠色的光芒。可是蘇不會對她說謊,他的右眼肯定是看不見的。不過,去掉眼罩的蘇,面容更趨近於完美。如果他的神情能夠再柔美一些,或許堪與帕瑟芬妮媲美。也許是經歷過了太多生與死的考驗,不論蘇的臉多麼漂亮,總是給人以寧定而又肅殺的感覺,就像是極地海中的冰山。

帕瑟芬妮如同一個小女孩,手托著下頜,怔怔地看著蘇,問:「你為什麼要戴眼罩呢,這樣子好看多了。」

在如此近的距離下,蘇已經被幽幽的暗香包圍,這應該是她身體自然而然生成的香氣,沒有半點非自然的味道。初和她相處的那段時間裡,蘇也時時會聞到這種香氣,不過那時候幾乎時時刻刻都處於緊張的臨戰狀態,那裡還顧得上欣賞和體會她的美麗和淡淡香氣?

帕瑟芬妮如往昔一般美麗,神態帶幾分慵懶,甚至還要更加動人些,她的眉梢眼角,處處都是掩飾不住的疲倦和憔悴。她從未顯露過的柔弱,卻是洶湧如洪,衝開了蘇的心閘。即使是蘇,也覺得現出了些許脆弱和無助的帕瑟芬妮,要比那個鋼鐵般的女將軍動人得多。或許這是在基本食物和飲水得到了保障後,雄性保護雌性的生物本能吧。那些在荒野中生存的人們,又有一種新的審美觀,在絕大多數人的心目中,體壯能生的女人才是漂亮女人。

蘇的直覺告訴他,這次的帕瑟芬妮並沒有作假,她真的是非常疲累。

會是什麼事情,讓一個暗黑龍騎的將軍累成這樣?蘇不知道,然而他隱隱感覺,這些事情多半與自己有關。

「以後別帶眼罩了吧!」

帕瑟芬妮又說了一句。

蘇勉強搖了搖頭,說:「不行的。雖然右眼看不見,但是見到光的話,會非常的難受,像是被火燒著。」

「它是怎麼壞掉的?」

帕瑟芬妮問。

蘇微微皺眉,回憶著:「好像從有記憶的時候起,右眼就是瞎的。但是那種感覺很奇怪,分明能夠感覺到有光的,可就是什麼都看不見,好像被一道門給隔開了。我總覺得這道門應該是可以打開的,但是找不到方法。」

「嗯,那好。我去給你做一個新的眼罩吧,就像舊時代海盜用的那種。」

帕瑟芬妮像個小女孩般淘氣地吐了吐舌尖,笑了起來。

蘇也笑了,試圖坐起來,但是麻木的身體只是略微的動了動。還能夠回應他命令的肌肉纖維少得可憐,遠不足以完成這樣的動作。蘇全身上下,只有右手的活動還算自如。不過他的右手這時候正被帕瑟芬妮壓著,不光是她的雙手,甚至於胸部都毫無避忌地壓在了他的手臂上。和初見時不同,現在的蘇可是擁有超距觸感的新能力,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意識中就勾勒出了她讓人血脈沸騰的胸部輪廓。

不過這一次蘇很放鬆,也很享受,沒有刻意的去壓抑什麼。有帕瑟芬妮在身邊,蘇總會有種奇異的安寧,可以什麼都不去多想。當年和女孩在一起時,蘇的心境也是寧靜的。不過那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須要去做什麼的寧靜,和現在並不相同。

帕瑟芬妮感覺到了蘇身體的變化,於是很有些壞的笑著,將她方纔的清純形象破壞殆盡。這時,她居然站了起來,讓蘇竟然不由自主有些悵然。

「你現在的身體,怎麼動得了?看看,這些都是從你身體裡取出來的。」

帕瑟芬妮將一個玻璃皿舉到蘇的眼前,裡面鋪了一層鉛灰色的合金彈頭,大多數彈頭都已完全變形,一看就知道是以殺傷生物、破壞組織為目的的軟質彈頭。一眼看去,裡面至少有十幾顆彈頭,還有幾個合金殺傷破片。看到這些,就連蘇都有些難以相信,這都是從自己身體裡取出來的。

蘇這時才想到一個最主要的問題,自己怎麼還活著?

帕瑟芬妮輕輕歎了口氣,將玻璃皿放到了旁邊的桌上,說:「你真是個怪物,這樣都死不了。」

「我睡了多久?」

蘇問。他意識的速度已經恢復了許多,開始檢查身體的狀況。他明明記得,在失去意識前,自己身體的所有核心機能都已遭到破壞,而且不再有自行恢復的可能。換句話說,那就是他已經死了,並且以蘇所知道的科技手段,無法復原。

「已經15天了,不過你總算睡過來了。」

帕瑟芬妮說。

蘇側過頭,認真地看著帕瑟芬妮。自加入暗黑龍騎之後,這已經是他第二次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每一次醒來時,都是這個變幻莫測、實力高絕的女將軍在旁邊守候。上一次如何不說,至少這一次,肯定是她將蘇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

蘇看著帕瑟芬妮,無論從哪個角度,無論是什麼樣子,她都是那麼的好看。只要看到了那蒼灰色發下秀麗的輪廓,就會讓人很安心。

蘇抬起右手,慢慢伸過去,握住了帕瑟芬妮的手。

儘管右手還能聽從意識的指揮,可是以蘇如今的體力,動作十分遲緩。其實就算是他身體完全恢復,以最快的速度去抓她的手,帕瑟芬妮也可以輕描淡寫的閃開。

不過這一次,一個抓得慢,一個竟忘了躲,於是帕瑟芬妮纖長、冰膩、柔軟的左手,就被蘇握在手裡。

誰也不知道這是否帕瑟芬妮一直想要看到的結果,可是當它真的到來時,卻又明顯超出了她的預料。帕瑟芬妮深灰色中透著碧綠條紋的眼瞳中,出現了短暫的失神和空白。

她猛然抽回了手,就像被灼熱的炭火燙到了一般,連著向後退了幾步,直到後背撞上了牆,才算停住,儘管臉上表情完全凝固,就像是塊冰,可是急劇起伏的胸部卻偷偷戳穿了她的面具。

蘇的手停在半空中,愕然於她的劇烈反應,但是掌心指尖殘留的香氣卻裊繞不散。帕瑟芬妮也發覺自己的反應過於激烈了,特別是自己上一刻還在赤裸裸地挑逗和勾引蘇,以激起他的生理反應為樂。

她一臉的嚴肅冰冷,週身散發出凜冽的氣勢,大步走到蘇的床邊,以無可抗拒的氣勢俯視著蘇。暗黑龍騎的將軍,如果真的憤怒的話,僅僅是氣勢就可讓普通人心膽俱裂。只不過帕瑟芬妮的濤濤氣勢,卻是對著大半身體都動彈不得的蘇去的,若仔細想一想,這或許,可以解釋為心虛?

聰明如蘇,本應看出凜冽氣勢後面的脆弱,可是他沒有笑,而是看著自己的右手,若有所思。蘇仰起頭,望著還在努力散發冰冷氣勢的帕瑟芬妮,說:「你傷得很重。」

聰明如蘇,沒有接著追問她為什麼會受傷。能夠讓帕瑟芬妮受到這麼重傷害的那些人,那些事,還不是現在的他能夠干預的。蘇不喜歡對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做出空洞的承諾,但是這件事,他會一直記在心中。

「一點小傷,馬上就會好了。」

帕瑟芬妮哼了一聲,也不去問蘇為何會發現她小心掩藏的傷勢。她啪的一下將蘇還抬在半空的右手打落,說:「你也就能動個手指頭而已,居然還想著要佔我的便宜,膽子越來越大了嘛!哼!我今天就老實告訴你,從來都是只有我強迫別人,沒有別人佔我便宜這回事!」

說罷,彷彿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帕瑟芬妮左手抓住蘇還能動的右手,用力按在蘇的頭頂上方,右手握住蘇的下頜,形成一個非常標準的強迫姿勢,然後狠狠在蘇的唇上親了幾下,或者,看那窮凶極惡的架勢,用啃字來描述好像更加合適一點。美中不足的是,蘇的身體動彈不得,沒辦法掙扎幾下,助助將軍大人的雅興。

強襲得手,帕瑟芬妮當即站了起來,仰天一陣得意長笑,然後揚長而去。

若只聽帕瑟芬妮那一串串清脆歡暢、如珠落玉盤的笑聲,怎麼都不像是受了驚嚇。

接下來的幾天裡,帕瑟芬妮再也沒有出現過。蘇雖然擔心她的傷勢,不過想到暗黑龍騎遠遠超乎他想像的醫療技術,想來治好這種傷並不為難,按照暗黑龍騎的風格,不過是花錢的多少而已。

對於暗黑龍騎的醫療技術,蘇這幾天終於有了清楚而且直觀的認識。每天清晨會有人來給蘇注射一針針劑,這枝針劑被放在一種超合金密碼箱內,每次都由四名專門的護衛護送進蘇的房間裡,再由兩名身穿暗黑龍騎科學院服色的人一起輸入密碼,才能將密碼箱打開。箱中就只有一根針劑,針劑取出後會在十秒內由專門的醫生注入到蘇的體內。蘇由自己的紅外視覺注意到,密碼箱中每一次的溫度都是完全相同的。

不管效果如何,單是保管、運送和保護的陣勢,就可以知道這枝針劑的價值。看來即使在昏迷的時候,蘇也要每天注射這種針劑。

有一次蘇忽然想起了這個針劑的價格問題,並由此聯想到了自己欠帕瑟芬妮債務的數字,儘管沒有任何參照系,可是看到直覺擺到眼前長長的一串零,蘇立刻決定先把這件事忘了,等傷好後再說。

每次打過針,蘇都會感覺到無數極細微的微小生命進入了自己的身體,它們身上攜帶著非常活潑的基因,尋找著蘇身上那些已失去控制或者是乾脆已經死亡的組織。它們會激發那些瀕死細胞的活力,或者刺激周圍的細胞分裂出新的細胞來代替舊的,在某些最關鍵的部位,它們甚至還會直接以自身分裂的方式,生成蘇肌體需要的細胞。而它們攜帶的基因,竟然可以完整複製蘇本身的基因,複製出的基因中有大量空位,可供新的基因插入。這就是說,幾乎每打一針,蘇就可以獲得2個以上的進化點。當然,蘇所受的傷絕非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輕,新生成的進化點大多數被身體自動用來刺激細胞進化,生成新的組織,只有一小部分留了下來,可以供蘇自由使用。

蘇安靜的躺著,身體裡每天都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反正無事,一邊在心中回放著銀狐、毒蠍、枯葉蝶,乃至於許多普通士兵的戰鬥技巧,反覆思索著自己格鬥技術的不足,另外則有些無聊地數著身體內的進化點,17,19,21,20,18……每一天都會有變化。

這也不是他無聊,而是安靜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帕瑟芬妮,想到她離開前那幾下粗暴而又凶狠的啃咬,就像是小貓在扯枕頭。

然而這些具備特殊效果的針劑也有無法對付的組織,這時候專門的醫護人員又給蘇做了兩次小手術,切除了一百多粒非常細小的組織。這些組織摘除後,在針劑的幫助下,蘇很快就重新生成了新的組織。

對於暗黑龍騎的這種醫療技術,蘇實在是無語,難怪什麼樣的變異組織都不放在暗黑龍騎的眼裡。如果這種技術可以在荒野中大量使用,又可以挽救多少生命?

不過學了經濟學的蘇知道,這不現實,任何投入大於產出的活動,都難以持久。暗黑龍騎做這一次手術的耗費,也許足夠買下一個聚居地所有人的生命。

為蘇主刀的是一名頭髮雪白的精瘦老人,佈滿了深深刻紋的臉上看不到一絲喜怒哀樂。手術結束後,他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蘇一眼,低聲說了句「好運氣的傢伙」就帶著蘇的幾管血液樣本,離開了手術室。

蘇安靜的躺著,直到幾個小時後,預計麻藥的效力過去,護士才進來為他更換了包紮貼布。她有些奇怪地看到,蘇的額頭上滲出細細的汗珠。不過護士其實不知道,手術後僅僅10分鐘,麻藥就失去了效力。而蘇準備讓傷口慢慢癒合,而不是再消耗進化點去催合它們。

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審判鎮中總是會突然響起一聲悠長而淒厲的號叫。如果是第一次來到審判鎮的旅人,恐怕都會被嚇得夜不能眠。不過,也沒有不相關的人會出現在審判鎮。

教堂上方的大鐘已經指向了上午十點,審判鎮仍然是灰黑色的一片,幾乎比夜裡亮不了多少。就好像極北地方那些小鎮冬季下午三四點鐘的情形。

然而一陣鏗鏘有力的腳步聲驚破了審判鎮的寧靜,間或有一陣金屬摩擦土石的聲音。在濃重的霧色中,梅迪爾麗緩步而出,那身猙獰而又粗獷的重甲,穿在她身上,不知怎的顯露出無法掩飾且透著刺骨冰冷的清麗。她的右手拖著巨劍「殺獄」左手中則提著一顆面目猶自如生的人頭。

黑暗中,惟有兩點藍眸亮如晨星,蒼灰長髮隨風起舞,灑落無盡星輝。

數以百計的身影從審判鎮各個角落浮現,恭謹地半跪在梅迪爾麗前路兩側,迎候她的歸來。恭迎的人大多數是年輕、高大而又俊美的男子,不過其中只有極少數身著仲裁官的服色。

梅迪爾麗將手中的人頭隨手拋給一名侍從,又將巨劍拋向右邊。四名仲裁官即刻搶上,一人扶劍柄,三人托劍身,看來配合熟練。但是「殺獄」一入手,四名仲裁官臉色同時微變,其中力量最弱的一個人更是雙膝一軟,險些跪在了地上。

她根本不理會托劍的仲裁官,逕自向審判鎮中央屬於她的教堂走去。百名年輕貌美的侍從如蟻群般跟在她身後,人人默不作聲,整個審判鎮中只能聽見一大片沙沙的腳步聲。

等梅迪爾麗走進教堂後,這些男侍們才如幽靈般散開,藏回屬於各自的角落裡去。

當她在布道台上的椅中坐好後,幽深死寂的教堂中響起蕩漾的水聲。兩名男侍合力端著一個盛滿了清水的銅盆走進,用力將巨大的銅盆抬到了她的面前。

嘩拉拉,兩隻沉重的鏈板複合式手套扔到了地上,然後一雙已臻完美的手浸入到清水中。只是幾秒鐘的功夫,盆中的水就變成了一片赤紅!可是那雙手由始而終,都白得像雪。

片刻後,那雙幾乎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手提離了水面,男侍將水盆放下,其中一人送上塊雪白的方巾。梅迪爾麗隨意擦了擦手,就將方巾扔下。本來純白如雪的方巾上,現在卻多了大塊觸目驚心的紅!

男侍們都低著頭,雖然幾乎每一個人都會對高高在上的梅迪爾麗有所幻想,卻沒人有敢於當面表露出來。他們更不敢抬頭,只要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最輕的後果也會是挖去雙眼。他們曾經聽說,這位兩年前才進駐審判鎮的大人物或許還不到二十歲,可是那又怎麼樣?梅迪爾麗的恐怖統治,比她的前任有過之而無不及。儘管如此,這些若放在別處必然是精英人物的年輕男子卻還是如螞蟻般湧到審判鎮來,冀望於成為一位仲裁員。而且不知從哪裡傳出的謠言,那就是據說梅迪爾麗未來會從男侍或者仲裁員中選擇自己的保護人,或者按舊時代的說法,就是丈夫。當後來者到了審判鎮時,看到自己的同伴們大多是年輕而又英俊的男子,在深感危機之餘,也就相信了傳言的真實。

男侍們收拾起盔甲手套、用過的方巾,合力抬起水盆,從側門退了出去。一分鐘後,他們又抬了新的一盆清水進來,如是接連換過四五盆水,水中才不再有血色。

男侍們退出後,紅髮的佩佩羅斯走了進來,她挾著一個薄薄的皮包,來到梅迪爾麗的身邊,躬身說:「閣下,暗黑龍騎的事情已經有結果了。」

「嗯。」

梅迪爾麗用一方白巾細細地擦拭著那一根根長得讓人口乾舌燥的手指,一邊有些漫不經心的應著。她的手白晰如雪,但每次擦拭,總會在白巾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佩佩羅斯打開了皮包,從中取出一個長方形、厚不過數毫米的薄片電腦,按開開關。電腦上即刻現出了一幅畫面,上面標注著暗黑龍騎關於蘇這件事所有的文件往來流程。

「我核查過最近暗黑龍騎所有的異常流程,發現其中大多數和最近一起追捕原生變異生物有關。實際上,他們想要追捕的是一個人,並且異常的是,這次追捕先後失敗了兩次,第三次的追捕方案則先後遭到了帕瑟芬妮將軍和約什·摩根將軍的否決,而最後的結果,則是帕瑟芬妮將軍親自出動,把目標抓了回來,並且動用了自己的權限,將他安排進入科提斯上尉的訓練營,現在,這個目標,哦,他登記的名字叫做蘇,已經是暗黑龍騎的少尉了。」

聽到帕瑟芬妮和約什·摩根的名字,本來是懶洋洋的梅迪爾麗有了些興趣,開始仔細聽著佩佩羅斯的報告,不過她的目光仍然集中在自己的手指上,沒有去看佩佩羅斯手中的電腦。直到聽到蘇這個名字時,她身上的重甲忽然顫慄了一下,發出鏗鏗鏘鏘的交擊聲。

「你剛才說,他叫什麼?」

梅迪爾麗雙眼亮如晨星,慢慢地問。

「他登記的名字,叫蘇。」

佩佩羅斯詫異於梅迪爾麗的失態,不過她小心地掩藏著驚訝,不讓它表現出來。

「調他的全部資料。」

佩佩羅斯即刻點選了有關於蘇的資料。她對整件事情已經瞭解得十分清楚,在搜索資料的過程時介紹說:「蘇以科提斯訓練營第一名畢業,按規定被授與少尉軍銜。但是由於在第一次追捕行動中擊斃了法佈雷加斯家族的第四順位繼承人萊科納,所以結怨了法佈雷加斯家族。據我們的渠道獲知,法佈雷加斯先出資20萬僱人想在訓練營殺到蘇,接下來又耗資超過300萬疏通各種關係,並在培訓基地設下陷阱準備狙殺蘇。老法佈雷加斯已經公開宣稱必須用鮮血來洗刷家族的恥辱,而其他的家族,包括帕瑟芬妮的亞瑟家族,都在事實上保持了中立。然而培訓基地一戰的結果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當蘇事實上的保護人,帕瑟芬妮將軍,突破封鎖趕到培訓基地時,蘇已經以一已之力搏殺了眼鏡王蛇部隊三名資深殺手,以及四十二名精銳戰士。按照已知的數據分析,這三位殺手應該都可以單獨對付蘇。這是我們的人拍攝的蘇少尉從培訓基地走出時的照片,也是他最新的照片。」

電腦畫面上隨即出現了一張照片,蘇渾身浴血,身上已根本看不清究竟有多少傷口,許多地方甚至都露出了骨頭。他的左手被居中打斷,只餘一點筋肉還和身體連著。蘇正仰天咆哮,碧色的左眼中儘是狂野光芒!夜天上,半彎殘月如血,冷冷地照耀著他。

佩佩羅斯忽然感覺周圍的空氣都已凝固,身上如同壓上了幾噸的重量,連呼吸都為之艱難!她又聽見了吱吱呀呀的金屬扭曲聲,眼角餘光中看到,梅迪爾麗的纖長五指正下意識地抓緊了座椅扶手,扶手緩緩地扭曲變形,變成了螺旋。

佩佩羅斯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發乾,她知道那座椅表面上漆的是古舊的木紋,實際上是由高強度合金製成,硬度是普通鋼鐵的數倍,不然尋常木椅怎麼有可能承載得了梅迪爾麗的一身重甲?

「是法佈雷加斯要殺他?」

梅迪爾麗的聲音非常冰冷,聽起來和以往沒有任何不同。

「是的。老法佈雷加斯很喜歡萊科納,不過我認為,這主要是因為帕瑟芬妮把殺死萊科納的人帶了回來,還公然想讓他成為暗黑龍騎。這讓老法佈雷加斯覺得是對整個家族的侮辱,所以才有了如此強硬的回應,並且花了大價錢,從威廉家族請出了魯登道夫將軍來負責對付帕瑟芬妮。」

梅迪爾麗凝視著照片,她當然知道,蘇身上的這些傷口意味著什麼。她默默地計算著,座椅扶手扭曲的越來越厲害。

「他……」

梅迪爾麗的聲音失去了清冷,而變得有些乾澀沙啞,停頓了一下,才接著說:「……還活著嗎?」

「目前蘇少尉在帕瑟芬妮將軍的私人醫院裡,只能確認還活著,其它情況就不清楚了。將軍的私人附屬機構不是可以隨意探查的。不過我聽說了另外一件事,帕瑟芬妮將軍最近的財務狀況出了點問題,議會銀行已經拒絕了她的借款要求。」

屏幕上飛速閃過一條條訊息,佐證著佩佩羅斯的話。

梅迪爾麗鬆開了右手,略微活動一下已有些發青的手指,問:「我們還有多少經費?」

佩佩羅斯快速翻查著電腦:「等我查一下,上一期經費到帳已經是十天前的事了……」

「不管有多少,都劃給帕瑟芬妮,馬上!」

梅迪爾麗打斷了她的話,然後緩緩站了起來,向教堂大門走去。

「可是……」

佩佩羅斯大吃一驚,追著梅迪爾麗說:「除了仲載官,其他人的薪水還沒有發!」

「讓他們餓著。」

梅迪爾麗的回答一向簡潔。

佩佩羅斯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就又聽到了一句讓她大腦徹底空白了的吩咐:「那些不想挨餓的,可以去鬼街做鴨。」

教堂大門在梅迪爾麗面前自行打開,淒厲的警報聲剎那間響徹了審判鎮上空,數以百計的探照燈同時亮起,將審判鎮照耀得有如白晝。無數身影從各個角落裡鑽出來,以他們平生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來回奔波著,做著自己份內的工作。命令來得實在太突然,人人都被限時限刻完成指定動作的沉重壓力壓迫得幾乎要瘋了,連呼吸都要計算著來,好在行動方案是現成的,精確到了每一加侖汽油的添加和每一顆螺絲的擰動,每個人只要拚命把自己那份完成就行了。

梅迪爾麗一言不發,恆速向前行進。左右各兩名男侍快速衝上,他們捧著剛剛清洗到一半的戰甲手套,送到梅迪爾麗身側。她隨手一伸,如雪的手已穿進猛惡猙獰的手套內,覆蓋著片片盔甲的手指活動了幾下,只聽卡嚓一聲,手套已經和盔甲連接在一起。

送手套的男侍快速退下,又是四名男侍抬著巨劍奔來,將「殺獄」交在了梅迪爾麗手中。只是這麼短短一段路,那四個年輕精壯男人已經累得汗出如雨。殺獄劍刃其實分成三截,中間以兩節橢圓形的構件相連。橢圓構件核心處,則嵌著巨大的血色水晶,周圍刻印著一圈意義不明的銘文。此時的殺獄水晶中充斥著濃濃的血氣,不似先前剛修復時那般帶著湛湛藍意,清澈透明一如舊時代的海洋。

梅迪爾麗拖著殺獄,幾步已將近走出審判鎮。鎮外兩側響起發動機野蠻而又瘋狂的咆哮,煙塵大起,兩輛輪式主戰戰車以近乎自殺的速度從煙塵中衝出,在接近相撞時各自打了個急彎,近五十噸重的車身在地面上做出危險的飄移動作,等到停下時兩輛車剛好並排停靠,相互間距離不超過五十公分。能夠將主戰戰車操縱得如駕小車,駕駛員的精湛技藝由此可見一斑,儘管這是新時代的主戰戰車,機動性能絕非舊時代戰車可比。

梅迪爾麗忽然一躍而起,拖著沉重之極的殺獄,橫空掠過十丈,落於兩輛戰車車頂,雙足各踏一輛。被她一踩,主戰戰車的輪胎呼的向土中陷入幾公分。

刷刷刷!主戰戰車車前各四盞大燈一齊打開,八道光柱穿破黑暗,將前路照得雪亮。

「去拉爾文森林莊園。」

梅迪爾麗吩咐著。

戰車戰慄著,轟鳴著,發動機已經達到最大加力範圍,它們緩慢開行,速度越來越快。八名仲裁官則分乘上四輛越野車,緊追著乘載梅迪爾麗的戰車而去。

當那迎風飛舞的蒼灰色長髮幾乎完全消失在黑暗中的時候,審判鎮裡發動機轟鳴聲再起,佩佩羅斯騎著一輛深色機車,緊追著車隊而去。

本來夜已經深了,可是暗黑龍騎總部仍未完全安睡。不過亮著燈的房間,主要是在六樓和七樓。

帕瑟芬妮辦公室厚重的大門拉開了一道縫隙,走出來一個四十餘歲年紀,西裝筆挺、外型精明幹練的中年人,他非常優雅的一躬身,和門內的帕瑟芬妮握了握手,語調熱忱充滿感情地說:「尊敬的帕瑟芬妮將軍,我的條件應該說是非常優惠了,希望您能夠認真考慮一下!您只需開口說一句話,我的人脈及資源,都可盡全力為您效勞!」

他嘴上說得熱切動聽,手卻是緊握著帕瑟芬妮的手不放,這可就怎麼都談不上尊重了。而且他裁剪得非常得體的長褲中央微微凸起,顯然是想到了些非常不尊重帕瑟芬妮的事情。儘管他微躬著身體,很巧妙地掩飾了生理變化,可是這座樓裡每一位暗黑龍騎都是戰技方面的專家,只用感應就可以發覺這些異樣。

帕瑟芬妮臉上依舊保持著含蓄而又典雅的笑容,彷彿一無所覺,又好像一點也沒將中年人的無禮放在心上,微笑著送走了他。在旁邊看著的助手,那張英俊的臉上卻有些發青,惡狠狠的瞪著中年男人的背影,連最基本的禮儀都不顧了。

坐在辦公桌後,帕瑟芬妮取了一塊濕巾,慢慢地擦拭著右手。她雙眉絞在了一起,顯得心事重重。那個中年男人已經是她今天接待的第八批來談借款的人了,他們似乎是看準了帕瑟芬妮如今所面臨的困境,提出的借款條件中關於還款和利息方面的條款非常寬鬆,可是毫無例外的都與帕瑟芬妮本身有關聯,最含蓄的是求交往,最直接的則直接開價一晚多少錢。能夠解救一名將軍的財政危機,說明這些人都是非常有權勢背景的人,就算放在過去,有亞瑟家族在後坐鎮的帕瑟芬妮最多也就是抽兩個耳光,打他個鼻青臉腫就算完事,不能當真動手殺人的。

可是現在,她連抽耳光的資格都已失去。她抬起頭,看了看牆壁上的老式掛鐘,深色的指針指向了九點鐘的位置。再過一個小時,就是蘇注射的時間了。她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角,感覺頭痛得好像要裂開來似的。她敲了敲桌面,升起的一個顯示屏上,那一長串的赤紅數字令人觸目驚心。

數日之前,老法佈雷加斯在議會的撥款委員會發起動議,鑒於帕瑟芬妮的透支情況已經嚴重超出少將的權限,要求暫時凍結她今後借款的權力。撥款委員會中,法佈雷加斯家族占的票數本來就不少,三大家族又全部棄權,因此這條動議得以順利通過。在一個孤單的將軍和一個古老且龐大的家族之間,大多數理智的人都知道應該如何選擇。

又過去了一分鐘……帕瑟芬妮心中默默地念著。算上注射前必須的準備時間,她其實沒有一個小時了,而是只有短暫的二十五分鐘。但是看著那長長的赤字,信用帳戶又全部被凍結,她還能有什麼辦法來付款呢?今天來過的八個人,其實已經是她能找到的所有有能力借款給她的人。更有錢、更有資源的人不是沒有,而是根本不現實。向這八人借款,滿足他們的附加條件,最多只是付出一段時間的身體,而如果向那些人求助,代價將會是萬劫不復。

又過去了一分鐘。

帕瑟芬妮頭痛得如同要炸開。她今天凌晨才回到龍城,已是孤身轉戰千里,七日七夜不眠不休,連續完成了六個任務。回到龍城後,她只是略作梳洗,就趕到了辦公室,接待一撥又一撥早就聯繫好了的借款人。這些人就像在暗中達成了一致似的,竟然沒有一個人的條款中不涉及到她的身體。也或許這種趨同性的背後並無其他陰謀,只是這個時代雄性源自荷爾蒙的劣根性不加掩飾的顯現而已。

帕瑟芬妮安靜地坐著,心內有猛烈的火焰在燃燒,但卻壓抑著,不迸發出來。她調出任務清單,大略一掃,即發現上面危險程度高、相應的酬勞和貢獻度也高的任務都顯示已經被人接去,餘下的只有那些瑣碎且耗時,當然也沒什麼風險的小任務。這是巧合,還是故意?

她猛然握緊了鉛筆,辦公室內驟起一陣狂風!然而風又漸漸的停歇了,她頹然、重重靠上座椅的靠背,輕輕歎出一口氣,心中漸漸泛起了冰涼。

如果可以調動亞瑟家族的資源,這區區款項又怎麼會是問題?她負債的數目雖然大了點,可是也還沒有大到以暗黑龍騎將軍的信譽都做不了擔保的地步。可是她自身的大半私人財產都抵押給了議會,按規定,那是根本不能動用的。也就是這種時候,錢如開閘的水一般流出,卻沒有新的來源注入,才使她徹底地陷入了流動性危機。

可是……她有些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年輕得還有些稚嫩、那個固執地堅持著自己夢想的弟弟,他身上有她最喜歡的純淨,所以一直以來,她都非常地照顧他。可是現在,他難道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嗎?帕瑟芬妮壓根不相信接管了海皇三叉戟的他會毫無耳聞。那支部隊傾注了她太多的心血,具有獨立且高效的情報體系,甚至於不比梅迪爾麗掌握下的審判所差多少。

可是……他就可以眼看著自己淪落成那些男人的玩物嗎?或許,仇恨真的可以徹頭徹尾地改變一個人?

帕瑟芬妮默默取過辦公桌上升起的一杯烈酒,一飲而盡,火一樣的酒漿沿途灼燒著她的身體。

蘇,都是為了那個蘇!也許把他交給梅迪爾麗,眼前的窘境就會告一段落了。

辦公室的門突然打開,英俊的助理自己走了進來,依然保持著恭敬的口吻說:「將軍,康納博士剛剛發來消息,他說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收到藥款。他提醒您,H2101的活化需要一定時間,您最多還有十分鐘時間付款。」

「我知道了,出去吧。」

帕瑟芬妮回答的聲音十分平靜,她的目光停留在酒杯中殘留的酒液上。

那助手這一次卻沒有聽從她的吩咐,反而繞到她的辦公桌後,用一種非常放肆的目光看著她,語調也開始變得曖昧:「將軍,在時限到來前,您應該籌不出這筆錢了吧?不過,我和我的家族都非常願意幫助您,只要你答應我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條件……」

還沒等帕瑟芬妮回答,他就已經忍耐不住,呼的向她撲了過去。一手抓向她的胸,一手則抓向她束起的長髮,手背上青筋凸起,看得出來非常用力。他喜歡暴力,喜歡蹂躪,喜歡象暴風雨般將那些柔弱的花兒打入泥濘。他已經忍耐了幾年,也等待得夠久了,好不容易才有了這麼一個機會。他和他的家族論勢力、論資源,的確遠遠比不上三大豪門,也無法和今天絡繹不絕上門的那些人相提並論,可是他年輕、英俊,並且體力充沛,而今天出現的都是些什麼樣的男人?最年輕的都已經過了四十!他一直相信,漂亮的容貌和年輕的身體,可以抵得上巨大的財富和權勢上的差距,不然的話,一向高高在上的帕瑟芬妮又何必為了蘇付出這麼多?

果然,帕瑟芬妮好像猶豫了一下,卻是坐在椅子上沒有動。他狂喜之下,一把將她抱了個結實,張口就咬了下去。是的,是咬,他已經幻想了無數次要把她柔膩的臉咬得鮮血淋漓。反正暗黑龍騎的醫療技術足夠發達,不會留下什麼疤痕。

牙齒合攏時,傳來的不是滑膩柔順的觸感,而是如鋼鐵般的堅硬和難以想像的劇痛。男助理不由自主地慘叫起來,他這才看清自己抱著的原來是帕瑟芬妮的座椅,而被自己當成是她臉蛋的部分,其實是堅硬無比的椅背。他的牙都快掉了,可是椅背上連個齒印都沒留下。

帕瑟芬妮靠著辦公桌站著,鉛筆在指間靈活地舞動著。她看著這個在自己身邊隱忍了數年的助手,淡淡的說:「我是個會給人第二次機會的人,你出去吧,剛才的事情就當沒發生過。不過你記住,如果我真的想賣,相信會有足夠多的人排隊等著,而價錢絕不是你的家族能夠負擔得起的。以後不要再做蠢事,我不喜歡笨蛋。」

男助手摀住不住流血的嘴,帶著隱忍的慌張和怨毒,以最快速度離開了帕瑟芬妮的辦公室。

她坐在辦公桌後,看著屏幕上蘇的照片,心底的熊熊怒焰和巨大的屈辱感再也壓抑不住。從什麼時候開始,那些螞蟻和蛆蟲一樣的男人都敢欺負到她頭上來了?這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男人,值得嗎!

這些日子以來,她還是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以前她都是匆匆忙忙地賺錢,不假思索地付款,直到今日的山窮水盡。

值得嗎?她怔怔地看著照片上那個背著老式狙擊槍,走在一條沒有來處也沒有盡頭的路上的男人。她發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自己的心好像沒有那麼冰冷和堅硬了。

「這群王八蛋!逼急了,我可什麼都做得出來!」

帕瑟芬妮雙眼射出熊熊的碧火,她在心底惡狠狠地詛咒著所有和這件事有關的人,一邊打開電腦,一邊在心底構思如果蘇得不到針劑,挺不過去的話,應該如何殺進法佈雷加斯本家盤踞的拉爾文森林莊園,當著所有法佈雷加斯族人的面,將老法佈雷加斯切成幾段,然後再和他的族人同歸於盡。

這已經不僅僅是為了蘇,而有一大半是為了她自己所受到的屈辱。帕瑟芬妮再次在心裡起誓,她,絕不會像血腥瑪麗那樣淪為男人的附庸和玩物。正如老法佈雷加斯所說的,這種恥辱,只有用鮮血才能洗清!

她十指飛速閃動著,面前的電腦屏幕上各種畫面如雨般落下,她僅用了半分鐘,就發現約什·摩根將軍的帳號還是活動著的。帕瑟芬妮不假思索,只用了十秒鐘就輕而易舉破解進了他的帳戶。然後面前的屏幕上就多了許多她原本不具備的權限選項。

帕瑟芬妮的十指靈活地舞動著,暗黑龍騎軍費使用的界面轉瞬間就跳了出來,隨後一項項原本已通過財務審核,正處於待分配狀態的軍費被重新指定了用途,全部指向帕瑟芬妮的帳戶。

七樓,老人端著一杯精心調製的咖啡,正安詳地看著面前屏幕上的N958基地。基地內已經打掃得乾乾淨淨,並且三樓被蘇和帕瑟芬妮重新佈置過,多了許多溫馨的生活氣息。他饒有興致的一項項查看著,品味著,欣賞著。這已經成了他固定的放鬆節目。

老人剛剛喝了一口咖啡,忽然屏幕一角一個紅色的警戒標誌亮了起來,接下來屏幕畫面就全被一個接一個自行跳出指令窗口所佔據。看著如風吹落葉般飛速切換的畫面,老人幾乎不用想,就知道這必定是帕瑟芬妮的手筆。眼見一項項軍費被挪用,老人的臉色不禁變得越來越古怪,他知道帕瑟芬妮最近陷入了財務危機,可是在他看來,情況還遠沒有糟糕到需要挪用軍費的地步。而且讓他有些啞口無言的是,如果只是想要錢的話,僅僅是在這棟樓裡,帕瑟芬妮明明還有其它兩個選擇的,為什麼一定要找上自己?要知道,今晚自己可是在辦公室的,而且她一定也知道這點。

在老人眼中,一項項被挪用的軍費,就像是一口口黑鍋,明目張膽的向他頭上扣來。雖然帕瑟芬妮肯定是有意這麼做的,他也不是不可以幫她這一次,擔下這個黑鍋,當然了,借款的利息自然不能低了,可是總該有個限度吧?看著那不斷跳動的數字開始累積到一個讓他也有點冒汗的數字,老人啞然,想著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已經可以被小女孩這麼欺負了。

此時辦公室房門打開,面若冰霜、身材火爆的女助理探了半個身子進來,問道:「是您在調動軍費嗎?」

她看到老人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不禁有些擔心。

老人看著面前飛速增長的數字,已經從欣賞帕瑟芬妮的大膽變成了震驚於她的瘋狂。聽到女助手詢問,他勉強笑了笑,說:「我是有些調整計劃的打算,你出去吧。」

女助手心中雖然有疑問,但這是她不能發言的機密,於是仍是退出門外。

一分鐘,僅僅是一分鐘,帕瑟芬妮就已經將所有她那雙爪子能夠碰得到的錢都聚攏到一起,只要輕輕一敲,這筆錢就會匯入她指定的帳戶,而明天,大半暗黑龍騎的機構會發現他們的功能因為各種各樣的欠費陷入了癱瘓。

這個時候,她還是猶豫了一下。

忽然間,傳來了叮的一聲輕響,帕瑟芬妮側方的屏幕上,那顯示著財務赤字的數字正在飛速縮小,在彌補完最低還款限額後,她帳戶的餘額開始增加。到那些賞心悅目的綠色數字停止跳動時,帕瑟芬妮雖然總體上看仍欠著大筆的債務,但是可動用的款項已經足夠維持蘇五天的醫療費用。

愕然的帕瑟芬妮飛快的在那個屏幕上點了幾下,款項的來源明明白白地顯示著,審判所,簽發人是梅迪爾麗,那些飛舞的線條勾勒出了一個被無數利刃刺穿的魔鬼。

望著梅迪爾麗那以猙獰恐怖而聞名的簽名,帕瑟芬妮卻輕輕的歎了口氣,說不清楚是高興還是難過。

此刻在遙遠的另一個房間中,奧貝雷恩挺立在桌前,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的電腦屏幕,他的手虛按在屏幕一個按鈕的上方,隨時準備按下去。在他的左手邊,立著另一個標示著時間的小屏幕,上面用血紅色的字體,標注著倒數的時間。每過一秒,就會發出一聲清脆的滴音。

奧貝雷恩面前的屏幕上,只有兩行非常醒目的數字,一行是帕瑟芬妮目前的赤字,另一行則是一筆不大但足夠救急的款項,只要他輕輕一敲,就會即時進入她的帳號。

房間裡很冷,可是奧貝雷恩的額頭卻在不停的流汗。這些錢是他所能動用的極限,是他歷年積攢下來,準備用來擴張自己私人扈從的經費,與亞瑟家族完全無關。

就在他將要敲下按鍵時,帕瑟芬妮帳戶的數字忽然跳動起來,飛速下降,同時她可動用的款項餘額也在快速上升。

奧貝雷恩終於坐回了高背椅中,瞪著眼前的屏幕,臉色變得極為複雜。他雙臂僵硬地支在兩邊扶手上,雙手在胸前交叉,十指緊緊相扣,極為用力,手背上青筋爆起。

從禮貌上來說,亞瑟家族不能追查一名暗黑龍騎將軍的經費來源,尤其是這筆錢走的是軍費途徑。但是其他家族的賬戶信息變動卻是很容易追溯到的,範圍也就那麼七、八家而已,交給電腦處理,只需不到一分鐘時間。

然而,他現在完全不想看到另一端的付費賬戶冠以任何一個家族的名字。

暗黑龍騎總部,老人先是一陣愕然,再查閱過款項來源後,灰敗的臉色迅速變得紅潤起來,他一口喝乾了咖啡,卻覺得意猶未盡,於是按響了召喚鈴。

女助理照例探進了半個身子,選了最能展現她傲人胸部的角度站好,才問老人有什麼吩咐。

「再來一杯咖啡。」

很普通的要求,女助手這樣想著,不過她有些奇怪,老人現在的心情似乎非常的好,和剛才簡直判若兩人。

就在她要出去時,老人忽然又說:「哦,對了,你今天很漂亮。年輕的感覺真是不錯!」

多年的嚴格訓練使女助手的表情仍然維持著冰一般的冷漠,她淡淡地道了謝,就關上辦公室的房門,然後靠在門上,急促地喘息起來。她的心跳得像是搖滾鼓手手下的架子鼓。

她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胸前那深不見底的溝壑,決定明天換件衣服,領口再低一些。

《狩魔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