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動盪年代 第26章瘋狂

拉爾文森林莊園位於龍城西南部,是一片佔地足有數十平方公里的龐大產業。正如莊園名稱所示,這片區域包括了大片的森林,一座小山,一條居中穿過的小河,一座城堡及幾個分散在各處的莊園。

和許多現代新興家族的實用風格不同,法佈雷加斯家族仍然保持了古老懷舊的傳統。城堡和莊園古色古香,許多裝飾和配件搜羅自各地的廢墟,是貨真價實的舊時代貨色。莊園的飲食也不例外,依然以舊時代的方法醃製薰肉和釀造紅酒。

穿越領地的小河水則被引入一個人工湖中,並且分出一條支河環繞著古堡。在如今的時代,這當然沒有任何防禦的意義,更多的是起到裝飾作用。

整個拉爾文森林地區,都看不到什麼新時代的工業,完全像是舊時代十八世紀的鄉村生活,時間彷彿在樹蔭下、河水邊打著盹,一切都那麼安靜,緩慢。

小河的上游,才有點這個時代的痕跡,那裡修建著一座代表著新時代科技的淨水廠,乳白色波浪形穹頂覆蓋了千米長的河段,帶著夢幻色彩的穹頂下,是一排排淨水設備,整齊而又宏大。這裡一方面供應著整個拉爾文森林莊園所需要的純淨水,一方面確保流進城堡護城河和人工湖的水都是乾淨的,當然不可能達到完全沒有輻射的程度,但是至少可以做到能夠讓一個普通人在裡面游泳。這裡的普通人,是指舊時代的標準,新時代經過了五十多年的發展,人類抗輻射的能力都有顯著的提高。當然,代價或許是變異組織,或許是改變了的基因。不管怎麼說,這個淨水廠才代表了法佈雷加斯家族的手筆和財力。水流出拉爾文森林地區後,隨著沿途吸收輻射物質的增多,水質又會逐漸下降。不過在水質還能夠飲用的這一段河路兩邊,可以稱得上生機盎然,各種生物的密度是其它地區的數倍。

有一條平整的公路將拉爾文森林莊園和龍城聯繫了起來。其實法佈雷加斯家族並不是以武力見長,家族子弟中罕有戰鬥天賦出眾的人,裡卡多已經算是出類拔萃的了,可是和先後出了帕瑟芬妮與奧貝雷恩的亞瑟家族相比,以及與擁有沉穩深沉的魯登道夫的威廉家族相比,還是差了不止一籌。傳承自舊時代的法佈雷加斯家族優勢在於足夠古老,並且每一代都保有最起碼的繁榮,到了現在,論平均水準以上的家族子弟的數目,家族內部的向心力,以及各系子弟對家族的忠誠,它絕不會輸給三大豪門。

血脈相連的人,才是家族的最大財富。這是老法佈雷加斯的信條,也是他不惜代價也要維護家族榮譽的根本原因。只有給家族子弟以看得見的未來,並且盡可能的保護他們,他們才會對家族始終保有忠誠,才會使血緣構成的紐帶聯接得更加牢固。事實上,經歷了六十五個歲月的老法佈雷加斯,從來都不相信沒有理由和代價的忠誠。

站在落地窗前的老法佈雷加斯,是一個瘦且清雋的老人,鷹一般的鼻子和深陷的雙眼點綴出了一張固執而又不失睿智的面容。他手裡端著一杯莊園自釀的紅酒,透過落地窗,看著下方沉靜安寧的水面和精緻大氣的花園。

天空中懸掛著大片輻射雲,透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將古堡和花園映照得如同童話中的世界,不辨白晝黑夜,彷彿身處永恆之城。這是致命的美麗,只有風吹聚了足夠多的輻射雲時,才會出現這樣類似於極光的美麗光輝。每當這種光芒出現時,森林中大多數的生物都會深藏在巢穴中躲避濃度上升幾倍的輻射,只有那些依靠輻射為生的變異生物才會歡欣雀躍,紛紛從棲息之處跑到空地上來,盡情享受這灼熱的光芒。

新時代的大多數人仍然無法在毫無防護的情況下抗拒輻射雲的光芒,不過拉爾文森林莊園每一棟建築都有完善的防護措施,即使是新生嬰兒,也可以在任何一個房間裡得到完美的防護和照料。拉爾文莊園擁有自己的氣象監測系統,可以準確預報和監測有害的環境變化。這樣的時刻,敢於在戶外活動的人,自然都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或者是裝備。

這一片數十公里的廣闊區域,經歷了幾十年細緻經營和不斷建設,可以說是法佈雷加斯家族近百年來財富積累的象徵,絕非哪個暴發戶可以在一夜之間完成的壯舉。

老法佈雷加斯驕傲地看著這一切,他雖然老了,但是身體情況絕對不像他的年齡那樣老邁。在家族的生化實驗室中,抗衰老藥劑已經取得了突破,可以通過實驗室合成的方式獲得少量穩定而有一定效果的藥劑。這當然十分昂貴,而且除了需要大量極難獲得的原料外,合成反應的不可控性仍是一個無法解決的難題,低下的成功率使得這種藥劑還遠遠無法量產,不過已經足夠老法佈雷加斯使用了。對他來說,現在重要的是有或者沒有,貴還是不貴根本就不是問題。

在他就任族長的二十年中,家族實力一直在穩步擴張著,無論從哪一個時期來看,法佈雷加斯都不是發展最快的家族,但絕對是最穩健的家族,任何時候,家族的擴張和財富的積累都沒有停頓過。二十年中,老法佈雷加斯見證了太多其他家族的興衰沉浮,同時也欣慰地看著法佈雷加斯家族穩步提升。在他的手中,家族綜合實力已經成為僅次於三大豪門的勢力,並且在他那表面上並不年輕的身體中,還有一顆非常強勁的心臟。

老法佈雷加斯的野心很大,大到要將拉爾文莊園的界碑延伸到東海岸,將整個龍城,甚至是血腥議會駐地都給囊括進來的地步。現在他惟一的遺憾,就是家族眾多子弟中還沒有出現過一個驚才絕艷的天才,不過他並不著急,也不太過擔心。在他看來,一個天才所起的作用還沒有十個只能評價為出色的年輕人作用大,而且堅信大數原理和概率論的他始終認為,只要家族的血脈足夠繁盛,子弟數目足夠多,早晚會有天才產生的。

最近惟一讓老法佈雷加斯有些頭疼的,就是蘇,那個好像怎麼也殺不死的蘇。不過儘管家族的聲譽在培訓基地一戰後蒙上了無法清洗的污點,而且家族內的團結好像也出了些問題,比如說拒絕參戰的裡卡多。不過他對目前的局勢並沒有什麼不滿的。裡卡多是老法佈雷加斯的親孫子,也是他最為看重的人。在裡卡多身上,老法佈雷加斯看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一切特質。至於蘇,從目前來看,他不死的作用比死了還要大。

蘇治療所產生的天價費用讓他都為之側目,更是輕而易舉地拖垮了帕瑟芬妮的財政。老法佈雷加斯僅僅是動用了一點小小的手腕,就讓資產被凍結並且失去了家族支援的帕瑟芬妮陷入了絕境。

他把所有可能性都計算了進去,包括預料到奧貝雷恩還是會在最關鍵的時候支援他的姐姐,但是無法動用家族資源的奧貝雷恩能起到的作用相當有限。亞瑟家族已經宣佈了不會再支持帕瑟芬妮,並且已經從自己這裡獲取了相當的利益作為補償,那麼即使是新近掌握了族長大權的奧貝雷恩,也不能夠公開違反家族的承諾。古老家族的聲譽,一方面是興旺的基石,一方面也會成為束縛手腳的鎖鏈。奧貝雷恩還太年輕,也太理想化,他還不明白一個道理,當收益足夠大的時候,或者是對敵人削弱足夠多的時候,一切承諾都是可以打破的。政治就是政治,政治的智慧需要時間來積累,天才不適用於這一領域。

蘇的身體還需要至少十枝H2101,這筆費用絕不是奧貝雷恩能夠負擔的。老法佈雷加斯早就查過他的財務狀況,他名下的私人款項最多夠一枝H2101的價錢,即使個人融資,根基尚淺的奧貝雷恩也無法籌措到那麼大筆的款項。到那時候,帕瑟芬妮才會陷入真正的山窮水盡。當她走投無路時,要麼放棄蘇,要麼屈從於債務人的要求。而所有債務人所提條款中,有關於帕瑟芬妮肉體的那一部分權利,實際上都已暗中被老法佈雷加斯買了下來。

一想到帕瑟芬妮那身看上去非常正統典雅套裝下包裹著的充滿了爆炸性力量的肉體,老法佈雷加斯就禁不住興奮起來,身體也隨著產生變化,睡袍上頂起了一個高高的突起,完全不像一個已經六十五歲老人應有的硬度和體積。在他看來,只要得到了帕瑟芬妮,所有的代價其實都是值得的。如果不是為了引帕瑟芬妮上鉤,他也不會苦心布下這麼複雜而隱晦的局。當然,現在情況順利得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在他原本的計劃中,要收伏一個財政破產並且失去家族支持的女將軍,也需要至少一年左右的時間。可是他沒有想到,蘇竟然會需要如此驚人的治療費用,而帕瑟芬妮居然還付了。

在看到帕瑟芬妮和蘇的資料時,老法佈雷加斯洞悉世情的雙眼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看向蘇的目光中那些許異樣,也許帕瑟芬妮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接下來局勢的發展,更是完全按照他的預想在進行著,甚至於比他所預想的還要好,看起來帕瑟芬妮已經泥足深陷,無從脫身。

當然,他現在還不急著收網,耐心是一切成功的基石。從目前情況來看,帕瑟芬妮已經再難獲得新的資金來源,只要再過上幾天,得不到H2101的蘇雖然死不了,可是也休想能夠恢復以往的能力,多半會變成一個沒什麼用處的廢物。而帕瑟芬妮依然會被債務壓垮,從此成為玩物。哪怕她僅僅是為了短期融資而獻出一兩次的肉體,那也是好事。只要有了開端,就會有無窮無盡的後續。

一想到今後以帕瑟芬妮為主角,包含了各種主題的晚宴,老法佈雷加斯的血流又開始加速,他的下身已經不是愉悅,而是開始脹痛了。

「哼,政治才是掌控一切的手段!暗黑龍騎的將軍,最終也不過是被政治使用的工具罷了。」

看著窗外如彩虹般絢爛的輻射光,老法佈雷加斯暗自想著。

從他面前的落地窗望出去,越過花園和廣闊的人工湖,就是古樸的大門,大門外宛然如新的公路曲折通向龍城。這條耗資巨大的公路也是法佈雷加斯家族實力的象徵。

然而在遙遠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點白光,在黑暗和天空中七色絢光的背景下,這點白光顯得非常刺眼,刺得老法佈雷加斯的瞳孔一陣收縮。他從來都不是以體力和戰鬥能力見長,但是身體基本機能的強化依然都已達到了三階的水準,這當然包括了視力。

他已經看出,那白光其實是兩團閃亮得炫目的車燈,看起來像是一點,只不過是因為挨得太近而已。這燈光讓老法佈雷加斯非常不舒服,他覺得,燈光裡面充滿了喧囂和挑釁的味道。同時,他也十分奇怪為什麼沒有接到任何異常報告,拉爾文森林莊園的安寧、平靜當然只是表面上的,城堡外方圓五公里內有完善的預警系統,這麼明顯不和諧的來訪者為什麼沒有在路上受到阻礙和盤查。

他不動聲色的按動了手上的戒指,房間中即刻響起一個柔和的女聲:「您有什麼吩咐?」

「啟動最高級別的警戒系統,讓所有的武裝人員待命,看來今晚我們有客人來了。還有,給我送一套衣服進來,要正裝。」

「是的,主人。」

女聲柔順地回答著。

就在說話的功夫,遠處的白光已經擴大了許多,老法佈雷加斯已能辨認出那其實是兩排車燈,而且從亮度、規格來看都不像是普通的越野車。車速非常的快,看起來用不了一分鐘就可以開到拉爾文城堡的大門處。

雖然房間的落地窗有效地隔絕了外面的噪音,但是從玻璃的震動上仍然可以感覺到衝來車輛引擎的強勁和張狂。

在兩名至多只有十八歲少女的服侍下,老法佈雷加斯開始從容地換衣。然而他的鎮定在一瞬間全被打破,在這個距離,他已經清晰地看到,疾速衝來的竟然是兩輛主戰戰車!

而且戰車一點也沒有減速的意思,居然直接衝向了城堡的大門,即使隔著落地窗,老法佈雷加斯也能聽到那聲轟然的巨響,眼看著兩扇足有幾百年歷史的鏤花黑漆鐵柵門被撞得高高飛起,越過數十米的距離,最後劃出一個高高的拋物線落入人工湖內,激起了大片水花。

主戰戰車繼續前衝,粗大且堅固的輪胎毫不留情地將精心修剪過的花園草坪碾得泥土紛飛,它們繞過人工湖,直接在花園中碾出一條大道,最後才在城堡前停了下來,發動機仍然囂張的咆哮著。

老法佈雷加斯臉色鐵青,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他不明白,那些守衛城堡的士兵都在幹什麼,分佈在大門兩側四個火力點中的高射機槍難道只是擺設?雖然高射機槍無法對主戰戰車構成威脅,但是這絕不是一槍不發的理由,而且作為法佈雷加斯家族的大本營,不設防的表象只是為了營造出舊時代的生活氛圍,真實情況是,城堡的立體防禦系統是由戰術專家設計,甚至比一些大公司更為縝密,裝備配置中甚至包括了各類導彈,對空對地都有。兩輛主戰戰車又算什麼?

但是當戰車熄滅了車前雪亮刺目的探照燈光時,老法佈雷加斯才看清了戰車車頂上站著的身影。猙獰恐怖的重甲,威力絕倫的「殺獄」以及招牌一樣的蒼灰色長髮,都讓他瞬間想起了那個人,那個蜘蛛女皇身邊如同彗星般升起、以無可匹敵的絕世容貌以及恐怖手段著稱的女孩。

即使是以瘋狂著稱的帕瑟芬妮,也不會以這樣的拜訪方式公然打法佈雷加斯家族的耳光。

但是梅迪爾麗不同,她什麼都幹得出來。

既然知道了來的是梅迪爾麗,老法佈雷加斯就打消了擺架子,慢慢換衣服的念頭。他飛速地換好了衣服,並且在過程中就已經吩咐了下去,命令所有人都不許輕舉妄動。

城堡前的廣場上,已經站了近百名法佈雷加斯家族的人和護衛武裝。大多數人都沒有見過梅迪爾麗,可是所有人都聽說過她,聽說過這個將永夜的審判鎮徹底變成地獄的魔王。也許有人還不認識她那些標誌性的特徵,但是主戰戰車車身上那具深黑色的天平可是血腥議會勢力範圍內所有人都會牢記的標識。

即使有人兩者都不認識,那麼高高在上、如死神一般的梅迪爾麗那籠罩全場的淡淡殺氣,也能夠提醒他們,誰才是這一刻的主宰。

戰士們有些不知所措,他們的槍口根本就不敢對準梅迪爾麗,但職責在身,又不能退後,只好瞄準了他們手中武器注定威脅不到的主戰戰車。人群中的年輕人則又畏懼、又有些興奮地偷偷看著梅迪爾麗,在他們中間,梅迪爾麗的容貌和她的恐怖一樣有名。可惜從仰視的角度看過去,她大半的面容都隱藏在利刺橫生的盔甲內,無法驗證傳言,但是那隨風飛舞、時時會灑落片片銀輝的蒼灰長髮,卻和傳說中一模一樣。

梅迪爾麗靜靜站著,等待著老法佈雷加斯的出現。在等待敵人首腦方面,她從來都很有耐心,比如說這次,她就給了老法佈雷加斯整整一分鐘的準備時間。

在她的底限到來前,老法佈雷加斯終於出現在城堡的大門口。他沒有向前,而是站在門口台階的邊緣,這樣從高度上看,他就和站在戰車頂上的梅迪爾麗等高了。雖然身後有著眾多家族中的重要人物,城堡前廣場上更是聚攏了近四百人,其中有超過兩百名全副武裝的戰士,城堡塔樓中暗藏的機關炮和導彈也已鎖定了兩輛主戰戰車以及後面的四輛裝甲越野車。而梅迪爾麗一方,就算充當座騎的主戰戰車中塞滿了人,也不會超過二十個人。

雖然是以十對一的比例,可是老法佈雷加斯仍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安全感。

在眾多族人面前,老法佈雷加斯身體挺得筆直,沉聲喝問:「梅迪爾麗閣下,您用這樣粗魯的方式拜訪拉爾文森林莊園,究竟是何用意?您對付異端或叛逆的方式並不適用於法佈雷加斯家族,任何對我們的指控,都要在議會的層面上進行。就算在審判所內部,您也僅僅是三巨頭之一,並不能代表審判所所有的聲音。我希望您想清楚這點!現在,如果您不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需要道歉!」

老法佈雷加斯的聲音鏗鏘有力,讓族人們驚慌失措的情緒有所緩和,很多人這時候才醒悟過來,原來梅迪爾麗僅僅帶了十幾個人過來。

梅迪爾麗根本不理會任何關於她在審判所決策能力的質疑,湛藍的眼睛在黑暗中閃動著危險的火焰。她凝望著老法佈雷加斯,一字一句地說:「我來是告訴你,今後不許動蘇。」

「蘇?」

老法佈雷加斯非常意外,他完全沒有想到這個根本不是什麼大人物的少尉會和梅迪爾麗有關係,難道是帕瑟芬妮向她求助?這倒是很有可能。誰都知道,帕瑟芬妮和梅迪爾麗曾經如親姐妹一樣。不過那時的梅迪爾麗是個充滿陽光的少女,然而在入主審判鎮的兩年時光中,她已經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魔王。就是現在,老法佈雷加斯也很難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會是一個或許還不到十六歲的女孩。這兩年來,在梅迪爾麗掌控下的審判所,正日益成為所有人心頭一塊揮之不去的陰影。不知道是審判所的黑暗傳統染黑了梅迪爾麗,還是她將這黑暗傳統更推進了一步。

不過,這不影響老法佈雷加斯的決斷,審判所仍是血腥議會的下屬機構,而法佈雷加斯家族在議會中的席位並不少。因此即使是暗黑龍騎的將軍或者是審判所過去的三巨頭,也不能對他們太過分。

老法佈雷加斯斷然拒絕:「這不可能!你應該知道,蘇殺了……」

「不可能嗎?」

梅迪爾麗低低的說。

她雙眼微微張開,有若劍鋒的眉尖慢慢揚起,蒼灰長髮在風中狂舞,「殺獄」上的銘文則逐一亮起,濛濛的血色光芒讓人心悸,而盔甲上無數根延伸出來的利刺尖端跳躍著絲絲電火!

老法佈雷加斯後背中猛然竄起一條冷汗,他立刻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錯!他原本的想法並沒有錯,可是眼前的既不是暗黑龍騎的將軍,也不是審判所舊的三巨頭,在那戰車上站著的,是梅迪爾麗!

梅迪爾麗從不討價還價,也絕不會跟你講道理。看著那雙閃耀著幽幽藍火、直盯著自己的目光,老法佈雷加斯確信,哪怕是在場兩百多個武裝子弟每個人都能夠擊中梅迪爾麗,那也絕對是在她用那把凶名遠播的殺獄將自己腰斬之後!

在血腥議會的大旗下,單論武力能夠超越梅迪爾麗的不乏其人,可是如她這般瘋狂的,絕無一人!

幾乎是瞬間,老法佈雷加斯額頭的汗水就湧了出來。他的大腦瘋狂地運轉著,想要找出一個解決危機的方案,可是幾乎任何一個方案的開場白都太長,長到了一閃念就被他自己否決的地步,惟一可行的就是直接答應梅迪爾麗的條件。可是如果沒有討價還價的過程,怎麼能夠稱得上是政治?再者說,他剛剛還一口回絕了梅迪爾麗的要求,怎能對方一要動手就立刻妥協?這和跪地求饒有何區別?

就在老法佈雷加斯走投無路,不得不下決心決一死戰之際,梅迪爾麗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雙眼中竟然閃過了一絲猶豫。

然而她手中的殺獄,卻像是嗅到了血腥的惡魔,嗡嗡嘯叫著,自行浮了起來!

「等一等!」

遠方轟鳴的引擎聲也蓋不住清脆亮麗的聲音。

佩佩羅斯駕著機車以所能達到的極速自黑暗中衝出,前輪在一處緩坡上稍稍借力,整架機車即高高飛起,直接越過被碾毀的花壇,衝到了古堡前。機車猛地一側,輪胎尖叫著,在地面上擦出縷縷青煙,接連旋轉了十幾圈,這才算停下了。

機車還沒完全停穩,佩佩羅斯就將它直接扔在了地上,自己則輕輕躍起,落在了梅迪爾麗踏足的一輛戰車車尾。

「不能動手!」

佩佩羅斯壓低了聲音,急切地說著。梅迪爾麗雙眉皺在了一起,她已握緊了巨劍,倒提的「殺獄」劍鋒已斜指向天!

「如果殺光了這裡所有的人,接下來您該怎麼辦,離開這裡還是聽候議會裁決?蘇還需要注射十天的H2101!」

佩佩羅斯的話恰如一盆冰水,讓梅迪爾麗雙瞳中的火焰明顯收斂。

佩佩羅斯立刻抓住稍縱即逝的時機,走到戰車車頭,朗聲說:「尊敬的法佈雷加斯先生,我想梅迪爾麗閣下已經清楚地表達了她的意願。而就我所知,您至少已經針對蘇少尉採取了兩次行動,並且第二次完全談不上任何公平。即使以殺死萊科納的仇恨,這樣的報復也已經超出了應有的限度。過往到此為止,如果今後還有類似的事情發生,我們將不得不理解為這是在與審判所為敵,那時所產生的一切後果,都將由法佈雷加斯家族負責!」

佩佩羅斯的話不能讓老法佈雷加斯愉快,但是至少還能夠接受,這才是他熟悉並且擅長的政治領域。而且兩次針對蘇行動所付出的代價,已經讓他都感覺到有些難以承受,並且隱約開始害怕蘇頑強之極的堅毅,如果不是後面還有帕瑟芬妮這塊甜美果實等待摘取,老法佈雷加斯自己都有些想放棄針對蘇的行動。

「你的說法雖然不合禮儀,但還符合規則。我會把這件事放在議會的層面上解決,在議會有相應的結論之前,我可以答應暫時停止針對蘇的行動。」

老法佈雷加斯說得大氣凜然,因此一番其實完全在示弱的話,聽起來也就不那麼讓人不舒服了。

「閣下,您的意思是……」

佩佩羅斯低聲向梅迪爾麗詢問著。

梅迪爾麗看上去很不情願,但是仍緩緩點了點頭,這是認可佩佩羅斯提議的表示,但是她劍上的染血銘文根本沒有暗淡下去。佩佩羅斯心底不由得一緊,她已經跟隨梅迪爾麗超過了兩年,自然非常清楚這意味著什麼。梅迪爾麗心中的殺氣並未渲洩,她是在故意示弱,好尋機殺人。

幾乎所有法佈雷加斯的族人都沒有想到,將強凶蠻橫詮釋到了極致的梅迪爾麗居然這麼簡單的接受了條件,而沒有選擇動手大殺一場。在他們看來,梅迪爾麗這樣做,最初的凶橫完全是在虛張聲勢。

當幾乎懸到喉嚨的心落下後,所有的人都有點虛脫的感覺。他們本來縝密敏捷的思維也就出現了一絲空隙。在這個時候,許多人的頭腦又被傳統和憤怒所佔據,他們忘記了梅迪爾麗審判所三巨頭之一的身份,而是想起了她不過是一個非常年輕、並且絕色無雙的女孩。他們更加為自己方纔的慌張和怯懦感到深深的恥辱,堂堂四大家族中的年輕子弟,怎麼可能會怕一個女人?

當然,這些年輕人並不曾去深想三大豪門會不會接受四大家族這一說法。

哄的一聲,人群中立刻響起了紛紛揚揚的議論,聲音雖然輕,但是既然老法佈雷加斯都能聽清,梅迪爾麗又怎麼會聽不見?

老法佈雷加斯的脊背上又竄起一道冷汗,他本能地感覺到了危機,沒有其它的原因,只是因為他知道梅迪爾麗剛才絕對是要動手的,這個從黑暗中走出的女孩從沒有虛張聲勢這回事。

議論的內容當然不會有任何對梅迪爾麗的正面評價,甚至猥瑣齷齪的內容也不少。比如說這一句:「蘇不是亞瑟家那女人的男寵嗎?看這小妞長得挺不錯的啊,怎麼連這種男人也要?真憋得難受,那還不如來找我……」

「都給我閉嘴!」

老法佈雷加斯一聲狂吼!

他忽然覺得,平時對這些族人的管束還是太鬆馳了,對他們的考驗也太少。在家族的蔭護下,這些年輕人已經失去了野獸般對危險的那種本能的直覺。他們可以挑釁三大家族,可以挑釁暗黑龍騎的高級軍官,但是不能去挑釁審判所。而挑釁梅迪爾麗的結果是什麼?

梅迪爾麗左手前伸,遙遙向老法佈雷加斯的方向凌空一抓。佩佩羅斯的肩頭與梅迪爾麗左臂一觸,整個身體即毫無抗拒地向側方飛出,飛出了戰車的範圍。

見梅迪爾麗忽然動手,城堡大門處聚集的數十人一片驚叫,就連老法佈雷加斯也在駭然之下向人群中擠了進去。這一刻,在撲天蓋地般湧來的濃鬱血腥之前,幾乎所有的人都被恐懼所俘獲,感覺自己就是行將到來的雷霆一擊的目標!

呼的一聲,一個二十多歲、服色華貴的年輕人從人群中飛出,身不由已地向梅迪爾麗飛去。在超過五十米的飛行途中,他歇斯底里地尖叫著,掙扎著,可是完全掙脫不了無形的束縛,無助地被拉到了梅迪爾麗的面前!

所有的戰士都呆呆地看著這一切,他們完全忘記了開槍,就算想起來,也不敢開。這個年輕人的身份是老法佈雷加斯的外孫,也是家族的第三順位繼續人,還是剛剛放言梅迪爾麗缺男人的話,不妨去找他的那個人。

「殺獄」無聲無息的破開了空間,在夜空中劃出一個深黑的十字架。老法佈雷加斯外孫的驚叫聲戛然而止,他的身體維持著掙扎的姿勢,在空中定格了足足有一秒鐘,然後才忽然裂成了四塊,紛落到不同的地方!

鮮血如雨,向梅迪爾麗當頭淋下。血珠從那絲緞般的蒼灰色長髮上滑過,又落下,不能夠稍作停留。

血在她腳下積成了潭,然當夜風吹起時,梅迪爾麗蒼灰色的長髮又輕盈的飛舞起來,絲絲銀光,宛若在地獄中繪出一個童話的世界。

所有人都無法呼吸,也沒有人敢開槍,剛剛血淋淋的一幕已經震懾全場。

梅迪爾麗冷冷的向躲在人群中的老法佈雷加斯看了一眼,用殺獄輕輕敲了敲腳下的戰車。戰車的引擎再次怒吼著,兩輛戰車以高超的技藝畫了一個同心半圓,載著梅迪爾麗緩緩離開了拉爾文森林莊園。

不知何時,在莊園被毀壞的大門口多了個顯得有些玩世不恭的年輕人。那未經修剪的叢生鬍鬚掩蓋了他真實的年紀,忽明忽暗的煙頭則把他與那些儀裝整潔,處處一絲不苟的家族弟子區分開來。這個男人正是老法佈雷加斯的孫子,家族第一順位繼承人裡卡多·法佈雷加斯。

他靠在殘存的門柱上,死死地盯著逐漸接近的梅迪爾麗。立在戰車車頭的梅迪爾麗,那深邃的藍色目光正凝望著黑暗的遠方,繚繞著濃鬱血氣的「殺獄」則斜靠在戰車側壁上,方形的劍端幾乎拖到了地面。

裡卡多知道,梅迪爾麗根本就沒有看見自己。這不是因為她沒有發現自己,而是因為在她眼中自己根本就無足輕重,所以徹底的無視。

面對著如殺神般的梅迪爾麗,恐懼如潮水般不斷從裡卡多心底深處湧上。可是他雙眼中冒出的更多是熾烈的火焰!就在戰車隆隆駛過大門的時候,裡卡多重重將煙頭摔在地上,一躍而起,至少跳到了與梅迪爾麗等高的位置,而且還有著足夠多的上升勢頭。

他放聲大叫:「嗨!妞!……」

裡卡多才叫了幾個字,殺獄忽然宛如夢魘般出現在他頭頂,斜斜拍下!裡卡多瞳孔中剛剛閃過恐懼,就以比他躍起時快了不知多少倍的速度飛出,如同一顆炮彈般狠狠地砸進了堅實的地面!

「嗯?」

梅迪爾麗略有些意外,沒想到自己隨手一拍居然沒拍死這個敢於這麼接近她的傢伙。不過她沒有再去補一記的想法。對她來說,沒拍死一隻蒼蠅實在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值得再多費力氣,反正它就算不死,也已半殘。

裡卡多生命力頑強得出人意料,他居然還能夠撐起上身,向著逐漸遠去的梅迪爾麗大吼一聲:「你很酷!」

然而裡卡多隨即就劇烈地咳嗽起來,口中不住湧出大團的血沫,全身上下七八處劇疼讓他的臉色變得慘白。他喃喃地說:「媽的,斷了這麼多骨頭,這下可有些麻煩了。」

一輛又一輛越野車從裡卡多身邊駛過,飛揚的塵土蓋了他一頭一臉。越野車上是隨同梅迪爾麗的仲裁官,最後一輛車上還多坐了個佩佩羅斯。

裡卡多向著佩佩羅斯咧嘴一笑,毫不在意地迎接著她看白癡的目光。

城堡門口,老法佈雷加斯緊緊抓著心口,他年輕而強健的心臟都有些難以負擔發瘋般的跳動。他唇色灰白,五指的關節全是因為過於用力而產生的青色。而他的身體更是顫抖著,隨時都有可能倒下。

他的外孫是冒犯了梅迪爾麗,是應該得到懲罰,但卻絕沒有嚴重到需要付出生命的地步。然而梅迪爾麗就是憑著這個小小借口,竟然當著眾人之面,將他凌空斬殺!

梅迪爾麗最後看向老法佈雷加斯的那一眼,意思非常的清楚:我殺的是第三順位繼承人,如若還想借家族榮譽之名殺蘇,那麼請先來找我。

《狩魔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