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完成得乾脆利落,可是蘇卻發覺自己高興不起來,身後的背包沉得像有一百公斤。在加入暗黑龍騎之後,不斷在心中浮現的一個疑問不斷在他心中浮現,此時再次泛上心頭,殺戮究竟是為了什麼?
終結在蘇手中的生命並不少,然而在荒野時,殺戮都是為了生存。然而在很大程度上還保留著舊時代生活習慣的龍騎裡,殺戮多半是為了利益,為了更多的資源、財富、權勢和進化點。龍騎對外的征戰,起因也都是為了掠奪資源。
蘇曾經從一本舊時代留下來的書中看到,那個時候世界上的資源還是可以供大多數人還是可以活下去的,戰爭雖然從未止歇,但很有節制,生活雖然艱難,但還有秩序,在絕大多數地方都不可隨意殺人。身在荒野中的人聽起來,那就是天堂。然而,最終的戰爭改變了一切。而戰爭的起源,也隨著無數毀滅性的蘑菇雲升起,而埋在了廢墟最深處。
交任務的地點是城市邊緣帶的一間小酒館,屬於那種混亂和性占統治地位的地方,也和這個任務的性質十分吻合。按著任務單上接到的最後一條指示找到聯繫人,將保存著鋼鐵卡裡大腦的背包交出去之後,蘇終於鬆了口氣。他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多呆,連聯繫人為成功乾一杯的提議都充耳不聞,幾近失禮地倉促離開了酒館,就像向龍城走去。
蘇心裡很亂,所以不想有什麼麻煩,因此到這裡時是帶著面罩,遮住了大半張臉。但是顯然,仍然有些人從淡金色的短髮和獨特的眼罩上認出了他。這些人大多身強力壯,刻意地露出身體上遍佈的佈滿了各式各樣猙獰嚇人的紋身,並且大多都有一兩階的格鬥能力。在龍城周圍,沒有點格鬥能力根本別想在這種地方生存。
然而讓蘇意外甚至是哭笑不得的是,那些認出他的人非但沒有上來找麻煩,反而陪著笑,彎著腰,躲縮進了各個陰暗角落。
蘇失笑,明白這應該是裡高雷和麗在灰街大打出手的功勞。特別是麗將一名龍騎的上等兵打成重傷,還砸翻了幾乎半條灰街的強壯男人。
這次暗殺的報酬意想不到的豐厚,給蘇帶來了30萬酬金,以及足夠晉陞中校的貢獻度。甚至總部首次表現出了人性化的一面,還體貼地允許蘇可以推遲三個月晉陞中校,但先擁有中校的權限。蘇火箭般的晉陞速度會給他帶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這一點,總部那些高級軍官們當然不會不明白。
還沒來得及規劃如何花這30萬,蘇就接到了海倫的訊息,要他立刻到醫院去一次。一想到身體檢查那絕對與快樂無關的體驗,蘇立刻回了條訊息:「不去。」
「帕瑟芬妮在這裡。」
海倫居然拋出了一個看起來非常有誘惑力的誘餌。
「不可能,這個理由你上次已經用過了。」
蘇立刻識破了海倫的陰謀。
「現在過來,不然你會後悔。」
海倫見陰謀不奏效,索性立刻毫無耐心地拋去了溫情脈脈的面紗,露出了冰冷的本來面目。
「應該不會後悔。」
蘇口氣放軟了些。海倫看起來非常認真,她只有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才會這樣。但是蘇的確不想去見海倫,不想去她的醫院。那裡的每樣精緻的儀器,都曾經在他的惡夢中反覆出現。
海倫沒有回應,而是直接切斷了通訊。
蘇搖了搖頭,換了個方向,向帕瑟芬妮的私人醫院奔去。
一小時之後,全身赤裸的蘇平躺在冰冷的實驗台上,默默地看著海倫親手將一個個傳感器貼在他身體的各個部位。雖然海倫看上去和以往沒有任何的變化,但是不知為什麼,蘇總是覺得她好像非常的疲憊,並且情緒有些低落不高。本來非常美麗但是沒有一絲情緒反映的臉上,也彷彿籠罩著一層陰影。
隨著海倫按動一個按鈕,實驗台載著蘇,緩緩送進入一台淺藍色的圓罩中,卡嗒輕響聲中,實驗台被完全封閉起來。一縷麻醉氣體吹入了圓罩內,蘇也配合地放鬆了身體,就此沉沉睡去。
然後,是一片寧靜而又溫暖的黑暗。
從黑暗中甦醒時,蘇竟然對那種寧靜和溫暖的感覺有點戀戀不捨,還有些不捨得黑暗的寧靜。體內傳來的數據告訴他,現在時間過去了1小時11分鐘。再過了幾秒,所有的數據都匯聚而來,於是蘇知道,除了多了幾個針孔,以及接受了某些射線的照射外,海倫沒有做別的什麼,檢查項目比過往的例行檢查似乎還要少些。
實驗台已經復位,蘇從實驗台上坐了起來,看到自己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放置在旁邊的一個移動台上。海倫拿著一張薄板式的智腦,正全神貫注地看著上面瀑布般落下的數據。蘇穿好了衣服,站在海倫身邊,凝視著屏幕上飛速閃動的數據,以他的理解能力也只能明白知道其中部分數據的含義,另外大部分則完全不明白知道是些什麼。每過一秒鐘,智腦上的數據就會翻過15屏。這種速度蘇也跟得上,只不過跟得有些累,不像海倫若無其事的輕鬆。
「有什麼問題嗎?」
蘇程序性地問著,他當然知道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但是,沒有任何問題就是大問題。在卡裡家的爆炸中,蘇有幾根小骨頭折斷了,現在不過是幾天的時間,這些骨頭已經基本痊癒。以前的蘇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但是現在他知道了。這種復原速度絕非普通人類所能擁有,至少不是常規定義中的人類。按總部收購變異生物的高昂價格看,蘇估計自己的價格足夠讓大多數的龍騎為之瘋狂。為他擋住這一切的,除了帕瑟芬妮,不知道還有誰。
「你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這次除了例行檢查外,還要拿到你身體形態上的數據,好為你訂製禮服。」
海倫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淡漠地回答。
「禮服?」
蘇感到很奇怪,如果是作戰服還算正常。而且他有生以來,還從未穿過禮服,也幾乎沒接觸過這方面的知識,甚至不知道禮服都包括哪些部分。好吧,在龍騎受訓時唯一一堂禮儀課,他逃課了。
「這是後天晚宴的必要準備,你難道想要穿著龍騎制服甚至是作戰服去參加帕瑟芬妮的晚會?」
蘇想起來前幾天帕瑟芬妮發給他的一條訊息,告訴他自己要舉辦一場生日晚會,要求蘇必須參加。當時他沒有太多聯想,只是遵從,並機械地記入自己的時間表。
蘇知道晚會這個詞的含義,卻從來沒有參加過任何的晚會。晚會是屬於舊時代那些衣食無憂的人的專利,在這個時刻要為生存掙扎的時代,晚會這個名詞是如此的不合時宜。然而,一直在北方作戰的帕瑟芬妮會忽然回到龍城,並且舉辦一場據說會很盛大的晚會,或許背後另有原因。
蘇好像已經嗅到了一絲火藥和陰謀的味道。
全部的檢查已經完成,蘇正要和海倫告別離去時,忽然頭腦中一陣眩暈,身體晃了晃。
「你怎麼了?」
海倫發現了蘇的異樣,伸手扶住了他。
雖然在昏眩中,蘇敏銳的感應力還是本能地對海倫的力量做了個簡單評測。從海倫她的手臂裡蘇感覺到的只是比正常女人略強的力量,並且沒有覺察到感覺到任何特殊力量的潛質。海倫顯然連一階力量都沒有強化過。這點力量氣只能勉強扶住蘇,不讓他倒下。
「我沒事。」
蘇有些吃力地平衡著身體。在他眼中的世界又蒙上了一層陰影,好像所有的東西都變得不真實起來,上面籠罩了一層虛幻的影子。
在虛影世界中,海倫的影像也有些模糊,而且在她的身後,又出現了一個面容陰沉的高大黑人,蛇一樣的雙眼冷冷地盯住著蘇。他的目光說不上敵意,但也絕不是善意,而且他幾乎就緊緊貼站在海倫的身後,虛無的身影有一部分和海倫的影像交織在一起。
這個黑人的臉蘇是認得的,他是林奇,也是當初想要殺他的三名龍騎之一,但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這個最具威脅的狙擊手並未出現在戰場上。這也讓蘇順利地解決了卡馮和瑪莉婭。
但這幅景像是怎麼回事,難道說,林奇和海倫有關聯?
「蘇,你究竟怎麼了?要不要重新檢查一次?」
海倫罕見地露出了一絲關切。但是檢查這個詞威力巨大,輕而易舉地打碎了陰影世界,讓蘇重新回歸現實,那些不適的感覺自然也隨之消除。
「不必了,我真的沒事。」
蘇碧色的目光重新清亮,微笑看起來也是那麼的自然。
海倫仔細地看了看蘇,沒有再堅持檢查的要求,讓蘇暗中鬆了口氣,匆匆離開。
若大的龍城,強悍的、陰險的、變態的傢伙雲集,蘇也知道如若論能力,現在的自己在龍城中也算不上什麼,但是能夠讓他畏懼的恐怕還不超過十個。
而海倫,肯定是其中之一,並且位居三甲。
時間很快過去,轉眼間,那個注定會讓人激動的夜晚就已到來。隨著光線的暗淡,雖然距離晚會正式開始的七點鐘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但是龍城中已經隱約地燥動起來,如果從空中俯視,穿梭的人流車輛明顯增加。
而在午後,據說晚會的主角、兼具武力與魅力的暗黑龍騎少將帕瑟芬妮就已回到了龍城,她帶回來的不僅僅是實力出眾的扈從,還有輝煌彪炳的戰線。同時,還有一群始終在北方作戰的彪悍猛人隨著她一起回到了龍城,看來帕瑟芬妮征服的不僅僅是敵人。
這時的蘇,正在自己的居所筆直站著,面容僵硬,任由服裝師、裁縫和化妝師在自己身上擺弄來擺弄去。這批人都是海倫派來的,據說掌握了舊時代禮儀傳承的真諦。對所謂禮儀至今仍僅僅限於知道些名詞的蘇根本找不到借口拒絕,也無從提出任何意見,哪怕是真正有些不以為然。比如說,他就不明白為什麼禮服的腰身要反覆修改三次,而每次裁剪收緊的幅度不過是區區幾毫米。蘇堅信,大多數龍騎是分辨不出這樣細微的差別的。但是那個眼神明顯已經混濁的老裁縫居然看得出來,並且不厭其煩的修改。
化妝師是個年輕而美麗的女人,她對於蘇一頭淡金色碎發的熱忱絕不亞於老裁縫對禮服的執著,並且望向蘇的眼神也越來越變得火辣而急切,滾燙的身軀不斷在蘇身上摩蹭,直到走進房間的麗用殺人般的眼神盯著她時,她才有所收斂。但顯然,她並不怕麗。
只不過麗看向已經接近裝扮完成的蘇時,眼神剎那間有所迷離,隨後臉上就浮起淡淡的暈紅。
蘇站得如同雕像,目光則投注在空無一物的雪白牆壁上。他分毫不漏地接收和感應著周圍人的心理狀態,慢慢地浮起一個想法:「也許,禮服和盛裝真的有點作用……」
入夜時分,一列車隊從帕瑟芬妮的私人醫院緩緩出發,居中的一輛全封閉的越野車車體上裝飾著由薔薇花枝纏繞的暗金巨盾,這是少將的標誌,而從這裡出來的,毫無疑問是帕瑟芬妮的座駕。
在全封閉的車廂中,一身經典款黑色晚禮服的帕瑟芬妮端莊坐著,綴滿碎鑽的項鏈將她的脖頸襯托得更加修直,修身的禮裙在膝蓋處突然化作多道細碎的裙擺,將她挺直修長的小腿露在了外面。更加要命的是這款禮服是低胸款,露出來的小半胸部已經讓人痛感什麼叫波濤洶湧,然而,或許帕瑟芬妮仍然發揮了她「藏肉」的能力。
帕瑟芬妮完全符合端莊典雅的所有定義,但是她交錯放在腿上的雙手,十根手指卻在不斷舞動著,好像有一枝無形的鉛筆在其間歡欣躍動著。這些手指暴露出了帕瑟芬妮其實並不是一個真正傳統淑女的事實。
不過她當然不在意這個,反正現在又沒人看到,如果是公眾場合,帕瑟芬妮可以隨心所欲地以各種面目出現,當然不包括浪蕩。她完全用不著這種手段,已經可以讓男人們發狂。只不是龍騎少將的紋章時刻提醒著男人們,在那精緻美麗的外表下,其實藏著一頭兇猛的暴龍。
帕瑟芬妮正在眉飛色舞地炫耀著:「你知道嗎,那兩個大騎士一路緊追著我,看我逃進了一個封閉的山谷裡,那叫一個興奮呢!其中一個還很正經的在勸我投降呢。我好不容易把他們騙到這樣一個不容易逃脫的地方,哪還高興聽他們說什麼,當然一頓痛打。可惜其中一個傢伙又經打跑得又快,一不小心還是讓他給逃了。另一個傢伙倒是挺勇猛的,只是不太經打,我下手稍重了些就把他打死了。你看,聖輝十字軍的大騎士也不怎麼厲害嘛。」
海倫專注地看著手中智腦的屏幕,對帕瑟芬妮的炫耀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問了句:「你用了那一招沒?」
「當然沒有!」
帕瑟芬妮立刻說,看起來她今晚十分興奮:「就這樣兩個傢伙怎麼可能逼出我的底牌來?要知道,和梅迪爾麗斗的那次我都沒用呢!」
海倫依舊盯著屏幕,有些心不在焉地說:「原來是這樣……既然以二對一都逼不出你的底牌來,那說明我們原本的判斷錯誤,聖輝十字軍在大騎士上面,應該還有一個更高的位階在。」
帕瑟芬妮美麗的眼睛立刻危險地彎了起來,微笑著說:「親愛的海倫,你是在置疑我的戰鬥力嗎?」
「從小到大,凡是懷疑過你戰鬥力的傢伙好像都死得很慘。」
海倫說,這句話立刻讓帕瑟芬妮眉開眼笑,但是下一句話就讓她笑不出來了:「當然,懷疑你智慧和陰險的傢伙死得更慘。」
「海倫……」
帕瑟芬妮溫溫柔柔地叫了一聲。
還沒等帕瑟芬妮發難,海倫忽然伸手把她的頭按向了自己手上的屏幕,一邊說:「來看看這個,是關於你那親愛的蘇的,很重要!」
帕瑟芬妮開始時還驚呼著,竭力保護盤得異常漂亮的頭髮,好像她才是毫無戰鬥能力的那個人一樣,聽到海倫後面一句話,她才安靜下來,伏在海倫懷裡,看著屏幕上的數據,乖得像隻貓咪。
屏幕上是兩張蘇的頭像,圖像不斷抖動變幻著,下方則是一組組的數據。帕瑟芬妮看了一眼,有些不解:「容貌差別度……1.39%?這是什麼意思?」
海倫在屏幕上一點,兩張頭像立刻定格,問:「你看看,兩個蘇有什麼不同?」
帕瑟芬妮仔細地看著,她的眼力完全可以和精密的檢測儀器相媲美,思索著說:「最新這一張看著更加順眼些,嗯,應該是比例更加的協調完美了……難道說,蘇還在變漂亮?天哪!」
海倫點了點頭,說:「你說的很對,蘇是在變漂亮,而且每當能力有位階的提升時,變化就更為明顯。相信他自己一定也知道這點。其實在人類中,漂亮總會佔些便宜,這是生存的優勢之一。」
帕瑟芬妮坐直了身體,若有所思,問:「這意味著……」
她不相信海倫會僅僅為蘇變得漂亮而驚訝,在這個時代,男人更加注重能力,是否英俊漂亮僅僅一項附加,而且還是微不足道的那種。
「這意味著蘇一直在進化著,而且這種進化趨向於完美。」
海倫說。
帕瑟芬妮一怔,臉色立刻變得十分複雜。獲得能力和進化之間還是有一些區別的,最重要的是能力帶來的基因改變只有極少部分才能遺傳下去,而進化則可以將幾乎全部的基因變異遺傳給後代。但為什麼會有這種差異,至今無人知曉。
海倫當然不會僅憑蘇容貌的變遷得出這樣的結論,帕瑟芬妮太瞭解她了,知道當她得出結論是,一定是有了充分的證據和足夠的數據支持。
至此,蘇的價值或許已經超過了他身體內神秘的入侵者。知道蘇是如何加入龍騎的人一定會震驚於帕瑟芬妮超前的眼光,讚歎於她脫離家族、欠下巨款一場豪賭的果斷,然而,這個時候,帕瑟芬妮的心卻悄悄糾結起來,好像裡面生長了許許多多解不開的籐蔓。
海倫啟動了屏幕上一個不起眼的圖標,在她實驗室下方寬大的機房裡,一組組排列整齊的處理器開始發出輕微的蜂鳴,以強悍的數據處理能力開始分析海量湧入的關於蘇的數據。做完這一切後,海倫關上了智腦,向帕瑟芬妮說:「所以,搞定他!」
「啊,嗯,好吧……」
在這個問題上,帕瑟芬妮總有著與她果斷和武力不相稱的猶豫。
指揮車緩緩停了下來,原來車隊已經抵達了晚會的預定地點,位於龍城東部的鐘聲大禮堂。
禮堂前的廣場上,已經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車輛,禮堂高高的台階上輔滿了紅毯,燦爛的燈火輝映著猩紅的地毯。一對對的賓客正談笑著拾級而上,從那洞開的大門裡,透出的不止有溫暖的燈光,還有悠揚的音樂。
鐘聲大禮堂足以容納近千人同時舉行慶典,因此在佈置了中央舞台,並且在舞台旁擺開了一整支樂隊後,仍顯得十分空曠,畢竟龍城內夠資格來參加帕瑟芬妮生日晚會的人並不多。如非大家族的子弟,就至少得是暗黑龍騎的正式成員才行。
此時已經接近晚會正式開始的時間,禮堂中已經聚集了一百多名賓客,基本上龍城內的頭面人物均已到齊,而且各大家族還有不少專門從家族領地趕來的人。
當帕瑟芬妮出現在大門時,禮堂中剎那間一片寂靜。柔和的燈光照耀在帕瑟芬妮的臉上,似乎在那完美無瑕的肌膚上激起了一層薄薄的煙霧。一時之間,竟然有小半的賓客為她容光所懾,下意識的偏開了目光!
帕瑟芬妮位高權重,龍城中能夠見到她的人並不多,這些人看到的要麼是一身套裝的她,要麼就是一身將軍制服,除了亞瑟家族的人之外,幾乎沒有人見過盛裝的帕瑟芬妮。
帕瑟芬妮舉目四顧,目光流轉處,已經看到了賓客中許許多多認識的人,有該來的,也有些不該來的。但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不論是誰,只要來到了這裡,帕瑟芬妮都會笑臉相迎。
有些意外的是,帕瑟芬妮居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奧貝雷恩!一年前還帶著些稚氣的弟弟,如今已經變成沉穩而從容的男人,數次生死線上的搏殺以及近一年的大權在握,更給他增添了運籌帷幄的氣度。
和帕瑟芬妮的目光交匯,奧貝雷恩不再像以前那樣會有拘束和不安,但也少了幾分熱切,而是微笑著,暗暗向帕瑟芬妮舉了舉酒杯。
帕瑟芬妮在心底微微地歎了一口氣,優雅的回以微笑,逕自向主台走去。
小提琴手們率先拉動琴弓,奏響了晚會開始的樂章。
當蘇抵達的時候,生日晚會固有的程序已經進行了一大半,致辭、許願和切蛋糕都已過去,正是自助晚餐的時間。衣香鬢影的時尚女人與彬彬有禮的文雅男士彼此穿梭、互相攀談,進行著自舊時代以來就有的虛情假義的追逐遊戲。
妝扮的過程比預想得要長,而且助手們又喋喋不休地給蘇惡補了一遍禮儀知識,最後,蘇還被告知必須乘車,而不是靠自己的雙腿跑到鐘聲禮堂去。為首的那名接近五十歲、臉上從來都看不見笑容的嚴厲老女人更是斬釘截鐵地告訴蘇,用四肢著地的方式在龍城運動是絕對禁止的行為。
即使一向淡漠的蘇,這個時候也是十分的鬱悶。不過這個老女人既然是帕瑟芬妮手下最強力的扈從之一,那麼知道自己的戰鬥方式也沒什麼可驚詫的,這裡面當然包括了蘇最強力且有效的移動方式。
龍城的道路系統並不十分完善,整體設計還是主要以軍事目的為主,兼顧部分生活用途,平時沒什麼問題,但是遇到今天這種車流集中的特殊情況就顯出侷促來,這個時候鐘聲禮堂附近區域更是遇到了罕見的堵車。看著龜爬般的車速,默默計算著時間的蘇難免焦急,說起來,他也有很久沒有見到帕瑟芬妮了。一公里的距離,如果讓他下車的話,根本用不了一分鐘,但現在的車速恐怕要走上二十分鐘。可是這個想法被坐在身邊老女人的目光直接扼殺!她緊挨著蘇坐著,始終盯緊了蘇,錐子般的目光探尋著他一切不合禮儀的跡象。
坐在對面的麗很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著蘇,而莎莉在努力掩飾著自己的竊笑,裡高雷難得地收拾乾淨,修剪整齊的鬍鬚襯托出成熟男人的韻味。
在步入禮堂的瞬間,蘇就將禮堂中整個場面都收入眼內,經過緊張而複雜的分析,他斷定現在是自由取餐的時間,於是和麗及裡高雷小聲地說了判斷,就取過侍者送上來的一杯香檳,向兩邊的餐檯走去。
這一次,蘇敏感而準確的判斷終於贏得了老女人的一個略顯讚許的眼神。
通向餐檯的距離不長,蘇卻走得很艱難。從他進門的那一刻起,門口的一小片區域就陷入了寂靜,幾乎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目光齊刷刷落在了蘇的身上,而且即刻變得熾熱!投過來的目光,大多是不加掩飾的慾望,也夾雜著嫉妒和痛恨。糟糕的是,在那些充滿了慾望的目光中,女人當然佔了多數,但男人的數量也不少。
蘇的耳朵微不可察地抖動著,濾過了種種雜波,將周圍二十米內人們的竊竊私語都收入耳中。並且分門別類地記錄下來,與眼角餘光掃到的人一一對應起來。以完全被動的偵測方式結合超強的數據處理能力,才能夠達到這種效果,並且不為人所知。
對於這次的晚會,蘇隱約有些不安,因此希望盡可能的多收集一些信息,以防萬一。他的想法並沒有錯,然而效果卻並不十分讓人愉快。
「這小傢伙,叫蘇是吧,真是可愛啊!」
這個聲音屬於某個頭髮雪白的老人。
「是呢,如果裝扮起來說不定不比帕瑟芬妮差呢!哎,實在是讓人眼饞。」
拚命壓低聲音但是分明還是控制不住音量的是一個同樣上了年紀、並且明顯體重也和音量一併失控的男人。
類似的對話還有許多,女人間的竊竊私語放肆大膽的程度絲毫不亞於男人們,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也不乏有身材火爆、容貌艷麗的年輕女孩直截了當地表現出了興趣,她們大大方方地攔在蘇的正前方,滿臉都是要他撞上來的暗示。
蘇不動聲色的向側方移了移,然而發現攔住自己的兩個女孩同樣挪動了位置,繼續攔住他的去路。看她們噴火的雙眼,顯然恨不得一口將蘇給吞了。
這是帕瑟芬妮的生日晚會,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蘇與帕瑟芬妮的關係,不過在場的年輕女孩多半是大家族的子弟,她們年輕、張揚並且放肆,並沒有將帕瑟芬妮放在眼裡,或者至少不怕她。在她們看來,如果能把蘇搶過來當個保護人當然是再好不過,她們的家族也一定會支持的,即使不行,能夠嘗嘗他的味道也是好的。
本來,這就是個慾望氾濫的時代。
蘇又移動了兩步,卻發現自己的空間越來越小,除非使用能力閃移出去,否則眼看著就要被兩個女孩夾在中間。然而在晚會上,使用超出普通人類範疇的一切能力是對所有大人物們極大的失禮和冒犯,這可是老女人耳提面命了無數次的。若沒有此類約束,超距觸感和透測這一類超視覺復合成像能力又不是只有蘇才會。如果有人對帕瑟芬妮或者其他尊貴的女士們使用這種能力,那接下來的結局當然是大打出手。
就在蘇進退失據的時候,左邊的女孩已經將整個身體都貼了上來,她的身體燙得驚人,而且毫不掩飾薄薄的晚禮服下未穿內衣的事實,蘇清晰地感覺到一團彈性十足、豐滿柔韌的物體在自己左臂來回蹭,頂端的突起甚至已經發硬,觸感十足。得手之後,她一條左腿微微翹起,竟然不動聲色地盤了上來,而右邊的女孩也借此時機佔據了有利位置,眼看著蘇已無處可逃。
「兩位小姐,可不可以讓我過去?」
蘇禮貌的詢問。
「蘇少校,不請我們喝杯酒嗎?」
得到的卻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這個時候,蘇忽然感應到一股關注投注在自己身上,轉頭望去,正好看到遠處人群簇擁中的帕瑟芬妮望了過來,不過她分毫沒有為蘇解圍的打算,而是微不可察地眨了眨眼,轉身迎向一位剛剛走進禮堂的老人。
「親愛的威廉叔叔,您怎麼也來了?」
帕瑟芬妮浮起真摯的笑容,和氣度從容不凡的老人輕輕擁抱了一下。
名叫威廉的老人哈哈一笑,說:「芬妮,這可是你的不對了,有這麼熱鬧的事怎麼可以不通知我?害得我匆匆忙忙趕了一個下午路總算沒到得太晚,連專門的禮服都沒準備。」
老人笑得酣暢爽朗,禮堂中的氣氛卻有些古怪。來賓們都自覺地向兩邊退開,給老人和帕瑟芬妮留出了一塊空間。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嚴肅,沒有任何人附合老人的大笑。
大笑幾聲之後,老人又說:「這次我也不是一個人來的,我那個沒用的侄子也一起來了,他還是想要看看你。我早就跟他說過,不管他用什麼手段,當然最好是用暴力手段把你搞上床,那我就給他第一順位繼承人的資格,同時給你第二順位繼承人資格。至於你父親和亞瑟家那些老頭子,都由我來頂著。大不了拼了這條老命。」
他說到暴力手段四個字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口氣乃至語速沒有半點變化。
帕瑟芬妮笑得很燦爛,似乎沒有注意到絲毫不妥,就像把老人的話當成了純粹的誇獎:「威廉叔叔,我可是一直在給他機會呢!只不過這幾年他運氣比較差而已。」
老人呵呵一笑,忽然大喝一聲:「說你呢!還在門外站著幹什麼?」
禮堂外走進來一個沉穩得有些木訥的男人,走到帕瑟芬妮面前,微微躬身,彬彬有禮地說:「好久不見,美麗的芬妮小姐,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經把我忘了。」
帕瑟芬妮以完美的姿態回應著:「上次見面還不到一年,我怎麼可能忘記大名鼎鼎的魯登道夫將軍呢?」
老人和帕瑟芬妮的對話內容令人震驚,兩人一呼一應神態輕鬆自然,禮堂中的賓客們卻有一些人變了臉色。這批人年紀有大有小,有男有女,然而共同點是身上都散發出一股粗獷彪悍的氣息,他們都是來自北方戰場的龍騎,和注重儀表禮儀的龍城龍騎區別明顯。這些人都是在漫長的戰爭中為帕瑟芬妮的魅力和戰績所折服,加之兩名大騎士一死一傷,聖輝十字軍遭受重創後大舉收縮戰線,讓出了許多戰略要地,北方戰略態勢大舉改善,他們才有機會追隨帕瑟芬妮到龍城觀光。
這個時候,老人目光炯炯地盯著帕瑟芬妮,灼熱之極的目光說不上善意還是其它的什麼,他絲毫不顧忌在場諸多人的感受,直截了當地說:「現在你已經被亞瑟家族掃地出門,不如來做我的乾女兒吧!我直接指定你為第一順位繼承人,我死了之後,家族就是你的。不過有個條件,就是在你之後,繼承家族的必須具有本家的血統。」
老人這句話一出口,賓客們再也顧不上禮儀,轟的一聲議論起來。
施芬伯格·威廉,作為威廉家族的現任家主,二十年來說一不二的鐵血人物,以他手腕和對家族的控制力,指定一個外族人來繼承威廉家族這種在其他家族中顯得匪夷所思的念頭完全有可能變為現實。對於這個提議,想必威廉家族想反對的人肯定佔了絕大多數,但是沒有任何人敢於提出來,就是流露出一點不同意的表情也不行,至少在他活生生存在的時候不行。
帕瑟芬妮淺淺的笑了起來,笑容沁人心肺,她看了一眼立在旁邊木無表情的魯登道夫,問:「叔叔太看重我了,您就不怕威廉家族的成員反對嗎?」
老人哈哈笑了起來,說:「反對無效!」
帕瑟芬妮目光流轉,恬恬淡淡地說:「那您的意思,是要我選魯登道夫作保護人呢,還是再從威廉家族中挑一個?」
施芬伯格搖了搖頭,說:「這倒不必。在男人方面我不會約束你,你可以把蘇帶進來。如果他願意,也可以加入家族。」
「這麼好的條件?」
帕瑟芬妮眼睛一亮,好像已經開始動心。
老人笑罵道:「我說的話,什麼時候不算數過?行了,你們年輕人慢慢玩,我好不容易來一次龍城,要去找幾個老傢伙聊聊天了。魯登道夫,你就留在這吧。」
小小的插曲很快過去,但是這無異於一顆深水炸彈,讓所有龍城的顯貴名人心潮難平。奧貝雷恩站在窗邊,以恆定的節律輕輕搖晃著手中的酒杯。但是眼力厲害的人都會發現,奧貝雷恩的手在非常輕微的顫抖著。
施芬伯格想要幹什麼?
雖然帕瑟芬妮的天才不容置疑,而且她也有主掌亞瑟家族事務的經驗,並且幹得不錯。可是這樣就將威廉家族交給她,那一定是瘋了。從帕瑟芬妮的角度來看,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機會,失去亞瑟支持的她,托庇於威廉家族後,至少可以省卻很多武力以外的煩惱。至於她身上亞瑟家族的血統,那並不重要,這個時代女性在家族中的地位幾乎可以忽略,血統的延續只看男人,和數百年前的舊時代沒什麼兩樣。
帕瑟芬妮應該接下邀約,奧貝雷恩的理智這樣認為。然而一想到帕瑟芬妮加入威廉家族,他胸口就是陣陣的抽痛。這不僅僅發自於他的情感,還攙雜著一些神秘學領域的悸動。
在禮堂的另一端,蘇有些笨拙但並不失禮地應付著把他劫持過來的兩個女孩,不,現在是七八個女孩了,並且略顯木訥地回答著一個個稀奇古怪的問題。女孩子們一開始顯然想把他立刻拆解入腹,現在卻似乎不太著急了,這個人的談吐舉止和她們平時身邊的男人們完全不同,多說幾句話也是十分新奇有趣的。然而蘇的思緒並不在這裡,剛才施芬伯格和帕瑟芬妮的對話幾乎一字不漏地傳進了他的耳朵。
蘇現在表面非常平靜,一直在迷人的微笑著,然而心底深處卻如同包藏了一團火焰,越來越是熾烈!
魯登道夫對帕瑟芬妮做過些什麼?
這個問題像一把浸過鹽水的叉子,不住地剜動著蘇的心臟。雖然從對話內容看魯登道夫並沒有得手,但他可以為所欲為地對帕瑟芬妮下手,這就足夠了!魯登道夫比帕瑟芬妮晉陞少將更早,沒有幫手的話,蘇不認為他還有能力對已經成為少將的帕瑟芬妮下手,這些事只能發生在她更加年輕、軍銜也更低的時候。
烈火融開了蘇心底深處的堅冰,並且將它轉化成厚重凝實的岩漿,在蘇的心底默默徘徊流動著。
就在蘇無可發洩的時候,忽然間有幾個虛無的觸角探了過來,撫摸著蘇的精神本體。這種感覺,就像是赤裸著身體被陌生人的任意摸弄。蘇幾乎是立刻警覺,這是有人在用感知能力探測他。在擁有精神感應能力之前,被探測時蘇大多時候會產生一種類似於對未知危險的警覺,而有了精神感應後,這種感覺立刻變得日益清晰而具體,蘇甚至已經能夠分辨出幾種最常見的探測能力。
蘇已經習慣了被探測,但是今晚不同,這些探測如同頑皮而又無知的孩子,掀開了罩在火山口上的那層薄紗。
火山爆發得毫無徵兆!
蘇幾乎是本能地將所有的憤怒、不甘、狂野、殺機,以及一切負面的情緒攪在一起,以一種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方式迸發出來,惡狠狠地向幾縷猶自不肯收回的探測能量轟了過去!
砰砰砰!如同一個小小的風暴在禮堂一角吹起,七八隻精緻的酒杯同時爆裂,濃郁的紅酒噴灑了主人一身,連臉上也都濺射上不少。順著他們面頰流下來的不僅有紅酒,有幾個人還流出暗紅色的鼻血,顯然受創不輕。
圍著蘇的女孩子們因為離得太近,或多或少受到了能量對沖的波及,頭暈眼花,都有些站不穩了。但是真正受到打擊的,還是那幾個使用能力來探測蘇的人。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這個角落!禮堂中大多數賓客都擁有高階能力,他們怎麼會感覺不到這麼明顯的力量碰撞?在有人起心探測蘇的時候,擁有高階能力的人就已經知道了,不過禮儀讓他們只當什麼都沒發生。沒有人想到蘇竟然會悍然公開反擊,更讓他們驚訝的不是蘇同時重創數人的力量,而是反擊力量的詭異陰狠和他平時溫和寡言的樣子迥然有異。而且除了少數幾個人外,幾乎沒人知道蘇究竟使用了什麼方法來反擊!
蘇無畏於無數銳利之極的目光,環顧一周,將所有探測過他的人都收在眼底。他的瞳孔快速地放大縮小,如同一個可以自如變焦的鏡頭。凡是被他左眼鎖定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感覺到毛骨悚然!
就在這時,一個面色慘白的低階龍騎忽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旁邊認識他的人大吃一驚,驚呼著:「賈斯特!賈斯特中尉,你怎麼了?」
蘇淡漠的看了一眼這個叫做賈斯特的中尉,就沒再理會。這個傢伙有一種很特殊的感應偵測方式,論鎖定能力是被蘇教訓過的人中最強的一個,所以承受的反擊也就最為凶悍。然而他的身體強度和能力卻是所有人中最差的,所以直接被蘇的衝擊擊暈。對於倒地不起的中尉,蘇有種揮之不去似曾相識的感覺,卻可以肯定沒有見過他。
因為賈斯特的倒地,禮堂中起了一陣小小的騷亂。侍者和僕人們迅速將賈斯特抬下去救治,他顯然是一個沒有背後勢力的普通龍騎,事態迅速平息下來。這次小小衝突雖然不是蘇挑起來的,但是人們對事態的看法和評價各不相同。附近有一名顯然出身大家族的老人便冷冷的說了一句:「蘇少校,難道從荒野出身的人都像你這樣粗魯和張狂嗎?」
蘇並沒有理會指責和挑釁,這個時候沉默是比較好的處理方式。而且他也沒有時間去理會,他身邊那些多少受到影響女孩子們非但不以為意,望向蘇的眼光中反而多了些狂野,原本輕鬆調笑的場面,迅速變得熾烈起來。不僅是在龍城,在這個時代的任何地方,絕對的力量都是人們瘋狂崇拜和畏懼的對象。
就在蘇快要掌控不住場面時,一個衣著隨意的老人走了過來,對已經開始伸手撫摸、拉扯蘇的女孩子們微笑著說:「精力過剩的小傢伙們,等一會再鬧。現在我和你們的新獵物有些話要說。」
出身世家的女孩子們雖然天不怕地不怕,但都認得暗黑龍騎的約什·摩根上將,於是不敢再糾纏,紛紛散去。
「蘇,陪我到陽台上喝一杯吧,這裡太吵。」
蘇隨著摩根上將走到側方的陽台上。陽台寬大得讓人吃驚,每根石柱都有繁複華麗的雕刻,只是隨著歲月和風霜的侵蝕,現在只能依稀看到一點當年的風貌。陽台護欄上爬滿了不畏嚴寒的籐蔓植物,已經恢復了七八分舊時代的風采。
摩根將雙肘架在護欄上,凝望著深沉的夜空。舊時代,從這裡可以一直看到大海,然而現在普通人最多只能看到十幾米外的地方。他端著一杯酒,看似無心地輕輕搖晃著酒杯,酒液不住旋轉著。
「蘇,聽說上一次的任務讓你感覺很不愉快?」
摩根將軍似乎是隨意地問著。
蘇眉毛輕輕的彎了彎,斟酌著詞句,說:「卡裡雖然年紀大了,但也是一名戰士,殺他沒什麼。只不過,沒想到他是和女兒住在一起。」
摩根呵呵笑了起來,說:「其實你在我面前不用這樣拘束。沒錯,我知道卡裡和女兒住在一起,任務的要求是要將卡裡和卡蓮娜一起幹掉。當年殺掉卡裡女婿和孫子的人同樣是我派的,不過那時沒想到卡裡會及時趕回來,並且他還有些隱藏起來的能力。從那之後,我花了好多年的時間才重新找到他。鋼鐵卡裡屏斷感知的能力在不斷增強,可他沒想到我在暗黑龍騎中大力發掘人才,找到了一名擁有六階神秘感知的年輕人,從而又把他給找了出來。」
蘇又輕微的皺了皺眉,不過沒有說什麼。這些上一輩人的恩怨看起來錯綜複雜,他並不清楚其中的緣由,不好輕易下論斷。摩根的追殺有些輕微觸動蘇的界線,但在這個時代來說,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摩根有些意外於蘇的沉默,他看了看蘇,微微點了點頭,說:「仇恨這東西很難說得清楚。在你看來,我對卡裡做的事情十分過分,特別是他的女兒已經失去了理智,哪怕是放過她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
約什·摩根沉默了幾秒,臉上的每一道皺紋似乎都在閃耀著金屬的光澤,沉浸在當年回憶中的他緩緩的說:「在當年那場變故中,正是由於擔負阻敵援軍任務的卡裡臨陣離戰,我們那一批的老兄弟戰死了六個。從戰場上活著回來的那一天起,我就發誓,要將一切殘酷的手段都用在他身上,並且殺光他的血裔!」
蘇依然在沉默,他不知道當年的變故是指什麼,更不明白卡裡為何會突然離戰。如果摩根不說,那麼這件事還是不知道的好。
約什·摩根忽然笑了起來,說:「唉,果然人老了,話就變多了,哈哈!當年那些事只有我們幾個老傢伙還放在心上,你們這些年輕人怎麼會有興趣?好了,我想卡裡臨死前肯定勸過你,要你投奔聖輝十字軍吧?」
蘇心頭微微一震,略一思索,就將卡裡臨終前的話全說了出來。在完全看不透的約什·摩根面前說謊,並不是明智的舉措。
摩根點了點頭,顯然對蘇十分滿意,就是不知道這表情是發自真心還是出自別的什麼原因。他繼續晃動著從未喝過一口的酒,說:「其實幾十年前,聖輝十字軍和暗黑龍騎本來是一個組織,那時叫做暗夜十字軍。然而就在血腥議會崛起,建立起大本營基地後,暗夜十字軍的領導者們對未來的發展道路產生了分歧。一派認為應該尊重人類本身的基因,通過自然手段鍛煉能力,並保持人類基因的整體完整。他們認為過度開發能力、改造基因的後果必然會走向滅亡,經過大幅度改造後的能力者已經不能再稱之為人類。而另一些人則認為能力是世界恩賜的禮物,為什麼一定要保留舊人類的基因完整呢?經歷過大規模能力改造後的新人類,無論是身體還是智力都遠遠超出了舊時代人類所能達到的極限,這是進化而不是災難。雙方分歧日益加深,最終演變成分裂,然後就是戰爭,一場打了二十多年的戰爭。」
蘇思索了一下,問:「為什麼是暗黑龍騎留在了血腥議會而不是聖輝十字軍?」
摩根笑了笑,說:「好問題。血腥議會的議員和議長們,一個共同的願望就是掠奪、擴張,再掠奪、再擴張,最終站在這個時代、這個世界的頂峰,並且向被輻射雲遮擋的星外世界擴展。能夠留下來的當然是以擴張為宗旨的暗黑龍騎。蘇,如果是你,你準備選擇哪一方呢?」
蘇仔細斟酌著自己的考量,坦率地回答:「現在是暗黑龍騎。」
這個並不算是信念堅定的答案卻顯然很讓摩根高興,「不錯!呵呵,這個時代最需要的就是力量,至於力量的來源並不重要。當然了,不論是什麼樣的力量,都要掌握在自己手裡才是真正的力量。好了,我們進去吧,帕瑟芬妮那個小傢伙還有個保留節目,我們可不要錯過最精彩的部分!」
蘇隨著摩根重新走入溫暖的禮堂,他這時才發現,在超過零下三十度的低溫裡,摩根將軍手中的酒從未凍結過,而且他並未發動任何能力!注意到這一點的蘇,心頭猛然一個震顫,似乎久思不決的什麼疑難問題隱約有了答案。
正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蘇並沒有注意到在禮堂中央,在帕瑟芬妮身後,海倫正在微笑著小聲說著些什麼。她們兩個周圍沒什麼賓客,也就沒什麼人聽得到海倫在說什麼,就是聽到了也聽不懂。
「快點!」
海倫似乎在催促著什麼事。
「親愛的海倫,這個……讓我再想想吧,好不好?」
帕瑟芬妮苦苦哀求著。
「這是最好的機會。」
海倫說。
「可是……機會總是有的嘛!」
帕瑟芬妮開始無賴。
「也許……是惟一的機會了。」
「不可能吧!」
帕瑟芬妮非常吃驚,連忙問:「為什麼這麼說。」
「直覺。」
海倫冰冷地給出了一個讓她完全無語的答案。
這時候,一身筆挺禮服的晚會總管快步走了過來,壓低了聲音詢問著:「閣下,時間已經到了,您是否準備好了?」
帕瑟芬妮輕輕咬著下唇,一雙灰綠色眼眸幾乎要溢出水來,看得總管毛骨悚然,寒氣幾乎浸透了他的脊椎。
帕瑟芬妮推開了總管,輕輕拍了拍手,樂隊即刻停止了演奏。她走到中央的舞台上,環顧四周,目光掠過了每一位到來的賓客,不管是大人物還是無能的世家子弟,都沒有漏過一個。
當所有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帕瑟芬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笑得燦爛光輝,說:「今天舉辦這個晚會,是要宣佈一個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的決定!那就是……」
寂靜。
在一片寂靜之中,帕瑟芬妮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敲擊在巨鐘上的謦石:「蘇!將成為我的保護人!」
被帕瑟芬妮的手指隔過重重人群指定的蘇,當場愕然!還未等他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唰唰唰唰,所有的燈光幾乎在同一時刻聚焦在蘇身上,就像是在純黑的世界中,惟一一個站在光明中的人。指揮燈光的是一名反應極快的龍騎少校,他第一時間找到了蘇,並且將所有的聚光燈都投射在蘇的身上,恨不得燒透了他!
刺眼的燈光晃得蘇有些眩暈,可是他還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反對!」
不知道是誰躲在人群中,突然一聲大吼!
「反對!」
「反對!」
抗議的浪潮登時此起彼伏,幾乎所有男人都在吼叫著,向帕瑟芬妮慢慢擠了過來!其中叫喊得最響亮的,是倫菲爾這批從北地過來的軍官。
一瞬間,好像所有的男人都成了帕瑟芬妮的敵人,而獨自站在高台上的她,就像是無窮惡浪前的一小塊礁石,隨時都會粉身碎骨。而蘇,站在聚光燈下的蘇,反而沒有人理會他,周圍是空曠的黑暗。
帕瑟芬妮微微抬起下巴,面對著準備一擁而上、將她撕成碎片的暴走狼群,只是傲然的、微笑著,說:「反對無效!」
禮堂中剎那間安靜下來,像是新一輪風暴的伊始。
就在這個時候,大門口突然傳來一個略顯沙啞和充滿疲倦的聲音:「我反對!」
所有人都轉頭望向大門,然後映入眼簾的是暗淡紅色的短髮。近半的人立刻認出了佩佩羅斯,這位審判所黑暗聖裁梅迪爾麗的貼身副官。但是讓他們驚訝的是佩佩羅斯的虛弱,以及護甲和衣袖上大片的紅色血跡。
很少有人確切知曉佩佩羅斯的戰鬥力,但是能夠隨侍在出名凶悍的梅迪爾麗身邊,沒有人很懷疑她的戰力,至少不會弱於普通的龍騎校官。然而看她現在的樣子,倒像是剛剛經歷過浴血苦戰才來到這裡一樣。是什麼人敢於在龍城周圍攻擊審判所的要員?而一些敏感的人,則已經將佩佩羅斯的出現和帕瑟芬妮突然而驚人的決定聯繫在一起。
毫不費力的,佩佩羅斯就看到了仍在聚光燈柱彷彿雕像一般的蘇。她停住了腳步,忽然聲嘶力竭地向蘇大吼一聲:「蘇!你就完全不顧念過去的人嗎!」
過去的人?
蘇心頭微微一凜,對他來說,有意義的過往只有一個梅迪爾麗而已。他並不認識佩佩羅斯,只是從她的服飾上認出屬於審判所。可是那天離去的梅迪爾麗僅僅有些輕傷,以她的強悍,恢復起來甚至用不了三天。蘇沒聽說審判所最近有什麼變化,即使是有,也不是他能夠隨意插手的。龍騎和各大家族的壓力已經讓帕瑟芬妮不堪重負,如果再因為他的魯莽行事惹出了神秘而血腥的審判所,帕瑟芬妮很有可能會崩潰。
蘇隱約有種直覺,佩佩羅斯的出現和帕瑟芬妮指定他為保護人這件事有所關聯。但是,這太荒謬了。
蘇抬起頭,望向台上的帕瑟芬妮,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這一刻的她正承受著多麼沉重的壓力,也前所未有地明白了她的決心。
實話說,蘇並不認為帕瑟芬妮的決定是個好主意,也許再過三年才是時機。可是,如果她都能坦然面對著大半個龍城的壓力,那麼,蘇還有什麼理由不和她一起承擔呢?
看到蘇一動不動地站在聚光燈下,絲毫也沒有跟她走的意思,佩佩羅斯的臉色迅速變得慘白,她猛一咬牙,掉頭就走,衝入禮堂外的寒冷和黑暗裡。
無聲的陰悒悄然掠過,一些有心人隱約感覺到,佩佩羅斯來得艱難,離去時恐怕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