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在光與暗之間 第11章抉擇

「殺了他!」

儘管全身冰涼,格爾勒仍暴喝一聲,指揮著仲裁官們攻向老人,並且操起地上盤著的一根粗重鋼鏈。鋼鏈粗得普通人根本握不過來,兩端遍佈倒刺,至少有數百公斤重。

所有仲裁官都經受嚴酷訓練,聽到命令後,幾乎是下意識地向老人撲了過去,根本不去考慮雙方之間可能存在的巨大戰力差距。就在反應最迅捷的仲裁官剛剛邁出一步的時候,老人恰好在這個時候,又抖了一下方巾,抖出幾顆幾乎看不見的塵埃。

啪啪!方巾震動的響聲比蒼蠅的飛舞大不了多少,但對於擁有強悍戰鬥能力的仲裁官來說,將這點聲音從雜音中分辨出來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老人的一舉一動、哪怕是再微小的動作都有可能繃斷他們的神經,又怎會聽不到這些聲音?

所有仲裁官的動作都在這一刻凝滯,然而起步時的慣性衝力仍帶著他們的身體向前運動,撲通聲中,一個個仲裁官栽倒在地上,倒下後就再也動彈不得。幾乎所有人臉上都浮上一片異樣的紅色,紅得讓人毛骨悚然。

格爾勒同樣聽到了方巾震動的聲音,也就切身感受到了震音中蘊含的無窮殺機!瞬間異樣的麻痺感就充斥了格爾勒全身,如同鎖鏈纏身。這激起了格爾勒骨子裡的凶性,他猛然一聲暴吼,全身發力,竟然強行震開了無形的鎖鏈束縛!

掙脫束縛的代價同樣沉重,格爾勒身體表面瞬間出現百餘道細小裂口,每道裂口都在向外噴吐著細細血霧!

幾乎從內到外,無以計數的疼痛傳遞而來,格爾勒卻完全不去理會,他手中粗大鋼鏈猛然飛旋起來,發出嗚咽的呼嘯!格爾勒邁開大步,向老人奔去,以他又粗又長的兩條大腿的步伐,只要三步就可以衝到老人身邊,然後用那根鋼鏈數千公斤的衝擊力,將老人看上去清瘦脆弱的身體砸成肉醬!就像他在過去做過無數回的事情一樣。

老人仍在微笑著,望向格爾勒的目光中有一分驚訝,二分讚許,七分倒是嘲諷。

嗡的一聲輕響,飛旋中的鋼鏈忽然筆直豎了起來,就此立在格爾勒的前方!通的一聲悶響,格爾勒粗壯的身軀以近於全速的速度一頭撞在了自己手中的鋼鏈上!

鋼鏈一端是在格爾勒手中,另一端筆直豎著。聽起來這幅場景就像是格爾勒抓著自己的頭髮將自己提起來一樣荒謬,但是實際上這半根無所憑依的鋼鏈卻像一座無可撼動的山巒,居然將格爾勒生生彈了回去,自己卻紋絲不動!

格爾勒眼中,這一刻整個世界都在旋轉著,無數莫名其妙的聲音同時在耳中響起,意識裡各種奇怪的畫面此起彼伏。強悍的身體和堅硬的頭骨雖然讓他沒有暈過去,但猛烈的撞擊卻也使他徹底進入了混亂狀態,跌跌撞撞地向教堂門口退去。

一道殺氣,或者準確點說,由殺氣匯成的風暴突然籠罩了破敗的教堂!冰寒入骨的殺氣讓格爾勒打了個寒戰,也藉此恢復了一點理智。

兩扇早已不堪歲月侵蝕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然後滿身血污和傷痕的蘇走進教堂,恰好攔在了格爾勒的前方。

雙方幾乎同時發現了對方,隨後格爾勒明顯感覺到對面這個自己根本不認識的傢伙將所有的殺機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對方濃郁的殺機和孱弱的力量激起了格爾勒骨子裡的凶性,儘管仍是頭暈腦漲,而且身體麻木未消,鋼鏈也早已脫手,格爾勒仍是如野獸般吼叫著,一把向蘇的脖頸抓去!

蘇同時咆哮著,低沉和原始的吼叫根本不像平日的風格。他迎著格爾勒衝去,舉起一枝一米出頭的短矛,一手握在矛尾,一手擎著矛鋒末段,狠狠將短矛埋入格爾勒胸膛!刺矛入肉時,竟然發出如沉悶鼓聲般的聲音!

而同時,格爾勒的大手也已握住蘇的脖子!

格爾勒浮出一個殘忍的笑容,雙臂和胸口肌肉隆起,準備一舉捏斷這只瘦弱猴子的脖子。雖然格爾勒胸口被短矛刺中,但只是重傷而已。格爾勒的腦袋仍疼得像要裂開,幾乎無法清晰地思考,血不斷從頭頂的裂口湧出,再順著光頭流下來,甚至有一滴濺進了他的眼睛裡。如果還能清晰思考,格爾勒絕對不會採用這種以傷換傷的戰法,他可不是只憑身體和力量蠻幹的傻瓜,格鬥技巧上的水準並不低。

就在雙手將要握實的瞬間,格爾勒突然覺得胸口承受的壓力竟是大得不可思議!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驟然從胸口擴散至格爾勒的後背,而他的雙臂也如切斷了電源的電機,全部的力量都消失一空。

格爾勒的後背突然鼓起一大塊,然後猛然破裂、噴發,噴出如瀑布泉水般的血霧,短矛從傷口飛射而出,如流星般劃過,狠狠釘在另一面的牆壁上,竟然發出金屬交擊的聲音!

老人身體微向後傾,短矛幾乎是擦著他鼻尖掠過,混合了鐵銹和血腥的味道撲面而來,激盪的勁風甚至弄亂了他的幾根銀髮。

格爾勒踉蹌後退,低著頭,不能置信地看著自己胸口直徑超過40厘米的巨大傷口。傷口直通後背,後背上的開口甚至比前胸的更大!他用力提起虛軟乏力的雙臂,想要捂一下傷口,可是他的雙手再大,在如此巨大的創口前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格爾勒通通地退了兩步,吸入的空氣卻都化成從創口中噴出的血霧,他終於支撐不住,轟然倒下。

蘇搖搖晃晃地站著,微張的左眼瞳孔已經因為充血而變成紅色,看到一切都像是浸在紅色的水波中。他脖子上出現了鮮明的手印,並且還在變紅。吸入的空氣到了喉嚨就不再向下,脖頸已經完全僵硬,只要稍稍動一下頸骨就會傳來針刺般的痛。蘇知道自己的頸骨已經遍佈裂紋,稍微受力就可能斷成幾截,但現在在他的意識中,根本就沒對這處的傷勢有所關注。

儘管已經看不清什麼,可在蘇的視野中仍有幾個還沒倒下的身影,毫無疑問,這些傢伙肯定和薩頓是一夥的!

「媽的!怎麼還有……這麼多……活的!……」

蘇的喉嚨中滾動著野獸的低吼,已完全充血的左眼射出懾人的暗紅光芒,挪動已經像山一樣沉重的身軀,向著老人挪去!

然而事與願違,僅僅邁出一步,蘇就全身發軟,一頭栽倒。在那散亂的、被血污沾染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碎發下,血正像蚯蚓般蜿蜒爬出。

小教堂一時陷入了絕對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老人才長出一口氣,打破了這讓人窒息的寂靜。他四下看了看,微笑著說了句:「沒錯,活的人的確多了些!」

當老人吐出最後一個音節時,似乎是與他這句話相應和,地上匍伏不動的仲裁官大多抽搐了一下,然後從口鼻中滲出一縷鮮血。四名仍坐在血池邊的咒師則滿臉駭然,看著血池翻湧,四道細細的血線竟然變得比他們的胳膊還要粗,正凶厲湧來!僅僅是剎那之間,海量的鮮血就灌入咒師的腹內,將他們的肚腹幾乎撐圓!

血池中的鮮血迅速消落,轉瞬見底,露出了本來浸沒在池底的鑄鋼龍棺。四名咒師一個接一個仰天倒下,幾乎要凸出來的雙眼全是恐懼與痛苦,透過散開的瞳孔,甚至可以看到正在迅速瀰散的血色!他們的身體幾乎腫脹成了圓球,皮膚都被撐到了極致,可以透過它看到下面的肌體血管,卻奇跡般的沒有一處破裂。

而束縛住佩佩羅斯的鐐銬鎖鏈上面結起一層薄薄的霜氣,隨後散去。但被它覆蓋過的合金鋼鎖具卻迅速染上一層灰白色,然後就像木炭燃盡後的余灰,崩解散落。佩佩羅斯摔在了地上,長時間的折磨讓她連爬起來都顯得十分艱難。佩佩羅斯咬牙撐起身體,單膝跪下,說:「佩佩羅斯見過大人!」

「你還算沒有讓我太失望。」

老人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看都沒有看她一眼,逕直走到蘇的身邊,看了看那沾染了一塊焦痕的方巾,然後蹲下,從蘇的鬢角邊拭下一塊血跡,然後小心翼翼地折起方巾,放回衣內的口袋裡。

「大人,他死了嗎?」

佩佩羅斯問著,顫抖的聲音中有著不加掩飾的關切。

「基本可以確定。」

老人站了起來,理了理根本一點皺紋都沒有的禮服,然後走到已經乾涸的血池邊,揮手一招,沉重之極的鑄鋼龍棺就從池底緩緩浮起,落在了老人的右手上。托著如此沉重的巨棺,老人卻像只是托了片薄薄的瓷碟。

「把這個小傢伙扔回龍城吧,那邊或許會有辦法救他。小傢伙還不錯,最後那一下勉強可以看看,就這樣死了也可惜。辦完這件事後,你再回來吧。」

說完,老人即托著巨大的鋼棺,走出教堂的大門,旋即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之中。

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那綠色的海洋裡,聽著嘈雜的聲音,看著一個個模糊的影子來來回回。無數面孔在眼前浮現,可是沒有一張能夠在記憶中停留。他們不停在說著什麼,而且還會向他詢問些問題,所用的語言明明是他聽得懂的,可是不知為何,就是不明白這些究竟在說些什麼。

在綠色的海洋裡,時間、空間和感覺交織在一起,化成無數毫無邏輯的碎片,紛至沓來。

這是一個讓人窒息的世界。

在無可忍受的瞬間,他就像一條被擱在岸上的魚,拚死躍動了最後一下。在上衝的盡頭,他終於衝破了海平面,探入到一個全新的世界裡。這個世界要真實得多,而且一從水面浮出,他就看到了一張臉。不同於綠海中的世界,這張臉他是記得,而且印象深刻。只是一時之間,無論如何也想不起是誰。還沒等他想明白,就又沉入了綠海中。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突如其來的冰寒感覺又讓他從沉睡中醒來!這是對危險的直覺,並且伴隨著刻印在意識深處的恐懼,似乎某個天敵已經將牙齒放在了他的皮膚上!

難以言說的恐懼讓他一個寒戰,拼盡全力的躍動,然後一舉衝出了綠海的海平面!

那張精緻且不帶有絲毫感情的臉再次在視野中浮現,淡藍色的眼珠正凝視著他。

「海倫?」

當遲鈍的思緒終於從記憶中找出這個名字時,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是蘇。

蘇掙扎著想要坐起來,但是以往甚至可以對某些細胞單獨下命令的身體,這時卻已完全不聽指揮。少數地方還能夠傳來酸澀和腫脹,大部分部位根本就沒有知覺。

「能記得我說明你的大腦沒有受到不可修復的損傷,還算不錯。別亂動!」

海倫制止了蘇想要坐起來的嘗試,然後把他的頭扶起一點,讓他可以看清些自己目前的處境。

數以百計的數據線從上方的平台垂下,連接在蘇的身上,還有同樣數量的細小導管插入身體各處的血管中,將成分各異的藥液緩緩注入。乍一看去,蘇幾乎變成了一個由數據線和導管纏成的怪物。

無需對身體的感應,看到這一幕時,蘇就對自己的傷勢有所瞭解。然而從遲鈍的記憶中又浮起一件事,讓蘇面色大變:「海倫,難道又在用上次的那種藥?」

「當然沒有。」

海倫的回答讓蘇稍稍安心,並對自己的傷勢也樂觀了些。上次的重傷,那些修復藥劑讓帕瑟芬妮欠下天量債務,並且幾乎鋌而走險。

海倫把蘇的頭輕輕放下,冷冷地說:「先別高興得太早。這次沒用那種藥,是因為芬妮根本就買不起了。而以她目前的財務狀況,也沒有人會借錢給她,除非她以自己的身體作抵押。」

蘇的瞳孔驟然收縮,雙臂的骨骼居然發出一陣輕微而密集的辟啪震音。不過敏銳的感覺告訴蘇,海倫對他的態度有所緩和,已經不像最開始時的冰寒和陰冷。蘇緊繃的身體慢慢放鬆,現在他為帕瑟芬妮做不了什麼,最重要的是先把傷養好。但是身體各處傳來的感覺卻在他的心頭投下一片陰影,蘇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完全康復。

海倫盯著旁邊的屏幕,說:「你的傷很麻煩,只比上次輕了一點點。如果想要完全恢復的話,那麼這段時間你就要完完全全聽我的話,不管我讓你做什麼,你都不能夠有一點折扣和違抗!如果你做不到,那最好現在就說出來,我會立刻停止對你的治療。你應該知道,不論在哪,都不會需要有殘疾的廢物!」

蘇苦笑了一下,說:「這個我當然明白,怎麼,你好像很不信任我的樣子?」

海倫的聲音很平淡,但卻有著拒人千里的冷淡,聽不出憤怒,也沒有其它的情緒:「我沒辦法信任你,就像你不信任我和芬妮一樣。」

在梅迪爾麗這件事情上,蘇的確無法解釋,他本來只是想去審判鎮看看,在發覺異樣後毅然開始了這場毫無生還希望的拚殺。

就這件事本身來說,他的確是對不起帕瑟芬妮,特別是在和她有了進一層的關係之後。雖然說,這個親密關係的發生過程並不是完全按照蘇的意願來進行的。

沉默了一下,蘇還是問:「梅迪爾麗怎麼樣了?」

從蘇的視角看過去,似乎海倫臉上有些譏諷的微笑,不過從她的聲音中聽不出來:「有她的消息,不過要等你的傷勢好到一定程度,我才會告訴你。」

面對海倫明顯的冷漠,蘇知道從她這裡再也得不到什麼,只有安靜地修復傷勢。他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甚至連怎麼出現在海倫的實驗室都不清楚,但現在還不是急的時候。他仍是極度的虛弱,說了這麼多話後,意識忽然一陣模糊,就此沉睡過去。

接下來整整一周的治療過程,蘇才對自己的傷勢有了些清醒的認識。海倫幾乎是不眠不休地圍繞在他的周圍,每天光是大大小小的手術就要耗去十幾個小時,只要蘇睜開眼睛,就會看到海倫在全力以赴地修復他的身體。手術有大有小,最大的手術是修復腹腔的器官,這個手術整整進行了五天。而在大手術的間隙,海倫還做了幾乎無法估算的小手術。僅僅幾天下來,海倫就失去了原本的光澤,濃重的黑眼圈已經不算什麼,遍佈血絲的眼睛和毫無血色的雙唇才真正提示了她的疲勞。在感知能力逐漸恢復的過程中,蘇還從海倫身上發覺了一絲興奮劑的味道。看來她的體力早已支持不住,需要依靠注射藥物才能維持高強度的治療。

蘇沒有辦法表示感謝,整個胸腔腹腔都被打開的他,根本連說話的能力都沒有。逐漸恢復的感知能力將海倫在他體內切割縫補的過程忠實地反饋出來,除了只有輕微的痛感外,其它的感覺一應俱全,讓蘇感覺非常的怪異,又有些毛骨悚然。

8天之後,浩瀚的手術治療終於結束,在完成最後一個創口的包紮後,雖然有興奮劑和營養劑的支撐,但海倫仍出現了短暫的昏迷。在實驗室中飄浮的微型治療機械浮飛過來,為她緊急注射了急救針劑,才讓她慢慢醒來。

接下來的一整天,蘇都只能安靜躺著,週身都被噴塗的保護膜所覆蓋。第9天時,他才有了下地行走的能力,然後就遇到了一個很意外的人,佩佩羅斯。

「梅迪爾麗怎麼樣了?」

在整個地下醫院僅有的一處小花園中坐下後,蘇第一句就問起梅迪爾麗的情況。

與滿身防護膜的蘇相比,佩佩羅斯看上去早已恢復,露在外面的肌膚連一點疤痕都沒有留下。她穿著隨意的休閒裝束,殺氣也消得乾乾淨淨,看起來就像是個略顯憂鬱的年輕女孩,根本和審判所裡殺人無錯的持刀者聯繫不到一起去。

「閣下已經……長眠。」

佩佩羅斯仔細選擇著詞句,因此說得很慢:「我在這裡,是為了傳達尊貴的拉娜克希斯陛下的旨意。女皇的意思是,等你恢復了全部實力後,會安排你見梅迪爾麗閣下一面。」

蘇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地問:「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佩佩羅斯卻站了起來,說:「等你見到女皇的時候,自然會知道答案。但是現在,我沒辦法告訴你任何東西。等你恢復了力量就告訴我,我會帶你去見女皇,海倫那裡有我的聯繫方式。」

在離開之前,佩佩羅斯忽然回頭,輕聲而又迅速地說了一句:「去見女皇的時候,你的能力越強越好!」

蘇只是看著自己的雙手,十指纖長而蒼白,就像沒有聽到她最後的那句話一樣。

嘩!

冰冷而又有力的水流沖打在潔白細膩的肌膚上,激起一片片珍珠般的珠鏈。僅僅在冰點以上的冷水讓肌膚變得更加緊致,也讓已十分遲鈍的意識重新變得敏銳。

海倫在浴室的牆壁上一按,從四面八方噴來的冰寒水流停了下來。走出浴室的時候,過度的寒冷已經讓海倫的嘴唇透出些灰紫色。浴室外還鑲著一面落地鏡,帕瑟芬妮每次出浴,都會在這裡站上很久,而海倫則是直接從鏡前走過,看都不看一眼。

海倫的衣服式樣簡單,全無花飾,就連內衣都是最簡單古老的式樣。但是在穿上內衣時,海倫怔了一下,看了看明顯有些過大的內衣,然後隨手扔到一邊,重新取出一套備用內衣換上。她的身材有些瘦削,左上臂和兩邊大腿內側有幾個猩紅的針孔,在雪白的肌膚上格外醒目。海倫從托架上取下針管,刺進右大腿內側,將兼含營養與興奮功用的藥液注射進體內。針劑還未推完,強勁的藥力就給海倫的臉上增添了一抹血色。等衣服穿好時,海倫看上去已經完全正常了。

穿過長而幽深的走廊,向下兩層樓,再經過一道安全屏障,海倫走進了一間堆滿了各式儀器的實驗室。實驗室中央懸浮著一枝彎曲的粗陋短矛,全息影像則模擬出了兩個正在搏鬥的人,可以看出一個是蘇,另一個強壯得多的是格爾勒。影像中,蘇手持短矛,正以極慢的動作刺進格爾勒胸口,直至通透前後的傷口出現。

周圍飄浮著足足八面光屏,數據像瘋了一樣在刷新。

海倫站在短矛前,皺著眉,仔細地審視著這枝已經看了無數次的短矛。其實它非常粗陋,矛桿其實是三根金屬柵欄杆拼成,一端嵌綁著一把軍用短刃,權做矛鋒。短矛除了結實外,根本談不上做工和美感。而且它因為受力過大,從矛鋒到矛桿都已扭曲,並且兩端各有一個明顯的手印。

海倫的雙眉越收越緊,默默估算著作出這些需要達到的出力力量,但她已經建立了十幾個模型,每次得到的結果仍遠遠超過了蘇可能達到的力量上限。特別是以銳器造成如此巨大的創口,其實還牽涉到了力量的一些高階應用,但那都是力量強化到七階以上才有可能出現的能力,顯然,蘇還遠遠沒有達到這個地步。

僅僅站了半個小時,海倫臉色就重新變得蒼白。不出意料,又一個構建的模型被推翻。她並未感覺到如何沮喪,任何涉及到人體的研究都非常困難,而蘇身體中的不解之迷比普通人多得多。

重新構建了一個模型後,海倫將海量的計算工作扔給了智腦,回到中央實驗室,接通了帕瑟芬妮的頻道。

在光屏上,依舊是戰火紛飛,不同的是群峰為白雪覆蓋,可以看出此刻的戰場已經非常深入北地。帕瑟芬妮依舊嫵媚,但眉梢眼角全是掩不住的疲倦,看來這場戰鬥的強度對她來說也是不小的負擔。

帕瑟芬妮笑了笑,說:「親愛的,有什麼好消息嗎?有就快點說,沒了我,那些扈從們可支持不了多久!」

「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的是蘇的治療已經成功,至少目前看,可以完全康復……」

不等海倫說完,帕瑟芬妮就叫了起來:「不會影響戰鬥力?太好了,親愛的,你真偉大!」

海倫冷冷地打斷了帕瑟芬妮的興奮,說:「你還是先聽聽壞消息再說吧!蘇已經知道了梅迪爾麗戰死的消息,並且蜘蛛女皇派人過來,讓蘇在復原後去見梅迪爾麗最後一次。」

帕瑟芬妮的表情先是凝固、隨後轉為震驚,失聲叫道:「你剛才說什麼?梅迪爾麗戰死?她是怎麼死的,死在誰的手上?海倫!你怎麼從來沒有告訴過我這件事?」

即使是透過光屏,海倫仍是被帕瑟芬妮的叫聲刺痛了耳膜,她略微皺了皺眉,依舊以平淡冰冷的聲音說:「聽說梅迪爾麗在某個夜裡突襲了暮光古堡,殺死了自暮光決斷彼格勒以下的所有人,自己也於那一役戰死。我知道的只有這麼多,而且消息來源也不可靠,我本來以為你應該知道的。」

以帕瑟芬妮身為龍騎將軍的身份,情報渠道當然比沒有任何正式職務的海倫寬廣得多。帕瑟芬妮怔怔地看著屏幕,視線的焦點卻不知道落在了哪裡,兩行淚水悄然從眼角滑落,她卻好像渾然不知,只是呢喃著說:「我不知道,我很久沒查過關於她的消息了……我真的不知道……」

海倫扶了扶眼鏡,看似有些擔心,輕聲叫著:「芬妮,芬妮?」

帕瑟芬妮猛然從恍惚中醒來,察覺了自己的異樣,勉強微笑,說:「好了,親愛的,我得去打仗了。打完這一仗我就回龍城!沒有其它事情的話,先這樣吧!」

「如果身體有什麼不舒服的話,別忘了吃我給你的藥!」

海倫叮囑著。

「知道。」

帕瑟芬妮匆匆應了一聲,就關斷了通訊。

海倫呆呆地看著空蕩蕩的屏幕,過了半天,才輕輕地歎了口氣。

充足而強力的藥物,海倫高妙絕倫的手術水平,再搭配上強悍的身體恢復能力,使得蘇沉重的傷勢在七天後就基本痊癒。雖然還未達到100%的戰鬥力,但不願再等待的蘇仍是跟隨佩佩羅斯,前往拉娜克希斯的領地。

三輛越野車組成的車隊在清晨就離開了龍城,沿著海岸線向南方疾馳,直到黃昏時分,車隊終於停在海邊的一座碼頭前。

站在長長的棧橋上,強勁猛烈的海風撲面而來,吹亂了蘇細碎的淡金髮絲。腳下是奔騰咆哮著的大海時時會掀起數米高的大浪,重重拍擊在防浪堤上,飛濺的浪花有時可以騰空越過數十米,濺濕了蘇的面頰。海水苦澀、猩鹹、還有些針刺般的灼燒感覺,這是強烈輻射的標誌。

在這個時代,深邃的大海早已成為無比凶險的代名詞,光是比陸地強烈數倍的輻射就足以讓普通人望而卻步。而且淺海中已經探察到數十種龐大且兇猛異常的變異獸,至於那些體型雖小、卻更加致命的變異魚類更是數不勝數。而遙遠的深海,幾乎仍是現在人類的禁區。或許曾經有人去探索過無盡的深海,但是相關紀錄卻不是蘇的權限所能調閱。

不必真正的深入大海,僅僅是站在海邊,蘇已為蒼茫波濤中深藏的沛然威壓所震憾。

碼頭上繫著一艘十幾米長的小型快艇,雖然有一小圈防浪堤保護著,但是堤外狂湧而來的巨浪餘波仍使快艇不斷做著十多米落差的上下起落,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掙斷纜繩,被海浪捲入深海,又似乎隨時會被一排浪花撕裂成一堆金屬。然而快艇的顛簸之勢雖然驚險萬分,卻始終沒有傾覆。

快艇已經發動,上面站著兩個彪形大漢,超過兩米的身高、虯結的肌肉和光亮的禿頭都讓蘇不由自主地想起格爾勒。不過他們深棕色的皮膚,以及腰間手臂上纏繞著的銹跡斑斑的鋼鏈卻又與格爾勒不同。蘇注意到,鋼鏈有一段是從兩個巨人腿骨中穿過,再鎖死在快艇的船舷上。看起來這兩個巨人應該是始終被鎖在快艇上,聽憑海風巨浪的侵蝕。

佩佩羅斯一躍而起,率先跳入快艇,然後向蘇招了招手。蘇沒有猶豫,跟著躍進快艇,然而快艇一個劇烈晃動,險些讓沒坐過幾次船,更從未出過海的蘇摔倒!

兩名巨漢熟練地解開纜繩,把引擎的功率推到最大,驅使著快艇在狂風大浪間,向茫茫深海駛去。

出海的時候,夜幕已完全降臨。快艇前方那盞大功率的探照燈在黑暗的大海上顯得如此昏暗。快艇在浪濤間穿行,時而被掀過浪峰,時而又摔落波谷,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沉沒。剛剛出海不久,一記從快艇上方橫掃而過的大浪就把快艇上的人全部打濕,海風獵獵吹來,即使以蘇的體質也感覺到冰寒刺骨,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雖然是在黑暗之中,超距觸感仍告訴蘇,佩佩羅斯富有彈性的身體正在輕微而迅速地顫抖著,以此產生熱量對抗輻射和寒冷。只有兩個巨人若無其事,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做寒冷。

風急浪大,強勁的引擎仍推動著快艇在波浪間飛速穿行。大約20分鐘後,前方的黑暗中逐漸浮現出微弱的光亮,轉眼間已變成輝煌璀璨的燈火!一座險峻的島嶼輪廓逐漸從黑暗中浮現,其上最搶眼的是一座雄奇宏偉的城堡,無數燈光從城堡上下大大小小的窗口透射出來,隱約可窺見建築群落的富麗堂皇、華美壯觀。

快艇在碼頭上停靠,雖然在海上蘇對於地形的估算有些誤差,但仍可能判斷出這是一座大約十幾平方公里的島嶼,距離海岸約30公里。兩條數公里長的防浪堤將碼頭護翼其內,防浪堤上根本就沒有燈塔,只是每隔百米左右就豎著一個低矮的燈桿,散放出暗淡的紅色光芒。微弱的燈光甚至難以照亮超過三米的範圍,起不到任何照明的作用。視力再好的普通人在此時也僅能看到幾點如瑩火般的紅芒,除非擁有多項視覺強化的能力,否則根本無法在夜裡出航。

港灣內海面出奇的平靜,與海面上的狂風巨浪形成鮮明對比,蘇隱約感覺到有種無形的力場在壓制著波浪。

巨漢熟練地將快艇泊好,佩佩羅斯帶著蘇上了棧橋,穿過碼頭區,走上一條曲折的山路,直通位於島嶼最高處的古堡。碼頭區另有一條寬闊的大路,不過要繞很多遠路,是供運輸大型貨物的車輛行駛的專用道路。

一路上都看不到半個人影,這個血腥議會的重地之一似乎完全不設防,與想像中的戒備森嚴完全不同。但是在蘇敏銳的感覺中,雖然辨別不出人類活動的痕跡,卻本能地覺得有無數危險潛伏在側。

山道以黑色的石材鋪成,打磨得非常光滑,在陰寒潮濕的天氣下結出一層薄薄的霜凍,滑得幾乎無法站立。黑石不知是什麼材料,在黑夜中居然散發著極淡的瑩光,而強烈的輻射也與核廢料相去無幾。但是在蘇的感覺中,這些黑石的輻射和核廢料輻射又有些不一樣,對身體細胞組織的直接破壞性要小得多,然而基因卻會變得更加不穩定。

山道兩邊豎著一米高的低路燈,同樣散發著起不了多少照明作用的微弱紅光。

從路邊的黑暗猛然竄出一個影子,迅捷且無聲,並且散發著冰寒的殺機!蘇即刻蹲下,左手輕點路面,淡金碎發悉數飄飛起來,瞬間進入了戰鬥狀態!

「別擔心,它只是來領路的。」

佩佩羅斯說。

黑影停在蘇和佩佩羅斯面前,外形看起來有幾分人類的樣子,但是四肢著地,並且關節是反轉的,就像是一隻人型昆蟲。過大的雙眼,滿嘴牙齒細小尖利,頎長的四肢和瘦小的身軀都讓蘇想起馬利姆,那是個顯然過度變異的可憐傢伙。但眼前這個類人生物在身體表面各個關節處覆蓋了許多硬質外骨骼,黑紅相間、類似於昆蟲甲殼,關鍵部位還豎著幾根鋒利如刀鋒的突出物。僅僅是這兩樣,它的戰鬥力顯然就比馬利姆強一些。

它嘶嘶地叫了兩聲,就沿著山道向古堡跳躍行進。在沿路而上的時候,兩邊黑暗中不斷出現蠢蠢欲動的黑影,都被它以示威性的低吼給逼了回去。

大約10分鐘後,蘇終於站到了城堡之前!

城堡通體以深黑色石材砌成,超過30米高的城堡外牆讓所有站在它面前的人都變成了渺小的螞蟻。城堡外牆上遍佈著巨大的、無規律的深紅色條紋,即使在黑暗中也在散發著淡淡的微光。

十米高的大門雄偉、恢宏,中央是一隻巨大蜘蛛圖案,腹部同樣是醒目的黑紅相間條紋,頭上的八隻複眼隱約有光華流轉。

站在城堡的大門前,蘇覺得本該是裝飾的蜘蛛圖案似乎有了靈性,而那些眼睛正以一種他不理解的方式在審視著他!類似的感覺,在剛剛進入暗黑龍騎總部時,也曾經在大廳中懸掛著的巨大暗黑龍頭上感受過。

沒等蘇以感知能力探察一下奇妙而猙獰的蜘蛛浮雕,城堡大門就緩緩打開,然後燦爛光華在轟鳴的風琴聲伴隨下,如垂瀑般湧出,徹底將蘇淹沒!

城堡的主廳寬廣而高遠,36根深黑色的巨大圓型石柱分列兩排,從蘇的面前一直延伸到城堡深處,支撐起了這個高度超過20米的宏偉空間。地面同樣是以深黑色為基調,一條寬大的猩紅地毯直穿大廳,延伸至大廳盡頭。在地毯的另一端,同樣的黑石材質砌成了五米高、三十米方圓的祭壇,祭壇中間空蕩蕩的,看不出是祭祀什麼的。祭壇同樣以血色條紋來裝飾,遠遠看上去就像是流動的血河!這本該是單純的裝飾,但是在蘇的感知中卻好像嗅到濃冽的血腥氣,這讓他總會不由自主地產生錯覺,似乎這座巨大的祭壇正在不停地向外噴湧著鮮血!

而在大廳上方,飄浮著十餘顆熾熱的火球,散發出的耀眼光芒照亮了整個大廳。它們緩緩地循著不規則的軌跡移動著,投下的變幻光影似乎讓黑紅兩色的大廳都活了過來。

隨著一陣沉悶雷鳴,城堡的大門在蘇身後緩緩合攏,將寒冷潮濕的外部世界和熾烈奇幻的城堡大廳完全隔絕開來。

蘇忽然回頭,發現佩佩羅斯並未跟著他走進城堡,這一刻,這個巨大得已有些不真實的大廳中,就只剩下他一人!

然而,蘇隱約感覺到,有很多存在正在以非常隱晦的方式在窺探著他。

就在蘇覺得有些窒息的時候,吱呀一聲,大廳側面打開了一扇紅銅小門,門後走出一名滿頭白髮的老人,從那謙恭得恰到好處的儀態以及一絲不苟的著裝上看,像是這座城堡的總管。

「蘇先生,請跟我來。」

不知為何,蘇總覺得老人的目光中有些意味深長的東西。不過他還是跟著老人走進側門,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再順著樣式古老的雙迴旋樓梯登上兩層樓,眼前豁然開朗。

在蘇面前又是一條走廊,5米寬、20米長,盡頭懸掛著一幅巨幅油畫。

畫上的貴婦人側身立在深紅色飾以金紋的帳幔前,帳幔後露出裝飾華麗的椅子一角,剛好可以看到椅子上放置著一頂懸滴式冠冕。貴婦人身著露肩的中世紀宮廷盛裝,主色調是黑金兩色,仔細看去,紋飾是各種各樣姿態的金絲薔薇。頭髮高高挽起,壓著花環式的鑽石髮冠,愈發突顯出如天鵝般優雅高貴的頸項,以及一直延伸到胸脯的大片白皙肌膚。

她的外貌十分年輕,面容極具古典美,神態端莊高雅,一雙淺灰色帶著貴族式冷漠的眸子彷彿有生命般靜靜注視著走廊上走來的人。

在她莊嚴而華貴的容貌中,還有著些隱約的稚氣,這讓人幾乎無法猜測她的真實年紀。畫上的女人比蘇記憶中的樣貌要更年輕一些,看起剛剛二十出頭的樣子。

蘇是記得她的,事實上,即使沒有永久記憶區的存在,蘇仍不會忘記她的樣子,更不會忘記當年在小鎮上發生的一切,就像老人一出現,蘇就立刻認出了他一樣。整整七年過去了,現在已經接近了第八個年頭,畫像上她的容貌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好像還要年輕了一些。

他還記得那一天,那雙淺灰色的眼睛在極近的距離審視著他,在眼瞳深處,除了明顯的戲謔外,還有些驚訝和玩味。在那天之前,除了小小的梅迪爾麗外,還沒有任何人能夠與蘇如此接近。

她的目光不光穿透了蘇的身體,甚至還以一種無法理解的方式在搜索著蘇的意識。而在審視的同時,無限的恐怖伴隨著目光注入到蘇的心靈深處。這倒不是她有意為之,而是她如山一般無法測試的實力讓蘇本能產生的畏懼。

「我的全名是安吉莉娜·芬·拉娜克希斯,記住我的名字,希望你來找我的時候,可以給我一個驚喜……」

蘇還依稀記得她輕柔但鏗鏘有力的聲音。

「安吉莉娜……」

蘇輕聲念出了這個名字。安吉莉娜,老人和梅迪爾麗,一切似乎都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一天。

「在血腥議會的領地內,可沒有幾個人敢直呼女皇的名字。當然,你可以是個例外。」

老人的聲音平淡而溫和,然而卻讓蘇悚然一驚。

就蘇目前所知,如果說還有什麼是比暗黑龍騎或者是審判所更加強大的勢力,那毫無疑問就是血腥議會的議長貝布拉茲,以及長住在深紅城堡中的蜘蛛女皇拉娜克希斯。作為兩座山一般遙不可及的黑暗巨頭,蘇聽過了他們的名字後,就放到了一邊去。血腥議會和現在的蘇相距太過遙遠了,蘇沒有野心,目標也很簡單,並不想和這些大人物發生什麼關係,所以也沒有將帶走小女孩兒的安吉莉娜和蜘蛛女皇聯繫在一起。

「蜘蛛女皇……」

再看向高掛著的畫像時,蘇的目光中又有了些不同。

老人仰頭看著畫像,微笑著說:「這幅畫整整畫了三年,直到上個月才算完成。」

在畫像的左手邊,是兩扇緊閉的大門,深紅色的大門上鑲嵌著暗金色的蜘蛛圖案。有所不同的是,蜘蛛的下方,還有一把橫置的巨劍,看式樣正是殺獄。

老人在門邊輕輕一按,暗紅色的掃瞄光線構成了一個虛擬的鍵盤,掃瞄出老人的基因信息後,大門緩緩向兩邊滑開。大門打開時,蘇才發現看似木質的門竟然有一米厚,是由某種合金鑄成。僅從掃瞄手段和大門滑退的靜音程度來看,這座看起來古老的城堡其實有著極高的科技水準。

門後是一個極為寬廣的大廳,長達五十米的大廳盡頭擺放著一樽鑄鋼龍棺。一束光芒從20米高的穹頂射下,籠罩在鋼棺上。在光影的作用下,鋼棺側端雕鑄的龍頭似乎都有了生機,顯得猙獰而蠻橫。

老人站在門口,卻沒走進大廳,只是向蘇作了個請進的手勢,說:「這裡就是梅迪爾麗小姐的居所。在前赴審判鎮之前,小姐一直在這裡起居和修煉。現在小姐就在裡面,您可以去見她一面,時間是三分鐘。我就在這裡等您。」

只有三分鐘的時間,蘇不再和老人客套,大步走進穹廳,向擺放在穹廳盡頭的龍棺走去。他有種直覺,梅迪爾麗就在那座鋼棺中。

雖然心中已有預感,也從佩佩羅斯的口中證實了梅迪爾麗已經長眠的消息,可是當真的看到擺在面前鋼棺時,蘇的心臟仍然在劇烈地收縮著,幾乎抽去了他全部的力量。

只有三分鐘。

蘇仍然走到了鋼棺前,這時鋼棺旁的地面上射出數道光芒,構成了一面虛擬的屏幕,中央是一個手掌的印記。想起了老人在大門前的身份驗證模式,蘇嘗試著伸出了手,按在了屏幕上。

暗紅色的屏幕在一秒鐘後轉成綠色,鋼棺的棺蓋在磁力場的托扶下緩緩浮起,上升到三米空度停下,就此懸停在那裡。

蘇強行抑制著心情,走到鋼棺旁邊,向裡面望去。

鋼棺裡盛滿了鮮血!

這些血液有些屏蔽感知的功能,不論是透測還是超距觸感都無法延伸到血液內,甚至精神感應也是一片空白。

鮮血血面上起了一個個細小漩渦,血液正在從暗藏的孔洞流洩,血面在快速地下降。但是只有三分鐘的蘇,還是覺得鮮血流洩太慢太慢。

一分鐘後,鋼棺中的鮮血已經流去近半,一具雪白的胴體逐漸從血中浮出。

雖然時光過去了七年,她的容貌已經改變許多,然而蘇仍然一眼就認出來躺在半棺血水中宛如沉睡的少女,就是曾經相伴了整整八年的小女孩,梅迪爾麗。

鮮血仍在下降著,梅迪爾麗的身體漸漸顯露全貌。和帕瑟芬妮一樣的肌膚若雪,但與帕瑟芬妮似乎不小心就會弄破的柔嫩不同,梅迪爾麗的身體隱隱流動著一種柔和光澤,那是無盡力量的標誌。這具極具美感的胴體,實際上完全可以稱之為人型兵器!

原來,當年的小小女孩,已經長大。

蘇怔怔地看著棺中的梅迪爾麗,實在說不清此刻心中的滋味。

梅迪爾麗似乎睡著了,柔軟的蒼灰色髮絲鋪灑在淺淺的血液上,散發出淒楚的艷麗。就和小時候一樣,所有的鮮血都不會在她身體或者是頭髮上留下哪怕是一點點的痕跡。

蘇寧可她是在睡著的!

可是,任憑他怎樣努力,也無法從梅迪爾麗的身上探查到哪怕是最微弱的生命跡象。的確,她的身體看起來完好無損,然而即使是最深沉的長眠,也不會全無生命的痕跡。現在的梅迪爾麗,更像是一尊精緻完美的雕像。

從看到梅迪爾麗的第一眼起,其實蘇就已明白,躺在血棺中的她,早已是一具屍體。

屍體……

蘇的臉色迅速灰白,額頭上汗水滾滾而下,他調用了全部的探測力量,瘋狂掃瞄著梅迪爾麗的身體。過度使用的能力,僅僅十幾秒的時間就消耗了他大半的體力,蘇的眼前忽然一暗,不可抵抗的眩暈感覺源源襲來,所有的能力都因力竭而消退。無論蘇如何努力,都只是更加證實了她已經長眠的事實。

丁當!

一陣清脆的銅鈴聲響起,鈴音中潛藏著某種振波,輕而易舉的將蘇已經有些狂亂的思緒拉回。開始緩緩下落的棺蓋讓蘇知道,三分鐘已經到了。

蘇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終於知道了老人口中所說的見她一面是什麼意思。他最後看了一眼梅迪爾麗,忽然看到她交叉放置在胸前的手中握著什麼東西。猶豫了一下,蘇將她握著的東西輕輕取了出來。

那是一張折起來的紙,邊緣已有些殘破,看上去已經有些年月了。這只是一張普通的紙,不像梅迪爾麗的身體那樣強悍堅韌。因為在鮮血中浸泡過久,紙張已經變成了徹底的暗紅色,根本看不出上面原本寫畫著什麼。

棺蓋重新合攏。蘇又站了幾分鐘,這才向外面走去。

大門徐徐打開,又緩緩在蘇身後合攏。蘇一臉平靜,除了有些倦容之外,再也看不出一點異樣。蘇看著老人,忽然說:「可不可以請您幫一個忙?」

老人微微一笑,帶著瞭然於胸的神情說:「是想要米修司的行蹤嗎?現在辦這件事好像還早了些,而且您的能力似乎還不足。」

雖然已經知道了眼前這位老人深不可測的實力,但蘇幽深的左眼仍分毫不讓地和老人對視著:「我不會現在去找米修司的麻煩。或許幾年後我的能力也不及米修司,不過,勝利的未必總是能力強的人。」

有一個問題蘇沒有問,那就是為何以蜘蛛女皇強大勢力,找回了梅迪爾麗的屍體後,竟然不去向米修司問罪。

老人完全洞悉了蘇的想法,他又笑了笑,說:「您誤會了。女皇陛下是可以喚醒梅迪爾麗小姐的……」

「什麼!」

一向沉靜的蘇全身震動,一把抓住了老人的手臂!

老人輕鬆掙開了蘇的手,微笑著重複了一次剛剛的話:「陛下可以喚醒小姐。但是,僅限一次,並且代價巨大。陛下的意思是,如果確實需要這樣做,那麼她需要看到誠意、補償和力量。」

蘇強行從巨大的喜悅中冷靜,沉聲說:「陛下需要什麼樣的補償,還請您解釋一下,我盡力而為。」

老人說:「誠意我已經看到了,至於補償和力量,其實可以合併成一件事。小姐的復甦需要三個月時間,三個月後你再來深紅城堡的時候,女皇希望得到一百萬元,作為象徵性的補償。」

「一百萬……好的,三個月後,我會帶來一百萬。」

蘇深深地吸了口氣,變得更加的平靜。

「至於力量……」

老人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說:「女皇希望從你這裡得到一個驚喜,但是你現在的力量連面見女皇的資格都沒有。三個月後,當你再次進入深紅城堡時,希望你的力量可以給女皇陛下一個真正的驚喜。只有這樣,你才不會失去選擇的機會。」

至於什麼樣的選擇,老人沒有說,蘇也沒有問。他知道,即使是問了,現在老人也不會給他答案。蘇很聰明,所以他知道只能按照老人說的話去做,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狩魔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