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拉爾死了,索薩死了,大鬍子軍官死了,所有連名字都不為人所知的戰士也死了。
亨拉爾胸口以上全都消失了,大鬍子軍官只剩下兩條光著的大腿,索薩則徹底變成了一片根本看不出人形的血肉,可怖的是,這團血肉還在不停地蠕動著,好在它沒有移動,只是在原地拚命地改變著自己的形狀。
蘇這一方的戰士沒有任何人倖存,亨拉爾的手下也是一樣。在黑夜中,在可以隨時隱匿、移動如風的對手面前,再多的戰士也僅僅是被屠殺的對象,區別只是在於過程的長短和屠殺的方式。不論勇氣還是數量,都不能改變這個結果。用來證明這個殘酷事實的論據,是35名士兵的生命。
在死亡這件事上,他們倒是比較幸運的,至少都是死在普通槍彈下。為一個普通戰士浪費電磁動能子彈顯然不是好主意。在全景圖範圍內,蘇可以在高速移動中用普通突擊步槍打出狙擊的效果。對付能力高強的大人物雖然沒什麼用,但用來打掃小兵就再是輕鬆不過了。
在一地的屍體中,賈斯特算是死得很另類。被活活毆碎頭骨的死法,和他七階的能力並不相趁。如果在平和的年代,或者是在某些特殊場景下,憑借強化過的神秘感知能力,賈斯特無疑會擁有比現在高得多的地位。但在這個混亂的年代,賈斯特已經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棋子。原因有兩個,其一,他沒有必要的戰鬥能力,其二,他沒有一個能夠充分認識他價值的主人。
蘇在一片狼藉的戰場上來回逡巡,不斷打掃著戰場。梅迪爾麗始終跟在他身後,默默地幫他整理著東西。麗也在忙碌著,不過她的動作看起來明顯還有些僵硬。雖然傷口大都經過了緊急的處理,但短短時間內,怎麼可能完全恢復。只不過她知道時間緊迫,所以忍著身上的傷痛,幫著蘇處理戰場。
除了臉上有一小塊淤血外,梅迪爾麗似乎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動作也和平常無異。可是,如果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她臉上那一小塊淤血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幾分鐘後,她的小臉就和往日一樣的純淨。
裡高雷已經被放在一輛越野車上,正在藥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他的傷勢非常重,出現了大面積的骨裂和內臟破損,這種傷勢要在設備齊全的總部醫院才有可能治好。蘇現在能夠做的,只是暫時讓他的傷情穩定下來而已。
蘇將能夠找到的全部醫療套件扔上了越野車,再提了一箱核燃料過來,扔進後備箱裡,這才拍了拍手,向駕駛座走去。梅迪爾麗則像以往一樣,逕自坐上了副駕駛位。
麗獨自上了後面的一輛越野車,車後廂中裝了大半的燃料電池和少量的營養素。她似乎胸中堵著什麼,一上車就啟動了發動機,越野車立刻轟鳴起來,車體顫抖著,像一頭不甘心的凶獸。
蘇卻沒有上車,而是默默地望著龍城的方向,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麼。沉默了許久,他才取出暗黑龍騎的隨身智腦,給帕瑟芬妮、海倫、摩根將軍和戴克阿維達各自發出一條訊息。當最後一條信息化為電波飛向遠方之後,小巧而精緻的隨身作戰智腦慢慢從蘇的手中滑落,掉落在堅硬的地上。依靠著堅固且韌性優異的機身,它努力地彈跳了幾下,可惜,物理的規律決定了它只能越跳越低。就在它還想著要最後掙扎幾下的時候,一隻軍靴踏在它身上,然後,在堅硬的靴底和地面之間,它無可選擇地粉碎了。
蘇擰開了一個金屬小瓶,將幾滴燃料倒在智腦的碎片上,然後指尖上飄出一粒細小的火花,點燃了燃料,於是智腦破片在熊熊火焰中扭曲、變形、炭化。
火焰瘋狂地舞動著,將蘇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他怔怔地看著火焰,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吐出一口鬱結的熱氣,轉身走向越野車,騰地坐進駕駛室。
越野車咆哮起來,向著茫茫荒野深處駛去。
大地突然震動了一下,隨後一顆巨大而耀眼的火球從地平線上升起,慢慢化成一朵蘑菇雲,與天上的輻射雲接在了一起。升騰的火焰中,不時有金屬零件四下飛射,甚至有整輛的越野車被遠遠的拋飛出去。
遠方火光甚至照亮了蘇的駕駛室,忽明忽暗的光線在他和梅迪爾麗之間投下一片片光怪陸離的陰影。現在,越野車的方向是西北方。梅迪爾麗轉過臉,靜靜地看著蘇,忽然問:「不回龍城了?」
蘇苦笑了一下,慢慢地說:「回不去了。我聽說,貝布拉茲只有一個兒子。」
梅迪爾麗執掌了整整兩年的審判所,對於血腥議會的結構和生態環境瞭解得只會比蘇更深更多。她沉默了一會,輕輕地說:「對不起。」
蘇笑了,在笑出來的時候,一直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下來,他甚至伸手去揉了揉梅迪爾麗的頭,然後笑著說:「不關你的事!其實,我已經想明白了,總會走到這一步的,只是早些或晚些而已。」
蘇的手欣長、柔軟而溫暖,梅迪爾麗初時動也不動,任由他揉亂了自己的蒼灰長髮,可是,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微微一變。少女突然一把抓住蘇的手,放在自己口邊,一口咬了下去!
蘇非常意外,卻沒有收回手,而是任由梅迪爾麗在手上重重咬了一口。她咬得很重,讓全無防禦意圖的蘇都受了一點小小的傷損。可是,蘇卻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咬了自己一口。作惡之後,梅迪爾麗就一直望著窗外,視線再也沒有動過。顯然,她是不準備說出為什麼會突然咬蘇一口了。而蘇也沒有想到,要到那麼久遠之後,才能知道其中的原因。
在蘇的心中,卻不像表面上這樣的輕鬆和寧定。他忽然想起,在八年前的那一天,安吉莉娜·芬·拉娜克希斯曾經對他說過,在這個世界上,最難走的一條路,就是有尊嚴的活著。蘇不禁苦笑,他本已準備好放棄部分甚至是全部的尊嚴,作為梅迪爾麗平安成長的代價,也作為帕瑟芬妮安定生活的代價。
只是在這樣的一個世界,在這樣的一個時代,他甚至得不到一個交換自己尊嚴的機會!
無從選擇。
亨拉爾是無所知,所以無所畏。而蘇,他無從選擇,所以再無畏懼!
兩輛越野車一前一後,在茫茫黑夜中,越駛越遠。
暗夜中,一輛形狀奇特的越野車猛然從黑暗中破出,六隻高高架起的車輪飛轉著,推動車體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荒野上奔行著。遠遠看去,這輛車就像一隻長著六隻長腳的昆蟲。
發動機的轟鳴聲撕破了夜的寧靜,它以超過150公里的時速衝到了亨拉爾和蘇激戰的現場。這裡現在只剩下了一片巨大的淺坑,坑中仍燃燒著不滅的火焰,汽車的廢片灑落得到處都是,許多廢片還在燃燒著。明明已經是一片燒無可燒的廢鐵,可是那些淡綠色的火焰,依舊頑強地跳躍著。
地面上時時會泛起一片淺綠色的瑩光,區域內的輻射強度早已超出了人類的承受極限,刺鼻的焦糊味道撲面而來。
形如昆蟲的越野車幾乎是以極速衝到火場的邊緣,才開始緊急剎車!它剎車的方式同樣非常奇特,六個輪子構成了一個圓形,在原地飛旋了十幾圈,終於剎停下來。
伴隨著一陣液壓機械的輕響,越野車車身緩緩降下,隨後車門向上方升起,一架金屬扶梯探出,搭到了地面。
從車裡走出兩個年輕女人,黑色的緊身制服套在超過180公分的身體上,充分詮釋了什麼才是身材。即使是在深夜,她們也帶著最深的墨鏡,美麗的臉龐冷得如冰!她們一先一後從扶梯上走下,先是冷冷地掃視了一下周圍,然後才分立在扶梯兩邊,一手橫置腹前,一手背於身後,向前躬身,就此化成兩尊美麗而冰冷的雕像。
她們等了足足有一分鐘,才從越野車內走出一個老人。他穿著一身純白的禮服,同樣是白色的皮鞋一塵不染。他看上去已很有些年紀,繫在腦後雪白的長髮和式樣古雅的墨鏡同樣引人注目。雖然被墨鏡遮去了小半面容,雖然看來已超過60歲,但這些都不妨礙他獨一無二的魅力。
老人站在階梯的最頂端,先是緩緩地掃視了一遍廣闊的火場,再微微仰首向天,用力嗅了嗅,這才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從階梯上走下,踏足在這片劫後餘生的火場中。
「看來,亨拉爾已經死了。」
老人好似全不在意地說著。
他在火場中悠然信步,但每一步落下,周圍百米範圍內還在燃燒著的火焰就會悄然熄滅。而輻射光則成片地亮起,在這些暗淡且跳躍不定的光芒照射下,空中竟然出現了一個個隱約的人影。那些人影好像還在不停地爭鬥著,撕打著,如果蘇還在這裡,一定會駭然發現,空中這些影像,正是他逐一擊殺亨拉爾和他的手下的過程!幾乎所有的戰鬥過程,都被一種神秘的力量,以眼前這種不可思議的方式還原出來!
一直緊跟在老人身後的一個年輕麗人恭敬問著:「大人,是否要把這裡發生的一切立刻報告給尊貴的貝布拉茲閣下?」
老人微笑著,一邊繼續在火場中漫步,一邊從容地說:「沒有必要,貝布拉茲知道得不會比我們晚。」
兩個擁有舊時代超模身材和容貌的年輕女郎緊緊地跟在老人身後,冰冷的表情和搖曳生姿的步法一起構成奇異的魅力。可是若僅從時尚的角度看待,她們卻遠不如前方的老人那般,時刻會給人以一種最前沿的衝擊力。
老人一邊走著,一邊在感慨著:「亨拉爾其實非常非常的聰明,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之一,只不過他的性格上有些問題。可是這又能怪得了誰呢?在貝布拉茲那老東西的身邊呆得久了,誰都會發瘋的!亨拉爾非常有天份,又擁有貝布拉茲家族的血脈,能夠在這個年紀就擁有一堆亂七八糟的能力,注意,我說的只是6階以上的能力。其它如果論天份,他要比亞瑟家族的帕瑟芬妮和奧貝雷恩都要強!只是因為他是貝布拉茲惟一的兒子,所以潛能才被壓制了下來。你們知道,亨拉爾最大的弱點是什麼嗎?」
既然老人這樣問了,兩個超模般的女人當然非常識趣地趕緊詢問。這讓老人心情非常愉快,微笑著揭開了迷底:「亨拉爾惟一的弱點,就是運氣太差。如果一定要再找出一個缺點的話,那就是他選擇了運氣同樣差的索薩作為貼身護衛。」
「怎麼可能?亨拉爾少爺不是有著八階神秘學能力嗎?這樣的運氣怎麼還會差?」
一個女人詫異地問著,她是真的不明白。
這種真誠的驚詫讓老人非常的享受,他笑得更加迷人,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像是精心勾勒的線條:「亨拉爾的確是有八階神秘學的能力,而且這個能力還是幸運!當然,這是我睿智選擇的結果。可惜,他的運氣實在是太差了,一個八階幸運根本不足以扭轉他的命運。如果他肯完全聽從我的指導,放棄那些可有可無的戰鬥能力,那麼今年完全有可能生成九階能力,真實幸運!只有真實幸運,才有可能改變他的命運,嗯,我的意思是,或許不會死得那麼快。不過遺憾的是,亨拉爾並沒有聽從我的忠告,還是選擇了增加一些根本沒用的戰鬥能力。可能在他看來,能不能和女人上一整晚的床,比多活幾年要更加重要。」
說到這裡,老人忽然停了下來。在他雪白皮鞋的前方,正好有一截木炭一樣的東西。這塊東西本來是亨拉爾的一條腿,在爆炸的高溫和高輻射下,被徹底地炭化了。
這可能是亨拉爾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惟一痕跡。
看著這截灰炭,老人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說:「其實不肯聽我的忠告,也是壞運氣的一種表現吧!」
老人停住了腳步,在他面前,微弱的輻射光正在演繹著最後的戰鬥場面。淡綠色的身影雖然模糊,但仍可以分辨出蘇的往來如魅、亨拉爾的歇斯底里以及梅迪爾麗的鎮定和冷漠。
在蘇趕到戰場之前,亨拉爾已經將梅迪爾麗拋在地上,隨後迫不及待地撲了上去。他抓住了梅迪爾麗胸口的衣服,卻再也沒有力氣將它撕開。亨拉爾的整個身體維持著一個奇異的弓形,就此僵硬。
梅迪爾麗的左腿是蜷起的,膝蓋正好頂在亨拉爾的小腹位置。這個位置稍偏上了一點,但在他的充血狀態下,仍然可以波及到致命的部位。而且在亨拉爾全力撲擊的情況下,這一點正好可以使受力最大化,從而對亨拉爾造成的傷害也最大化。
如此沉重的一擊,讓幾乎全無防範的亨拉爾當場暈去!
他隨後如閃電般從梅迪爾麗身上彈了起來,再退後數米。梅迪爾麗擺出一個十分奇特的姿勢,如果亨拉爾還是在原來的位置,那麼他的下身將再次遭到她右膝的全面轟擊,到了那時,哪怕是有七階的防禦能力,亨拉爾那脆弱的生殖器官也難逃毀滅的命運。而同時,他的左手將落入梅迪爾麗的手中,會被她瞬間折斷。
再接下來,恐怕只需要幾秒,梅迪爾麗就能夠將亨拉爾的全身骨頭拆開!
剎那之間,亨拉爾就從極度的興奮差點落入毀滅的深淵!巨大反差給他帶來了無以倫比的刺激,讓恐懼和癲狂徹底佔據了他的靈魂。他怪叫著衝向梅迪爾麗,依靠身體和力量上的巨大差異將她打倒,然後用自己最喜歡的方式,抓著她的頭髮,拚命地踢打著她的身體,試圖用毆打和疼痛瓦解她的反抗意識以及反抗的體力。
如果只為了得到梅迪爾麗的身體,亨拉爾完全可以將她直接打暈,然後做他想做的任何事。他有一個巨大的工具箱,可以幫助他在整個夜晚都擁有不會重複的節目。或者複雜一些,他也可以折斷她的四肢,再封住她的嘴,好處是可以享受到對方痛苦反應的樂趣,但缺點是這反應是不完整的。
亨拉爾有著完美的癖好,他不能接受不完整的強姦,他需要暴虐、尖叫、痛苦而屈辱的表情、顫抖、蠕動、戰慄、呻吟和無助的推擋。可是,只要梅迪爾麗還有反抗的意志和體力,以她近乎於預見般的恐怖格鬥能力,任何時候亨拉爾撲上去,在享受到上述一切之前,必然是他脆弱的生殖器官先行毀滅。
所以他只能不停地打,越打就越是會升起無法宣洩的怒火。這讓他根本沒有注意到蘇和索薩短暫而又暴烈的決戰,也沒有看到蘇以難以形容的速度向他衝來,更沒有意識到梅迪爾麗目光中隱約的譏諷意味著什麼。
然後,就是這個擁有多項六階戰鬥能力的亨拉爾被蘇一拳擊飛,而且,由於可以選擇的攻擊餘地太大,蘇甚至還奢侈到可以稍稍蓄力,然後以更大的力量和更具破壞性的拳力震盪將他轟飛,將讓他的脊椎佈滿了裂紋!
老人默默地看著一切,兩個年輕女人則安靜地站在他左右兩側,可是臉上卻泛起一絲奇怪的神色。
似乎是受到了老人的關注,影像突然變得清晰起來,甚至亨拉爾以貝布拉茲來威脅蘇的話語都一字不漏地被還原出來。於是,老人的臉色相應有了些變化,原本迷人的微笑此刻卻多了一絲苦澀。
「如果他不說最後那幾句話,說不定還能活下來。這個倒霉的傢伙!」
老人輕輕地歎了口氣。壞運氣的原因可以有很多,比如說囂張、無知或者狂暴,但在這個時候,壞運氣的結果往往只有一個,那就是死亡。
蘇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讓亨拉爾小半個身體都化成了飛灰,再沒有一點復活的可能。老人銳利的目光看到了在扣動扳機前,蘇左手手背上的青筋都在不停地跳動著,終於明白,不管亨拉爾說了什麼,他其實都是死定了。
這絲毫無助於提升亨拉爾在老人心目中的評價,連被寬恕的可能性都沒有,毫無疑問,他的運氣是差到了極點。老人甚至有所懷疑,九階的真實幸運是否足夠抵擋亨拉爾的霉運了。不過這個想法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亨拉爾已經死了。
這時,老人左側的女人忽然說:「那個蘇的運氣看起來似乎很不錯!」
「不止是不錯,是好得不可思議。亨拉爾的運氣有多差,他的運氣就有多好。」
老人說。
「這麼高的幸運?難道他也擁有神秘學的幸運能力?」
女人一臉的震驚。她知道蘇擁有八階的感知能力,如果再有八階的幸運能力,那就意味著蘇的實力已經摸到了將軍的門檻!必須對蘇的力量進行重新估計,而且,這多半意味著蘇的潛力要遠遠超過原先的評判。這樣一個傢伙,如果不得不成為敵人的話,那麼必須早早的除掉,絕不能讓他成長起來。
「不,我看過蘇的戰鬥紀錄,他不可能有那麼多的進化點。」
老人的否定讓年輕女人鬆了一口氣。不過,接下來的話又讓她的擔心重新升起:「蘇本身的運氣已經是太好了,只要兩三階的神秘學能力就可以將這份幸運放大到讓他的敵人們難以承受的地步。」
「需要我們現在去殺了他嗎?」
年輕女人一臉殺氣地請示著。
「蘇已經跑遠了,這可是個很聰明的傢伙。」
老人微笑著,似乎不為跑掉了這樣一個敵人而擔心。他看了看自己的兩名助手,搖了搖頭,說:「沒必要過於擔心,好運氣和壞運氣是完全不同的。」
老人環視了一下黑暗、寒冷、荒涼且危機四伏的荒野,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你們要記住,好與壞並非是完全對等的。在如今這個見鬼的時代,壞事情發生的可能性要大得多。而且,運氣的好與壞都是有相應代價的。比如這個倒霉的亨拉爾,不要看他現在就像是個白癡和瘋子,可是如果他能夠挺得過這幾年,就會成為一個比他父親還要可怕的人物!蘇的運氣的確非常的好,但是,他遲早會為好運氣付出代價,而且從他現在的幸運來看,這個代價無論如何都是他承擔不起的。除非……」
「除非什麼?」
兩個年輕女人異口同聲地問,最大限度地滿足了老人的虛榮心。
老人指了指黑沉沉的夜空,作了個爆炸的手勢,笑著說:「除非這個世界毀滅!」
蘇並不知道身後所發生的一切,他只是駕駛著越野車不斷向西北方開去。兩輛越野車已經進入了大草原,在黑夜中,所有的地形看起來都是一模一樣,如果沒帶定位系統,很有可能迷失方向,而且草原中到處是危險且隱蔽的泥沼,一個不小心就會深陷其中。但是蘇已經走過幾次草原,牢牢記住了安全路線,即使沒有任何參照物,也可以無驚無險地穿行。即使有什麼危險,在全景圖內也是無所遁形。
他的目標是N958基地,不過已經由原本的啟用基地變成了將奎因從基地中接走。基地距離龍城並不算遠,中間雖然還有災禍之蠍的勢力,但血腥議會中真正的高階能力者完全有能力打通這條通道,追到N958來。作為血腥議會中遙相對峙的兩座巨峰之一,貝布拉茲絕對有能力調集足夠多的強者。而且數量不用多,只要有一個類似於戴克·阿維達那樣的傢伙,蘇就絕對要遠遁避戰。
這時後方傳來刺耳的鳴笛聲,麗還在不停地閃著車燈。蘇停下了車,剛從駕駛室中走來,麗已經衝到他的面前,叫道:「裡高雷不行了!」
蘇心中一沉,快步走到麗的越野車旁,鑽進了後廂。
裡高雷俯臥著,身體散發著騰騰熱氣,看來正在發燒。他的神智已經陷入半昏迷的狀態,不停地囈語著什麼,偶爾身體還會無意識地抽動一下。
蘇不敢挪動裡高雷的身體,抽出軍刀,劃開了他後背上的衣服。裡高雷的後背上青黑一片,高高腫起,皮膚下全是淤積的血液。他後背上釘著一個小小的醫療箱,透明的箱體中還有大半的淺藍藥液。這些藥液正通過一根細細的管子緩緩注入裡高雷的身體,但是顯然仍不足以抑制住他的傷勢。這已經是蘇能夠找到的等級最高的醫療套件了。
蘇輕撫著裡高雷的背部,感知一絲絲深入到他身體內部,終於得出了結論,裡高雷的生命系統已經接近了崩潰的邊緣。醫療套件提供的生命力和他自身的恢復力不足以彌補傷勢帶來的損害,不立刻進行深度治療的話,裡高雷肯定挺不到清晨到來的時刻。
如果他能有麗的身體素質就好了,蘇暗自歎了口氣。
「頭兒,救得回來嗎?」
麗問。但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根本就沒抱任何希望。格鬥域的能力者對人體瞭解的程度要深入得多,麗很清楚裡高雷目前的身體狀態。
蘇的臉色變幻不定,似乎在猶豫著什麼。過了一會,他才抬起頭來,對麗說:「我盡力試試,你先下去。」
麗知道蘇不想讓自己看到他的治療過程,很聽話的下了車,然後將車門關上。
越野車廂內所有的燈光都熄滅了,蘇的瞳孔在黑暗中反而散發出幽淡的碧色光芒。這些綠光有著很強的穿透力,在它們的照映下,裡高雷背部的肌膚變成了半透明狀態,淤血大片浮現,甚至有些地方還可以看到碎裂的骨骼。
蘇調節著左眼射出的光芒,裡高雷身體內的骨骼碎裂點開始逐一顯露出來。憑著對自己身體內部結構和功能精準之極的操控,蘇對於人體結構的知識幾乎超越了絕大多數醫生。現在他要做的,就是迅速封閉住裡高雷多達數十處的骨碎傷痕。
軍刀輕輕切開了裡高雷後背的肌膚,紫黑色的淤血立刻湧了出來,可以看到一塊塊的血塊。蘇下刀很深,入刀的部分卻和肌肉走勢一致,沒有給肌肉組織帶來大的破壞。然後,蘇揮動軍刀,竟然切開了自己左手的手腕!鮮血立刻從切口中噴湧而出,這些血液如同有了自己的生命,在空中迴旋曲折,沿著螺旋形的軌跡注入到裡高雷的傷口中,迅速滲入切口內的組織,然後與他的血肉融為一體。
但在蘇的意識中,仍然可以感應到這些血液的存在,雖然這種感覺非常的模糊。而且,即使是進入到裡高雷的體內,它們也仍然受以蘇的控制。無可避免的,從這些血滴上傳來絲絲刺痛的感覺,這是裡高雷的免疫系統對入侵者的反擊。可是人體任何細胞在入侵者面前都顯得不堪一擊,那些血滴如同一條條游魚,飛速在裡高雷的血管中穿梭游動著,速度比普通的細胞快了何止百倍?當遇到更細的血管時,蘇的血滴就會分為數十滴更小的血珠,鑽入血管內,甚至有些在肌體組織中打開了一條細細的通道,於是眾多的小血滴就會匯聚而來,沿著這些通道向著預定的地方奔流而去。
很快,在每個骨骼的碎裂點上都匯聚了一團蘇的血液。隨著蘇意識中一系列指令的發佈,這些血液即刻開始了複雜而詭異的變化,它們釋放出強大的能量,改變著自己的基因,甚至改變了自己的根本結構。慢慢的,一層新的類似於骨骼的組織開始在這些斷裂點形成,將骨裂封閉和連接起來,脊椎內的神經損傷也得到了一些修補。
當最後一塊骨裂被補好時,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個小時。蘇的臉色十分蒼白,雖然天氣寒冷,但他的額頭和鬢邊都滲著細密的汗珠。一共200毫升的血液倒沒什麼,操控這些血液去修補裡高雷的身軀才是真正損耗能量的動作。這一場另類的手術過後,蘇身體內的能量幾乎消耗一空,不亞於進行過一場生死大戰。
裡高雷的呼吸變得平穩而低緩,身體的溫度在緩緩下降,在不斷注入的營養液和抗生素作用下,身體的機能正在從最低谷緩慢復甦,心臟的跳動也正在變得強而有力。仍有極少部分蘇的血液沒有轉化完成,它們大多在免疫系統的攻擊下死亡的,大部分基因變成了毫無意義的碎片,被裡高雷的身體當成了養分吸收。極少一部分碎片則進入裡高雷的細胞內部,嵌入了原本的基因序列中。以入侵者基因的強烈攻擊性,用不了多久,這點基因就會複製到裡高雷的身體各個部位,取代他原來基因中相對應的部分。
蘇很清楚這個過程會給裡高雷帶來影響,但是什麼樣的影響此刻還沒有辦法知道。其實就算是有負面影響也顧不得那麼多,畢竟還是生命更加重要。
蘇一絲不苟的將裡高雷的傷口處理好,再給他蓋好衣服,這才走出越野車的後廂。正在車外來回徘徊著的麗立刻衝了過來,焦急地問:「頭兒,裡高雷怎麼樣了?」
「應該沒事,只要好好休養就可以了。」
蘇說。
麗發現了蘇的虛弱,連忙過來扶住了他,說:「頭兒,你沒事吧?」
蘇從麗的攙扶中掙脫出來,笑笑說:「沒事,只是有些累,一會就好了。一會你開車的時候,記得不要關空調,裡高雷現在還不能抵抗寒冷。」
蘇向自己的越野車剛走了一步,身體就是一晃,差點摔倒在地上。看到這一幕,麗不顧蘇的反對,一把把蘇拉了起來,半挾半扶地將蘇送向越野車。她的力量基本已經恢復,所以幾乎可說是將極度虛弱的蘇提到越野車邊的。可是她的目光一觸到梅迪爾麗,立刻閃到了一旁,然後將蘇扔下,掉頭向自己的越野車走去。
蘇並沒有感覺到什麼,他爬上越野車,啟動發動機,繼續向N958基地駛去。雖然他非常疲勞,但是開車幾乎不消耗體力,而且在吞下一管營養素之後,體力也在迅速恢復。
越野車在黑暗中的草原上奔駛著。一直沉靜坐著的梅迪爾麗忽然說:「你的麗好像並不喜歡我。」
蘇嗯了一聲,並不在意地說:「不要緊的,麗只是對你有些誤會而已。過些時候你就會發現,她其實是個非常好的女孩子。」
「誤會嗎……」
梅迪爾麗自語著,她的聲音非常的輕,甚至連蘇都沒有聽清楚她在說些什麼。
「蘇!」
梅迪爾麗忽然輕輕地叫了一聲。
「嗯?什麼事?」
蘇似乎正在想著心事,反應有些慢。
「不,沒事,只是叫一聲而已。」
梅迪爾麗淺淺一笑,如是回答著。
梅迪爾麗抱著雙膝,凝視著車窗外無有邊際的黑暗,叫完那一聲後,就未再向蘇這邊望上一眼。蘇對她突然的舉動感覺到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在黑暗與靜謐之中,有她坐在身邊,卻讓蘇感覺到難得的安寧與放鬆。
今後的路在哪裡,蘇也並不清楚,越過N958之後,前方就是一片黑暗。但可以肯定的是,除了暗黑龍騎之外,在這片大陸上並不缺少強大的組織,更不缺少強大的個體。聖輝十字和災禍之蠍不會是龍騎之外僅有的組織。而且在茫茫的大地上,還不知隱藏著什麼樣的恐怖生物。
走過N958之後,又要去哪裡?蘇找不到一個目的地。他只能帶著梅迪爾麗和扈從們,向著遠離龍城的地方流浪。和八年前不同的是,那時的蘇要孤軍奮戰,現在的他則多了三個得力的扈從,同樣,他的身上也多出許多沉甸甸的責任。
在砸壞智腦前,蘇曾經收到過兩條信息,一條來自帕瑟芬妮,內容是「速離龍城,勿念,我可以照顧自己」另一條則來自海倫:「已有準備,不必擔心芬妮。」
在黑暗的駕駛室中,蘇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他怎麼可能不擔心?但是現在,他無從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