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完整的人類形態也不適宜在水中長時間活動,何況蘇現在只有一隻完整的右手。所以他在海中飄浮,任由海浪將自己推來逐去,並不浪費珍稀的能量去控制方向,何況四週一望無際,除了水面還是水面,天空一片鉛灰,看不到任何星體,完全無法辨識所在位置。只要再多些食物,蘇就可以更多的補全身體。可是幾天過去了,別說是經常在海面上出現的鯨鯊,蘇的感知範圍內,就連小魚小蝦都沒有一隻。即使是發出誘惑波動,也沒有得到絲毫回應。看來以蘇為中心,數十公里的海域內都沒有任何海洋生物,不然的話,它們根本抵制不了誘惑波動。
彷彿在幕後,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操縱著一切。
可是這又能如何?什麼都不會改變。蘇冰冷地想著。
如果按照右眼原本的進化順序,蘇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它現在應該是海空兩棲形態,體長三米,通體呈流線型,以噴水和尾鰭雙重方式驅動,並可以在空中進行短距離的滑翔飛行。它將成為水下速度超過100公里,空中滑翔速度180公里的恐怖殺手,一次充足的進食,巡航能力可達500公里。再配合六根配裝、水下射程達50米的大型骨刺,它已是不折不扣的水下世界之王。在此基礎之上,它將根據原本的記憶和星體磁場定位,尋找陸地,從而進化成三棲形態。直到那時,它才會進化出二十個左右的思維中樞。按照它的判斷,這種程度的智力已足以對本星球的原生頂級智慧生物,人類,形成全面壓制。至於人類中的強大能力者,那是進一步進化後才需要清理的目標。
在得到足夠多的食物後,它會開始對人類文明和社會形態的全方位研究,尋求最佳切入點。
但是這一整套完整而成熟的流程,在剛剛開始就被蘇強行切斷,他恢復了人類形態,儘管身體仍不完整,可是至少恢復了完整的記憶。那個曾不斷變幻外形的肉球內,其實是兩種進化形態間正在展開極為激烈的鬥爭,雙方在每一個可進化細胞內都進行著殊死爭奪。
最後勝利的依舊是蘇。自從本能甦醒後,每次重要的爭鬥都以蘇的勝利告終。
如果蘇失敗了,即便是將來恢復了人類形態,蘇也不知道自己會有多少意識和記憶保留下來。而且蘇知道,在當前的環境下,即便是在陸地上,人類也並不是生存的最佳形態,也就意味著如果讓右眼自行選擇,那麼肯定不會出現人類的形態,至多是相近。另一個原因則是,在右眼的判斷中,人類根本構不成威脅,所以會直接捨棄以人類形態混入當地文明的過渡階段。
在海面飄流的日子裡,蘇又在記憶中重現了當日與瑟瑞德拉的戰鬥。
那時精神世界的搏殺到了尾聲,蘇的死寂世界已只剩下不到千顆死星,但是他的世界如一幅畫布,不斷舒捲,每次舒張,就會拉出一大塊新的宇宙空間,而當畫布捲起,新生成的空間就徹底孤寂,數以百計新的死星由是出現。但再怎樣的掙扎,也都只是苟延殘喘而已。
可就在蘇的精神世界瀕於崩潰時,另一個精神體忽然闖入了戰場!蘇一望之下,登時怔住,剎那間被瑰麗絢爛的星河不斷誕生湮滅景象震懾住的,竟然是那稚氣未脫的少年啟輝騎士,梅策爾德!
蘇只是有些意外,一直保持著抵禦星河撞擊的死星全速運轉。而梅策爾德從失神中回復過來時,第一眼就看到了蘇!他呆了呆,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忽然發出一聲尖叫!
少年的尖叫本不應該如何響亮,可是當他的叫聲響起時,卻剎那間響徹了兩個精神世界,遍及星河最偏遠的角落!甚至無數星球為之碎裂湮滅!發自全力的尖叫過後,梅策爾德轉身就逃,他已徹底被恐怖俘虜,根本不敢面對蘇,哪怕是僅僅一秒。隨著梅策爾德突兀的進入和逃走,交纏在一起的兩個世界忽然發生了變化。屬於瑟瑞德拉的星河竟然被撕開了一個口子,而且梅策爾德跑得越遠,裂口就越大。而在星河破損處,死星正瘋狂湧出!
精神世界中響起了瑟瑞德拉憤怒的吼聲,可是無論她多麼憤怒,都無法阻止梅策爾德的逃跑。少年對蘇的恐懼,彷彿印刻進了基因,已超越了一切!
梅策爾德越逃越遠,終於消失在虛空盡頭。而瑟瑞德拉的星河竟然也就這樣被他拖著遠去。
在蘇的身後,死星正在迅速增加著。但他只是看著瑟瑞德拉遠去、消失,無力追擊,也不敢追擊。這場精神世界的大戰,就以這種意外的結局收場。
當蘇從精神世界退出時,就看到自己的身體正在強烈之極的能量光芒中迅速崩解、消散。在徹底消失前的剎那,蘇的本能最深處忽然震動起來,一顆白色的符號浮起。在看到它的瞬間,蘇就明白了它的功能。於是,在幾乎無法衡量的短暫時刻,蘇所有記憶,所有的基因秘密,甚至所有曾目見、經歷過的一切,都化為各種介質,被裝入符號中。這個符號是立體的,不知道由多少層次復合疊加構成,幾乎可以無限微分下去。再大量的信息,它也能輕易裝下。
當全部信息裝載完畢,神秘的符號就轉為淡金色,消失無蹤。而蘇最後的記憶,就是佔據了全部視野的茫茫白光……
再然後,則是冰冷、黑暗的海底世界。
蘇從一無所有中逐漸壯大,直到重新看到了光。在這一刻,蘇的右眼重新生成,並且啟動。而當右眼成功啟動時,在廣闊海底世界中,數十萬個同時在進化著的個體在那一刻停止了進化的過程,全部死去。
而在那時的記憶中,蘇還清楚的記得,他感覺到了從三個不同地方傳來的清晰恐懼,但是只是一瞬間,三個感覺就先後消失,隱沒在整個世界背後。蘇雖然有些詫異,但是並未放在心上,生存、進化佔據了他全部注意力。在他那幽深如獄的右眼深處,一點猩紅始終不去。
在那蔓延血海中央,是永眠的少女。
正是由於這點記憶的行將消散,終於激起了蘇的全面反彈,再次奪取了身體的控制權。
海中的飄流終有盡頭,即使風浪再大,即使真有無形黑手的存在,但是自然的力量仍是浩瀚不可抵禦的,這片海域的洋流還是隨著信風帶向大陸架靠近。數十天後,視線的盡頭,終於出現了陸地。蘇揮動僅存的右臂,開始第一次游泳。目力可及的距離,卻令足足花去了他大半天,才藉著最後一波潮汐,將自己破碎的身體帶上了沙灘。
這是一片寂靜的沙灘,所有的蚌殼都關緊外殼,潛進巢穴的最深處。而在遠方,大大小小的海蟹正匆忙逃跑著,爭著離開這片沙灘。
又是斷絕食物這種老套手段?蘇冷冷一笑,右手撐在沙灘上,抬起了頭,幽深的右眼盯住了生長在沙灘邊緣的株株椰樹。
蘇右臂有力的擺動,拖動身體移到椰林邊,抓住一株椰樹樹幹,一路攀到樹頂,咬開一個個椰子,片刻後就將一樹的椰子全部吃空。而蘇意猶未盡,一口咬在椰樹葉上,卡卡嚓嚓聲中,一片巨大的椰葉很快消失。轉眼間,椰樹就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樹幹。吃下這麼多東西,蘇的精神明顯好了許多,只是吐出一小口焦黑的殘渣。殘渣已完全炭化,從中幾乎找不到任何水分或有機物。
右臂一擺,蘇凌空躍到另一棵椰樹上,又開始吸食椰子。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的思想從意識深處浮起:「這樣的嘴進食效率太低了。」
隨即,一個全新的口器在意識中展示出來。它類似於沙蟲的口器,可以自如伸縮擴張,內部密密麻麻地分佈著十幾層利齒,可以將一切食物輕易切碎。而強勁有力有的肌肉纖維甚至可以讓它一口咬斷樹幹。如果生成這種口器,現在的進食將容易得多。椰子肯定是一口一個,椰葉也可以被整根吞入,效率的確要高很多。
呸!蘇惡狠狠地吐出一口黑色殘渣,作為回答。他離開了這株被啃食乾淨的椰樹,又躍向了第三棵。
從高空俯瞰,可以看到海邊茂密的椰林正在以越來越快的速度變得荒蕪。
當天色復明時,蘇從森林中走出,他又恢復了完美的人類身體,而身後的背景則是已被完全啃禿的森林。
蘇追著漸明的天光,向遠方走去,淡金色的短髮在風中跳躍飛揚,如火如炎。
到下午時分,一輛老舊不堪的卡車從遠處的灌木叢中鑽出,痛苦地喘息了幾聲,停了下來。從車廂中跳下七八個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們穿著灰綠色的舊式軍服,下身穿著軍用短褲。有些穿著高腰軍靴,有些則直接赤著腳,靠著粗硬的老皮和厚繭對付滿地的木刺昆蟲。這些戰士身材矮小,皮膚黝黑,卻非常靈活有力,從車上可以一躍五六米,兩個縱躍就分散開來,佔據了卡車周圍各個要點。
光光!卡車駕駛室的大門戰慄了好幾下,才被人從裡面粗暴的一腳踹開。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咒罵著從車廂裡擠了出來。他穿著同樣式樣的軍官服,身材高大,雖非肌肉賁張式的壯碩,但鋼鐵般的身軀卻處處顯露出力量。和手下的士兵不同,他是個白人,長期的風雨吹淋給他鍍上了一層古銅色。他的腰間別著一支老式左輪手槍,但顯然,更危險的武器來自於那雙骨節明顯的大手。
駕駛室另一側的車門同樣被推了幾次,才被費力地打開。從裡面跳下了一個豹子般矯捷的年輕人,滿臉的野性與桀驁。他沒有佩帶任何熱火器,只是在後腰上插著兩把充滿熱帶部落風格的彎刃砍刀。他棕色皮膚,稜角分明的五官昭示了這是一個混血兒……
中年男人瞇著眼睛,先抽出一根充滿熱帶風情的雪茄,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年輕人則拿出望遠鏡,向遠方霧氣籠罩著的椰林望去,嘴裡還在說著:「卡比,你讓我們一大早就出發,跑了幾個小時的路到這裡來,不會只是為了看看這片到處都是的椰樹林吧……噢!我的天啊!這……這是……」
卡比瞪了他一眼,劈手奪過望遠鏡,向椰林望去。只看了一眼,嘴裡的半根手制雪茄就無聲地掉在地上。在他的視野裡,茂盛的椰林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如此詭異的景象,讓他不由自主地感覺到了一陣深寒。
年輕男人早就收起了浮滑態度,問:「卡比,這是怎麼回事?」
卡比放下了望遠鏡,說:「別問我,我也不知道……讓小伙子們都留下,小心警戒,羅比奧,你跟我到樹林裡看看。把你的刀拔出來,別大意。那裡面可能藏著超出我們想像的東西!」
羅比奧有些吃驚地看著卡比,問:「也許只是一群野獸,用不著這麼緊張吧?你可是……怎麼說來著,相當於六階的傢伙了!」
卡比笑了笑,拔出腰間的左輪手槍,揮了揮,說:「你越來越會說話了。不過,我的老朋友告訴我,如果不小心點的話,就算你是七階,林子裡的傢伙也可能咬斷你的脖子!」
羅比奧聳了聳肩,從腰後拔出砍刀,跟在卡比身後,向椰林走去……
當他們步入椰林時,立刻體驗到了籠罩著整個森林的詭秘森寒。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同時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仔細觀察,仔細傾聽,絕不輕易放過每個細節。
片刻後,兩人把周圍大致環境都過濾了一遍,互相對望一眼。
卡比首先開口,抬頭看著上方,說:「所有的樹葉和椰子都消失了……看上去有明顯痕跡。」
「我來!」
羅比奧一躍而起,幾下就竄到了樹頂,比猴子還要敏捷。他仔細看著斷口痕跡,又像隻野獸一樣用力抽了抽鼻子,說:「從痕跡上看,應該是人類或者是猴子留下的咬痕,但看纖維斷裂的切面,非常有力量,簡直不像個人類,即便強化了力量也不像!奇怪,它沒有留下任何氣味……咬痕上居然也沒有。」
卡比不懷疑羅比奧的判斷,在叢林中,羅比奧的本能比野獸還要可怕。這個自小在叢林中長大的年輕人也是追蹤和反追蹤的專家。他有著五階的速度和力量,以及同樣五階的感知,完全是野獸的代名詞。
「啃食?」
聽到羅比奧的判斷,卡比不由得皺起眉,他環視著詭鷸死寂的森林,深深地吸了口氣,吸入的空氣中似乎也包裹著濃濃的死亡味道,除此外一無所有。
「你說,究竟是什麼東西,才能把這麼大一片的椰樹林啃得如此乾淨?還是說,它們把所有的椰子和樹葉都給帶走了?」
卡比問。「還有,它們是怎麼上去的。」
他看過四周了,地面和樹幹上沒有任何生物曾落足的痕跡。
樹頂的羅比奧才想到這個問題,臉色立刻變了。這種除了咬痕之外沒有留下任何其它痕跡和氣味的生物,對於羅比奧來說,其實和隱形相差無幾。而且從咬痕的平滑程度看,這一口如果咬在他身上,即便是最堅硬的骨頭也會被一口咬斷。羅比奧忽然從一顆樹跳到了另一棵樹上,察看著上面的咬痕,他一路追查到海邊,才縱躍回來,在卡比面前落下。羅比奧臉色蒼白,冷汗不斷冒出來,說:「咬痕都很新,應該都是在十二小時之內的……最舊的咬痕出現在海邊,而我們這裡的都很新。如果只從這些痕跡上判斷,那麼……」
羅比奧艱難地嚥了口口水,說:「它們很可能是來自海裡!」
「從海裡來?」
卡比手中的左輪手槍在巨大的握力下發出一聲金屬摩擦獨有的瘖啞呻吟。這支做工粗糙,但出了名的堅固耐用、威力巨大的凶器差點被卡比在無意中捏成一團金屬塊。
森林中一片寂靜,羅比奧和卡比都陷入了沉默。過了好一會,卡比才說:「我們再找找吧。肯定還有別的痕跡,只是我們沒發現而已。它們要椰子和樹葉幹什麼,椰子還可以吃,樹葉呢?等等!吃!吃下那麼多東西,總得拉點出來吧?」
羅比奧和卡比的目光立刻投向地面,這條海岸線的沙灘都是珊瑚沙,潔白細膩,偶爾會反射出一點類似光線折射般的螢光,那是輻射的侵蝕……很快,兩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一小片黑色的砂粒上。在大片瑩白的沙地中,它們其實十分醒目。只是兩人的注意力都被幾萬棵光禿禿的椰樹吸引住了,以至於忽略了這些碎石一樣的東西。
羅比奧蹲下,抓了一把黑砂在手裡,仔細地嗅了嗅,甚至還用手指沾了一點放進嘴裡。然後呸的一聲,又全吐了出來。
「這是什麼東西的糞便?」
卡比一臉嚴肅地問,他沒有取笑之意,而是深信羅比奧的判斷……
羅比奧搖了搖頭,一臉疑惑的說:「這肯定不是糞便。裡面全是炭灰,倒像是燒過的東西,可是這裡怎麼會出現這玩意?」
卡比拿起幾粒黑砂,仔細捻了捻,看著它化成粉灰飄散,搖搖頭說:「比燒得要乾淨得多,倒像是經過超高溫焙燒後的殘渣。我們帶點回去吧!」
注意到這種黑砂後,羅比奧和卡比才看到,森林中到處都是零散的砂粒。羅比奧取出一個獸皮口袋,小心翼翼地取了一小把黑砂,放進特製的袋子裡。他的動作看似不起眼,卻可以將黑砂完整保存下來,一點不沾染其它的東西……在一顆顆撿取黑砂的過程中,羅比奧居然有些走神,不小心捏碎了一粒。他呆呆地看著手指上的粉灰,忽然問:「你不覺得,這……這一切和那首預言詩很像嗎?末日從海上而來,萬木隨之枯萎……」
啪!卡比的左輪手槍失手掉在地上,也打斷了羅比奧的話。
「胡說什麼!那只是瘋子臨死前胡寫的瘋話而已!」
卡比斥責著,可是一向冷靜的他,聲音卻在顫抖,出賣了他真正的心思。
羅比奧雖然是卡比的下屬,但和卡比之間的關係顯然比上下級更為親密。他一邊收拾著黑砂,一邊不服氣地嘟嚷著:「瘋子寫的瘋話?我們都知道那只是用來騙那些天真傢伙的說辭而已!誰會真信,你嗎?要只是些瘋話,那我們每個月一次跑到這荒無人煙的海邊來幹什麼……如果只有我們還好說,另外十幾隻連隊也在執行著同樣的任務,這又怎麼說?上面只是在瞞著我們而已!」
卡比臉色鐵青,卻沒有說什麼,只是彎腰撿起了左輪手槍,然後倒出彈鼓中的普通子彈,然後取出五發彈頭漆著醒目紅色的特殊子彈,一一裝填進彈鼓裡。卡比的凝重也沾染了羅比奧,他收好了黑砂,再把袋口緊緊繫上,然後向椰林深處看了一眼。不知怎麼的,感知敏銳的羅比奧總覺得似乎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躲在暗處,正冷冷地觀察著他們。
「這樹林真是見鬼了,我不喜歡這個地方,還是早點走吧。回去把報告一交,讓那些大人物們煩惱去!」
羅比奧提議。
卡比點了點頭,沉默著向樹林外走去。
兩人很快回到了卡車停放的地方。黑瘦矮小的本地土著戰士們依然在卡車周圍警戒著,惟一的一名工程兵剛用油桶給卡車加滿了油,此刻正打開發動機蓋,作著例行保養檢查。這輛車少說也經過數十萬公里的行程了,在這路況極度惡劣的叢林中穿行,一不小心就得拋錨。
看上去情況一切正常。警戒的戰士們都充滿了幹勁,狼一樣的雙眼緊盯著周圍。如果有任何風吹草動,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把獵物撕碎。他們矮小的身軀裡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經過針對性訓練後,每個人都可以單獨面對一頭雄獅而輕易獲勝。而且他們極度嗜血,很多時候喜歡生裂對手,直接吞食血肉。在這個處處污染的世界裡,生物的血肉都是難得的補給物質。
羅比奧的目光掃過了戰士們,對他們的狀態十分滿意。他用力打了個口哨,於是分散在周圍的戰士們紛紛跑了回來,在卡車前集合,排的隊伍居然非常整齊。
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只除了……少了一個人。
羅比奧的臉色陰沉得發黑,他猛然伏在地上,像頭野獸一樣嗅著地面,然後飛速向遠方一叢茂盛的樹叢衝去。卡比則深深地吸了口氣,把左輪手槍換在左手,右手手腕一動,一根盤曲的黑色合金絲線就落到了掌心,然後身體迅捷如飛行的子彈般彈射出去。這根長達兩米、堅韌無比的合金線才是卡比真正的武器。至於那把左輪手槍,即便是換了特種彈藥,也只是用來打掃普通目標的工具而已。
當卡比跑到樹叢前時,羅比奧已經在裡面鑽了幾個來回。他直起腰,陰沉地說:「我們的士兵應該就是在這裡消失的。但我還是沒有找到任何痕跡!什麼都沒有!卡比,我們肯定被那些『東西』盯上了,怎麼辦?」
卡比瞇起深陷的雙眼,緩慢轉身,掃視了周圍一周。陰雲,灌木林,光禿禿的森林,起伏不定的雜草,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熟悉,那麼的自然,卻又……
如此詭異!
他說不清問題出在哪,可就是知道有些地方不對了。其實證據很充分,比如就在他們眼皮底下,一個戰士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宛如人間蒸發一般。而且比獵犬都要敏銳的羅比奧還找不到任何痕跡和線索!
但除了這個,肯定還有其它不對的地方。
卡比飽經風霜的臉上皺紋更加的深了,他的眼角輕微顫動著,瞇起的雙眼掃視著周圍的一切。而他的耳朵也在不停聳動著,風聲、草聲、遠方的潮汐聲以及其他更細微的聲音似乎經過了一個放大器,放大成了常態下數倍的音量不斷衝擊著他的耳膜。一滴汗珠從他的髮際中湧出,順著起伏縱橫的老皮流下,在下頜上匯聚成滴,然後掉落,最後撞在軍服胸前的勳章上摔碎。
只是非常輕微的一聲,卻讓卡比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我知道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卡比的聲音忽然變得乾澀無比,就像幾天沒有喝過水一樣。他看著周圍,慢慢地說:「羅比奧,你沒發現嗎,這一片區域,除了我們和這些樹、草,沒有任何生命,連一隻蟲子都沒有。」
羅比奧臉色也變了,他回想一下,說:「椰樹林裡也是這樣!」
「是啊!」
卡比忽然放鬆下來,取出根雪茄,點燃,默默地抽了起來。羅比奧靜靜地等著,他有種直覺,卡比是把這支雪茄當成了生命中最後一支在享受著。直到整支雪茄吸完,卡比才戀戀不捨地拋掉,說:「我想,我可能會有辦法知道發生了什麼。」
羅比奧也知道卡比有一種天賦的奇異能力,可以看到一段時間之前發生的事情。不然的話,只以神秘學見長的卡比戰鬥能力並不是很突出,根本當不上一支外派部隊的指揮官。單論戰鬥力,羅比奧要比卡比強不少,卻對做他的副手沒有任何不滿。除了卡比的豐富經驗外,和一個擁有神秘學的指揮官在一起,多少可以分到點他的好運氣。這在他們這一帶已經是常識了。
不過即使在最一籌莫展的時候,羅比奧都並沒有催促或者提醒卡比動用那種能力,或許在他的潛意識裡,已經以野獸般的直覺感覺到,卡比運用天賦能力或許會出現什麼不可測的結果。
卡比也在猶豫著,又過了一會,終於下定了決心。這樣空耗著不是辦法,如果能夠察覺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了這樣一片死域,那才真正有價值。時間繼續流逝下去,就會超過他能力所及的範圍了。卡比克服了心底隱約的不安,深吸了一口氣,雙眼神色逐漸轉為迷茫。漸漸的,卡比的瞳孔顏色開始變淡,和眼白融為一體。
羅比奧屏住氣息,知道卡比現在施展能力已經到了關鍵時候。
「這……這是什麼!」
卡比像是看到了什麼極為恐怖的景象,突然失聲叫了出來!緊接著,他的臉上突然泛起一層鮮艷的紅色,本是白色的雙眼突然變成血紅色,然後撲的一聲,兩道血線從他雙眼中飆射出來,竟然噴出兩米多遠!
卡比一聲悶哼,仰面栽倒。他的雙眼中已經只剩下兩個血肉模糊的窟窿!
羅比奧大吃一驚,撲到了卡比身邊,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卡比顫抖著伸出手,抓住羅比奧伸過來扶他的手,然後使勁往外推,斷斷續續地說:「快……快走……快!……我不能說,什麼都不能說……」
羅比奧很想知道卡比看到了什麼,但是卡比明顯受到了致命的傷害,卻死活也不肯說出看到了什麼。再想到卡比莫名其妙的重傷瀕死,直覺告訴羅比奧,如果卡比一旦說出來並且讓他聽到的話,那麼他也會是同樣的下場,還將包括卡車那邊的所有戰士。
要盡快離開!只有離開這片已經為死亡所籠罩的土地,才是安全的!野獸的本能讓羅比奧感覺,必須盡快離開這裡,而且不能把卡比一起帶走。
他心裡掙扎了一下,用力握了握卡比的手,霍地站了起來,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衝回卡車停放處,撲進駕駛室。一分鐘後,所有的戰士都回到了車廂內,卡車掉了個頭,轟鳴著鑽入灌木叢林,循著來路遠去。一路上羅比奧專心駕駛,強迫自己不去想有關卡比的任何事。但他卻不由自主地關注著周圍地面的情況,察探著各種生命跡象。然而開出了十幾公里,卻還沒有任何生命跡象出現!汗水一滴滴從羅比奧的身上湧出,將軍服徹底打濕,而且在座椅上積了一攤水漬。
就在幾公里之外,蘇正坐在一塊岩石上,一手支頜,一手扶膝,陷入了沉思。他全身赤裸,將完美無瑕的人類身體完整地呈現出來,而沉思時,有意無意中散發出的魅力卻又如此驚人。如果單論容貌,那麼他的臉已經不比任何人差,不管男人還是女人。可是這樣一張漂亮得有些陰柔的臉,現在在任何情況、任何角度下,都不會被人認為會是女人的臉。蘇並沒有瞪眼作態,也沒有散發氣勢威壓,但是每個人看到他,都會感覺到無形的隱約壓力,會體會到那不怒而威的威嚴。其實,這是人們對於過於完美存在的一種畏懼。
蘇不停地思索著,堅硬的頭骨下頗為空曠,五個思維中樞處理只佔了顱腔小小的一角。現在所有的思維中樞已經全力開動,分析推演著所得到的情報和信息。他的腹腔中也是空空如也,整個胸腹之間都變成了巨大的消化腔體,只有等得到更多的食物,轉化出足夠多的能量,才能夠生成新的器官,為這具身體添加新的功能。
在蘇的面前,正跪著那名失蹤的戰士。他匍匐在地上,態度極為恭敬。但是顫抖的身體,卻又顯示出他的極端恐懼。他不時向蘇磕幾個頭,再喃喃地說幾句什麼,然後就是長時間的伏地不動。他的身上有幾處很小很不起眼的傷口,這是蘇在對他用刑的時候留下的痕跡。只看這名原始、嗜血且野性十足的戰士現在如此恐懼,就知道這些傷口帶來的痛苦絕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樣不起眼。
所以蘇只動了幾下手,就讓這名土著戰士吐露出知道的一切。語言不是障礙,雖然土著戰士說的並不是血腥議會通用的英語。
在記憶壓縮還原的過程中,蘇原本的許多知識都被重新整理分類,按照某種規則解析之後,再行存放起來。現在,蘇只知道這名土著說的是拉丁語系的語言,這就足夠蘇理解了。至於具體是拉丁語系下哪種語言,根本就不重要。反正人類所有語言,對蘇來說,簡單得就像小孩子的簡筆畫。
語言很簡單,但是帶給蘇的信息卻很豐富。
從土著戰士的描述中,蘇知道了登陸的地方氣候炎熱,到處都是茂密的熱帶雨林,或者是叢生的樹叢。海邊則分佈著大片椰林。這裡雨量充沛,河流眾多,而且有著豐富礦產。因為食物充足,雨林深處簡直就是變異生物的天堂。這裡生存著各種奇異而兇猛的動物,但更具特色的則是種類繁多的昆蟲,它們大多是劇毒。食肉植物則是地域另一大特色,它們的存在,也讓熱帶雨林中處處都是陷阱。
在這片廣闊而原始的大地上,人類非但不罕見,反而數量眾多,甚至還構建了一個政教合一的王國!王國的居民大多數是這種矮小精壯的土著。他們身體構造特殊,厚而韌的皮膚不光能夠抵禦刺砍叮咬,還能夠有效阻擋輻射,簡直就是一件全能的皮甲。而王國的中間和上層都是由白人及少量其它膚色人種組成,但沒有一個是土著。除了奴隸、苦工之外,土著最好的出路就是當兵。而那些運氣夠好的傢伙,甚至可以混個連長幹幹,但也就到此為止。
讓蘇陷入沉思的是,這名土著戰士也是有能力的,而且能力不低。一階的力量、速度、防禦、敏捷強化,外加一階的武器操控。五項一階能力雖然只需要五個進化點就可生成,但已經讓這名毫不起眼的土著戰士變成可與舊時代最精銳特種兵相提並論的殺戮機器。雖然沒有感知能力,但土著天生敏銳的感知可以彌補不足。這是簡單、高效而且節約的方案,能夠以最小的代價最大程度地提升戰鬥力,而且對戰士身體並未構成多少損害。土著戰士的體質比蘇所見的大多數荒野流民都要強點,因此普通人也能夠開發出相當於五個進化點的能力,而流民的平均水準則是三個進化點。
問題在於,除了那兩個明顯的指揮官外,其它土著戰士的能力和他面前這名一模一樣!即便是批量訓練的龍騎扈從,相互之間的能力也是千差萬別。因為每個人的天賦潛質都不一樣,能夠獲得的基因強化藥劑也有不同。從土著戰士的敘述來看,他在被挑選加入軍隊的第二年,就開始注射能力藥劑,隨即形成了五個一階能力。他的戰友們也是同樣在加入軍隊第二年注射的藥劑。這當然有土著戰士身體素質更強的原因,但至少表明,這個勢力在中低階能力的研究和應用上不遜於血腥議會,甚至更有過之。
獲得的信息後,蘇開始對當地勢力的構成和特點進行分析推演,只是五個思維中樞的處理能力嚴重不足,想要得到初步的結果至少需要一個小時的時間。蘇也不著急,時間對他來說已經失去了意義,蘇就這樣呆呆地坐著,等待分析結果。整個過程中,他只動了一次。那時蘇忽然冷笑了一聲,伸手凌空在面前虛點了兩下,然後又恢復了平靜。
蘇明明沒有戳中任何東西,但感覺敏銳的土著卻似乎聽到遠方隱約傳來一聲慘叫。
整整一個小時之後,分析推演結束。得出的結論很簡單,但也勾勒出了一個雛形。具體有多準確,就需要和實際情況對比了。
蘇終於轉過頭,望著那名土著,問:「從哪裡能找到吃的?」
看著蘇空洞的左眼和幽深無比的右眼,土著戰士忽然顫抖了起來。在這個食物匱乏的時代,他們偶爾也會以被俘的敵人為食。而且他從蘇的眼睛中看到了明顯的飢渴!
土著戰士拚命地嗑著頭,懇求蘇不要吃掉他。一想到可能被一口口撕食,嗜殺的土著戰士也承受不住那種恐懼!
「我為什麼不可以吃掉你?」
蘇耐心且平和地問。
一聽到似乎有轉機,土著戰士即刻哇啦哇啦地說了起來,數十條各式各樣的理由潮水般湧出。不管理由合理還是荒謬,蘇都很耐心地與他問答著。就在幾分鐘的問答中,蘇的語言逐漸流利,發音也越來越純正,最後簡直說得和母語一樣流利。
母語?蘇忽然對這個概念有些疑惑。現在想到母語這個詞時,首先進入他意識的,竟然是一個個色彩各異、結構無比複雜,可以無窮分解的符號。這些符號一個所包含的信息量,就可以容納整個圖書館。
蘇只是想了想,就把母語問題放到了一邊。現在對他來說,要做的事件按優先次序排列,分別是找到足夠多的食物,弄清楚自己在哪,完善身體,進化能力,最後……
最後要做什麼,蘇暫時還沒有成熟的想法。
他現在身體內部接近一片空白。在以近似於燃燒的方式消化和吸收營養能量後,人類原本的大多數器官對蘇來說,已經完全無用。不過他在構造身體的時候,依然構建了完整的人類男性性器。儘管在這一過程中,本能不斷地提醒他,相較於人類繁殖系統,在目前階段有三十多萬種更優化、消耗更小的方案可供選擇。而當進化成熟後,更會有幾十倍的選擇。比如只想要繁衍後代的話,有一種超級生殖系統可以一次性產生數十萬個攜帶遺傳信息的生殖細胞。它生產出來的其實是多細胞組織,有小蟲子大小,能飛能游,可以生存超過七天,存續期間空氣移動距離超過300公里,水下移動距離50公里。能夠自行選擇合適母體殖入,並且生下來的保證是純正的蘇的血統,完全不會被母體的基因污染。
不過在保留了人類外型的前提下,蘇也從本能提供的方案中選擇了將來升級完善可能性最大的身體結構。形象點說,現在的蘇就像是一台到處都是空白插槽的機器,隨時可以補充功能組件。進化點依然會起到作用,這也意味著基因崩解的風險在蘇身上同樣存在。以基因為內在紐帶的體系是這個星球、這個世界中成熟有效的體系。根據右眼中潛藏的知識,蘇認識到如果要繞開這一體系,則需要付出非常昂貴的代價,完全是得不償失。
恍惚間,蘇如同初入暗黑龍騎的時候,需要錢,需要食物,需要武器,需要大量的進化點。不同的是,現在蘇可以隨心所欲的生成各種能力,只要有足夠多的進化點。而且,在右眼成功啟動後,蘇無時無刻不在感知掃瞄著這個世界,在需要時,他就可以生成適應這個世界的新能力,哪怕這個能力從來沒有出現過。而他現在的身體,從強度上來說已經相當於經過全面三階強化過的能力者,雖然蘇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恢復任何能力,不過斷層探測的能力卻沒有隨著被打碎重生的過程而消失,而是就此固化,成為了蘇天賦能力的一部分。
隨著蘇徹底掌握當地的語言,他和土著戰士間的對話終於到了尾聲。看著透出絕望神色,卻仍然不敢反抗的土著戰士,蘇揮了揮手,說:「我不會吃你,也不想殺你,你走吧。只是一個月之內不許出現在任何人面前。」
土著戰士大為意外,他先是狠狠磕了幾個頭,才站起來,慢慢向遠方退去。直到退出十幾米遠,才忽然掉頭,發瘋般衝進了叢林。
蘇沒有反悔的打算,一個月的叢林獨自求生,對這些土著戰士來說不是很容易,但也不致於活不下去。他大致分辨了一下方向,就開始奔跑起來。他跑動的姿勢輕盈卻又力量十足,看起來會讓人非常難受,但速度非常快。幾分鐘後,蘇就站在了一條簡易道路旁邊。低頭看了看剛剛壓出來的卡車輪印,蘇笑了笑,就順著車輪印不急不忙地慢跑起來。
從土著戰士的供述,在大約三十公里外,就有一個很大的聚居地,正是蘇想要找的地方。
依靠本能生存的大小動物可以跑光,聚居地總沒那麼容易搬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