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最後的貝薩因都 第22章難逃寂寞

酒吧中不知何時已空無一人,就連吧檯後的老人都已離去。燈光和音樂仍在繼續,可是卻與帕瑟芬妮離得越來越遠。吧檯上、椅子下,已經扔了七八個空酒瓶,手裡握著的那只也空了大半。可是她仍然覺得身體越來越冷,燃燒的酒精也無法帶來溫暖。她的頭越垂越低,疲倦和睡意不可抑制地湧上。她很想就此睡去,再不用去想那麼多煩惱的事。在睡著前,她只需要再做最後一件事,那就是扣動扳機,讓瑪格納姆噴射出的火焰點燃汽油,讓烈火成為絢麗的終止符。

地面突然震動起來,又傳來隱約的轟鳴,如同席捲而來的海嘯。轟鳴聲由遠而近,轉眼間就到了酒吧外。帕瑟芬妮艱難地抬起頭,有些茫然地看著,遲鈍的意識還沒來得及分辨究竟發生了什麼。

酒吧的外牆忽然無聲倒塌,屋頂也隨之墜落成灰,並且被詭異的重力場壓在地上。半個酒吧就此無聲湮滅,就連女人的身體都被壓得扁了下去。若有一條無形的毀滅邊界一路向前推進,並且湮滅途中的一切。邊界一直推進到帕瑟芬妮面前才停下。於是,當帕瑟芬妮抬起頭時,視野已是無比開闊。不止是酒吧,而且以她前方為界,半個聚居地都被徹底推平!

這是真正的毀滅力量!

只是現在,就連危險和面對強者時的本能反應都無法讓她振作,意識只是稍稍變快了一點。是誰會有這種力量?她努力在記憶中搜索著,幾個名字浮上心頭,在這些名字中,忽然冒出一個想法:「不行!死也要死得好看些!」

這個想法立刻讓她精神煥發,她挺直了腰,只稍稍調整了一點姿態,魅力即刻四射。在遠方的黑暗中,走出了兩個人。那是一個老人和一個小孩,很奇怪的組合,不過熟悉血腥議會高層的人一定不會覺得好笑。拉格菲爾德和海頓在一起時,任何面對著他們的人都不會笑得出來。

不過,帕瑟芬妮卻可以。

在拉格菲爾德和海頓身後,影影綽綽的出現了許多身影,看那整齊劃一的服裝,凜然而生的殺氣,就知道是議長麾下精銳的特種部隊。只是,有這個必要嗎?

看著走近的拉格菲爾德和海頓,帕瑟芬妮微笑著問:「兩位大人,我雖然很想問,有這個必要嗎?不過,你們能來為我送行,我很意外,也很高興!」

海頓說:「我是覺得沒有必要。不過拉格菲爾德老師認為在最後這個階段會發生很多的意外,要盡可能地保險,所以我們就都來了,而且還帶了很多人。」

說著,海頓又看看帕瑟芬妮踏著的汽油桶,狠狠地說:「你覺得在我們面前,會有機會點燃汽油嗎?就算真的點著,我也可以讓它瞬間熄滅。」

帕瑟芬妮輕輕地歎了口氣:「所以說,你還是個小孩子呢!只有你來的時候,我當然不可能點燃汽油,可是既然拉格菲爾德老師也在,那麼我不光能夠點燃,它還可以燃燒到熄滅。」

海頓雙眉一鎖,向前踏了一步,冷冷地說:「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說老師會站在你這一邊嗎?」

可是拉格菲爾德的手放在海頓的肩上,制止了他接下來的動作。海頓吃了一驚,問:「老師?她可是最重要的敵人之一,最好是活捉。」

老人凝視著帕瑟芬妮,重重地歎了口氣,說:「你真的是一再地讓我吃驚,居然能夠明白這些道理。海頓還年輕,能力才剛到瓶頸,他還不懂得尊重。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先等一等,不要急於做決定。甚至我建議你應該接受我的治療,這會暫時舒緩你的傷勢,讓它不致惡化,並且不會在今後留下遺憾。你放心,我並不是想要把你活著帶回去,而是我感覺到想要幫助你的人很快就會到來。雖然我不認為他們最終能夠成功地把你帶回去,但是,只要活著,就會有希望,不是嗎?」

帕瑟芬妮看了看老人雪白的頭髮和充滿智慧魅力的眼睛,有些慵懶地笑了笑,把掌握命運的瑪格納姆放在吧檯上,向老人伸出了右手。拉格菲爾德走過去,握住了帕瑟芬妮的手,然後從懷中拿出一支小巧的淡金色針管,刺入她的上臂,將裡面的藥劑慢慢推入她的身體。針管中可不是普通的急救藥劑,而是藥效要強出數十倍、並附帶著基因破損修補功能的實驗室產品。

海頓冷眼看著一切,但他的眼中有明顯的矛盾和掙扎。拋開其它因素,在血腥議會中帕瑟芬妮仍然是他覺得值得重視,並且很欣賞的少數幾個人之一。正因為這樣,海頓才知道她的危險,並且願意盡早地抓住她,消除一切潛在的隱患,而且活著的帕瑟芬妮價值巨大。但拉格菲爾德顯然不這麼想,他似乎寧可放棄如此明顯的利益。不過,老人做出的任何決定都有其背後的理由,或許外人並不清楚,但在海頓心目中,他的身影高大得幾乎可與議長比肩。

藥劑的效果非常明顯,帕瑟芬妮身體內的傷痛迅速緩解,更是在藥劑的刺激下,有無數暖流從體內各處湧出。讓帕瑟芬妮驚訝的是,她的力量竟然也在不知不覺地增加著,連日激戰積存的進化點已經達到了一個臨界點,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新的能力。顯然,拉格菲爾德給她的藥劑遠非普通的急救藥劑那麼簡單。

滿頭雪白銀髮的拉格菲爾德,無論微笑還是凝思,舉手投足間都極富魅力,他身體微微前傾,用心觀察著帕瑟芬妮,而帕瑟芬妮則還以一個淡淡的笑。

「真沒想到,你居然可以在這個時候晉階,而且生成了新能力。這個光輝讓我感覺很熟悉,卻又差了一點,始終無法把握。能告訴我,你的新能力是什麼嗎?」

拉格菲爾德問。

帕瑟芬妮慵懶一笑,毫無保留地說:「十階神秘學,超越幸運!」

「真是令人驚歎的能力!」

拉格菲爾德拍著手,看得出他是真心歡喜和讚美:「超越幸運……沒想到這個能力真的會出現,而且就在我的面前。現在,你的朋友們已經到了。」

拉格菲爾德挺直身體,只一剎那,氣勢沖天而起,似乎整個世界,只有他才是中心!氣勢一閃而逝,他對帕瑟芬妮柔和地說:「好好坐在這裡,不要動,也不要插手接下來的戰鬥。屬於你的戰鬥已經告一段落,你要相信自己的運氣。」

海頓也感覺到了什麼,臉色一肅,向帕瑟芬妮走來。可是拉格菲爾德攔住了他,老人凝視著海頓,緩緩地說:「你難道已經失去了正面擊敗敵人的勇氣了嗎?」

海頓一怔,臉色變了幾次,隨後小臉上的稚嫩和憤怒全部褪去,代之以如冰般的森冷。這一刻,他再也不似還沒長大的男孩,而是一個同樣高大威嚴的男人!他忽然回頭,對帕瑟芬妮說:「來的是拉菲和科提斯,是很難對付。不過,我就打敗他們給你看看!」

說完,海頓轉身,大步向遠方走去。

火光和能力施放時各種絢彩撕破了夜的黑暗,槍聲反而不多。散在遠處地平線的特殊部隊戰士已經和來犯之敵交火戰鬥,然後,成片倒下。

海頓身周猛然爆出淡淡的火焰,驟然加速,拉出一條撕裂黑暗的光帶,筆直撞入戰圈中心!驚天動地的爆炸後,海頓小小的身體在火光中出現,踉蹌著後退了幾步。而在他的對面,一個龐大的身軀遠遠飛出,直飛出數十米遠,才重重砸在地上!那通的一聲悶響,即使相隔遙遠,也可以清楚聽到,也可見那一砸有多重。

遠方黑暗深處,燃起一團醒目的銀火,於黑暗中拉出一條筆直的亮銀線,狠狠撞向海頓。夜天下,拉菲憤怒的吼聲如雷鳴般轟轟隆隆地傳來:「老子在血色黃昏中大殺四方時,你小子還沒出生呢!囂張什麼!」

這一次沒有發生直接衝突,雙方以超人的速度互相追逐廝殺。海頓的淡藍色火焰和拉菲頭髮的銀火交錯燃燒,在夜空中織成了一團光球!

遠遠的聽到拉菲囂張的叫嚷,帕瑟芬妮先是一怔,然後似乎明白了些什麼,看著拉格菲爾德的背影,說:「怎麼會是拉菲?是他的話,海頓可是會很危險的哦,何況還有那個科提斯。雖然看不大清楚,但也只有他才摔得出那麼大動靜了。就是太假了點。」

拉格菲爾德微笑著說:「是啊,就是危險才能鍛煉人。海頓也需要磨練了一下,沒有站在生死之間的勇氣,永遠不會真正成長的。其實,這也是我欣賞你的地方,記得你還小的時候,就敢挑戰幾乎是必死的戰鬥了,而後來,還會為了蘇而與幾乎整個血腥議會對抗。」

帕瑟芬妮懶懶地說:「蘇啊,反正為那傢伙都付出那麼多了,後悔也晚了呢!有時候想想,的確會覺得虧了。不過,你還不出手嗎,海頓說不定會被打死的。」

「我動手的話,戰鬥就結束了。」

拉格菲爾德淡淡地說,「血色黃昏嗎?呵呵,原來,那時候活下來的兩個小傢伙現在也能拿這個當資本了。」

帕瑟芬妮現在說什麼已完全不經過大腦了:「可是看起來,你動手的時間就要到了呢。」

這句話出口,她才反應過來似乎說錯了話。受傷加上能力晉階,已經讓她思維的速度重新放緩。她看了看拉格菲爾德,發現老人的氣勢正在轉換。

「拉格菲爾德老師,不,現在是威斯特伍德先生了……」

帕瑟芬妮的話還沒說完,戰場形勢驟變,淡藍色的火焰沖天而起,竟變成一條數十米高的恐怖火柱!比火柱更高亢的則是海頓的怒吼!

小小的身軀從火柱中被拋出,無助地飛出數十米,才重重摔在地上。海頓咳著,每咳一下都會從嘴裡噴出一團藍色火焰。那火焰落地,並不會熄滅,而是不停地燃燒著,哪怕地上沒有任何可燃物,也同樣燃著。

「怎麼會這樣?」

海頓目光空洞,仰望著夜天中的輻射雲,喃喃地說著。

火柱中走出一個四四方方的黑色身影,那獨一無二的體型一看就知道是科提斯。此時的他早就沒了被一下擊飛的孱弱,而是大搖大擺地走向海頓,完全不怕會給對方時間恢復的樣子。拉菲從科提斯身後無聲出現,燃燒的銀髮越來越醒目。

「怎麼會這樣?」

拉格菲爾德的氣勢已經徹底變了,全身雖然沒有一絲能夠讓人感覺得到的殺氣,無形的壓力卻足以讓人窒息。他雙眉緊鎖,戰鬥的過程已經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拉菲和科提斯並沒有爆發出超出預期的能力,卻鬼使神差般地通過配合瞬間重創了海頓,戰局變幻之突兀,甚至讓他都來不及反應。

科提斯在海頓面前站定,卻沒有動手。以海頓現在的傷勢,已經沒有必要再動手了。拉菲在科提斯身邊站定,看著眼神漸漸渙散的海頓,以毫無波動的聲音說:「真是意想不到的結果,連拉格菲爾德都來不及干涉。」

科提斯也已收起了一向的輕鬆,向遠方的老人看了一眼,瞳孔驟然一縮,說:「現在已經是威斯特伍德了,遊戲時間結束,準備戰鬥吧!」

威斯特伍德緩緩解開大衣衣扣,向前走去。他每邁出一步,甚至都不會在地上留下一個腳印,卻會讓整個大地都為之微微震動。帕瑟芬妮瞬間已目視測出震動的波及範圍,半徑竟然達到了一公里!

這才是威嚴!

老人束著的銀髮驟然炸裂,束髮的黑絲帶碎成片片蝴蝶,如果說剛才的拉格菲爾德是精緻、溫雅的代表,那麼現在的威斯特伍德,就是人形雄獅。

幾公里距離,在他腳下,不過幾步而已。

拉菲和科提斯臉色突然變了,他們只來得及做出防禦的姿勢,就如被巨鐘撞中,猛然向後飛出!直到兩人飛出百米,狼狽地摔在地上,威斯特伍德才從他們原本的立足處走過,卻沒有繼續攻擊,而是直接向黑暗最深處走去。這一下,拉菲和科提斯的臉色全都變了,可是一時卻站不起來。等他們完全驅逐掉侵入體內的異種能量,成功站起來時,卻都呆住了。

威斯特伍德已經撕開了暗夜遮蔽的幕布,站到了海倫的面前。

凝視著海倫機械般的臉,威斯特伍德輕出了口氣,說:「果然是你!我還在奇怪,為什麼海頓會輸得那麼快,那麼慘。既然你在,那麼什麼事都有可能,雖然我現在還不明白你是如何插手這種級別的戰鬥的。」

海倫取下貼在頭側的傳感器,淡淡地說:「也沒必要知道了。十一階果然無愧於神階的稱號,根本不是一兩個十階能力者就可以對抗的。動手吧!」

威斯特伍德盯著海倫,足足看了幾秒鐘,才說:「你走吧,把那兩個小傢伙也帶走。今晚的事已經超出了你們的能力。我在這裡,並不是因為你們,而是為了想看看那幾個老朋友會不會出現。現在,看在摩根的面子上,今晚我就當沒看到過你們。」

海倫攏攏頭髮,說:「十分感謝,不過我和摩根將軍沒有任何關係,您完全不用顧慮他會怎麼樣。」

海倫對著手腕上的通話器說:「作戰失敗,你們可以先回去了。」

通話器直接連通拉菲和科提斯佩帶的耳機。聽到海倫的話,拉菲和科提斯面面相覷,可是海倫從不容置疑,他們也習慣了聽海倫的話,所以儘管疑惑,仍慢慢向黑暗中退去。許久以來,他們其實已經有了根深蒂固的想法,那就是根本沒有她這個怪胎搞不定的事情。

威斯特伍德安靜地等著,顯得很有耐心。但瞭解他的人都知道,當他使用威斯特伍德這個名字的時候,完全是一個極度冷血嗜血的魔鬼,耐心?那根本不是他會有的東西。同為經歷過血色黃昏的人,拉菲和科提斯自然知道威斯特伍德的性情,所以迅速退走,生怕他會對海倫不利。其實合二人之力,也不是完全沒有一戰的可能。

「你怎麼不走?」

威斯特伍德看著海倫,冷冷地問,聲音中已顯出一絲不耐煩。

海倫沒有回答,而是突然咬牙,拔出手槍,雙手持槍,猛地扣下扳機!她的動作迅速標準,沒有一點誤差,射擊時全無前兆,拔槍射擊的動作也非常迅速,可是當槍口噴出火焰時,兩根手指已經伸到槍口前,輕輕夾住剛剛出膛的彈頭!

看看捏著的彈頭,威斯特伍德再隨手一搓,彈頭就變成了一張金屬薄餅。隨手把彈頭彈掉,威斯特伍德冷冷地說:「海倫,你想幹什麼?或許拉格菲爾德那傢伙還會顧忌幾分摩根,我可不是因此怕了他。之所以不想殺你,只是因為當年曾經和他並肩戰鬥過,而且,我也不想親手扼殺你,扼殺我們血腥議會年輕一代最有希望的天才。但這並不是太好的理由,你應該清楚。」

「我很清楚!」

海倫狠狠地扣著扳機,槍口接二連三地噴著火舌!只是這回威斯特伍德根本連擋都懶得擋,任由子彈轟擊在胸口。彈頭一一變形,彈開,雖然只差了一毫米不到,卻根本沒有碰觸到他的衣服。而威斯特伍德的防護力場一如他現在的性格,剛硬之極,絲毫沒有迴旋餘地,子彈打在上面,要麼彈回去,要麼轟碎力場,卻絕不要指望力場會收縮吸收能量。

海倫也知道轟擊不會有效,所以射空彈匣後直接把手槍扔下,以不變的聲音說:「想當著我的面殺芬妮,可能嗎?」

「你不走?」

威斯特伍德的兩根眉毛慢慢豎了起來。

「我不會看著芬妮死的。」

海倫淡定而堅持。

威斯特伍德忽然冷笑,說:「你想以自己的死挑動摩根和我們開戰?很好的想法,我幫助你實現了吧!」

他抬手向海倫的脖子抓去,速度並不快,但海倫絕無可能躲過。就在這時,威斯特伍德眼角忽然動了動,側頭望去。

在黑暗中,三根稜刺連成一線,正在以五倍音速的速度飛來!如此威力,就連他也不能完全忽視。

變色的不止是威斯特伍德,還有海倫。她張開嘴,想要呼喊,可是稜刺飛來得實在太快了,無論雪還是威斯特伍德,攻防的速度都快到了讓海倫來不及說話的地步。或許她思維的速度冠絕一時,可是身體的反應卻跟不上思緒。

威斯特伍德右手閃電般揮出,用手指在空中彈了三下。空中發出的不是金屬敲擊聲,而是燃燒著火光的爆鳴!稜刺的速度太快,已直追最新式的大功率電磁動能步槍。彈飛三根稜刺後,威斯特伍德收回手,在眼前看著。右手中指指尖鮮血淋漓,破了不小的口子,如此打擊,即使是他也受了點輕傷。

威斯特伍德沉默了整整一秒,突然大喝一聲,用力在地面一踏!方圓一公里內,除了他和海倫所站的地方外,大地忽然劇烈地震顫,土泥翻湧如沸!

遠方傳出一聲哀鳴,雪從地下彈了出來,小小的身體翻滾掙扎著,動作卻十分僵硬,顯然受了不小的傷害。它摔在地上,翻了幾下才掙扎著爬起來。才撐起身體,威斯特伍德的大手就出現在上方,抓住後頸,把它提了起來。

雪身上探著十餘根骨刺,鋒利無比,而且還沾有劇毒。但是卻刺不破威斯特伍德那保養得極好的手,而且一被抓住,力量極大的雪就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刀鋒軟軟垂下。

看著這個小東西,威斯特伍德眼睛一亮,竟然從瞳孔中射出兩道細細光線,照射在雪頭部的複眼上。瞬息間,他像是看到了極恐怖的情景,滿頭銀髮竟根根倒豎!

「原來是這樣,就算保存活體標本也很危險。那就不能留下你了!」

威斯特伍德緩緩說著,力量開始在右手凝聚。當力量凝聚完成後,右手周圍空間中的一切都會湮滅,雪連一個活著的細胞都不會剩下,這是最徹底的毀滅。

海倫依舊咬著下唇,血不斷從唇上流下,她卻渾然不覺。她以最快的速度架起狙擊型突擊步槍,瞄準威斯特伍德的後腦,狠狠扣下扳機!

子彈轟在距離後頸一毫米外,照例變形,彈開,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海倫再次壓入子彈,射擊,子彈依舊彈開。不要說普通狙擊槍,就是用坦克主炮直瞄轟擊,也不會傷到威斯特伍德。

不過威斯特伍德卻忽然停止了能量的凝聚,臉上罕見地露出凝重和嚴肅,抬起頭,望向南方的夜空。

過了整整一分鐘,海倫才聽到夜空中傳來的發動機的隱隱轟鳴。

老式飛機搖晃著,喘息著,若用盡了力氣的老牛,但還在壓搾著骨頭縫隙間最後幾點體力,用力向前爬著。四具發動機已經停了兩台,還有一台正在停止旋轉,最後的一台也不知還能支撐多久。油箱已經空了,現在整架飛機只是靠著油路裡最後一點存油在飛行。夜很深,大地只有隱約的輪廓,片片廢墟如散落的蓮花,灑落在蒼茫大地上,無聲訴說著舊時代的繁華。

但是這片土地並不缺乏生命,相反,生命氣息濃郁得讓人吃驚。無以計數的微小生物早已適應了強輻射的環境,改變了自己的身體,但是進化的過程卻未停止。它們的生命活躍度以千百倍地提高著,生命相應縮短至幾年、幾個月甚至是幾天,過去以百萬年計的進化過程同樣被濃縮到百年之內。輻射不再是必死,甚至成為某些新生物的營養。在缺乏陽光的年代,很多一年生的草本植物已經開始吸收輻射來補充能量。

這是變化的時代,對人類來說,動盪年代充滿了飢餓、血腥和死亡,戰爭以及其後的幾年中,原本的人類超過90%都已死去,說是世界末日也不為過。然而如果高高在上,以造物主的角度俯視大地,就會發現這個世界生機勃勃,戰爭毀滅的一切,正以千百倍的速度恢復。生命是無比頑強的。

如果只是給這個世界換個主人呢?除人類之外,智慧生命的數量和種類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增加著。人類,至少已經走下神壇。

坐在飛機座艙中,蘇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有若沒有生命的雕像。但是他的體表溫度正以緩慢的速率在爬升著,白皙如玉的肌膚上也泛起一縷暈紅。和一年前相比,蘇的容貌並未發生太大的變化,只是因為能力提升,肌膚上開始泛著光暈,因此更有了一些神秘氣息,魅力也變得更加致命。容貌的美麗曾經給蘇帶來許多麻煩,但是身體卻頑強地向著這一方向前進著,就連蘇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

當最後一台發動機螺旋漿轉速開始降低時,蘇忽然知道,時間已經到了。這不是直覺,而是從內心最深處泛起的長久被壓抑著的憤怒,它和冰寒的殺機混合在一起,變成了蘇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某種情緒。

這……姑且稱為爆發。

他緩緩張開了眼睛,在濃濃的夜色下,那兩點綠寶石般的光芒是如此清晰。他忽然站起,頭重重撞在機艙頂蓋上,遠遠飛出的卻是艙蓋,他的動作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般流暢自然。

蘇走上飛機機首,強烈夜風下,淡金色的短髮飛動如焰。

蘇忽然一躍而起,如火箭般射入黑暗!四發的老式飛機則猛然一沉,然後旋轉著向幾百米外的地面栽去,轉眼間就在大地上綻放出一團耀眼火球,完成了最後一次使命。

蘇肆意飛翔著,終於急墜近千米,重新踏在大地上,未做任何減速緩衝,就那樣筆直站立!

通的一聲悶響,蘇身下的地面整個向下沉去,土壤如波浪般向四方滾出,形成一個巨大的淺坑。他幾乎是筆直撞上大地,卻連膝蓋都沒有彎一下!

蘇向前方望去,碧色的視線盡頭,看到了威斯特伍德,看到了雪和海倫,最後落在帕瑟芬妮身上,凝停了整整一秒,這才收回。

全景圖驟然展開,覆蓋半徑更是首次達到前所未有的三公里,將整個戰場都籠罩其下。

在全景圖所及範圍內,夜似乎變得更黑了!

威斯特伍德眼神微微一變,所有的殺氣都收回體內,再不外溢。在血色黃昏時代,許多人都知道平靜的威斯特伍德,才是最可怕的威斯特伍德。

雪所有的複眼突然失去了光澤,完全不動了。仍捏著雪的威斯特伍德看了它一眼,心中微有詫異。他當然看出雪在害怕,並且因為極度的恐懼甚至放棄了一切抵抗,不過它顯然不是在害怕自己。可是,雪這種可怕的生命形態居然也會害怕?威斯特伍德抬起頭,深邃的目光迎上了蘇。

帕瑟芬妮依舊慵懶並美麗著,她甚至並未發覺蘇的到來,只是在肆意享受最後一刻的寧靜和幸福。海倫沉默了,收起槍,擦去唇上的血跡,重新恢復了機械冰冷的經典表情。

而在遠方,去而復返的拉菲和科提斯一步踏入全景圖的範圍,兩人同時一滯,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

「我怎麼覺得有人在監視著我們?難道是威斯特伍德那個老傢伙?」

拉菲皺眉說。

「他是靈能域的,可沒聽說過有高階感知域能力。不過,靈能域高階能力很神秘,說不定會有類似的能力。但無所謂,反正我們要找他麻煩的。」

科提斯搖了搖頭,然後就大步向前走去。

拉菲跟在他身後,搖頭說:「你也會拚命?這可不像你的作風啊!」

科提斯重重哼了一聲,說:「你又什麼時候瞭解我了?」

拉菲卻沒有和他爭,只是笑笑,說:「從血色黃昏的時候起。」

他們這次沒聽海倫的,折而復返,也不知道是誰最先的主意。這是他們的本性,雖然珍惜生命,但卻不會畏懼死亡。因為海倫偶爾的謊話,無意中被識破了。

可是他們剛剛進入戰場,激戰已經開始!

蘇盯著威斯特伍德,美麗的眼睛微微瞇起,看起來極度誘惑,可是被他盯住的威斯特伍德銀髮卻根根飄浮!蘇忽然撕去身上衣服,露出完美無瑕的身體,然後彎身、發力,向威斯特伍德衝去。

他沒有使用極速突進,而是像人一樣奔跑,每一下踏地都是如此有力,落足處泥石如浪排開。而每一個奔跑的動作,他全身上下的肌肉都會隨之顫抖震動,這是力與美的最完美結合,足以讓幾千年前舊時代最著名的雕塑家為之瘋狂!

雖然沒有用極速突進,幾步之後,蘇也同樣達到了極速!相隔一公里,在蘇的衝鋒下,甚至無需一秒!隨著飛奔,他身上一塊塊能量結晶逐一亮起。

威斯特伍德伸足一踏,大地再次震動,衝鋒中的蘇身體一滯,迎面衝來的道道力場幾乎肉眼可見。蘇全身肌肉鼓脹,一聲怒吼,驟然發力,竟然以身體力量直接擠破所有力場,轉眼衝到威斯特伍德面前。

威斯特伍德瞬間明白了蘇的意圖,眼中終於燃起熊熊怒火,自血色黃昏之後,他何時曾被人如此正面挑釁過?沸騰的憤怒已不可抵制,他一把把礙事的雪遠遠拋飛,身體前傾,雙臂環繞胸前,一聲猛獸般的低吼,身體頓時脹大一圈,胸前更肌肉賁張!

威斯特伍德大步向前,竟迎面向蘇衝去!

劇烈的碰撞毫無花俏,肌肉撞擊聲有如金屬轟鳴,其中更夾著骨頭碎裂之聲,而且鮮血四濺!蘇直接向後飛出,威斯特伍德則搖晃著退後,差點摔倒。兩人都是滿面鮮血,鼻樑更是全都破碎。以兩人的身體強度,一撞之下都受傷不輕,可見全速對撞剎那的慘烈。

但,雙方就是如此強硬!

惟有強硬,才能宣洩憤怒!

蘇摔在地上,巨大的力量推著他的身體不斷向後滑出,在地面上犁出一道深溝。卡卡數聲,幾枚骨刃從背後彈出,插入土中,這才止住退勢。蘇一躍從地上彈起,雙足踏地時腿卻一軟,差點撞倒。看到這一幕,挺立如山、看起來全無異樣的威斯特伍德才微微一笑,一縷鮮血從嘴角湧出流下。

他再次向蘇走去,每跨出一步依然是大地震動,狂暴力場如鐵錘巨斧,一下下向蘇鑿擊!蘇完全不閃不避,迎著威斯特伍德而上,一路揮拳,用蠻力將所有力場生生砸碎,直到兩個人再次對面而立!

剩下的戰鬥,已是純粹的肉體力量和能量強度的比拚,貼身肉搏中的雙方每一下打擊,都附帶著數十噸的龐大力量,而狂暴能量亂流的對沖,威力更在此之上。攻擊,攻擊,還是攻擊!防禦和閃避已經不是選項,只有攻擊才能給對手以重創,以最直接粗暴的方式發洩心中的怒火!

戰鬥只經歷了短短幾秒,戰場中心數百米方圓範圍內已成廢墟,幾乎一塊稍大些的物體都被狂暴能量直接摧毀湮滅。反應過來的雪撲倒了海倫,再咬著她的後領快速拖動,終於在能量風暴抵達前一刻把她拖到了安全地帶。

而戰鬥剛剛抵達最高潮,也就到了尾聲。

威斯特伍德忽然從貼身激戰中後撤一步,蘇剛想繼續追擊,卻臉色一變,同樣退了一步。威斯特伍德怒火已消退,眼中只有殺機,森寒地說:「你很不錯,居然成功激怒了我,讓我按你的方式戰鬥!不過,一切到此為止!」

老人的身體忽然模糊,這不是高速移動產生的幻象,而是直接自空間中消失!

蘇右眼驟然亮起幾乎不可直視的光芒,他忽然向前一步,右手向空無一物的前方抓去。手一探出,整個手臂就已消失在虛空中!

虛空中突然一陣扭曲,空間撕開了一道裂隙,威斯特伍德從裡面掉出,腰部以下竟然完全消失,而身體斷面平滑如鏡,比最銳利的刀具切過還要光滑!

蘇的右臂齊根而沒,斷口同樣整齊。空中出現了一個模糊扭曲的虛影,彷彿可以看到一隻手正抓在一隻腳踝上。影像隨即破碎消失,空間也恢復了正常。

只剩下上半身的威斯特伍德一臉震驚,忍不住問:「我的身體可是通過斷層空間在移動的!你怎麼可能發現我,還能攻擊到我?」

蘇微笑著,但他的眼睛完全沒有笑:「十一階感知域能力,諸位面計算。有了這個能力,找到你很容易。」

只要干擾了威斯特伍德的行動,就夠了。剩下的事情空間中的能量風暴都會完成,威斯特伍德的身體再強悍,也抵擋不住空間本身的切割。

威斯特伍德眼中不見狠厲和憤怒,而是凜然,緩緩地說:「原來如此。擁有十一階能力,就相當於擁有了神話中眾神的力量,你的確是有和我一戰的資格。蘇,好好珍惜現在吧,下一次,你不可能再憑小聰明獲勝了。」

說完,老人的身體再次模糊,徹底消失。蘇靜立未動,其實他已沒有追擊的力量了。他碧色的雙眼掃過戰場,先走到奄奄一息的海頓身前,踏在他的頭顱上,略一發力,這個血腥議會中更要超越帕瑟芬妮和奧貝雷恩的天才,就此隕落。

然後,他才轉身,走向帕瑟芬妮。

帕瑟芬妮用手支著下頜,靠在吧檯上,竟已沉沉睡去。激烈凶險的戰鬥,完全沒有驚擾到她。

甚至連蘇在額頭的輕輕一吻,都沒有讓她醒來。

蘇彎腰,小心地將汽油桶從她腳下拿走,快跑幾步,左臂發力,把汽油桶遠遠擲出,就像拋擲厄運一樣。汽油桶在空中翻滾,潑灑出大片汽油,如璀璨珠簾。蘇的眼中光芒一閃,空中的汽油忽然猛烈燃燒起來,在夜天中織出一條絢麗綵帶。

火光久久不熄。

蘇拿過瑪格納姆,用單臂將帕瑟芬妮抱起。可這個貪睡的傢伙仍然未醒,或許是感覺到了安全和溫暖,反而睡得更加深沉了。不過即使在睡夢中,她也自然而然地環住了蘇的脖子,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把頭埋在他的肩上。也許感覺這樣還不夠,她又順口在蘇的身體上咬了一下,才繼續睡去。

兩排潔白牙齒落下的地方,本是堅硬如鋼的肌膚,瞬間軟化。

蘇把臉埋進帕瑟芬妮灰色的長髮中,嗅著熟悉而溫暖的柔香,再輕輕蹭蹭她的臉。他臉上的血污不小心沾污了她的長髮,不過蘇卻不敢去擦,只怕把她弄醒。

這一次,該不會再錯過你了吧?蘇想著。

烈火在聚居地中熊熊燃起,懷抱著帕瑟芬妮的蘇,在烈火的映襯下緩緩走出。

火光照亮荒野,也映得海倫的臉忽明忽暗。雪縮在她腳邊,瑟瑟發抖,幾乎動不了。從看到蘇的第一眼起,那無法抵禦的恐懼就讓它知道,這就是父體。海倫注意到了雪,輕輕招手,雪即刻爬上她的身體,並且按照她的意思蜷縮進胸口的衣服裡。

「父體的感知很厲害,他一定會發現我的。我會死嗎?」

雪嚶嚶說著。

「在媽媽這裡,就不會有事。他不會注意到你的。」

海倫說。

「可是……」

雪不知道該說什麼,它覺得應該相信海倫,但仍是恐懼。

海倫淡淡地說:「他對我有心理陰影,不敢多看的。」

遠方,蘇的目光望了過來,在海倫臉上稍一停留,略點頭致意,果然就轉向他方。在他看來,海倫的氣質和表情從未變過,永遠是如此的冰冷機械。蘇是對的,海倫的確是沒有變過,至少在這一刻,她的臉和蘇曾經看到過的一模一樣,沒有任何區別。當精準到了極致,也會變成一種恐懼。

海倫向黑暗中的拉菲和科提斯遙遙揮揮手,意思是「我走了」然後就抱著雪,獨自走向黑暗。

《狩魔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