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最後的貝薩因都 第23章地獄之始

當帕瑟芬妮醒來時,就看到了蘇。世界忽然變得如此美好,宛然如夢若幻。她靜靜地看著,蘇也沒有動,微笑溫暖得一如往昔。

帕瑟芬妮也笑了起來,嫵媚得像頭小狐狸,又像個在炫耀的少女,說:「好看嗎?」

蘇一怔,時間恍若拉回。那是他們的初遇,站在山頂,面朝草原綠海。帕瑟芬妮當時背著手,也是如是說:「好看嗎?」

當時蘇的回答是用瑪格納姆對準自己,並且扣下扳機。而現在,他卻說:「當然好看,而且想一直看下去。」

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不變的只有蘇對生命的熾熱。不,其實這也在變。

帕瑟芬妮雙眼一亮,灰綠色的眼瞳如此晶瑩,如閃耀的寶石。她輕輕抬手撫著蘇的臉,嫣然笑著,說:「這次不自殺了?」

「你看我像那麼傻的人嗎?」

蘇笑得更加迷人。

「你只是現在才變聰明的!你知道嗎,若你再選擇自殺,我就會……」

帕瑟芬妮凝視著蘇,眼神逐漸變得危險,而她的美麗也隨著危險程度,成幾何級數地上升著。停頓了足足半分鐘,帕瑟芬妮突然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幾個最關鍵的字:「先強姦了你!」

她的手忽然變撫為抓,握住蘇的後頸,生生把他的頭扳低,一口封住了蘇的嘴!然後,她的身體狠命一彈,在足以掀翻戰車的巨大力量支持下,成功把蘇推翻,壓在身下!她的右手抓住蘇僅存的左手,把它狠狠砸在地上,然後開始解自己的衣服。

從口唇交接處,忽然傳來一陣強勁無匹的吸力,幾乎讓帕瑟芬妮為之窒息!蘇的身體忽如爆發的火山,直接把帕瑟芬妮沖得飛起,然後蘇一把抓住她的作戰服,把她重重摔在地上,右腿一橫,以接近九階的力量粗暴壓住了她的雙腿,右手隨手一撕,堅固的作戰服變得比紙還要脆弱,中線被蘇一把完全撕開!

帕瑟芬妮發瘋一樣反抗著,掙扎著,用出了由小至大所學過的一切格鬥技藝,甚至許多只在生死戰鬥中才會使用的陰狠殺著也源源不絕,甚至一記可以撞裂鋼板的膝撞攻向蘇的下腹!蘇坦然受了這一擊,小腹向前一頂,巨大的撞擊力讓她用比彈起時更快的速度摔了回去!

帕瑟芬妮的身體驚人美麗,卻又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她一次次從地上彈起,如火車般撞在蘇的身上。然而蘇雖然少了一隻右臂,稜角分明的身體每個部分都是武器,強橫無匹的力量和無可突破的防禦就是至高無上的技巧,他用最簡單的方式粗暴地粉碎了帕瑟芬妮一切精巧的攻擊,幾乎是隨心所欲地撕著她身上的一切遮蔽物。

戰鬥服、長褲乃至軍靴都是如此脆而薄,通通化為蝴蝶。

帕瑟芬妮重傷初癒,蘇則耗盡體力,又失去了一條右臂,身體情況可說相當。然而戰鬥過程,卻是率先挑釁的帕瑟芬妮一敗塗地,幾無還手之力。

時間,果然改變了很多事。

當蘇熾熱得如火山熔岩般的身體壓下,並且進入時,帕瑟芬妮全身猛然崩緊,從喉嚨深處發出壓抑多年的沙啞嘶喊!那一點灼熱,瞬間將她燃燒,並且焚盡!

衝擊持續有力,卻根本沒有任何節律,蘇也瘋狂著,徒勞地試圖覆蓋住她每一寸肌膚。火一樣的激情就是一切,除此之外,再無其它。帕瑟芬妮的身體徹底柔軟下來,雙臂環繞著蘇的身體,靜靜地體會著每一下兇猛沉重的撞擊,並且用臉輕輕摩擦著蘇的面頰。

火山爆發時,岩漿四溢。

蘇伏在帕瑟芬妮的身體上,喘息著,汗水仍在不停地湧出,打濕了他和她的身體。深深的疲倦襲上心頭,讓他只想睡去。他已不知道多久沒有睡過了,這具身體根本不需要睡眠,這還是第一次想睡。僅僅是感覺,已經足夠幸福。蘇撐起身體,看著帕瑟芬妮,忽然明白,幸福原來可以如此簡單。

「喜歡嗎?」

蘇輕聲問。

帕瑟芬妮點了點頭,撫著蘇滿是汗水的額頭臉頰,溫柔的表情忽然變了,逐漸變成狐狸般的狡黠,說:「你終於在上面了,感覺很好吧?」

蘇隱隱感覺有些不妙,不過仍如實回答:「從沒這麼好過,只是很累。」

「是嗎?」

帕瑟芬妮已經不再掩飾自己的壞笑,光潔的手臂和大腿一齊用上,緊緊地纏住了蘇,然後用牙齒磨著他的耳朵,吐出了幾個剛好讓蘇聽清的字:「那我們繼續,我才剛剛開始呢!」

在北方,蠍巢已經成為一個巨大的工廠,機器的轟鳴聲徹夜不停,一輛輛載重卡車把成噸的原料送入工廠,卻不見有任何廢料吐出來。在城市的東北角,一排六座的巨型煙囪不停地噴吐著白色的蒸汽,下面的核島正不斷地產生巨量電力,並輸送到蠍巢深處的地下基地。那裡就像有一個吞噬一切的黑洞,不管輸入多少能量或是原料,都是有進無出。

儘管蠍巢吞下了海量的能源和原料,卻沒有繼續生產培養人戰士。而在原本的六座核島旁邊,又有三座新的核電站正在建設,數以千計的培養人戰士駕駛著上百台大型工程機械,正在緊張地忙碌著。從暴露在外的工地看,所有的核電站都取消了一至幾層核心防護,僅有非常簡陋的防輻射隔離層,仍會有大量輻射洩露。但在舊時代必備的防護,在新時代已非必需。稍稍擋擋,外洩的輻射量就和荒野上差不多了。

在地下基地的中央,正上演著一幕瑰麗而又有些詭異的景象。在高數十米、方圓幾千平方米的巨大空間中,重力完全失去了作用。空中飄浮著無以計數的零件,有大到數噸的機件,也有小到只有一個立方毫米的微型齒輪。數以萬計的引力線縱橫交錯,牽引著所有的零件向預定的方向飄去,然後在指定機體上組裝。一個個零件構成複雜無比的機件,小機件再拼裝成更大機體的一部分。在大廳兩壁有上百個伸展的平台,每個平台上都擺放著功用不同的機床設備,一個個零件被即時加工出來,然後拋向空中,一條引力線會適時出現,牽引著零件飄向指定位置。

在大廳上方,有一雙冷漠的眼睛,正俯視著大廳中的一切。這是一雙純粹由能量構成的眼睛,瞳孔深處隱約可以看到無數蜂窩狀的網格,每個網格中央都有著一個零件,而且網格不止一層,而是重重疊疊,完全無以計數。

不看細處那些非人的結構,僅是從整體看,這雙眼睛也透著無法形容的冰冷,那已不僅僅是非人,而是游離於生命體系之外。按理說,純以能量構成的眼睛應該不帶有情感才是,可是它卻偏偏給人以強烈清晰的印象。即使它是某種形式的生命,也不是這個世界體系內的生命。或許是某種能量生命,或者是更高層次的生命體。

在那雙眼睛的中央,飄浮著使徒的身體。他的身體赤裸著,線條非常完美,但是肌肉之間顯露出的片片深藍色澤,卻顯示了非人的詭異。他閉著雙眼,在空中緩緩飄浮著。從他身體中探出幾條絢爛光帶,連接在智腦的接口上,海量的數據通過完全超出現代科技的方式傳輸著,所有零件的生產裝配,乃至整個蠍巢的運作,都在他的操控之下。

在大廳側壁上,有一個突出的平台,數十道激光幻成了一個女人的三維頭像。她十分美麗,表情卻是冷淡如冰。她時時會張開嘴,吹出道道綵帶,連接到數據終端接口上,指揮著數以百計的設備運作。偶爾,她雙眼也會分別射出光芒,直接照射在某個接口處,這會成倍地提高傳輸效率。

女人影像只是某種數據傳輸工具,但她也有著自己的表情,似乎不僅僅是個象徵那麼簡單。

在大廳中央地面上,嵌著一個直徑十米的巨型玻璃皿,裡面赫然是一個飄浮在營養液中的巨型大腦!這就是災禍之蠍的中央智腦,娜秀。使徒沉睡時,她幾乎負責了所有災禍之蠍的管理和研究工作,現在在使徒完善自己形態時,她也是非常重要的輔助力量。

隨著機件裝配臨近尾聲,一架巨大的機械巨獸逐漸成形。大廳中的眼睛緩緩閉上,而使徒則睜開了眼!

數以億計的齒輪瞬間咬合在一起,一個個只有普通乾電池大小的動力驅動裝置被安放到指定位置上。這些動力機件體積很小,卻有著不輸於舊時代大功率戰車柴油發動機的出力,而且動力幾乎無限。只有紐扣大小的核聚變電池已經在蠍巢中量產,這已經是遠超時代的技術,而更進一步,應用核心發動機體和主武器充能的,則是可以直接自空間中提取能量的設備,完全是無限供應。只是兩台空間爐體積太大,才讓整台機體也相應變得巨大。然而,大量反重力引擎的使用,又使機體的重量不再是問題,理論上造多大都可以。限制條件只是能量和原料,但有空間爐在,能量又不再成為限制條件。

設計方案中所有劃時代的設計,都是出自覺醒後的使徒。他重新構建身體後,即刻調整整個蠍巢的生產體系,先是建立了一系列工作母機,接著是大量用於提煉特種材料的設備,最後則是加工設備,同時對地下基地進行了清理,構造了巨大的生產空間。迪亞斯特每佔據一個區域,就會把那一帶能夠找到的所有物資都送回蠍巢,以供使用。

片片打磨精緻的護甲貼附在機體外,引力線末端點亮熾熱光線,將護甲片熔解焊接成一體,把精密細緻的內部結構覆蓋起來。一艘前所未見的巨大機體,正在成形!

這即是大地雷霆使徒本體的一部分,星艦母船瓦爾哈拉。

蘇從沉睡中醒來。

他的雙眼幽深無限,碧綠光芒柔和波動著,但是每一下波動的節律都完全相同。如果無限深入,會發現所謂的碧綠光芒其實是一條條數據洪流,正不停地沖刷著他的意識。蘇的右眼並不明亮,和左眼看不出任何分別。只是在右眼的最深處,在無限小的微分世界中,隱藏著無數符號。一個個符號都是貝薩因都語的文字,也即是羅切斯特博士後半生的主要研究成果,神文的終極形態。

淡淡的天光透過屋頂上的破隙照射進來,落在蘇的臉上,身上。他現在是完美的人類身體,臉上的傷痕已經徹底消去。雖然身體內部仍有大量的細微傷痕存在,但外表的破損已經優先修復了。

今天的天不陰不晴,輻射雲層顯得高而淡薄,偶爾會有一兩束金色的陽光透過雲層射下,構成連接地與天空的光柱,有如神國在這一刻悄然打開了大門。風吹在肌膚上,還有些微的涼意,舒適,但不能久呆。

身體各處不停地傳遞著速度,就像當初在荒野中一樣。現在看來,這種控制方式雖然遠遠超過人類的自然身體,但也已落後了。思維中樞會自行決定最優的控制方案,並且接管身體日常的所有活動。蘇所需要做的,只是想想自己要做些什麼,身體就會自行完成。甚至他只要想想要達到一個什麼樣的目的,身體也會自行完成。

一個懶人的最高境界,無外如是。

蘇很想做個懶人,至少無須背負許多責任,不過,有責任也是一種幸福。而現在,回味著當初在荒野中的感覺,讓他油然而生感慨。這樣的時候,在今後,恐怕已經不多了。

現在在他的眼中,所看到的世界已經完全不同。明明空無一物的空間,卻有著無數條數據流在飄蕩著,而循著這些數據流,經由複雜分析與計算,就可以實現許許多多超乎人類想像的功能。比如說,知道某個地方剛剛發生過什麼,又比如,知道哪裡是空間最薄弱的地方。而對空間結構與屬性的分析,則是空間爐的基礎,也是宇宙時代的奠基石。這就是諸位面計算的威力。

把世界的規則數據化,再由數據推衍出規則,是人類乃至有機生命體掌握世界的第一步,運用於戰鬥中也有無限用途。蘇即是以諸位面計算的能力,找出威斯特伍德在斷層中的運行軌跡,從而一舉重創這幾乎不可戰勝的大敵。如果現在的蘇再遇到當日在斷層空間中潛行追蹤而來的使徒,至少有幾十種辦法可以給使徒留下一個難忘的教訓,而非只能束手無策地奔逃。

蘇已隱約感覺到,「惟一」和使徒之間確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但又並非完全一致。不過,蘇對惟一現在有著隱約的敵意,對使徒的敵意卻越來越強。隨著他感知域能力的提升和完善,這種感覺就越發地強烈。

惟一並不在太陽神教中。在羅切斯特秘密趕到設在南大陸的新基地後不久,「惟一」的生長就再次失控,從而迫使羅切斯特啟動了毀滅程序。這一次,「惟一」的反抗比以往更加強硬和瘋狂,博士用了整整一個月時間,才徹底消滅了惟一。他開始並未多想什麼,因為和以往的規律一樣,惟一對抗毀滅的手段越來越豐富,生命力也一次比一次頑強。這次的艱苦戰鬥,只是讓羅切斯特提高了警惕,立刻著手開始新一代的培養與毀滅程序設計。南大陸的基地設施不是很完善,一旦讓惟一失控,對於整個人類來說都是一場災難。羅切斯特根本不敢想像,沒有控制,肆意生長後的惟一,會是什麼樣的存在。按照惟一的生長繁殖速度,它可以在十天之內長到數噸重,並在半年之內形成億萬的數量!

又或者,惟一真是惟一的,那樣將更加可怕。

整整半年,羅切斯特調動一切資源,做了萬全的準備,等待著惟一的重生。然而,惟一卻再也沒有出現過。半年,一年,五年,羅切斯特終於無法再等待,而是著手在南大陸開始建立屬於自己的理想國度。在培育惟一的過程中,他曾經數度感知到了貝薩因都語,深切知道這是文明的終級表現形式之一。在此後數十年的研究中,羅切斯特終於為人類邁出了第一步,烙印下足跡的,就是新文明的開端。

幾十年時光轉眼過去,羅切斯特從宗教入手,創立了太陽神教,又建立了政教合一體制的太陽帝國。帝國越來越龐大,整個南大陸完全沒有抗手,擴張也越來越順利。

直到帝國四界抵達大海,惟一再也沒有出現過,彷彿它已被完全毀滅。

然而,每次看著仍保存在太陽大神殿最深處的幾瓶生物基質,羅切斯特卻總有隱隱不安。擁有十一階神秘學能力預知的羅切斯特可以洞見幾十年後的事,比如說蘇的出現和到來,卻無法用那雙神之雙眼看到惟一的所在。

但蘇的到來,讓羅切斯特略微安心。博士無法分辨蘇究竟是當初三個超級試驗體中的哪一個,不過也沒關係,每個超級試驗體都被植入了密碼,而密碼所起的作用,就是使超級試驗體對惟一產生無法抵抗的敵意。某種程度上來說,就相當於預置了超級試驗體的命運。如果超級試驗體試製成功,哪怕是逃離了基地的控制,在遇到惟一後也會發生不死不休的戰鬥。羅切斯特博士啟動超級試驗體的根本目的,就是想要製造出超級生命體,以對抗惟一及其背後的文明。

只有超級生命才能對付超級生命,這是羅切斯特研究惟一後得出的結論。

只是在惟一消失後,羅切斯特在超級生命的研究上再無進展。二十年,他在神語的研究上不斷取得突破,同時神秘學領域的造詣也越來越深。整整二十年,羅切斯特都沒有再使用過預知,因為他知道,已經沒必要使用它了。而最近十年,博士已經隱約觸摸到了神秘學的至高境界。以他的能力和睿智,也只能看到隱約的輪廓,應該是神秘召喚的終極延伸。若以舊時代的視野來看,那裡,才真正是諸神的領域。羅切斯特努力一生,僅僅是觸摸到十二階的邊緣。但當他回首時,卻發覺已然站在眾生之巔。

餘下半天,羅切斯特帶著蘇參觀了自己研製超級生命的所有成果,雖然沒能再次製造出超級試驗體那樣的完整形態超級生命,但是某個方面值得稱道的生物兵器卻有不少,其中大多數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智能,而且能夠完整地遺傳。半天時間,一共參觀了四百餘種生物兵器,羅切斯特把每種生物兵器的樣本都贈送了一份給蘇,對蘇來說,每種生物兵器的樣本都意味著或多或少的進化點。

最後,羅切斯特送給蘇的,是一份能力譜系,也是迄今為止最令蘇震憾的能力譜系。在這份譜繫上,每個能力域中都標注出了至少一項十一階能力!

類法術元素風暴,格鬥域多重攻擊,感知域諸位面計算,靈能域空間潛行,以及神秘學的妨礙敵意者和預知,當視線掃過這些名詞時,蘇甚至可以感覺到它們的沉重。

僅僅是這份能力譜系,從當年直至今日,馬克西姆·羅切斯特博士都無愧於「能力之父」的稱號,更是始終屹立在時代巔峰上的少數人之一。哪怕僅以本能的能力成就而論,蘇平生所知,也僅有蜘蛛女皇可與其相提並論,或許女皇還在羅切斯特之上,因為見到女皇時蘇還僅僅是個少年,根本無從測度蜘蛛女皇的能力深淺。至於使徒菲茲德克,瑟瑞德拉,以及冰洋之主普利德克拉,都是非人存在,沒有可以類比的地方。

至此,太陽帝國超乎尋常的生化科技水準和超越血腥議會的能力者素質都得到了解釋。羅切斯特選擇了生命本身進化的道路,作為對舊時代科技世界的回應。這是他對惟一和超級生命研究後的結論,也未嘗不是帶有嘗試的意義。

直到最後一刻,蘇才放棄了擊殺羅切斯特、摧毀整個太陽神殿的想法。

作為當年的超級試驗體,他對於自己的創造者們——包括羅切斯特的恨意並不下於對惟一的敵意。在踏上南大陸後,驅使著他一路掃蕩太陽帝國的動力,很大程度也是來自於冥冥中那隱約的痛恨和憤怒。

但是,看到這份能力譜系之後,蘇終於明白了羅切斯特的追求。如果說當年博士是致力於超級生命本身的研究的話,那麼現在,他更想開啟的是屬於人類的超級生命時代。

當所有的進化點流水般在感知域中消逝,換成十一階能力諸位面計算後,蘇的全景圖已幾乎可以穿透一切障礙。那一刻,他已探知到羅切斯特的真實形態。

那是一個浸泡在巨大營養池中,體積達到數百立方米的超級大腦。

迎接蘇並且帶著蘇參觀的,只能是博士的投影。如果不是為了研究,羅切斯特原本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選擇,能夠將五個能力域都研究到十一階的能力者之父,研製出數百種生物兵器的博士,完全可以為自己造一個身體,享受自由而無羈的生活。但是為了創造人類的超級生命,對抗惟一的重歸,羅切斯特選擇了極限強化大腦,從此深埋在深山之下,幾十年不動。

所以,當蘇坐進飛機機艙時,對博士這樣的人物,也有了一絲敬意。

整整一個時代的先驅者,一定是值得尊重的。

將思緒從重重回憶中拉回,蘇瞇著眼睛,抬起右手,放在眼前。一場好睡之後,他的右手已經完全復生了。蘇心念微動,指尖就湧出一滴鮮血,在一束陽光的直射下,這滴血珠顯得晶瑩剔透。蘇的瞳孔不斷放大收縮,在視野中,血珠已被無限放大,很快他就透過無比複雜的基因結構,看到了那一段插入的基因密碼。

蘇安靜地看著這段基因密碼,彷彿看到了當年羅切斯特埋首狂熱工作的情景:經過許多個日夜的潛心計算,博士終於設定了密碼的最後片段,並且由可以改寫基因的病毒搭載。當密碼發藥劑被注入超級試驗體體內時,博士應該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

而在太陽神殿之內,羅切斯特博士並未透露密碼的第二個功能,控制。設下這個密碼,應該在關鍵時刻可以強迫超級試驗體服從創造者的命令。而且,密碼應該還有第三個功能,那就是毀滅。蘇相信,如果自己在太陽神殿中顯露出敵意,博士一定會設法啟動密碼的後兩項功能的。設有控制和毀滅控制閥才是合理的,畢竟如果超級試驗體失去控制,其實和惟一失控也相去無幾,都是人類整個種族的災難。

只是,事情會如此簡單嗎?畢竟人類只是剛剛開始探索超級生命的秘密而已。

隨著蘇的心念轉動,血滴中的基因一陣變動,竟然直接絞殺了密碼片段!而下一刻,按照蘇的意志,一段一模一樣的密碼片段又被複製出來。

「人類的智慧啊……」

發出這一感慨的,不只有本能,還有蘇自己。

他坐了起來,臂彎中的帕瑟芬妮輕輕呢喃了一句什麼,然後使勁向蘇懷裡拱了拱,又安靜地睡了過去。即使在沉睡中,她的雙臂也緊緊地環著蘇的身體,甚至連兩條腿都盤了上來,似乎生怕一覺醒來,蘇又會消失不見。

她的身體美麗得無比倫比,肌膚細膩而又有著奇異的彈性,胸前的豐碩和讓人心跳的長腿都一覽無餘。儘管有著如此成熟美麗的身體,她卻睡得像個孩子,一定要緊緊抓著抱著些什麼,才能夠安心。

蘇輕輕撫摸著帕瑟芬妮柔軟的灰色長髮,微笑著,低下頭,在她髮際額頭輕輕一吻,卻沒有驚醒她。

兩人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廢棄小樓的二樓,鋪在地上的不過是一塊不知從哪找來的破爛氈毯。窗戶早已碎盡,樓頂也被掀去小半。就是這樣一個簡陋的地方,有蘇坐著,有她睡著,竟也美麗寧謐得如夏日午後的林間花園。

蘇輕輕扳起帕瑟芬妮的臉,再次俯下頭。被從睡夢中弄醒,帕瑟芬妮很有些不滿地輕哼著,張開了眼睛,那雙灰綠色的眼眸迷離著,看著蘇的臉越來越近,於是索性閉上,並且配合地抬起了臉。兩雙唇輕輕觸了觸,然後緊緊融合在一起。

帕瑟芬妮突然張開了眼睛,鼻中嗚嗚地哼著,可是轉眼她的目光就開始渙散,身體一軟,失去了意識。蘇又吻了她一下,才坐直身體,輕輕拍拍她的臉頰,輕輕說:「既然我回來了,你就可以休息了。接下來的戰鬥,就由我來吧。」

蘇替她穿上衣服,打橫抱起,離開了小樓。在離開之前,他回頭看了看,將這個留下美麗記憶的地方刻印在心底,才向遠方走去。

這一刻,天高雲淡。

龍城中,帕瑟芬妮的私人醫院中,又亮起了微弱的燈光。海倫又回到了這裡,而拉菲和科提斯也跟著她回來了。拉菲是一定要粘著海倫,他的口號是就算沒機會,跟得緊至少還有偷窺的機會,過過眼癮也是好的,多看到一塊肉也是佔了便宜。既然是佔便宜,那當然是多多益善,有得占就要占,寧占錯不放過。反正海倫也不是他的,有便宜為何不佔?

而科提斯則是和拉菲寸步不離,用他的話說,就是和拉菲從血色黃昏打到了現在,不能看著拉菲自取滅亡,不然的話,今後幾十年讓他揍誰去?

既然已和議長一方徹底開戰,當然沒必要再留情面。自血色黃昏出身的拉菲和科提斯都不是什麼會心慈手軟的好人,海倫甚至比他們加在一起還要凶悍。三個人,加上一個雪,把一路上遇到的所有議長一方的勢力都徹底掃蕩,順便把戰場也打掃得乾乾淨淨。其中也有一兩支隸屬於女皇方的小型武裝不太開眼,想要跟在後面撿便宜,下場當然都是成為海倫的補給資源。所以回到私立醫院時,他們不光有了燃料、彈藥、物資和食物,還多了三輛載重卡車。

一回到私立醫院,海倫即刻啟動了智腦,開始了永無休止的工作。科提斯無所事事,拉菲卻有了新的打發時間方式。

此刻餐廳中殺氣四溢,拉菲和雪正在對峙著,雙方視線在空中碰撞著激烈的火花。戰場是一張方形的餐桌,拉菲繞著餐桌在不停地轉著,而雪則伏在桌上緩慢平移,和拉菲對峙著。桌面雖然是鐵皮製成,但是它六根節肢的尖端鋒利無匹,輕而易舉地就在桌面上刺出了一個個小洞。

在拉菲和雪中央,正擺放著一盒肉罐頭,這就是鬥爭的焦點。罐頭上方已被平平削去一層,露出下面厚實多油的內容。但對能力者和雪來說,食物的口味可有可無,重要的只是營養是否夠厚。肉上有幾個指印,又被切走了幾個小塊,顯然雙方已經交過幾次手,而且互有勝負。

「雪!你不要過分,我已經很手下留情了!」

拉菲吼叫著威脅。

雪根本不為所動,用奶聲奶氣、又甜又軟的聲音反擊:「手下留情?算了吧!你敢再用大點力氣嗎?弄壞了桌子都算你輸!如果和我斗也要出全力,那你覺得自己還算有頭有臉的人嗎?這點勇氣都沒有,也想泡我老媽?」

完全是小女孩的聲音,卻是一副兇惡外表的雪,說出來的話讓拉菲只覺得自己差點一口血噴出!他氣急敗壞地說:「你……你這個傢伙,胡說什麼!我什麼時候想過要泡你老媽了?」

但是他立刻被雪再次擊倒在地:「一個連承認內心的勇氣都沒有的男人,怎麼可能泡得上我老媽?」

拉菲滿臉脹紅,他大吼一聲,出手如電,向肉罐頭抓去。不過兩片刀鋒以更快的速度揮來,狠狠切在拉菲手上!拉菲的手瞬間變得比鋼鐵還硬,甚至籠上了一層淡淡白光,以千鈞之力強硬插下!

雪的刀鋒在拉菲肌膚上劃過,竟然激出大片火花!刀鋒上施加的力量之大,把拉菲的手也拉得猛然一偏。雖然去勢大方向不改,但是雪所有的複眼突然一亮,張嘴向拉菲的手咬去!拉菲雖然不怕刀鋒,卻明顯對雪的嘴非常忌憚,都快碰到肉的手不得不縮了回去。可是雪剛想對著肉大咬一口,腦袋上就被拉菲用手指彈了一記,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滑退半米。六根釘進桌面的節肢直接把鐵皮切得翻開,拉出六道深溝,可見拉菲這一彈之狠。以力量而論,拉菲這下可以在戰車裝甲上彈出一個坑來,可是雪連頭暈的跡象都沒有,一聲尖叫,節肢發力,閃電般撲上,刀鋒瘋狂舞動,瞬間已與拉菲交擊數百次!鬥到後來,雪索性開始高速平滑移動,時不時用鋒利的節肢和無堅不摧的口器發起攻擊,一時間居然與拉菲鬥了個旗鼓相當。

拉菲突然哼了一聲,後退了一步,惡狠狠地盯著雪。他的手指上有兩個細細的切口,顯然肉體強度還是難敵雪的刀鋒和節肢。

「有種你別用兵器!」

拉菲叫得像個小孩子。

雪得意洋洋地揮了揮刀鋒:「看清楚了,銀毛!我也是空手的啊!」

看到雪長在身上的那段鋒利無匹的「空手」拉菲又感覺到熱血上湧,而且雪的稱呼更是再次觸碰了他的逆鱗。

「我說過!不許叫我銀毛,你這個小異形!」

拉菲吼叫著撲上。

「你叫我小異形?媽媽會殺了你的!先收拾了你,我就告狀去!」

雪也不甘示弱,而且明顯刀鋒斬殺更加快捷有力,顯然它也動了真怒。

「就知道找媽媽的小屁孩!」

「誰讓你泡不到她!」

「我怎麼泡不到?」

「那你去試試吧,別只說啊!」

「……」

在激烈之極的戰鬥中夾雜的這些對話讓人十分無語,科提斯已經塞了耳朵,卻根本無法阻止穿透力極強的對話鑽進耳朵。無奈之下,他只好嘟嚷著:「戀愛和失戀的男人果然都和小孩子一樣。」

「閉嘴,黑鋼!我可沒失戀!海倫只能是我的!」

氣急敗壞的拉菲轉頭吼著,可是一不小心,手上又被雪切出幾條傷口。雪的速度簡直快到了不可思議,拉菲只要擋空了一下,就會連中幾刀。

「你這話應該當面和老媽去說,她會直接切了你的。」

雪的智力甚至比它的戰鬥力更高,早已發現言語的攻擊力甚至超過了刀鋒,因此在瘋狂攻擊的同時嘴根本不肯停下:「老媽是你的嗎?如果是,我是從哪來的?讓我的父親聽到這句話,他一樣會殺了你的。」

「雪!」

科提斯眉頭一皺,大喝一聲。

話一出口,雪也感覺到這次的攻擊或許已過了某條無形的界限。拉菲忽然退後幾步,氣息全部收斂,收起了所有的憤怒、焦急或是氣急敗壞,變得無以倫比的冷靜。

雪凜然,忽然身體伏低,腹部和尾部以超高的頻率震動起來,這是它的真正戰鬥姿態。它已經感覺到了拉菲真正的殺意和憤怒,巨大的生存危機讓它的本能開始復甦,全神戒備。而且拉菲的力量和殺意是如此有壓迫感,它幾乎控制不住,要率先發動全力一擊了!

科提斯霍然站了起來,擋在雪和拉菲之間,沉聲喝道:「拉菲!你瘋了嗎!這是雪!」

拉菲對科提斯的話置若罔聞,側向探出頭,盯著雪,森寒說:「你的父親是誰?我想見見他。」

雪側移兩步,從科提斯身後閃出,同樣盯著拉菲,以從未有過的莊重認真語氣說:「我雖然也不喜歡父體,甚至根本不願意見他,但是我不能容許你對他挑釁!如果你想要和他戰鬥的話,先從我這踩過去吧!」

「拉菲!」

看著銀髮開始燃燒的拉菲,科提斯的吼聲已如驚雷,他全身肌肉蠕動,更是進入臨戰狀態。

在實驗室中的海倫,忽然感覺到了什麼,臉色大變,猛然站起,衝出房門時,順手抓起一把手槍。雖然她也知道,這把槍根本就和玩具一樣,起不了任何作用。她全速奔跑著,可是生平第一次,痛恨著自己速度不夠快!

雪的複眼和拉菲對視著,寸步不讓!

就在這時,一個柔和動聽而又富有磁性的聲音忽然在餐廳中響起,聲音雖然極為悅耳動聽,可是很明顯,所有的人都忽略了音色的特質,而是直接提高了戒備等級。

那個聲音如是說:「小傢伙,雖然你很不喜歡我,不過,既然你肯叫我一聲父親,那麼這個一頭銀毛的麻煩,我就替你打發了吧!」

餐廳的門被人一腳踢開,蘇橫抱著帕瑟芬妮,走了進來。

蘇出現得全無徵兆,科提斯和拉菲根本沒有發覺他是怎麼進來的,就連和蘇有著隱約感知聯繫的雪都沒能發現任何前兆。

餐廳中瞬間一片寂靜,然後響起輕微的嗒嗒聲。雪顫抖著,身體完全貼在桌子上,悄悄向後退去。可是它的動作再怎麼隱蔽輕柔,也不可避免地發出了些許聲音。這點滴的聲音也許普通人根本聽不見,但怎麼可能瞞得過蘇、拉菲和科提斯這些人?

蘇和拉菲對視了一眼,就把目光放在了雪身上,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上直視雪,碧綠的目光如水般,瞬間滲透到了雪身體的每個角落。

被蘇如此注視著,雪突然間失去了全部的力量,節肢一軟,竟然癱倒在桌上!

「這還差不多。你就在那趴著吧,不許動。」

蘇對雪的反應很滿意,抬頭望向餐廳另一側入口的方向。

拉菲臉色鐵青,蘇又一次把他忽視了。對拉菲來說,這是徹頭徹尾的侮辱。他也聽到了通道中急驟而慌亂的腳步聲,知道來的是海倫,所以才稍稍忍了下來。只是如利劍般的目光不斷在蘇和雪之間掃來掃去,試圖找出二者之間的聯繫。

科提斯也不時看看雪,再看看蘇,不過和拉菲不同,他很快就若有所思。隨後他的目光又落在帕瑟芬妮身上,看著她沉睡的樣子,科提斯瞳孔驟然縮小,一絲若有若無的殺氣游離出來,又收斂回去。蘇根本沒有看科提斯,向著他的耳朵卻動了動。

「雪!」

餐廳門被生硬撞開,海倫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差點摔倒。看到雪癱倒在距離蘇不到兩米的地方,她立刻失聲叫了一句。

雪動都不動,只有複眼中流轉的光芒表明它還活著。看到雪的樣子,海倫的動作頓時僵住,然後生生剎住自己的衝勢。她瞬間恢復了冰冷沉靜的樣子,雙手持槍,指住了蘇,冰冷地說:「向後退,離雪遠點!立刻!」

蘇靜靜站著,靜靜地看著海倫,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觸,竟是驚人的相似!同樣的冰冷,機械,毫無生命應有的情緒波動。

對峙持續了整整一分鐘,這點時間在能力者的眼中,可以很短暫也可以很漫長。蘇仍然一動不動,站得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而海倫的冰冷外表卻逐漸崩潰,持槍的手也開始輕微顫抖。她的體力只比普通女人強上一點,保持這個姿勢久了的確很累,但也不會一分鐘都支持不了。

科提斯和拉菲互相望了一眼,氣勢驟然凝重起來。科提斯側身移動,想要擋在蘇和海倫之間,拉菲則是向蘇的後方走去,顯然打的是攻擊的主意。但是看到蘇懷中抱著的帕瑟芬妮,科提斯又改了主意,橫移兩步,將拉菲也納入了攻擊範圍。上尉的意思很清楚,如果拉菲出手不知輕重,那麼他一定會加以阻止的。

儘管有科提斯的阻攔,但是拉菲的敵意豈是那麼好受的?蘇被殺氣一激,淡金短髮猛然飄飛而起!然而,就是拉菲的視線下,蘇的肩頸上忽然皮肉開裂,顯露出一隻異樣的眼睛,冷冷地盯了拉菲一眼。它通體碧綠,沒有瞳孔,卻能夠讓拉菲清晰地感覺到它的視線所向!眼前的景象實在是太過詭異,以至於讓拉菲都嚇了一跳,殺氣頓時為之一斂。

蘇望著海倫,以冷漠不變的聲音說:「海倫,這應該是我們之間的事,你確定要讓其他人在場?」

海倫猶豫了一下,看看根本無力站起的雪,一咬牙,對科提斯和拉菲說:「你們先出去,我要和蘇單獨談談。」

科提斯聳聳肩,就向外走去。拉菲卻沒那麼容易說話,冰冷地看著海倫,問:「這個蘇,就是你選的男人?」

拉菲把「男人」兩個字咬得很重。和雪結合起來,不難明白他話中的含義。科提斯哈哈一笑,說:「好了,銀毛,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跟我來吧,我可知道不少八卦呢!」

黑鋼上尉的手臂強勁有力,硬行把拉菲拖向餐廳之外,然後關上了餐廳的大門。也許是因為海倫,也許是顧念著血色黃昏的戰鬥情誼,拉菲堅持了一下,還是決定跟著科提斯走了出去。

當拉菲和科提斯遠去後,蘇冰封的臉才逐漸舒緩,他先是拉過一張椅子,把熟睡的帕瑟芬妮放在上面,讓她坐得舒服了,這才站直了身體,凝望著海倫。整個過程中,雪依然伏在桌上,動彈不得。

「能讓它先到我這裡來嗎?」

海倫試探著問。

蘇拎起雪,晃了晃,說:「是說這個小傢伙嗎?它叫雪,是吧?很好聽的名字,樣子也……嗯,非常實用。是你的傑作嗎?」

在蘇觸摸到雪的瞬間,海倫的眼角立刻跳動了一下,握槍的手有些顫抖,但立刻就控制住自己,不動聲色地說:「雪是我的造物,是我十年來最傑出的研究成果。怎麼,你對它也有興趣?」

蘇一手提著雪,一手輕輕撫摸著,動作很溫柔,但是雪已嚇得幾乎生機全無。蘇沉吟了一會,終於找到了措辭,說:「這個雪,是怎麼產生的?我記得,我們之間似乎沒有這方面的關係。另外,它肯定和帕瑟芬妮無關。」

海倫沉默了一會,慢慢放下了手槍。其實這東西現在也只能起個心理安慰的作用而已,拿在手裡,不過是說明了她的心虛而已。

「雪,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確是屬於你……和我的產物。」

海倫輕歎口氣,看了看雪和蘇,還有在椅子上沉睡著的帕瑟芬妮,繼續說:「它是由取自你體內的精子,與我的卵子結合而成的產物,是近百次失敗後惟一的成功者。我想要製造出完美的生物,而雪,已經接近我最完美的理想。」

蘇表情有些奇怪地看著海倫和雪,說:「它是很不錯,不過,難道還不是你理想中的完美生物嗎?」

「是的,還差了一點。」

海倫說。

「差了什麼?」

蘇有些好奇。即使在他眼中,雪也是相當完美的了,當然,如果他願意,還是可以在一瞬間殺掉雪。而本能一直在催促著他這麼做。

海倫咬了咬牙,終於說:「雪有感情,它會感激、快樂、依賴和恐懼,如果它可以像你和我剛才那樣,那就是真正的完美生命!」

蘇沉思片刻,才說:「那麼,關於我,還有雪,還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比如說,它為什麼會這麼怕我?」

海倫頹然把手槍扔到了一邊,用力抓抓金髮,然後一咬牙,說:「好,告訴你也沒關係。如果我沒猜錯,你現在很想殺了雪是吧?」

「我不想,不過心裡有個聲音一直在催促我這麼去做。」

蘇坦承內心真正的想法,在海倫面前,最好的選擇就是說實話,這樣才有助於解決問題。

「你想要殺了雪,所以雪才會對你感到恐懼。據我的推測,在超級生命之間會存有天然的敵意,過於強大的力量和悠長的生命,使得它們根本就不會有種族和親情的觀念。對於真正的超級生命來說,恐怕整顆星球的資源都不夠它自己使用,因此會對出現在勢力範圍內的其它超級生命產生敵意,並且發起攻擊。這就是你想要殺它的原因,因為雪已經觸摸到了超級生命的門檻,你自然會對它產生敵意。」

海倫說。

「那麼我呢?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是超級生命的?還有,超級生命的定義是什麼?」

蘇又問。

海倫整理了一下思路,說:「超級生命沒有完整定義,我曾經得到過一批羅切斯特博士在戰前遺留下來的資料,由此知道了超級生命的概念,並且延用了這個概念。簡單點說,超級生命是超出普通生命範疇的一種存在,可能表現為多種形式,甚至包括了能量、晶化等等生命形式。總而言之,只有當某個生命體具備高速無限進化,能夠適應大多數已知環境,以及可以無限吸收能量等三種能力時,才會被列為超級生命。至於你,我在研究從你身體中取出的入侵者的時候,就知道這是某種潛伏著的超級生命形態。而你,雖然身體結構,甚至包括基因的結構,都是人類,但是如果站在更高的層面來看,那時的你,不過是披著人類軀殼的異生命而已,只是你自己並不知道這一點。當在入侵者內核基因中發現了潛藏著的加密基因後,我才確認了這一點。」

看著蘇仍然沒有放下雪的意思,海倫又默然片刻,才說:「好吧,你跟我來,我給你看些東西。」

蘇提著雪,跟隨著海倫來到實驗室。他對這裡很熟悉,特別是那張檢查台,他曾經在上面接受過好幾次全身檢查。海倫還有一件事沒有說,那就是從哪裡得到他的精子的。不過細想的話這也不是問題,在全身檢查的過程中,特別是幾次為他治傷的手術,海倫有無數的機會從他體內取出精子。而且以海倫表現出的技術,蘇事後根本不可能覺察到少了點細胞。

海倫啟動了只屬於自己的智腦,在光屏上只輸入了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密碼,就直接進入了系統。光屏上界面依然是一大片讓人眼花的純數字,不過蘇的瞳孔深處突然出現了一個極為複雜的多面體,所看到的一切即刻被解析,並且重新還原。在這一過程中,許多被隱藏起來的秘密就此無所遁形。

蘇「看」到,無數數據以某種共鳴的方式傳入智腦,再在光屏上顯示出來。而數據的實際容量乃至處理速度,都成百上千倍地超出了智腦的處理能力。實際上,智腦的作用只是把接收到的數據顯示在光屏上而已,即使這樣,業已耗盡了它的全部系統資源。若非蘇有了十一階的感知域力量,根本不可能發現這些秘密。

海倫還在光屏上調整著數據,慢慢地,一個極為複雜的立體圖形開始出現。

蘇沒有去看那個符號,而是看著海倫,淡淡地說:「原來你才是這裡的主腦。」

海倫的身體輕輕一震,隨後恢復正常,抬起頭,毫不退縮地和蘇對視著,說:「沒想到這件事都被你發現了,看來你已經徹底掌握了『諸位面運算』的能力。一個十一階能力,以人類來說,至少也需要幾年、甚至十年的時間才能完全掌握。你卻只需要幾天,果然是超級生命。」

「你多大了?」

蘇問。

「你是說年紀?三十一。這個有關係嗎?」

海倫淡然回答。無論從容貌還是皮膚,其實都無法看出海倫的年紀。她的臉美麗得極為精準,沒有絲毫誤差,肌膚也好得合乎嚴格標準,但絕不過線。說她三十多也可以,二十多也行,甚至只有十五六,也無不可。海倫的一切外在,都如同經過最精密的運算,什麼人都別想從她的外表上得到任何信息,即使蘇也不行。

蘇皺著眉,思索著,擁有一百五十個思維中樞的他,此刻處理能力已經堪比一台大型智腦,轉眼間就在過去無數看似普通尋常的事實中找出了疑點。

「在我到達龍城之前的那些年,你都在研究什麼?」

蘇問。這個問題其實很關鍵,以海倫此刻表現出的恐怖無倫的智慧,她的成就絕不應止於此。雪的誕生有多困難,蘇其實非常清楚,那絕不是把精子和卵子往一起一湊那麼簡單。

「我研究的東西有很多,比如說各領域十階以上的能力,世界運行的本質,空間與能量體系,甚至世界意志都有所研究……」

海倫說著,但是在蘇的目光注視下,她的聲音卻越來越小。終於,她重新抬起頭,迎著蘇的目光,說:「好吧,在你出現在帕瑟芬妮的生活中之前,我有整整二十年都在發呆。」

「發呆?」

這個答案讓蘇極為意外。他本已經設好了極複雜的邏輯體系,正等著海倫的回答來驗證心中的猜想。這個猜想就是,海倫和他一樣,也屬於某種超級生命體,甚至,其中一小段邏輯回路指向,就是惟一。可是這個答案卻跳出了所有邏輯回路之外。

「為什麼?」

蘇很想再構建一套邏輯體系,可是卻發現什麼都建立不起來,根本問不出下一個問題。而依著荒野上養成的本來性格,卻可以問句「為什麼」海倫的手指迅速而輕盈地敲擊著光屏,屏幕上的數據也在飛速變化著,讓人眼花繚亂。可是這瞞不過現在的蘇,光屏上的數據變動都是假的,核心內容根本沒有一點變化。換句話說,海倫只是在掩飾著什麼而已。

仿如漫不經心,海倫說:「因為我每天都在想同一個問題,那就是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會有幾個人為我傷心。」

又是一個意外的答案,摧垮了蘇以絕對理性和超卓智慧創立起來的邏輯體系。他也默然,看著似乎在努力工作的海倫,輕歎了口氣,說:「帕瑟芬妮有過一個孩子吧?」

「嗯,應該生下來了,不用擔心。」

蘇把雪遞到了海倫懷裡,說:「那個孩子……應該和雪一樣吧?可惜,她似乎什麼都不記得了。」

海倫接過了雪,雪立刻就從她領口鑽了進去,全然不知自己的動作已將海倫大半個胸部都呈現在蘇的眼前。海倫懷抱著雪,然後掩了掩衣襟,並未刻意加快動作,也不怕被蘇多看到些什麼。其實,從雪握在蘇手裡的那一刻起,海倫就停止了一切可能引起誤解的動作,包括自身防止感知探測。直到現在,都沒有恢復。以蘇的感知能力,只要他想,海倫穿沒穿衣服,根本就沒有區別。

「芬妮應該是主動消去了自己的記憶,你知道,在當時的情況下,這是很正常的行為。」

海倫說。有些話也沒必要說得太透徹,只要得到大腦,現代生化技術就有很多手段可以得到記憶內容,帕瑟芬妮是為了保護孩子,所以徹底遺忘了它。

蘇歎了口氣,說:「我把她帶回來了,她已經為我做了太多太多,所以我不希望她再參加後面的戰爭了。再過48小時她就會醒來,到時候,相信你一定有辦法說服她留下來的。」

「你接下來準備做什麼?」

海倫問。

「去找貝布拉茲。」

「他有一整支軍隊!」

蘇笑笑,說:「軍隊嗎,我也有。」

海倫想說什麼,最後卻只是搖了搖頭,說:「你去找貝布拉茲,又有什麼意義呢?為了梅迪爾麗,為了他對你和芬妮的追殺嗎?……算了,你去吧,不管我說什麼,你總是要去的。不論是勝是敗,能回來就好。別忘了,芬妮會在這裡一直等著你的。」

蘇笑了笑,又恢復了迷人的溫柔,說:「外面那個一頭銀毛的傢伙感覺有些危險,在走之前,我幫你教訓他一下,讓他老實點吧!」

「你打得過他?」

海倫有些擔心。

「不用擔心,我有辦法對付他。」

海倫若有所思,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在離開實驗室之前,蘇停了停,回頭,不變地微笑著,說:「海倫,如果你死了,我會傷心的。為了芬妮的孩子,也為了雪。謝謝。」

直到實驗室的門完全合攏,海倫才哼了一聲,淡然自語:「只有謝謝而已嗎,真是空洞。」

可是她完全沒有想到,雪細細的聲音突然從胸口冒了出來:「可是媽媽很開心呢!」

海倫可是忘記了還有這麼一個聽眾,臉色頓時變了一變,但是多年的習慣讓她瞬間進入冰冷機械的狀態,板著臉說:「雪,該改造身體了!」

雪一聲悲鳴,抗爭著:「不是全部項目都改造完了嗎?」

「我剛想出幾個臨時項目。」

海倫的聲音堅定得不容異議。

雪認命地沉默了,不過,在被放進培養皿之前,雪探出頭,說:「不過,我現在好像不那麼怕父親了。」

海倫怔了怔,用手把它的小腦袋拍了回去,歎口氣,說:「那也要盡量避著他,能躲開就躲開,實在不行,就到媽媽這裡來。」

雪乖乖地點了點頭,這個擬人化的動作,曾經讓它疑惑了好久,為什麼在人類的世界裡,如此複雜的動作卻只能表達這麼簡單的意思。

培養液慢慢升起,浸沒了雪的身體,讓它陷入沉睡。海倫隨手調過光屏,雖然這其實沒有任何意義。只是看到屏幕上的數據時,她忽然怔住。

雪已經足夠完美了,如果再修改,就會突破她苦心設置的臨界點。到那時,雪的進化將變成不可逆轉的過程,雪會無比強大,但覺醒的超級生命本能也將徹底改變它。一隻獅子就算在羊群中被養大,它也還是一隻獅子,在某個時刻,獅子的本能將會推翻它對自己是隻羊的認知。而超級生物的本能,則強大得幾乎不可阻擋。

只有海倫能夠鎮壓超級生物的本能反應,讓雪成為現在的樣子。可是,就連她也不知道,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

她纖長的手指在光屏上划動了好多次,卻總是無法下定決心。

可是,為什麼一定要變得強大呢?想到蘇臨去時的笑容,海倫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除了黑白二色、進化、冰冷和強大這些不變的詞彙之外,還有許許多多的內容。

她突然長長地出了口氣,在光屏上輕輕點了點,培養皿周圍已經就位的儀器全部回歸到了原點。

「就讓你好好地睡一覺吧……」

海倫想著。

超級生命,是不需要睡眠的。

這時,整個私立醫院都悄然震動了一下,把海倫的思緒拉了回來。她立刻知道,這是蘇和拉菲之間的戰鬥已經結束了,也是蘇通過這種方式在向她告別。只是,海倫苦笑了一下,希望蘇真見到貝布拉茲的時候,還能夠堅持自己的想法。

夜幕籠罩下,頂著一頭燃燒銀髮的拉菲滿面寒霜地向著私立醫院走來。科提斯叨著一根搶來的煙,手裡還拎著半瓶搶來的烈酒,一臉玩味地看著拉菲。

在科提斯異樣目光注視下,拉菲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直視著科提斯,低吼著:「看什麼看!我可沒輸!」

「嗯。」

科提斯用一個字表示認同,只是說話的內容和臉上的表情不太相符。

「我真沒輸!」

拉菲咬著牙,一字一字地把這句話擠了出來。

「我知道,我知道!」

科提斯咧嘴笑著,在黑暗中,那口牙白得非常刺眼。

看著科提斯的表情,拉菲忽然沉靜下來,一把搶過科提斯手中的酒瓶,把剩下的半瓶酒都灌進嘴裡。幾大口烈酒下肚,他的情緒平靜了許多,滿頭銀髮也慢慢平復回落。拉菲沉默片刻,才拍拍科提斯的肩,說:「謝謝!」

他知道這瓶酒是科提斯專門留著給他的。

科提斯咧嘴笑笑,說:「我們當初是打得死去活來的交情,謝謝就不用說了。我只是很奇怪,你沒輸吧?就算輸了,也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

拉菲歎了口氣,神色忽然暗淡下來,說:「蘇很厲害,可我也不是輸不起。只是……蘇戰鬥的方式和海倫居然是一樣的,一樣的!你能明白嗎?」

科提斯收起了笑容,看著拉菲,只是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卻沒再說什麼。

不必說出口,科提斯已經可以想像當時戰鬥的情景。海倫模擬出的「前知」能力就讓拉菲處處受制,如果蘇也有同樣的能力,再加上本身至少相當於八階格鬥域的實力,那麼對抗甚至擊敗拉菲都很有可能。看過拉菲那場戰鬥後,科提斯深切感受到和擁有前知能力的敵人對戰是件多麼痛苦的事。如果不能構成絕對力量上的壓制,自己每一次攻防都盡為人知的戰鬥,就是對意志和身體的雙重考驗,而且還是幾乎不可能達成的考驗。那種感覺,就像全身上下纏滿了厚重粘濕的蛛網,讓科提斯這樣經歷過無數生死大戰的人,都不願意去親身嘗試。

然而海倫說過,「前知」是十二階能力。十一階能力已經號稱神之領域,那更在其之上的十二階能力,不管是哪個領域的,其威力多麼變態都不為過。不過海倫的前知只是模擬出來的,而且其中還有許多不完善的地方,蘇可不會模擬,他難道真的已經有了十二階的能力,就在這短短一年的時間內?

似是知道科提斯心中的疑惑,拉菲又說:「蘇並沒有完全掌握『前知』,只是偶爾能夠以某種爆發的方式用出類似的能力,而且持續時間不長。但這已經夠要命了!每當我取得優勢、準備發動致命一擊的時候,他就會爆發出前知,把我所有攻勢全部瓦解。所以我說的是我沒輸,但是也贏不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蘇總會有徹底掌握『前知』的一天。」

科提斯說著,再拍拍拉菲的肩,語重心長地說:「放棄吧,你和海倫根本不是一類人。她和蘇才是同類!」

啪的一聲,拉菲一把打掉了科提斯的手,狠狠地說:「海倫只能是我的!」

「算了吧!」

科提斯絲毫不給拉菲保留情面,連綿不絕地打擊著他。在他看來,拉菲起先還只能說是有些帶玩笑性質地想要追到海倫,現在就嚴重了,已經有些要不計後果的傾向。且不說真的動了海倫,那麼站在她背後的摩根會爆發出怎樣的憤怒,就是海倫自己,難道就是好惹的?就算真的可以不去考慮暗黑之龍的怒火和海倫的反彈,拉菲這樣做,又值得嗎?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真的迷她迷到了這種程度?我看你只是想要通過征服她來證明自己吧!只為了這一點可笑的虛榮心,就把自己的生命搭進去,你覺得這很值得嗎?」

科提斯的話讓拉菲冷靜了下來,他靜靜地想了一會,才略顯苦澀地一笑,說:「也不僅僅是為了征服,唉,不說了吧!」

夜色中,蘇大步向南方走去,他並沒有特別加快速度,所以只是相當於普通人小跑而已。他並不急於和貝布拉茲決戰,因為時間永遠站在他這一邊,每一天,每一個小時,蘇的力量都在穩定不停地攀升著。而且再過幾天,那只從南大陸而來的生化大軍也該抵達血腥議會的邊界了。

但是蘇的心中仍有隱約的不安,一方面是海倫欲言又止的內容,另一方面,則是似乎有某些非常危險的事正在發生著。可是蘇發現,自己現在的直覺就像是被裹在一層膜裡,又厚又澀,即使是感覺到了什麼也非常的模糊,有很多時候還是錯的。這使得直覺已經變成完全不可信的一個功能,但是在只能依靠理性判斷的時候,卻又缺失了某個關鍵一環,從而得不出正確結論。

蘇知道自己一定是錯過或者是忽視了什麼,但短時間內又沒有可能想明白。他知道,這就是被世界意志所憎惡的結果,世界意志已經在無形中影響了他的判斷和感知。

想到這裡,蘇內心深處忽然湧上一股冷冽的殺機,既然有世界意志的存在,那麼就說明這個世界也可以視為某種生命體,而只要是生命體,就都有可能消亡。世界意志既然已經如此地痛恨蘇了,那麼蘇也不介意在自己能力達到某種程度的高點時,徹底毀滅世界意志,不管它是什麼樣的形態。至少從目前來看,這個所謂的世界意志能夠發揮作用的地方仍然非常有限,至少它再怎麼痛恨,也沒能把蘇恨死,至多在很多細節上給他添添堵而已。而從本能傳來的冰冷意識中,蘇很清楚地知道,世界意志不是不滅的,而且自己的確有能力毀滅世界意志,前提當然是提高與本能的融合度。

不過,蘇忽然想到,或許這正是世界意志會痛恨他的原因?

邁著並不輕鬆的腳步,帶著無數疑問與困惑,蘇向議長貝布拉茲所居住的城堡走去。

在北方,本來虛假的寧靜局勢在一瞬間被突然打破!

蠍巢中不斷震動與轟鳴著,中央地面開始塌陷,大量的土石向下流去,似乎永遠也填不滿那無底的深坑,甚至深坑周圍的工廠都開始向內傾斜。

在深坑的中心處,突然射上一束藍色光芒,光柱凝聚不散,甚至照亮了天空中低垂的輻射雲層!

蠍巢中響起了奇異而低沉的嗡嗡蜂鳴音,培養人工人們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疑惑地看著突然飄浮起來的一個個零件和工具,而那些還能保留著自我意識的人,則滿懷恐懼地看著深坑不斷擴張,而且坑心處的泥土岩石正大量飄起,顯然重力場正在迅速改變。轉眼之間,巨坑已經變成了整個蠍巢的災難!

重力場紊亂不定,而且程度正在迅速增強,一座座工廠和高大建築向坑中傾倒,然後猛然高飛,飛到數十米高空中才恢復了重力,向四面八方胡亂拋飛出去。礦石和泥流更是如火山爆發般不停地向上噴出!

嗡嗡的蜂鳴聲越來越強烈了,它非常的輕,很多時候都超過了人類正常聽力範圍。然而隨著蜂鳴聲的加強,眾多的培養人工人和戰士都顧不上逃跑,而是捂著頭部,痛苦不已地尖叫著,就連那些被削弱了痛覺的人也不例外!

在紛飛的亂石泥流中,忽然衝出一截藍紫雙色、呈流線型、充滿了超時代美感的星艦艦艏。僅僅是最前端,長度就已經超過了二十米,更為龐大的艦身本體還隱藏在泥石之下,未曾現身!

重力已經徹底改變,不時爆發的電火和扭曲光影勾勒出了力場邊緣,這是一個半球形的龐大力場,半徑足有數公里,已經將整個蠍巢籠罩在內,只有城市邊緣的核電站倖免於難。

力場範圍內,幾乎已經失去了所有重力,碎石和建築的殘骸向各個方向無序地飄浮著,甚至高達十幾層的大樓也橫空緩緩滑過!和巨大力場比起來,這段斷裂的大樓就像一支小小的鉛筆。力場邊緣,則不再是單純的低重力環境,而是狂野混亂的引力風暴帶。就是鋼筋進入這個地帶,都會被迅速扭曲成一團亂麻,若是大塊混凝土塊飄入,則會被立刻肢解粉碎。大團粉末煙塵被拋向外圍,直到進入重力正常區域,才會紛紛灑落。

培養人逃跑的速度遠遠及不上力場擴張的速度,那些被力場追上的人先是猛然飛上天空,然後身體驟然變形扭曲,很多甚至直接爆成一團猩紅色的霧。也有幸運的傢伙完整無損地穿過了引力紊亂帶,進入力場內部。生命本能的反應已經突破了芯片的壓制,前所未有的恐懼抓住了每個人的心,他們瘋狂地叫著,徒勞地掙扎著。可是,甚至他們自己都聽不到自己的喊聲!

力場籠罩下,是寂靜的世界,靜得沒有一點聲音。所有東西,廢墟、岩石、殘骸,甚至是載著半個工廠的斷裂地面,都在無聲飄浮。

數以千萬噸計的土石被引力力場從大地挖掘出來,再拋向四面八方。深坑的範圍在不斷擴大,並且迅速向下延伸。直到露出了地下基地那閃耀的金屬外壁為止。災禍之蠍的地下基地格外堅固,面對引力力場的侵蝕,居然完好無損。

自從艦艏露出坑底後,星艦就再未動過。隨著泥土被挖掘,它的整體逐漸呈現。突然之間,勾勒出它艦身的數百條流暢曲線同時亮起,空中的嗡嗡聲也由此增強數倍。千米長的艦身震動著,抖落了身上的岩石廢墟,一抹光亮從艦艏亮起,一直亮到艦尾。它跳動了幾下,猛然間像是掙脫了束縛的猛獸,一躍衝上天空,在空中連做了幾個迅捷流暢的轉折,才靜靜地懸停在距地三十米的低空。

直到這時,它的全貌才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展現!

這是一艘長達千米的巨艦,前端五十米長的尖銳艦艏現在看來就像是一根細而短的針鋒。在艦艏下方,是一張巨大的女人的臉。她異常的美麗和威嚴,儘管閉著眼睛,但那無形的威壓會讓最遲鈍的人看到她第一眼時就明白,一旦她睜開了雙眼,帶來的就只會是毀滅。

如果瞭解災禍之蠍的歷史和內幕,就會發現,這張女人的面容竟然和地下基地超級智腦娜秀一模一樣。

艦身通體是深淺不一、變幻不定的藍色,用紫色勾勒出條條稜線。除了艦艏那張巨大的女人面孔外,還有上百個女人面容鑲嵌在艦體兩側,只不過比艦艏的要小得多。她們雖然全都閉著眼睛,但是表情不一,有的還明顯側過了臉,似乎在傾聽著什麼。這些女人,如果不是只有一張臉,會讓人錯覺她們都有著屬於自己的生命。不過誰又能認為她們就是沒有生命呢?畢竟這樣一艘星艦,已經遠遠超越了地球當前所處的時代。

所有的女人,都只有一個容貌,娜秀。

星艦艦體上方,豎立著片片如蓮花花瓣一樣的建築,共同構成了瑰麗、壯觀而又有些詭異的超時代風格。艦尾則有一枚數百米長刀鋒般的尾翼斜斜伸出,尖端儘是流動的紫色光芒。

儘管靜靜懸停著,但是它的威嚴、瑰麗以及由單純的巨大形成的無形壓力,卻可以震懾無數生靈。

這即是星艦瓦爾哈拉的風姿。

星艦艦身中央,足有百米方圓、五十米高的巨型指揮室內,有無數光帶從牆壁上嵌著的塊塊晶石中飛出,循著固定的軌跡,飛向漂浮在半空中的菲茲德克。無以計數的光帶匯聚在他周圍,凝成直徑十米的巨大光球。仔細觀察,可以看出這些光束、光斑其實都是由無數數字和符號構成,每一條都承載了海量的信息。而匯入光球的過程,就是這些信息被處理和運算的過程。每一秒,都會有千萬級的光帶匯入光球,而同樣數量的光帶也會游離出來,融入指定的晶石中。

整艘星艦,從內到外,都在菲茲德克的控制之下。如此規模的星艦,內部數據多到可以讓這個星球最先進的智腦瞬間崩潰的地步,即使是菲茲德克,想要完成第一次全面檢測,也需要花去整整一天的時間。

在這個時候,菲茲德克忽然覺得,應該把娜秀搬到瓦爾哈拉上來的。有她在,就可以減輕他的不少壓力。在菲茲德克看來,娜秀完全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跡,她的處理能力始終在穩定增長著,現在居然已經接近了他的三分之一。如果以舊時代人類來衡量,娜秀自己已經相當於一千萬個全力工作著的人類。而現在,就以整個星球為界,又有幾個一千萬人呢?娜秀的智慧已經接近到一個臨界點,接近了被菲茲德克認可的地步。只要越過那個臨界點,菲茲德克就會認為她達到了成為自己奴僕的資格,換句話說,可以視她為最低等的同類,而非可以隨意宰殺處置的豬羊。這並不是說菲茲德克不會殺她,會去尊重她,區別在於,屠殺同類前他會稍稍想一下,而宰殺羔羊則不會。

這一點點的區別,可以說沒有,也可以說是決定性的。

不過,現在娜秀仍然留在地下基地中。雖然蠍巢已經在瓦爾哈拉的躍升過程中毀滅,但地下基地依舊保持完好,並且擁有足夠的資料儲備和能源供應。娜秀依然主持著地下基地,並且需要完成幾項新項目的研究工作,需要研製新的材料以彌補瓦爾哈拉的缺陷。在新項目的研究中,與世界意志的對抗是所有項目的核心,在幾個前置研究完成後,甚至還有一項可以對世界意志發起攻擊的武器。而且,地下基地仍然在不斷建造和完善著,應用於瓦爾哈拉上的技術一項項被移植到地下基地中,六座核爐也不足以供應如此龐大的能量,多達四座巨型空間爐正在建設,一旦完工,將會提供相當於十座熱核聚變島提供的動力。

對於菲茲德克來說,地下基地的重要性並不比瓦爾哈拉小多少,那裡不僅僅是瓦爾哈拉的維修和補給基地,並且在未來時機成熟時,它也可以浮空而起,從而成為可以停泊星艦瓦爾哈拉的巨型母船。

在中心的指揮室,菲茲德克自己也在緩緩旋動著,半透明的身軀不停地接收和回饋著數據。瓦爾哈拉的初次檢測僅僅走完了三分之一的過程,菲茲德克就找到了數萬處需要彌補的缺陷。這並非是瓦爾哈拉原本就有的設計缺陷,而是由於這個星球的技術和加工能力所限,許多關鍵處的材料不得不用達不到要求的材質建造所造成的。另外,某些核心機件加工時,設備總是會莫名其妙地出現這樣那樣的故障,即使在菲茲德克的直接控制下,也製造不出所需精度的特種材料以及超微機件。

這並非偶然。在這個時代,壞運氣的確會一直持續,假如被世界意志所憎惡的話。比如在瓦爾哈拉的建造過程中,菲茲德克就無時無刻不在與世界意志的直接干擾抗衡。最終,瓦爾哈拉依舊建成了,但是質量也遠比他預想中的要差得多。如果在舊時代,一艘瓦爾哈拉已經足以征服整個世界,可是在已經產生了超級生命的新時代,菲茲德克卻知道,所有的常識都已被顛覆。

所以他留下娜秀,留給她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破解和攻擊世界意志。當時機成熟時,他,菲茲德克,大地雷霆使徒,將會親手把世界意志從藏身的洞穴中揪出來,加以摧毀。

此時此刻,在菲茲德克的眉心中,還飄浮著一點耀眼的光華,光華中,可以看到一個電光纏繞的身體,上半身是赤裸的人類男子形態,而下半身則類似於巨大蟲軀,身體下方揮舞著數千支長短不一的觸手。

這才是完整的大地雷霆使徒在這個世界應有的形態!

而現在的菲茲德克,並沒有生成蟲軀,僅僅是完整形態的60%而已。在尋找同樣具備超級生命某些特徵的生物基因過程中,他總是受到干擾,收集到的樣本僅是剛到復甦的標準而已。若不是蘇的突然出現,他還準備繼續沉睡,直至基因補完到完整形態為止。然而意外一個接著一個地發生著,蘇的強大原本並不在他意料之內,但是在追捕蘇的過程中,菲茲德克隱約感覺到了幾個同樣能夠威脅到他的可怕存在。而本該歸屬於瑟瑞德拉的無限之心的突然出現,則促使他下定了提前復甦的決心。

種種意外,也並非偶然。隨著使徒臨近復甦,世界意志的干預越來越明顯了。

懸停中的瓦爾哈拉艦身猛然一震,船艏的女人緩緩張開了雙眼!她的眼中沒有瞳孔,只是一片凝重的紫色,但卻能夠讓人清晰地感覺到她視線的焦點。上百張臉孔一一張開了雙眼,當所有眼睛都張開時,整個星球都為之震動!

《狩魔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