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逐漸透射出天光,照亮了灰暗的世界。輻射雲層格外地厚實低垂,以致於到了上午十點,天色才逐漸亮了起來。但是一切都很昏暗,如同黃昏,幾十米外的景物就看不大清楚。海的顏色深得近乎黑色,洶湧的波濤在海中時還顯得不急不緩,但撞到筆直峭壁時,卻迸發出極大力量,濺起幾十米高的浪峰!如此浪濤,已與海嘯無異,只是不知為何今日深海會如此狂怒。
懸崖之巔,臨海古堡巍巍矗立,粗石砌成的外牆已在歲月侵蝕下變成接近黑色,石面被風與海水侵蝕出大大小小的坑坑窪窪。每塊石頭,都已是一段故事。
古堡高聳而威嚴,外牆頂端狹小而細高的窗口是舊時代中世紀古堡的風格,威嚴且陰森。
站在臨海古堡之前,蘇緩緩抬頭,足足仰起三十度角,視線才觸及到古堡最高的尖頂。他還拖著一個男人,這個原本有七階能力的戰士現在身體軟得像一攤泥,任憑蘇提著他的脖子拖行。
蘇靜靜站著,強烈的海風吹起淡金碎發,如燃燒的火。
本來拖著議長手下這個戰士過來,是想要最後確認臨海古堡的,但當蘇自己站在古堡之前時,那撲面而來如百米海嘯平濤般的氣勢,已清晰表明這就是臨海古堡,無須確認。氣勢之深沉宏大,也惟有深紅城堡能勝過一籌。
蘇把提著的戰士遠遠扔了出去。一離開蘇的手,他立刻就恢復了全部的戰鬥力,翻身從地上彈起。可是他看著蘇的目光中卻全是畏懼和猶豫,再也沒了殊死一搏的勇氣。在這個金髮惡魔面前,他就和一個小孩子無異。蘇微微轉頭,視線還沒落到他的身上,他臉色就瞬間變得慘白,掉頭就跑。
蘇沒有時間浪費在這種可以忽略的小角色上,在他的意識中,一個醒目的數字正不斷地跳動著:與本能的融合度,35%……40%……45%,一直到接近50%的時候,才停了下來。當蘇再次凝望著臨海古堡時,雙瞳中都已是如翡翠般的純淨碧色,柔和、穩定,但沒有一絲波動,全然不像是生命該有的樣子。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曠的胸腹腔中全面燃燒,超過千度的熾熱氣流爆炸般從喉嚨中噴射出去,在空中匯聚成一聲與驚雷無異的巨大聲音:「貝布拉茲,我來了,出來吧。」
蘇的聲音依舊柔和悅耳,低沉的磁性讓所有人為之著迷,這句話的口氣也平平淡淡,就像是在約一個熟識的朋友出來見見。然而這句話的聲音實在是太巨大了,巨大得堪比夏日驚雷,甚至可以傳到幾十公里之外!已逃到一公里外的戰士驟然受驚,竟一頭栽在地上。即使親眼所見,他也無法想像,更無法相信,從人類那小小的身軀中,如何可以發出震撼天地的聲音。
所以,蘇並沒有咆哮或怒斥,因為如此無匹的音量本身已足以表達出那深沉的憤怒。
雷鳴的餘波在空中蕩漾著,可以看得到,臨海古堡一半的玻璃窗都在瞬間粉碎。臨海古堡十分安靜,安靜得就像裡面沒有一個人一樣。那些普通的傭人侍女,不可能在突如其來的巨響前毫無反應。但是就算有一千個人在尖叫著,蘇也聽不到,在全景圖中,臨海古堡完全是一團黑暗,什麼都探測不到,有一種神秘的未知力量在保護著它。然而劇烈的聲波卻又能毀掉古堡的窗戶,似乎有些不太尋常。
蘇安靜地站著,並不著急,剛才這句宣告等同於當面抽了貝布拉茲一記耳光,但凡議長還保留一絲尊嚴,都不會沒有反應。更何況,貝布拉茲沒有理由會怕他。
就在一扇窄而高的落地窗後,貝布拉茲正扶著眼鏡,仔細地看著蘇。由於直接面對著蘇的方向,這間寬大房間中其餘的玻璃窗已佈滿了裂紋,惟有議長面前的玻璃窗完好無損。他看得到蘇,而蘇卻看不到他。
這時候,一個幾乎同樣洪亮雄勁的聲音在天地間響起:「蘇?真沒想到你的膽子會這麼大,不過超過自身實力的自信就是愚蠢了。」
這是拉格菲爾德的聲音,蘇自然不會聽不出來,不過拉格菲爾德的聲音雖然洪亮之極,論音量卻還是要比蘇低一些,而且中氣不足,顯然上次一戰所受的重創仍未痊癒,實力還未能恢復到頂峰。
蘇淡淡地說:「拉格菲爾德老師,這句話很有哲理,但是由您說出來,卻未免有些不恰當了。」
聽到分毫不留情面的譏諷,沉默了整整一秒,巨大的聲音才再次從臨海古堡中傳出:「你既然來了,那就進來吧。」
聲音陰森而殘忍,透著難以形容的血腥與瘋狂,蘇知道,現在已經是威斯特伍德在說話了。
「讓我進去?好吧,希望你們不會後悔這個決定。」
蘇微笑著說。他的笑容極有魅力,完全稱得上人類魅力的完美展現,然而,他的笑容太完美了,而且由始至終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精細準確得如同照片,若是看得久了,非但不會讓人感覺到美麗,反而會激起莫名的寒意。
臨海古堡完全是按照舊時代中世紀古堡風格設計建造,以戰爭目的為主,內部迂迴曲折。而且全景圖中的那片黑幕說明這裡的主場優勢強大得讓人難以置信。雖然威斯特伍德有傷在身,但是他的特技空間潛行在狹小複雜環境下會釋放出最大威力,又有主場加成優勢,戰鬥力至少也會恢復到全盛時期的水準。而離開主場和蘇戰鬥,對於曾經在蘇手下受到重創的威斯特伍德來說並不是個好主意。
蘇緩緩活動了一下身體,然後伸手撕去了身上的衣服,露出完美的人類男性身體。但是完美的部分僅僅是外表,身體的內部結構,無論是骨骼、肌肉還是神經系統,都已經全然與人類無關。他的胸膛內仍然是一個空腔,但是腔壁已經厚實了許多,用於儲存能量的組織已經由一層擴展到了三層,食物在空腔中接近完全分解,不能被身體利用的部分則會在千度高溫下完全燃燒,釋放出全部熱量,而熱量又會被肌體吸收存貯,轉化為高能物質。蘇那象牙般的肌膚此刻正逐漸轉為深色,一片片極為細小的骨片浮出,在身體表面構築成一套風格詭異的盔甲。八塊橢圓型的晶體從鎧甲下浮現,然後亮起灼熱光芒,如同張開了八隻冷漠的眼睛。
而蘇自己,則張開雙臂,如同要擁抱天空!他雙手開始泛出濛濛光華,又跳躍著眾多細小的電火花,這是能量極端強大,開始散溢的跡象。轉眼之間,蘇整個人都被跳躍不定的長長電弧所籠罩!
蘇開始大步向前,幾步就已加至最高速度,整個人在空中拉出一道光焰殘跡,百米距離瞬息而至,剛看到他在起步,下一刻已出現在臨海古堡的大門前,用肩膀狠狠撞上了那兩扇深黑色、由黑鐵熔就的五米巨門!
大地猛烈震動,空中也響起如同數十口巨鐘同時鳴響的聲音,兩扇巨門先是徹底變形,然後終於從門樓中脫離,向內飛出。而高大宏偉的門樓則轟鳴著炸開,一米見方的巨石四下飛出,連接著門樓的石牆也成片倒塌!重達十幾噸的巨門向院內飛出十幾米,才沉重落下,將廳院中央的花園噴泉徹底砸毀。煙塵四溢,隨後在氣流托扶下冉冉升起,如同發生過劇烈的爆炸。門後本來隱藏著四個能力者,但是劇變突然發生,他們沒有任何反應的餘地,就被飛出的巨門狠狠撞中。如此恐怖的撞擊根本不是人類身體所能承受,他們摔落在地時,身體已經可以看出明顯的扭曲。
於煙塵和廢墟中,蘇緩步走出。除了頭部之外,他全身上下都覆蓋著盔甲,八顆燃燒的晶體把蘇襯托得如同地獄中走出的惡魔。倒在地上的能力者用絕望而又驚駭的目光看著蘇,無法理解從那渺小的身體中怎麼會迸發出如此驚人的巨力,就是用最大馬力的主戰戰車全速撞擊也不可能達到這種效果。
在踏進臨海古堡的第一刻,蘇就感覺到了那無處不在的能量。和其它所謂主場相比,臨海古堡蘊含的能量何止強了百倍千倍?這些能量從每個看得見或是看不見的角落裡擴散出來,按照無比複雜的規則運行,纏繞著、阻擋著、攻擊著、壓制著蘇,並且排斥著一切不屬於這裡的能量。蘇只覺得像是有一層油膜蒙在身上,粘粘的說不出地難受,每個動作都變得生澀滯重了不少,所有的感知器官也被蒙蔽,而全景圖甚至被壓縮到了不到百米的地步,而且每往內走一步,壓制效果就會變得更強。
如此強大的主場,讓蘇也為之驚訝。他稍微停頓了一下,開始用心感知這裡主場能量運行的規則,在全景圖內,哪怕是最微小的能量流也不可能逃得過監控。百米方圓內,按照不同規律運行的能量力場足有數萬之多,而它們背後所代表的規則數量更是上升了不止一個數量級。蘇分出了三分之一的思維中樞開始破解這些規則,然而卻發現所有的能量力場都渾然而成整體,即使破解了其中的一部分,能量流動也會自動補全被破壞的部分。如果只算能量強大,臨海古堡的主場還不如安息地的輝煌,但整體設計卻要高明得多。
蘇唇邊浮起淡淡的微笑,他已經找到辦法了。
蘇俯身抱起一塊巨石,在手中掂了掂,突然發力向古堡主樓砸去!數噸重的巨石如離膛的炮彈,挾著惡風轟向古堡!在離手之後,巨石周圍就亮起了明亮的火焰,如同墜入大氣的隕石,附加在它上面的力量也迅速消耗。這是主場的排斥之力,在巨石轟然撞上主樓前,要撞擊的部位甚至亮起一層淡淡的能量光芒,將撞擊力抵消了大半。但是最終,殘餘的動能仍然使巨石狠狠撞擊在主樓的外牆上,在自身粉碎的同時,也在同樣由巨石築成的外牆上留下幾道裂痕。
在蘇的感知中,這次轟擊只是讓古堡的能量場稍有起伏,轉瞬間就恢復了原狀。不過,這才僅僅是開始而已。
他沒有衝向陰森森的古堡,而是走向側方倒塌了一半的圍牆。圍牆同樣是由巨石砌成,每個石塊重近一噸。但是這點重量對於自身力量已經相當於十階的蘇來說,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他伸腳一挑,一塊巨石就會離地飛起,然後抓住石塊,飛旋一周,就向主樓轟擊過去。
能量光芒此起彼伏,巨大的轟鳴聲連綿不絕,一塊塊巨石在古堡主樓上炸開時,甚至會讓這座已近百年的巍巍古堡也微微顫抖!每一秒鐘,都會有兩至三塊巨石轟出,彷彿人間末日。儘管轟擊不斷,但古堡主樓正面窗戶的玻璃卻未再破碎。即使近在咫尺,全景圖中的古堡主樓也是一片黑暗,他的感知甚至無法滲入外牆。古堡主樓依舊安靜,強大的主場力場抵消了巨石轟擊的大部分傷害,而付出的代價不過是能量的損耗。然而拋擲巨石時蘇同樣要消耗能量,雙方等如是在拼能量消耗。但是蘇以一己之身,怎麼能夠和整個臨海古堡相抗?
蘇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進行一場沒有勝算的戰爭,依舊不斷拆毀著外牆,將塊塊巨石砸向古堡主樓。高聳巍峨的外牆在暴力下迅速消亡,而在外人看來,每塊巨石的轟擊都如同在貝布拉茲的臉上狠狠抽了一記耳光!雖然現在除了蘇之外,並沒有任何第三方在場,但是不管結局如何,古堡中的能力者們自然會記住這場戰爭,貝布拉茲的威嚴也會因此受損。在將來的某一天,這場戰鬥的真相就會流傳出去,從而成為貝布拉茲人生中的一個污點,哪怕他殺了蘇也是這樣。雖然不知道是哪一天,但真相一定會流傳出去,人類的嘴巴從來沒有牢靠過。
現在蘇那句話的意思已很明顯,既然你們不敢出來,而是邀請我進入你們的主場,那我就一點點拆給你們看。
在古堡的高層,貝布拉茲站在落地窗後,視線透過遍佈裂紋的玻璃,饒有興味地看著蘇,說:「看來他對打我臉這件事很著迷。」
貝布拉茲身後本來空無一人,此時突然一陣波動,浮現出一個高挑的女人身影。她比貝布拉茲高出接近一個頭,雖然十分美麗,但是肌膚蒼白得接近病態,猩紅的嘴唇顯得極為突兀,深黑色的眼袋就像是徹夜狂歡的產物。她剪著短短的寸發,淡黃的顏色同樣顯得十分不自然。女人全身上下都包裹在銀白色的緊身衣內,作戰服極為緊致而且貼身,就像一層皮膚,把她身體的每個細節都勾勒出來。站在貝布拉茲身後一步的地方,她說:「您從來不在乎打臉吧?」
女人的聲音冰冷、沙啞並且帶著金屬摩擦的聲音,如同電子合成,根本不像人類的聲音。
貝布拉茲笑了笑,伸手向茶几上一指,女人即刻端了杯清水過來,遞入他的手中。輕輕喝了口水,貝布拉茲才慢慢地說:「雷,你知道我從不在乎別人今後會怎麼看我,怎麼評論我。只需要按照自己的理想和信仰去做事,也就足夠了。這個年輕人叫蘇,是個很不錯的傢伙。但對於我的理想來說,他是個意外,而且已經變成可能毀滅我們的理想和未來的意外。真可惜,命運注定了要把他推到我的對立面上。」
叫雷的女人向前一步,居高臨下俯視著蘇,皺眉說:「他難道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很無聊的事嗎?」
「無聊?我並不這麼覺得,雖然我也不明白蘇究竟想做些什麼,不過他從來不會幹無聊的事。」
貝布拉茲聳聳肩說。
「說得好像你非常瞭解他一樣。」
雷很不客氣地說。
「我很瞭解他,說不定比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都要瞭解他,正像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比我更瞭解蜘蛛女皇一樣。蘇,是除了安吉莉娜之外我最大的敵人。所以我瞭解他。」
就在這時,蘇忽然抬起頭,向貝布拉茲和雷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忽然抓起一塊巨石,用盡全力向他們砸來!巨石在脫手的瞬間就已轟至貝布拉茲面前,砸在無形力場上,狠狠炸碎!
雖然聽不到任何聲音,也沒有看到面前破損不堪的玻璃窗上的裂紋增加一條,但是雷仍然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霸氣和殺機。她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凝重地說:「他應該不會發現我們在這裡的,不是嗎?」
「應該不會!」
貝布拉茲認真地說,特別強調了應該這個詞,但隨即又補充了一句:「但這個世界上,不應該發生的事已經發生得夠多的了。」
雷狠狠地盯了貝布拉茲一眼,寒聲說:「貝布拉茲!這不是一場靠開玩笑就能解決的戰鬥,我們應你召喚而來,已經做好了付出生命的準備,你應該清楚這一點。」
貝布拉茲輕鬆地笑了笑,說:「放鬆點,雷。如果不是有面對死亡的準備,我也不會召喚你們。既然我們都有死亡的可能,那為什麼不過得輕鬆些呢?至少,如果死亡真的來臨,我們還可以有一段輕鬆的時光。」
「你從來都是這樣!」
雷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說。她向蘇一指,說:「打開防禦力場,我需要親自感知一下他,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夠給我們帶來死亡。你不覺得,他還太年輕了些嗎?」
貝布拉茲微笑著說:「你也從來都沒有變過,始終不肯相信我的話。我感覺,你這次可能要吃點苦頭了。」
他簡單地揮了揮手,保護住整個古堡的主場就打開了一條縫隙。
即使是雷,也沒有感覺到貝布拉茲身上有任何能量的波動。她目光炯炯地盯著貝布拉茲,說:「我現在已經看不透你了,你……不會是用了那個吧?」
「打開主場縫隙是件很危險的事,你最好快點。」
貝布拉茲催促著。
雷沒有糾纏,雙眼中閃過森寒的光芒,目光再次落在了蘇身上。這一次蘇立刻有了感應,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回望過來。雙方視線交接的瞬間,蘇雙眼中驟然光芒大亮,如同燃燒起兩團熾烈之極的碧綠火焰!剎那間,蘇的瞳孔擴散開來,竟然在最深處展現出一片蒼茫無際的宇宙空間,並且產生了極大的吸引力,似乎要將雷整個人都拉進那片空間中去!
雷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一道環形的能量風暴驟然迸發,席捲了整個辦公室!古老的傢俱、精緻的古董瓷器乃至珍貴的書藉都在能量風暴中爆炸湮滅,就連巨石砌成的牆壁都在悄無聲息間被磨蝕得少了十厘米。辦公室中煙塵四起,所有的擺設傢俱卻在瞬間消失不見。可以稱得上完好無損的只剩下貝布拉茲一個,但他手中的茶杯也只餘把手,杯身早已不知去向。
雷雙眼緊閉,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差點摔倒在地。兩道鮮艷的血線自她眼角流下,看上去說不出的恐怖。貝布拉茲眉宇間多了一絲憂慮,揮手收攏了防禦力場的縫隙,也將蘇的感知切斷。
「雷,你不要緊吧?」
貝布拉茲問。
「我沒事!剛才只是大意了一些,沒想到他竟然懂得如何開啟精神戰爭。下次他就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雷慢慢睜開了眼睛,可以看到雙瞳中佈滿了細小的傷痕,血珠還在不斷地滲透出來。她仔細回味了一下剛才短暫交鋒所帶來的感覺,凝重而斷然地說:「他絕對不是人類!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和我們在血色黃昏時殺掉的超級生命十分相似……不,他的本質要比當年那些個怪物還要冰冷殘忍得多!貝布拉茲,為什麼你不早點殺了他!」
雷的聲音越來越是尖厲,到後來簡直是指著貝布拉茲的鼻尖在咆哮著,她的臉孔已有些扭曲,看得出來,她激動得已控制不住自己。
貝布拉茲看著蘇,神色複雜,歎了口氣,說:「直到今天,我才能最終確認他是超級生命的一員,此前只是懷疑而已。唉!」
「懷疑?懷疑已經足以成為殺他的理由了!」
雷尖叫著。
「你別忘了,還有安吉莉娜……」
蜘蛛女皇的名字一下讓雷沉默了下來,但是她眼中閃動的不是畏懼,而是沉默的憤怒。整整一秒之後,她才說:「他很危險,或者比你我想像中更加危險。威斯特伍德那傢伙從來都靠不住,我和我的人會做好準備的。」
說完,她就向門口走去,臨出門時,雷忽然停下腳步,說:「貝布拉茲……再見了。」
看著雷離去的身影,貝布拉茲一臉愕然。他隱約覺得,雷,當年並肩作戰的戰友,如今的神秘學和感知域雙十階的強者,似乎預感到了什麼,卻沒有說出來。議長的眼中悄然籠罩上了一層蔭翳。
蘇停下了轟擊,轉而大步向古堡主樓走去。二十米的距離,原本對他來說只要一步就可跨越,但蘇卻走得不急不忙,堂堂正正地向正門走去。他耳邊忽然響起一個陰沉得有些粘膩的聲音:「終於不再玩小孩子的遊戲了嗎?」
這是威斯特伍德的聲音,每個音節都似乎在流淌著粘稠的血液。聽到他的譏笑,蘇只是微微一笑,淡淡地說:「躲在窩裡都不敢出來的傢伙,也好意思說這種話?」
威斯特伍德立刻沉默了,沒有再回應,但是空氣中卻多了無形的肅殺。他並不想躲在古堡的主場中,然而貝布拉茲嚴令他不許離開主場範圍,而上次在蘇手中重傷而歸的戰績,也讓威斯特伍德無法反駁。同樣擁有十一階能力的蘇,理論上已是和威斯特伍德同等的強者,可是感知域的戰鬥力和靈能域根本無法相提並論,所以威斯特伍德對上次一戰極度不服。現在蘇又公然打上古堡,甚至拆了古堡的大門!而蘇指名道姓的叫陣中,卻根本沒有提到他的名字,堂堂的十一階強者,血腥議會中可以以一己之力威懾一個大家族的存在,似乎在蘇的眼中完全成了透明的。他沉默並不意味著畏縮,而是極度的憤怒。威斯特伍德似已與黑暗融為一體,再也感覺不到他的存在。當他再次出現時,就是傾洩憤怒的時刻。
臨海古堡的主場功用無窮,其中非常重要的一個特性,就是抑制敵方的感知,從而形成一個對己方單向透明的戰場。對蘇來說,正好克制他最大的長處。
蘇帶著微笑,已站在主樓的大門前。兩扇鑲嵌著銅皮花紋的大門古樸威嚴,表面擦拭得一塵不染。剛才蘇至少把十幾塊巨石砸在了大門上,但門上卻沒留下一點痕跡,只有滿地的礦石證明了剛剛發生過的一切。蘇握住大門把手,銅製的握把已磨得閃亮,每道光澤都代表了歲月的痕跡。門沒有鎖,輕輕一拉,就無聲滑開,於細微處顯示出精湛的工藝和精心的保養。
進入大門後,首先是一個高而深遠的正廳,幾組坐椅和茶几散落有致地擺放著,正面的牆壁上懸掛著巨大的黑紅雙色的議會徽章,徽章中心處栩栩如生的蜘蛛圖案則揭示了女皇在血腥議會中的無上地位。
幾支燭火構成了廳內僅有的光源,到處籠罩著陰森的氣氛,稍遠些的地方就看不大清楚。這不是幻覺,而是真實的黑暗,在主場的壓制下,所有的感知都被抑制,即使在大廳中擺上一打的巨形射燈,也不會讓這裡變得更亮一些。
蘇站在大廳的入口,提氣開聲,再次以響徹整個古堡的聲音吶喊著:「貝布拉茲!我現在就站在你的古堡裡!還不敢出來嗎?」
回音在廳中激盪著,燭火則在聲浪中飄搖不定,但是有若巨龍般的咆哮迴盪許久之後,終於漸漸消失在古堡的幽深與黑暗中。
沒有任何回應。
蘇笑了,以和對面人說話的音量說:「那麼好吧,貝布拉茲,我就讓你的人一一死在你的面前。」
說完,蘇就步入大廳,順著牆壁向一扇側門走去。他知道,無論聲音是大是小,貝布拉茲肯定都聽得見。快走到側門時,蘇忽然停下腳步,臉上浮起一個神秘的微笑。不等那些隱藏於黑暗中的人有任何反應,他的右手突然閃電般探出,齊根沒入牆壁,岩石砌成的牆壁如同無物!
蘇的手穿透了半米厚的牆壁,已握住一名肥壯大漢的咽喉。這是一名八階的能力者,滿身的傷疤顯示出豐富的戰鬥經驗,龐大的身軀則是巨大力量的保證。在戰場上,他絕對可以稱得上是一名殺神,然而此時此刻,他的臉上已滿是驚駭,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手臂,一時竟然忘記了反應。他只感覺到脖子上微微刺痛,然後就變得麻木,身體所有感覺都被切斷,空有一身戰力,卻只能任憑宰割。但是他可謂凶悍之極,身體不聽指揮,竟然低頭一口咬在蘇的手臂上!這個動作已經超過了人類本體結構所能達到的極限,喀嚓一聲,他的頸骨已經折斷,但卻成功地咬在蘇的手臂上。
蘇的手臂已完全由暗色的骨質生體盔甲所覆蓋,男人一口咬下,就像咬在一塊超合金戰甲上,滿嘴的牙齒崩落了大半,卻沒能在盔甲上留下哪怕是最輕微的擦痕。不用蘇動手,他自己就用這種最激烈的方式完成了反擊。男人的凶悍決絕讓蘇也感到意外,他收起了笑容,變得無比冰冷。雖然這名能力者在蘇面前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但是依然得到了蘇的尊重。而從他身上,蘇也嗅到了非同尋常的決心。
蘇身後的空間突然染上一抹深深的黑色,一道黑線悄無聲息地探出,直到接觸到後背,蘇才反應過來。他瞬間前衝,卻沒能完全閃開黑絲的切割,堅硬之極的生體盔甲居然也被無聲剖開,並且在他後背上留下一條二十多厘米長的深深切口。蘇哼了一聲,反手向後插去,如刀鋒般的五指一陣模糊,似乎插入了空中某個漂浮不定的透明物體中。當他收回手時,五指指尖上都已沾染了一點鮮血。
古堡深處,隱隱傳出威斯特伍德的一聲悶哼。
黑色猛然濃郁,數十根黑絲同時從虛空中探出,揮舞著切向蘇身體的各個部位。它們縱橫交錯,幾乎織成了一張無法逃脫的網。黑絲完全沒有實體,切割力卻大得異乎尋常,就是蘇的生體盔甲也抵擋不住,甚至被一根黑絲切進了身體的空腔中,然後才在腔體內的高溫火焰下消融。而蘇則不斷以雙手刺入虛空,每次收回時,都會帶出一蓬血雨!
激戰僅僅持續了一秒不到,所有的黑絲就均已耗盡,而蘇也身體一晃,幾乎站立不住,靠在了牆上!
蘇周圍的數米範圍內,已全被鮮血染紅,有威斯特伍德的,也有他自己的。生體盔甲已被切成了數百碎塊,如果黑絲能夠再切深十厘米,那蘇早就變成了一堆肉塊。黑絲是由純粹能量構成的能量線,侵蝕和切割力高得驚人,而且帶有某種空間湮滅的屬性,蘇濺射出去的血液經過了能量線的範圍,全都失去了活力,就連入侵者細胞也悉數死亡。而他身上那些傷口,雖然已經開始收攏復甦,但是恢復速度也比平時慢了十倍不止。威斯特伍德也不好過,蘇用雙手撕出來的不止是血與肉,甚至還有不少骨頭的碎片。相比之下,蘇受的傷要重得多,他雖然每次都成功攻擊到了威斯特伍德,但卻再也沒有象第一次遭遇戰那樣把他從斷層空間中拖出來。其實威斯特伍德只有很少一部分時間完全處於斷層空間中,大部分時候都是介於兩個空間中間地帶,隨時準備切換。通過在兩個空間之間來回跳躍,威斯特伍德拉出一條條空間縫隙,這就是黑色能量絲線的本來面目。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空間潛行都可以稱得上是神之技能,自如在平行空間跳躍已經遠遠超過了舊時代對宇宙、空間和時間的認知。在威斯特伍德面前,人海戰術完全失去了效力,就是幾十上百個高階能力者圍攻,他也能夠游刃有餘,有把握全殲,需要的只是時間而已。
只是如此戰損對比,非但未能讓威斯特伍德滿意,反而讓他感覺非常意外,吼叫著:「你怎麼可能攻擊得到我?」
蘇勉強笑了笑,說:「威斯特伍德,你真以為,這裡只是你的主場嗎?」
「什麼意思?」
威斯特伍德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就連蘇也分辨不出他在哪裡,只知道肯定已經不在自己周圍。
蘇沒有回答,他只是伸手一揮,指尖流轉的能量滲入主場能量中,就像攪渾了一汪潭水。在所有人,包括威斯特伍德的感知中,古堡內就像浮起了層層霧氣,讓蘇的身影若隱若現,再不是完整清晰地呈現在他們的感知中。隨著越來越多的能量從蘇的手中流入主場,古堡中的霧氣也就愈發的濃厚,到後來,就連威斯特伍德的感知也只能延伸出去十米。現在,至少在感知方面,雙方又站在了同一起跑線上。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威斯特伍德大吃一驚,就是站在廢墟般辦公室內的貝布拉茲也是一臉驚訝。如果不是大多數功能仍在掌控之中,貝布拉茲甚至會以為主場已經完全被蘇所控制。
「怎麼可能!這裡可是臨海古堡的不滅主場!」
威斯特伍德顯得難以置信。
「不滅主場?」
蘇的聲音從霧氣深處傳出,帶著濃濃的譏諷。
威斯特伍德立即啞口無言,剛剛,蘇就當著所有人的面奪取了主場的部分控制權,雖然只是很小一部分,但是所謂的「不滅主場」顯然已到此為止。
蘇開始移動,在迷霧般的能量場中,如同幽靈般飄蕩著。無數能量飄帶拂過他的身體,被紀錄下來,再分析破解。在諸多思維中樞不可思議的龐大計算能力下,臨海古堡的主場規則正一條條被破解,每破解一條,就意味著蘇對於主場的理解又多了些。在不斷轟擊古堡主樓的時候,其實蘇是在探查並且試圖破解臨海古堡的主場。當蘇決定進攻主樓時,主場對他感知的屏蔽效果已經減弱很多。被破解的規則越多,也就意味著蘇對於這塊主場的掌控力量越強,甚至到最後有可能從貝布拉茲手中強行奪取主場。然而臨海古堡主場主要的規則也有近萬條,想要一一破解,至少也需要幾天時間。但蘇現在需要的,只是抵消掉對手的主場優勢而已。
進入主樓,全景圖的範圍再次被壓縮到不足十米,但對蘇來說已經足夠。他推開一座儲藏間的門,撲面而來的是一把無光的匕首。雖然藏於門後的戰士對蘇的出現感覺非常意外,但不妨礙他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匕首刃鋒幾乎要劃到蘇的咽喉,再挑而向上。就這一點點轉折的時間,蘇的右手已然搭在他的胸口,直接破入胸腔,握碎心臟。
匕首在蘇臉上劃開一條幾厘米長的淺淺傷口。和身上的傷勢比起來,這點小傷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那些傷口是威斯特伍德帶來的,而眼前用匕首劃傷了蘇的戰士依然只是一個八階而已。然而,這個戰士無論反應速度還是瞬間判斷的正確性,都極為罕見。而且他更能在瞬間知道自己已無可倖免,所以完全不顧自己,只求能夠在蘇身上留下一道傷口。高階能力者並不出奇,但是肯於無畏赴死的高階能力者一定找不出幾個。
疼痛如水般從身體各處匯聚到意識深處,讓蘇在輕微顫抖的同時也感受到了強烈的存在感。只有最真實的痛苦才能喚醒他人類的記憶,避免成為冰冷而冷漠的殺戮者和旁觀者。
本能已經提醒過他數次,應該削弱或者是調低痛苦感覺的等級,因為人類需要疼痛來規避危險,而蘇並不需要。戰鬥到了這一階段,雖然蘇重創威斯特伍德的戰績已足以讓所有人瞪目結舌,但是蘇自己的戰力也同樣受到極大削弱。蘇不會對這種程度的戰果感到滿意,他需要的是擊殺貝布拉茲,乃至摧毀臨海古堡,終結戰爭,以及他和梅迪爾麗、帕瑟芬妮所有苦痛的根源。
為了達到這一目的,蘇毅然將正全力破解主場規則的思維中樞分出一半,從一切可能的、而不僅僅是人類形態的角度來尋找解決戰鬥的方案。這是一個冒險,一個看似輕易、卻可能是打開潘多拉魔匣的嘗試。當蘇開始嘗試時,至少在眼前,天地似乎驟然開闊,轉眼間兩個可行的方案就浮出水面。
第一個方案是能量獵手。將會調動身體儲備能量的三分之二形成四顆能量結晶,構成能量獵手最初階的形態。能量獵手將會從後腦部乃至整個頭部伸出數十至數千不等的肉質觸鬚,每根觸鬚都是一根能量操控器,觸鬚越多,能夠同時操控的能量力場規則就越多。高階形態的能量獵手甚至可以有數十萬觸鬚!只要能量足夠充沛,如臨海古堡這樣的主場可以在瞬息之間織就,破解更是不在話下,而僅僅是搶奪控制權的話,初階能量獵手已經足夠了。如果臨海古堡的主場轉而為蘇所有,那麼擊敗威斯特伍德就不再是難題。
而第二個方案則是捕食者形態,對蘇身體外觀到內部的改動會遠遠超過能量獵手形態。蘇的骨骼結構會改變,體形相應縮小,而雙臂則會延伸至三米,以齒狀咬合式骨骼為基礎,五指均會變成鋒利的骨刃,並且可以彈射,可以爆炸。而蘇的雙腿會變成更具爆發力的反關節形式,並且關節方向可以隨時調節。這是捕食者最初的形態,高級形態還包括一對額外的動力足和一對額外的近戰刀鋒,並且附加噴射推進器官、反重力懸浮器官,以及六枚空間震盪和禁錮晶體。
能量獵手可以輕而易舉地徹底瓦解臨海古堡的主場,它能夠吞噬和儲存相當於自己力量數十倍的能量。而捕食者會將蘇現有的戰鬥力提升至少50%,特別是空間震盪和禁錮能力,根本就是威斯特伍德空間潛行能力的剋星。不同於霍爾奎拉之流的生物兵器,能量獵手和捕食者都是居於生物兵器之上的主宰形態。雖然它們仍只是初級形態,但主宰就是主宰,對於生物兵器來說,主宰完全就是它們的神明。
但在行將選擇時,蘇仍然退縮了,源於莫名的未知恐懼。他決心,以人類形態完成最後的戰爭。蘇很清楚,雖然自己受傷極重,但在持久戰力和自愈恢復上幾乎無人可敵,只要戰局變成持久戰,那麼最後的勝利者一定會是他。
從旁觀者的角度看,蘇只是靜靜地站了幾秒鐘,然後俯身將那名能力者的屍體輕輕放在地上,把手從他的胸膛抽離。男人的臉上依舊凝固著最後的表情,那是無所畏懼的決絕。看著這個值得尊敬的對手,蘇卻有些笑不出來。
就在此時,一道能量風暴猛然出現在蘇的感知中,他立刻站直了身體,右臂一橫,輕輕架住了破壁而出的一拳。攻擊雖然突如其來,但是全景圖下,蘇根本沒有被偷襲的可能。然而,從手臂上傳來的力量大得異乎尋常,完全超出了蘇的預料,甚至硬度堪比超級合金的臂骨都在發出清脆的碎裂聲!瞬息之間,片片如齒輪咬合的骨片至少被擊碎了數百片,蘇的手臂以一個詭異的弧度彎曲,然後重重撞上自己的胸膛!
蘇倒飛而出,直接撞塌了兩堵牆壁才止住去勢,而胸口細密的喀嚓聲響成一片,胸膛正中凹進去了一個深達十幾公分的大坑!比合金重甲防禦力還要強悍的骨質胸腔,竟在一擊之下差點被徹底擊穿!剎那間蘇就計算出了轟擊自己的拳力,那是達至數百噸力量的沉重打擊,已屬於十一階力量的衝擊!
蘇訝然,沒想到在威斯特伍德之外竟然還有一個號稱擁有眾神之力的對手。可是對手的氣息卻又似是沒有強大到這種程度。很快塵煙散去,蘇也看到了自己的對手。這是一個女人,比他還要高一些,妝容打扮甚至很有些妖異,而銀色的緊身衣幾乎和沒穿差不多。這件衣服沒有任何防禦力,主要的功用似乎就是降低空氣摩擦,以增加行動間的速度。這種增幅顯然小得可以讓絕大多數人忽略,但連這點優勢都願意利用的人,絕對是可怕且難纏的對手。女人看起來很年輕,蘇卻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了滄桑和冷漠。那是只有身經百戰,反覆從死人堆中爬出來的人才會有的冷漠。而且蘇從她的身上感受到了濃濃的死氣,她站在哪裡,哪裡就如同屍山血海。
親眼看到蘇時,女人目光中那縷隱約的不屑已然消失,她說:「我叫雷。記住我,如果你活著;或者忘記我,如果你死了。」
蘇晃了晃有些眩暈的頭,說:「多話應該不是你這種人該有的習慣。」
雷似乎歎了口氣,說:「從血色黃昏之後,能夠承受住我全力一擊的人已經不多了。所以你得到了我的認可和尊重。不過今天,我們當中只有一個人會活著離開。」
「活著的肯定是我。」
蘇慢慢站直了身體,碧色的瞳孔深處閃動著令人心寒的光芒,緩緩說:「這一拳很重,但你付出的代價同樣很大,而且你老了!」
雷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看著蘇的胸口逐漸鼓起復原,再看著扭曲得不成樣子的手臂自己拉直,臉上浮起決然之色,凜然說:「我老沒老,要打過了才知道!」
蘇不再多說,一步踏出,空中明顯出現了一道錐型波紋。他自音障中穿出,合身向雷撞去!相距還有幾米,雷的寸發都被激揚的狂風吹得向後倒去。她的眼睛反而張得更大,不退反進,在與蘇相撞的瞬間,她的身體忽然不可思議地一個轉折,抓住蘇的身體一托一甩,於是蘇以她為圓心猛然劃出一個半圓,狠狠砸穿地板,甚至穿透了地下室,在巨大的衝力下半個身體都埋進堅硬的地基內!
蘇躺了整整半秒,才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搖晃著站了起來。剛剛撞擊的力量大半是來自他自己,所以沉重無比。蘇用上極速突進後的全力撞擊,已和雷的一拳威力相去無幾。蘇的身體內亂成一團,齒狀骨片大片大片潰散,看起來他的身體有好幾處地方扭曲得不成人型。但隨著蘇的站起,身體內部的自檢和糾錯程序已經啟動,大大小小的暗傷被一一修補或者是暫時封閉,游離的骨片也正按重要程度被一一牽引就位。蘇從自己砸出的深坑中爬出,走了兩步,忽然悶哼一聲,鼻中流下兩道血線,而全身上下更有數以百計的血絲從生體盔甲裂隙中射出!保留的痛楚感是如此強烈,以至於在思維中樞中引發了一場小型風暴,兩個思維中樞則直接燒燬。
不過他重重地哼了一聲,還是搖晃著站直,然後縱身一躍,重新跳回一樓,與雷相對而立。蘇只停留一瞬,驟然發力,這次則是飛起一腳,起腿之時空中就響起了驚心動魄的嘯音,如果踢實,蘇足尖上生體甲質的尖銳稜角甚至可能將雷直接剖成兩半!
不過,雷卻沒有等來預料中那層層疊疊的撞擊聲。她想了想,穿過牆壁上被蘇撞出來的巨大缺口,來到蘇摔入的房間中,透過重重飛揚的煙塵,發現蘇手腳伸展,如一隻蜘蛛般掛在天花板的角落,正冷冷地看著她。
雷的銳利目光掃過蘇身上暗色的生體盔甲,發現上面雖然佈滿了細密的裂紋,但除了威斯特伍德留下的那些巨大創傷外,卻少有可以傷到他身體內部的大型裂隙,不禁瞳孔一縮。剛才她的打擊雖然大半借助了蘇的力量,但是絕對攻擊力已不亞於十階力量能力者的全力一擊。看來蘇的防禦力就算不到十階,也相去不遠。十一階感知之外,蘇瞬間爆發的攻擊和速度都達到或是接近十階標準,對於綜合戰力而言,每多一項搭配合理的十階能力,戰力完全是幾何級數的提升。但這並不是讓雷側目的惟一地方,畢竟在血色黃昏中,她就親手放倒過不止一個極端強橫的對手。
雷只需要看一眼,就可以把蘇所有的狀態變化都刻印下來,每個細節都不會放過。蘇身上那些縱橫交錯的巨大創口,不要說放在一個人類身上,就是放在任何一種生物體上都是足以致命的創傷。至少,生命求生本能所帶來的巨大疼痛,一定會讓它的動作多多少少有些變形,從無例外。但蘇就是雷此生所見過的惟一一個例外。
「下來?」
雷向蘇勾了勾指頭,動作和語氣都極為輕佻。
「好。」
蘇的語氣平靜得讓人心寒,他手足一鬆,身體立刻如鉛塊般墜落在地板上,然後不再使用威力巨大卻難以操控的極速突進,而是大步走上,右腿如斬刀般橫掃雷的腰際。
雷面色更加凝重,放棄使用威力巨大的能力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出的選擇,蘇卻能在瞬間決斷。雖然近戰格鬥方面她擁有宗師級水準,但卻還不能掌控一切。雷用手輕輕在蘇掃來的腿上一按,身體如柳絮般飛起,一肘已砸向蘇的臉。蘇橫臂阻擋,雙臂交擊時竟發出悶雷般的聲音,他的手臂立刻又有些變形。蘇卻似無所覺,左手已經搭上了雷的手臂,用力一握!在握實之前,雷就把手臂抽了回去,但銀色緊身衣依舊被撕開,肌膚上多了十幾條血痕。這還是戰鬥開始後,雷第一次受到外傷。
蘇和雷的身影幾乎纏在一起,身體的各個部位都成為武器,沉悶的撞擊聲連綿不絕。幾秒鐘之後,蘇再次被狠狠甩了出去,這次直到撞塌了兩堵牆壁才停下。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肋部,那裡凹下去一個明顯的大坑,而且幾塊甲片不翼而飛,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身體組織。
雷沒有追擊,這時蘇已經看出她不是不想,而是沒有能力追擊。表面上平和無礙的雷,其實身體內部已受傷不輕。那些重創蘇的攻擊早已超出她的能力極限,是以一種類似於爆擊的技能發出的攻擊,每一下都會給她的身體帶來沉重負擔。和蘇戰鬥了這麼久,早已超出了雷的身體極限。她甚至已經無法完全屏蔽身體內部的情況,讓蘇發現她身體內諸多陳年舊傷均已復發。蘇身體一挺,已從地上彈了起來,再次與雷纏戰。這是生死之戰,蘇可沒有給她時間養傷的風骨。
幾秒後,蘇再次倒飛而出,這次飛出的衝力要小得多,甚至沒能砸穿一堵牆。蘇先是穩住了身體,然後才把不自然後仰的頭扶正。隨著他的動作,兩道血線從臉上噴射而出,完美的臉已被沉重一擊徹底破壞,鼻子歪向一旁,鼻骨徹底斷裂,半邊臉也高高腫起。在以往的戰鬥中,蘇俊美無匹的面容其實帶給他不少便利,所有敵人,無論是男是女,都會下意識地避開他的臉,或者至少會稍有猶豫。對於過於完美美麗的事物,人類的天性使得他們在毀滅之前,總會猶豫再三。而這一次,雷終於克服了自己心理上的障礙,狠狠一拳砸爛了蘇的臉!
無需鏡子,無所不在的感知力就把現在的樣子映射到蘇的意識中。不知為什麼,毀壞了這張妖異般的面容後,蘇反而覺得輕鬆了很多。他隨手擦了擦臉上流下的鮮血,竟然笑了笑,對雷說:「謝謝。」
被砸爛了臉,反而要說謝謝?雷很無語,但知道蘇絕不是變態或是瘋子。相反,他冷靜和聰明得可怕,是雷一生所見最為可怖的戰爭機器。
「不必,這是我該做的。」
雷冷冷地說著違心的話。如果有選擇,她更願意砸爛蘇的內臟或是其它什麼要害部位,可是正在迅速枯竭的體力使她明白這已經成為不可能實現的願望,所以才在再次得到機會後,半是洩憤般砸爛了蘇的臉。雷也清楚,這點小傷對於蘇的戰力而言,完全沒有影響。
蘇有恐怖的恢復力,就連威斯特伍德留下的創傷也開始緩慢復原,只要他願意,可以在一分鐘內把臉上的傷勢復原。不過,蘇卻沒有管臉上的傷,而就這樣走向雷,單手如劍,刺向她的心臟。看到蘇右手刺來,雷眼中全是肅穆,竟不閃不避,而是反手以同樣的姿態插向蘇的胸膛!
在近戰格鬥技藝上,雷甚至還要超過梅迪爾麗,然而蘇與她的差距並不算大。雷仍然是人,是人就會受傷,就會有體力極限。現在的雷,已經達到了人類體能的極限,所以再無猶豫,出手就是同歸於盡的殺著。
蘇眼中的含義再明白不過,他已經看出雷的意圖,卻沒有收手,而是按照雷的想法一插到底,同時挺胸迎上雷的手。望著那雙翡翠般純淨的眼睛,雷心底忽然微微一顫,她感覺得到,蘇正在等待,或者是在期待著什麼。
雷已沒有時間思考,她的指尖已經觸及蘇胸前的甲冑,短而鋒利尖銳的指甲則刺入胸甲上一處尚未彌合的傷口。雷將以這裡為突破口,一舉攻入蘇的胸腔。而在另一端,蘇的指尖業已刺破了雷的銀色緊身服,在乳房的上緣點破堅韌肌膚,已做好刺入準備。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凝結,幾縷深黑色的絲線在蘇背後出現,綻放,蔓延,剎那間已化成千百根黑絲織就的大網,向蘇罩下,甚至連雷都囊括在內!
這是威斯特伍德,蟄伏已久的他終於找到了機會,能夠一舉毀滅蘇的機會,雖然這意味著會犧牲雷。雷神情不變,全身力量都集中於右手上,加速刺向蘇的胸膛,對眼前驟然展開的死亡之網視而不見。不,她的神情並非全無變化,當看到死亡之網綻放時,雷的眼神中有瞭然於胸的清澈,也有不加掩飾的輕蔑。但是她最終選擇坦然擁抱死亡,只為了把蘇這個自己無力對付的敵人一同拖下地獄。
「終於讓我等到了……」
蘇微笑,說著。時間的法則在這一刻發生了扭曲,他的語速並不快,說得也很從容,並且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可是直到他整句話說完,雷的右手幾乎沒有前進,毀滅能量織就的死亡之網也只移動了微不足道的細微距離。
「……等到你們主動放棄身為人的尊嚴和驕傲的時刻。」
蘇如是說著。
放棄身為人的尊嚴和驕傲?雷和隱藏於暗處的威斯特伍德根本來不及去細想這句話的含義,因為時間的流逝又已恢復了正常。
雷的手已經深深刺入蘇的胸口,如鑽頭般的指鋒觸及到了一層極為堅硬的障礙,硬得完全不像是人類應有的結構,甚至雷親手撕裂過的幾具概念型動力裝甲也不過如此。而與此同時,蘇的手卻已深深刺入她的心口,張開的五指已在觸摸她的心臟!雷猛然一聲怒喝,能量如潮水般從身體各個角落湧出,最後殘餘的體力已然被她以無上的意志力壓搾出來,澎湃能量推動著她的右手擊碎了前方的阻礙,深深刺入蘇的胸腔!
但是第一個感覺,卻是空洞。突破障礙之後,雷的手並沒有觸摸到心臟,任何想像中的器官都沒有。事實上,她沒有觸摸到任何東西,蘇的胸腔內,竟然是空的?這怎麼可能?
疑惑與驚懼剛剛浮上,第二個感覺就已襲來,那是痛,燃燒般的痛。痛苦如驚濤般奔來,瞬間就已達到高潮,然後是無知無覺的麻木。但是作為人類中的頂級強者,作為戰鬥經驗無比豐富的血色黃昏倖存者,雷已從瞬間的感知中分辨出痛苦就是來自於高溫,而且是接近兩千度的高溫!她的手等如是直接插進了沸騰的鋼水裡!可是蘇的身體內部,又怎會有如此高溫?一個生物體內,怎麼可能會出現如此高的溫度?這已經顛覆了這個世界的常識。
就是十階的防禦也無法抵禦近兩千度的高溫,雷尖叫著,抽回了右手,可是自小臂以下的部分已完全消失,只留下一段完全晶化的創口。而她的尖叫,則是混雜著驚訝、不甘以及心臟破裂的痛苦。蘇胸前多了一個碗口大小的創口,但深處完全幽黑一片,看不到任何光線,如同在胸腔中藏著一個微型的黑洞。創口還未收攏,讓雷的右手徹底消失的熱流就從創口中流瀉出來,極度熾熱的炎流一噴出創口就化成近於白色的火焰,猛烈噴射在雷的臉上、身上,瞬間將她引燃!
極高的溫度和龐然的能量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內就將雷的半邊身體燒成飛灰。雷仰天緩緩倒下,身體殘餘的部分開始猛烈燃燒,而空中收束中的死亡之網裹上她的身體,失去能量保護的肉體根本阻擋不了帶有空間屬性的能量切割線,瞬間被割裂成數以百計的碎塊,又全部被遍佈空中的炎流所引燃。剎那間如同下起一場流星雨,數百顆細微火流星墜落在地,散成一地的火焰花海。
不知在血色黃昏中曾經有過怎樣輝煌的戰績,畢竟每個從那場戰爭中活下來的人都是一段傳奇,不過雷的死的確輝煌壯麗。
蘇胸前的創口迅速合攏,截斷了不斷噴射的炎流。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流溢的鮮血居然從鮮紅色變成淡而透明。這些能量流失對他造成的創傷,甚至比身上那些切裂的創口都要嚴重。死亡之網同樣覆蓋在蘇的身上,被甲冑覆蓋的軀體上爆出成片的電火,身體正在拚命抵抗能量絲線的切割。而蘇裸露在外的臉上則瞬間出現了數十條縱橫交錯的紅線,每一條紅線,都是一道極細的切口!那些能量絲線一直切到頭骨,才第一次遇到阻礙。但是能量絲線一遇到蘇的雙眼,就悄然消逝,如同從沒出現過。
所有的死亡之網都覆蓋到了蘇的身上,能量絲線拚命收攏著,切割著,與蘇的頭骨或是甲片相摩擦,發出辟辟啪啪、卡嚓嘎拉,各種千奇百怪能量爆炸的聲音,一秒鐘數百上千次的爆炸,更讓蘇的身體控制不住地震顫著。在這一刻,蘇眼前奇怪地出現了威斯特伍德的臉,他正拼盡全力收束著能量切割線,想要把蘇送上和雷同樣的道理,因為過於用力和期待,威斯特伍德的臉已經完全扭曲卻不自知。
這只是蘇想像中的畫面,他卻知道,事實也必定如此。
到此為止了嗎?被切成數百上千塊,蘇也會受到重創,下一次重生又不知是什麼時候,更不知道還能不能保留自己的意識。
蘇身體內突然劇烈蠕動,無數細碎的晶體從身體各處儲藏的器官被吐出來,隨著各種血管通道匯聚到喉嚨處,混和,然後隨著灼熱氣流噴出,瞬間在蘇面前形成一團閃耀著無限星光的絢爛光霧。又是一團極度高溫的熱流從蘇口中噴出,噴在了那團由無數細碎晶體構成的光霧上。高溫瞬間引爆了部分晶體,晶體中所儲藏的可怕能量則以十倍百倍的力量爆發出來,立刻引爆了所有的能量晶體!
一團極度熾亮的光芒在蘇面前形成,剎那間已佈滿整個房間,牆壁、天花板和地板都在無聲消融。
臨海古堡震動,或者說是跳躍了一下,然後不下數十個窗戶中如同點亮數百盞大功率的按照燈,亮得讓人根本無法直視。然後,熾烈得無法想像的火焰從這些窗戶中噴出,而古堡一大塊屋頂也高高飛起,在下面托扶著它的是一股數十米高的火焰。這是一場幾乎將臨海古堡掀飛的爆炸,或者沒有那麼誇張,但至少已經將它洞穿!
站在已成一片廢墟的辦公室中,貝布拉茲面前的牆壁已經消失,熊熊烈焰如同地獄噴出的烈火,就在距離他不到兩米的地方噴湧而上,火焰所舔舐到的一切都被消融吞噬。僅僅是撲面而來的滾滾熱流就引燃了一切可以燃燒的東西,甚至金屬飾件也為之變軟。就在貝布拉茲的面前,臨海古堡徹底變成了火焰地獄,只有貝布拉茲周圍是最後的淨土。他周圍一米的範圍內,溫度沒有任何變化,再猛烈的熾流也無法穿透。靜靜看著面前升騰而起的烈焰之海,貝布拉茲站立了似乎有亙古冰河紀融化那麼久,但實際上的時間,卻只過了短得無法預計的一瞬。
他歎了口氣,轉身走到身後一扇不起眼的門旁,打開門,後面是一條盤曲向下的旋梯。裡面沒有燈,卻有幽淡不知從何而來的光芒照亮了階梯。空氣中沒有陰潮或者是其它味道,卻總會讓人感覺到古老而深遠,並且充斥著某種強悍而不受約束的氣息。這道旋梯,如同通向巨龍巢穴的通道。
貝布拉茲走上旋梯,隨手把門在身後關好。烈焰隨後吞噬了辦公室的剩餘部分,卻沒能帶給這堵牆壁以及這扇門一絲一毫的傷害。貝布拉茲一直向下走著,不知走了多久,面前才出現了階梯的盡頭。那是一個小小的門廳,有兩扇古老的包銅紅木大門,門上銅件和把手生滿了斑駁的銹綠,看不出已經有多久沒有動過了。
貝布拉茲走完最後一級台階,步入門廳。門廳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房間,裡面一盞搖曳的燭火為房間帶來一點昏暗的光線。房間很小,只有一張床、一把椅子和一個古老的木櫃,到處都散發著濃郁的老人味道。因為這個小房間中真的坐著一個老人,一個老得已經無法形容的老人。他頭頂幾縷稀疏的頭髮已經不是白色,而是斑駁的褐色。鬆弛的皮膚掛在臉上、身上,層層疊疊,像揉搓過的舊報紙。他身材很小,瘦得只剩下骨頭,卻有一個圓鼓鼓的肚子。看上去他似乎隨時都會嚥下最後一口氣,可是一雙眼睛卻明亮純淨得如同嬰兒。在他手邊,有一本讀了三分之二的老書,還有一個老式的水杯,裡面盛了些不知是水還是什麼的東西。
貝布拉茲走進小廳的時候,這個老人的眼睛終於動了動,視線落在貝布拉茲身上,足足辨認了幾秒鐘,才說:「小貝布拉茲,你來得好像早了點,哦,早了十幾年?我本來以為你不會來的。」
貝布拉茲苦笑,說:「是啊,來得太早了。我也不希望會來這裡,不過出了些意外,不得不來。」
老人喉嚨深處滾動著什麼,卻沒有說出來。他深深看了貝布拉茲一眼,有氣無力地問:「那麼小安吉莉娜呢,她怎麼樣了?你們兩個還是和以前一樣嗎?」
貝布拉茲的笑容顯得更加苦澀,不斷咳嗽著,說:「她嘛……怎麼會有變化呢?一切還是和當年一樣,她的心裡根本沒有其他的人,只有……就只有那件事。這些年來,她索性呆在深紅城堡裡,不管外面發生了什麼事,都不再出現。」
「什麼?安吉莉娜一直呆在深紅城堡?難道在外面的不是她?」
老人顯得十分驚訝,聲音也大了許多。只是他實在太老了,說話的聲音就像漏了多處的風箱,含糊不清。
「當然不是。所以我說,這是一個意外。」
或許是已經開了頭,貝布拉茲顯得越來越平靜了。
「不是安吉莉娜,怎麼會有人把你逼到這裡來?這個世界上,真有那麼強大的存在?」
老人喃喃自語著,目光卻始終落在貝布拉茲的身上。看到貝布拉茲越來越平靜的表情,老人終於沉重地歎了口氣,雙手撐住扶手,慢慢把老邁的身體支撐起來。
他一邊挪動沉重的腳步,一邊緩緩說:「一轉眼,你也是個老人了,時間過得可真快。直到現在,我一閉上眼睛,還能夠看到你們兩個年輕時的樣子。唉,當年我就知道,一定會有這麼一天,你們兩個會走上不死不休的結局。因為你們都太聰明,也都太執著了,只要是你們認定的事情,就一定會去做,而且一定會做到底,誰也不會為對方做出一點點的讓步。我原本以為,那幾樣東西牽扯你們的注意力,至少十年內你還不會下來。我想我活不到那一天,也就不用去看你們之間的結局。可是我沒想到,你現在就下來了,而且,來的還不是她。」
「是誰還不都是一樣?結果是不會變的。其實早一點晚一點也是這樣的結果。不是安吉莉娜,也很不錯。至少不用去直接面對她了。」
貝布拉茲笑了笑,平靜地說。
「那好吧,我去給你開門。」
老人吃力地挪動著腳步,並從腰間摸出一把已生滿了綠銹的銅製古老鑰匙,想從門房中走出來。
可是貝布拉茲站在門口,卻沒有讓路的意思,而且雙眼平靜而安寧。
「您還忘了一樣東西。」
貝布拉茲微笑著說。
老人的五官皺到了一起,看樣子似哭似笑,每道皺紋都深了少許。他張開渾濁的雙眼,凝望著貝布拉茲的眼睛,似乎是在確認他的決心。幾秒鐘後,老人終於放棄地收回了目光,沉重地歎口氣,說:「我只是想給你個建議,至少這次不必考慮那個東西。因為,你以後還會有面對安吉莉娜的機會。」
貝布拉茲搖了搖頭,微笑著說:「如果這樣的話,我和她還有什麼區別呢?自己所堅持的理念如果都做不到,那也就談不上堅持。我還能怎麼去說服她?」
「死了的人是無法說服別人的。」
老人說。
「死亡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說服。」
最終,老人只能深深地歎了口氣,轉向房間中惟一的一個朽爛不堪的木櫃,打開,從裡面拿出個積滿灰塵的小木箱,用鑰匙打開箱子上面的老式鎖,然後才取出一個用厚絨包裹的注射器。注射器不大,上面的編號證明了日期的久遠。但經歷十幾年的時間,它依舊嶄新,顯然是精心保管。注射器中,有小半管血一樣的液體。老人用佈滿皺紋的手拿起注射器,遞給了貝布拉茲。越接近貝布拉茲,注射器中的液體就翻湧得越是厲害,到後來簡直是沸騰!這是神秘液體自己在沸騰,而非老人那顫抖著的手所能起到的效果。
在把注射器交給貝布拉茲之後,老人就回到了小屋內,關上了門,合攏了窗戶,然後吹熄了燈火。
貝布拉茲接過注射器的手穩定而溫暖,他沒有停留,而是挽起左臂衣袖,把針頭刺進手臂,然後將沸騰的神秘液體壓進肌肉。第一滴血色液體注入時,貝布拉茲的臉就不自禁地微微抽動,眉宇間也露出一絲痛苦之色。或許其他人看到這一幕會有些驚訝,忍耐痛苦是每一個高階能力者必備的能力,而能達到貝布拉茲這種層級的人,甚至可以說能夠忍受細胞級別的痛苦,所以無論是何種程度的痛苦,貝布拉茲都可以做到不動聲色。但只有很深切瞭解他的人才會知道,貝布拉茲是個崇尚自然的人,痛就作色,喜就開顏。
在門廳盡頭,是一扇不起眼的木門,同樣因為久遠的年代和潮濕的環境而顯得有些朽壞,門上的那把鎖只有象徵性的意義而已。不過貝布拉茲在撫摸那把鎖的時候,神情顯得莊嚴而肅穆。他從貼身的口袋中拿出一把暗金色的鑰匙,鑰匙十分沉重,擦拭得熠熠生輝,握柄部分鑲嵌著一個蜘蛛圖案,是由黑金雙色寶石拼成,手工已細膩傳神到了極致,似乎那只蜘蛛正在爬動。
卡卡嚓嚓的聲音響起,鑰匙在鎖孔中轉動半圈,鎖栓才不情不願地彈開。門後是一座異常安靜寬廣的空間,足有十幾米高,面積數千平方米,完全是一座恢宏的殿堂!殿堂中異常寒冷,牆壁上都掛著霜花。在大殿中央,有一座粗糙的石台,上面擺放著一個鑄鐵箱子。箱子沒有鎖,裡面擺放著一個密封的玻璃皿,盛放著淺淺一層血一樣的液體。在玻璃皿上刻著一行細小的詩句:【他飲下神血,從此即背負神的命運,別無選擇。】貝布拉茲捧起玻璃皿,臉上浮上一層意味深長的笑容,然後撕開玻璃皿的封條,打開了玻璃皿。在玻璃皿打開的瞬間,那些血一樣的液體忽然有了自己的生命和靈性,竟從裡面彈射而出,閃電般刺入貝布拉茲的胸膛!
那些血極度的銳利,瞬間破開貝布拉茲的胸口,深深刺了進去,在那一剎那,貝布拉茲的胸膛幾乎整個打開,甚至可以看到跳動的心臟!然而那些血在深入胸膛之後,竟然在後部分出數十條血絲,每根血絲末端都是一個小小的爪子,而且爪子中央部分,居然還張開一顆小小的眼睛!幾十隻小爪子抓住裂開胸膛的邊緣,居然把裂開的胸腔生生合攏。然後在傷口裂痕上泛出層層白色泡沫,將傷口糊住。
貝布拉茲起初是愕然,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傷痕,又恍然般地笑了笑,然後仰天倒下。
劇烈的爆炸幾乎將半個臨海古堡掀上天空,噴發的火焰直接升上百米高空,數十公里外都可以清晰看到這道驚天火柱!視力稍好些的人,甚至還可以看到火柱中翻滾上升的屋頂。
在火柱的中央,蘇站著,高舉雙臂,像是要擁抱整個天空,無窮無盡的能量不斷從他身體中湧出,推動著火柱迅速升高,似乎永無止歇。蘇可以感覺到每一絲能量的溢出、爆發。他盡情揮灑著身體內的能量,不停地推高著火柱,每絲火焰都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剎那間,蘇彷彿成為接天立地的巨人,每聲咆哮都可以讓世界震動。這種盡情,這種肆意,在蘇數十年的短暫生命中從未有過。
這是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蘇忽然抬頭,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了他並不高大的身軀。
烈焰中亮出幾點耀眼的電光,甚至連刺目的火光都不能壓制,電光連接成線,中間突然一陣震顫,出現一片濛濛的黑暗,火焰一觸到這片黑暗就會被吞噬進去,似乎被吸入了一塊另類的空間。
烈火中響起一聲低沉的悶哼,威斯特伍德從黑暗中跌了出來。他顯得極為狼狽,身上的衣服全都消失不見,而肌膚上則血肉模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許多深可見骨。黑暗迅速消失,烈焰則重新填補了所有的空間。只是一靠近威斯特伍德,火焰就會偏斜,如同他身上有某種無形的力場一樣。
空間潛行並不是真正完全脫離了這個空間,必然要與這個世界保持聯繫,否則的話就是真正被封閉到其它空間。也就是說,威斯特伍德肯定以某種方式保留了身體的某個部位在這個世界裡,只是他隱藏得很好,吸取了上次的教訓,連蘇都無法準確定位到他的位置。但是不能定位,並不代表沒有解決的方式,蘇直接釋放能量,把半個臨海古堡都炸上了天,一舉粉碎了古堡的主場。狂暴的能量流動搖了空間的結構,而輕微的不穩定對於隱藏於空間之後的威斯特伍德來說都是巨大的傷害。就這樣,他被炸了出來。
真正帶給威斯特伍德傷害的,仍然是空間本身。
蘇停止釋放能量,臨海古堡烈焰如瀑,徐徐垂落。而蘇則站在散發著熱量的廢墟上,安靜地看著仍浮在半空的威斯特伍德。威斯特伍德神情依然莊嚴,雖然形象狼狽,卻在努力維繫著最後的尊嚴。他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可能摔在地上,卻耗費著所餘無幾的體力飄浮在空中。在這個時候做這種無謂的事,顯然,他也只餘下這麼一點點的體力了。
「你……是怎麼做到這個的?」
威斯特伍德喘息著,聲音斷斷續續。
蘇的微笑永遠那樣迷人:「我雖然實力不如你,但只要知道了空間潛行的弱點,擊敗你卻不困難。」
「你怎麼可能知道空間潛行的弱點?」
威斯特伍德說完,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變了變,喃喃地說:「全知即全能!果然,議長說得不錯……」
這抽走了威斯特伍德身體中最後的一絲力量,他頹然落地,再也站不起來。蘇默默走過去,手扶在他的後頸上,微一運力,指鋒已切入他的後頸,挖取了一段椎骨出來,吸入體內。這樣,威斯特伍德的基因和空間潛行的秘密,很快就會為蘇所掌握。同階強者的基因,也會給蘇帶來大量的進化點。
此時此刻,無數細小的聲音正從蘇體內各個角落發出,並且在他的意識中匯聚成龐大無比的洪流。這個聲音在不斷提醒著蘇,要他立刻撤離這裡。這是本能的聲音,它感知到了巨大的威脅正在甦醒,而且蘇現在狀態已經差到了極點,所有的能量儲備均已耗空,誇張點說,這個時候或許稍微沉重點的打擊,都有可能讓蘇的身體徹底崩解。
對於現在的蘇而言,身體結構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能量,以及牽引、吸收和儲存能量的能力。失去了能量的蘇,才是失去了爪牙的猛虎,而肉體上的傷害反而無需過多地關注。
這就是進化之路的前方嗎?肉體已經不再重要?這兩個問題,已經在蘇的內心深處徘徊良久,卻並無答案,或者說,蘇不願意去面對那個答案。
威斯特伍德的血肉在蘇身體內分解溶化,條條完整的基因序列被解析出來,由無形的力量牽引著,被吸收到特殊的細胞內。每當一條基因被吸入,就會在蘇的大腦中形成一條同樣的基因,然後一個思維中樞就會自行接管對它的破解,直到半數的思維中樞都有了分派的任務為止。
進化似乎是本能的第一選擇,即使是在能量行將枯竭時,也要分出來破解強者的基因。
蘇環顧周圍,只剩下小半邊的臨海古堡殘破不堪,破損邊緣處卻是異常光滑,如同被挖去一塊的大蛋糕。在缺損邊緣,還可以看到幾個扭曲焦黑的屍體。雖然它們只剩下了部分身體,但仍然可以看出奮力撲擊的姿勢。在蘇釋放出烈焰後,這些人一個個奮不顧身地衝入烈火,想要攻擊烈焰風暴中的蘇的本體。可是極高溫度的火焰連混凝土都能熔化,哪裡是人類身軀所能抵擋的?即使是沒有進入火焰範圍的人,也被高溫輻射烤成焦炭。看著這些毫不顧惜自己生命的能力者,蘇心底悄然升起一團疑惑,貝布拉茲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才能讓這些應該萬分珍惜自己生命的能力者也如此悍不畏死。
就在蘇剛剛浮出這個想法的時候,一個雄渾厚重的聲音在他心底響起:「並不是他們不愛惜自己的生命,而是認同於我的理念,並且甘願為之犧牲自己。」
蘇面色一肅,心中凜然。能夠感知到他心中的想法,並且直接以意識在他心底發出聲音,只有感知域至少達到十一階的強者才有可能辦到。全景圖中並無敵人的蹤跡,不過也不奇怪,當感知域同樣達到十一階時,自然就有能力規避全景圖的探測。
前方,那些剛剛凝固的流巖熔石還在散發著高熱,並末完全冷卻,就突然破碎,然後崩裂飛起。那些斷面上,還能看到片片暗紅的火光。迸飛的熔石中,探出一隻一米方圓的巨掌,扒住地面,用力一撐,然後一個略有些禿頂跡象的大頭從地下探出。另一隻巨掌也從地下探出,合力將龐大的身軀從地下拔出。
半分鐘後,蘇微瞇著眼睛,仰頭看著屹立在自己面前超過十米的巨人。巨人擁有近於完美的身體比例,右臂末端是一截巨大的刀鋒,左手的位置則是數十根揮舞不定如章魚般的觸手,身體表面隱約閃耀著金屬的光澤,而下半身如昆蟲般,由四根多節的支撐腿撐起龐大的身體。按說該是腹部的位置和每根支撐腿上都各自生著一個散發著淡淡光芒、如燈火般的奇異器官。從它們內部散發出柔和的力場,排斥著這個世界的引力。擁有這些器官的巨人,或許表現出來的重量還不到十噸。
仔細看過巨人身體的每一個部分,蘇才抬起頭,凝視著巨人的臉。在這具明顯不是人類的身體上,卻生著一個人類的頭顱,不過比正常人類大了數十倍而已。那張臉蘇非常熟悉,正是血腥議會的議長貝布拉茲,就連頭頂那些稀疏頭髮的位置長短都沒有變過。
蘇在看著貝布拉茲,貝布拉茲也在俯視著蘇。他的一雙眼睛依舊有些渾濁,目光也平淡柔和,似乎沒有什麼穿透力。但事實絕非如此,能夠感應到蘇心中想法,並且把自己的聲音投注到蘇的意識中去,這種能力,幾乎穩穩凌駕於蘇之上!從貝布拉茲的眼中,蘇看到的不是殺機,而是混合著好奇、欣賞、痛恨、惋惜以及一絲哀傷的複雜。
「真沒想到,你的真實形態原來是這樣。如果換個時間,換個環境,也許我們之間會成為共同探索世界的夥伴。」
貝布拉茲說。
「我也沒想到,你的真實形態會是這樣。至於你的後一句,不用我回答,我想你也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的。」
蘇回答,但是微笑已經自他的嘴角消逝。
貝布拉茲笑了笑,說:「真沒想到,你竟然會這麼瞭解我。的確,那種情況根本不可能出現。」
他停頓了一下,忽然繞開話題,向蘇問:「你覺得,我現在這個樣子怎麼樣?」
蘇再次認真地上上下下觀察了一遍貝布拉茲,說:「從生命和這個世界環境的角度看,這個形態充滿了力量和對環境的適應力,如果強大和永恆是美,那麼你現在的形態非常美麗。」
貝布拉茲怔了怔,瞬息間的神情有些呆滯,然後浮上一絲苦澀的笑容,緩緩地說:「你和她的評價一模一樣……看來,你們才是同一類的人。」
「她?」
蘇有些奇怪。
「安吉莉娜·芬·拉娜克希斯,一個你應該非常熟悉的名字。」
「蜘蛛女皇?難道,她也是……」
蘇雙眉微皺。他對蜘蛛女皇的印象,仍然停留在當年小鎮驚艷與恐懼兼而有之的那個下午上,很難想像,如此美麗、冷酷而富有魅力的女人,在變成超級生物後會是什麼樣子。
貝布拉茲搖了搖頭,說:「我並不知道她的近況,也不想知道。而且現在,恐怕我也沒可能知道了,唉。或許你們覺得這樣的形態充滿了美感,畢竟,只有巨大的身體才能容納更多的力量,但我卻不這麼認為。或許我老了,變得更加固執了,我還是喜歡自己身為人類的樣子,也願意永遠保持人類的身份,雖然,一個禿頂的老頭並不好看。」
蘇微微皺了皺眉,貝布拉茲的觀點並不能都讓他認同:「巨大化?這並不是必要的吧,至少不是最後的終點。能量的強大並不一定與體型大小保持一致。」
這是蘇得自神秘符號的知識,卻不曾想這句話竟讓貝布拉茲臉色大變。
貝布拉茲用右臂長而鋒利的刀鋒扶了扶眼鏡,儘管它並不存在,慢慢地說:「力量需要載體,強大的力量需要足夠的體積來支撐,這是我們的常識。而且即使是現在的我,也只是知道這個原理,卻仍然沒有破解其背後的全部奧秘。我現在的身體,並不是源自自己,而是繼承自某個古老且神秘的外宇宙文明的產物。在多年的研究中,我推斷,那些擁有無盡力量的超級生命至少分為三個進化階段。第一階段都擁有龐大無匹的體型,以承載它們無法想像的力量。比如說,現在潛藏在北冰洋最深處的那個大傢伙。或許在宇宙深處,還有體積足以媲美行星的傢伙。第二階段,就是力量已經不需要依賴載體的大小,它們或許只和我們差不多大小,卻可能有毀滅一個行星的能力。而第三階段,則生命和力量已不需要依靠載體而存在,或許,那就是所謂的能量生命了。」
停頓了一下,貝布拉茲凝望著蘇,神情十分複雜,說:「你讓我很意外,在我還沒有理解第一階段的秘密時,你已是處於第二階段的超級生命了。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你現在的力量並不強大,但危險性卻毋庸置疑。這個星球,以及這顆星球上的人類劫難已經夠多,這裡的生命已經足夠脆弱,容納不下超級生命,所以,我必須殺死你。」
蘇說:「你現在難道不是超級生命,這難道不是自相矛盾嗎?」
「不矛盾。」
貝布拉茲說。他已不想再多解釋,龐大的身軀上浮現出顆顆淡藍色的神秘符號,竟赫然與貝薩因都語有三分相似!
看到那些符號的瞬間,蘇的腦海中轟的一聲,如同爆開了一顆核彈,所有的意識都零星飛散。就在他還未明白發生了什麼的時候,本能已藉著這短暫的空白接管了身體。幾乎在意識無法捕捉的剎那,蘇胸前浮出五塊鮮紅色的能量晶體,中央一顆足有十幾厘米長,猶為醒目。五顆晶體還未完全浮出皮肉,就猛烈炸開,多道純粹由狂暴能量構成的光束四面八方射出。由於貝布拉茲體型巨大,又正對著蘇,所以大多數能量光束衝著他轟擊而來。
貝布拉茲毫不在意,只是以刀鋒的側面擋住了臉,左臂甚至根本沒有抬起,任由這些足以扭曲鋼鐵的狂暴能量束轟擊在自己身體上。他龐大身體的表面在能量衝擊下起伏不定,片片焦黑,少許地方甚至被沖得皮開肉綻,但也僅此而已。雖然蘇的攻擊聲勢浩大,甚至是以不惜自殘為代價,但給貝布拉茲造成的傷害卻可以忽略不計。
感覺到衝擊到身上的能量不如想像中恐怖,貝布拉茲放下刀鋒,微瞇著眼睛,警覺地看著蘇。雖然蘇的力量遠遠不及他,而且他感覺得到蘇體內的能量已消耗得七七八八,然而貝布拉茲深知,對於超級生命,再怎樣謹慎都不為過。
可是,當貝布拉茲張開雙眼時,所見只是一片廢墟,哪有蘇的影子?他大吃一驚,剛剛蘇還在感知中清晰存在,怎麼這一刻突然就消失了?
貝布拉茲心中忽然微有感應,於是抬頭望去,卻只見到近百公里外的天際邊上一個小小黑點,而且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遠去。只一瞬間,蘇已脫出了貝布拉茲足足一百五十公里的感知覆蓋範圍!
貝布拉茲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狂吼一聲,縱身一躍閃出數十米,又邁開大步,一步五十米!他跨了幾大步,忽然停了下來,苦笑著看著蘇離去的方向。原來,就在貝布拉茲追出幾公里的時間內,蘇已逃出數十公里,徹底脫離了他的感知,只有空中淡淡的焦糊味道標識出了蘇逃離的方向。
可是貝布拉茲心裡明白,即使他能夠一直鎖定蘇,也不可能追得上。這就是體型龐大帶來的副作用,在速度,特別是瞬間加速度上遠遠不及體型小、力量卻相若的蘇。雙方同為感知域強者,意味著都精於隱藏閃避,蘇這一逃,又要到哪裡才能找得到他?
貝布拉茲分明是感覺到了蘇沸騰的戰意和決死一戰的決心,才沒想到蘇竟然會逃走。蘇怎麼會逃?在臨戰前的一瞬,貝布拉茲以更勝蘇一籌的感知力探知到蘇當時意識中的場景,那是梅迪爾麗正在被他的獨子摧殘的一幕。梅迪爾麗平靜而安然的表情,無比清晰。探知到這一幕時,貝布拉茲就已知道了蘇的死戰之心。
可是他突然逃了?難道梅迪爾麗在他心中並不重要?貝布拉茲知道,絕不是那樣。在那幕場景中,他完全可以感覺到蘇心底最深處的那種痛,痛得無法呼吸。
正因如此,貝布拉茲就更不能理解蘇逃走的理由。不過,世界上人不能理解的事情才是大多數,貝布拉茲稍稍想了想,也就放棄了。其實以他的感知域能力,所謂稍稍想想,也已相當於大型計算機運行數天的工作量。
貝布拉茲不再追趕,而是站在原地,靜靜地想著什麼。他並不真正在意蘇逃走的原因,而是在細細體味著從蘇內心深處感覺到的那種痛苦。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在已經記不得的許久之前,他也曾經如此痛苦過,痛不欲生。時間太久了,以至於當年的記憶都已模糊。貝布拉茲甚至有些想不起來,當年曾經如此痛苦的事原由是什麼。其實時間並不久,至多不過數十年而已。數十年前的往事,隨便哪個心智健全的普通人都能夠記得,貝布拉茲卻已模糊。
不是貝布拉茲記不住,而是不願再回想起那些塵封的往事。
感知到蘇內心深處那最深沉的痛苦,是一個意外,但讓貝布拉茲想起了許多被刻意忘卻的事,也改變了一些原本的想法。在這個時候,他決定去做一件本來絕不會去做的事。
至於蘇,那已經不再是他的責任了。貝布拉茲雖然權傾一時,能力卻也有極限,不可能把每件事都做完。
「而且,或許事情還不會那麼糟糕。」
貝布拉茲想著,在心中反覆品味著從蘇那裡得來的痛苦。
這種痛,很熟悉。痛到深了,也就成為一種習慣,若沒有了它,有時卻會覺得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