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兄與外甥女說說笑笑,可阿瓏一直記掛著周瓚被叫到主桌遲遲未歸。該不會他被留在那邊了吧?虧她還為自己今晚佔了個好位置沾沾自喜。
「別看了。我說你圖他什麼?那小子一肚子壞水,你搞不定他。」隆兄拆阿瓏的台。他多少猜到了姐夫的心思,外甥女的花癡就更不用說了。他倒不希望阿瓏和周瓚在一塊,以後他這個做舅舅的怎麼好意思把外甥女婿叫出來一起花天酒地。
「圖他長得帥不行嗎?」阿瓏理直氣壯地說。
隆兄吐出一塊骨頭,眼睛看著鄰桌一個身材火辣的美女,嘴裡說:「膚淺!」
「他回來了。」阿瓏看到周瓚起身離桌,心裡一陣高興。不料周瓚並未折返,而是直直地朝門外走去。
阿瓏拍著隆兄著急道:「小舅舅,他要去哪呀?」
「我又不是他肚裡的蛔蟲!」鄰桌的美女不小心弄掉了筷子,俯身去撿,胸前的風光隱隱可見。隆兄哪裡還顧得上阿瓏的小心思。
「周瓚,喂,你等等……」
周瓚穿過花門打算提車走人,老頭子讓他「滾」,他求之不得,反正那份腌臢氣他也受不了。秦瓏的聲音遠遠在身後傳來,他早聽見了,她越追得急,他越不想搭理。女人就是麻煩,麻煩,麻煩!可理性偏又提醒他,麻煩不是用來累積的,或許……新的麻煩可以暫時解決舊的那一個。他腦子裡閃過一線亮光,來不及捕捉,腳步已本能地放慢了。
阿瓏總算在游泳池旁追上周瓚,氣喘吁吁地說:「飯都沒吃,你要去哪呀?」
「我有事……你管我去哪!」周瓚讓緊繃的臉色緩和下來,明明不太友善的一句話,在他微漾的眼波和嘴角若有若無的笑意映襯下偏偏多了幾分讓人心悸的意味。
「我,我……」阿瓏紅了臉不知該怎麼接他的話,她總不能說,「我想和你在一起,不要你走。」
周瓚卻比她想像中更直白,他摳著車鑰匙上的標誌,忽然朝她粲然一笑,「聽說你對我有意思。老跟在我屁股後頭是不是就為了這個?」
阿瓏啞然,她沒想到還能把心事拿出來這樣討論。既然周瓚都挑破了,她也沒有退路,結結巴巴地說:「不……不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不怕我對你沒興趣?」
「我有興趣就夠了!」
阿瓏抬起下巴,故意擺出強勢的姿態。她本性單純,但畢竟被寵慣了,沒嘗過得不到的滋味。周瓚在這件事上的輕忽態度更激起了她的好勝心。他家裡有錢,也不過是依附著她爸。只要爸爸不反對,阿瓏不信周瓚會徹底拒絕她的一片心。
「你倒是爽快的。」周瓚的笑意更濃,他索性也不急著走了,站在泳池邊緣的樹蔭下,回頭問阿瓏,「興趣這玩意兒不頂用。你的事你能做主嗎?」
「當然能。我爸媽會依著我的,只要我願意。」阿瓏似乎看到了一線希望,周瓚的意思莫非是……她又驚又喜,「我們兩家那麼好,我爸沒理由不答應。」
這話莫名地觸動了周瓚的某根神經,他玩味道:「是嗎?」
她剛才說,「我們兩家那麼好」。如果他娶了她,恐怕也是被眾人所祝福的吧,先不管那些祝福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算計。周瓚的車鑰匙飛快地輕點在阿瓏的鼻尖,他的聲音低柔又曖昧:「我喜歡聽話的女人。不怕我欺負你?」
阿瓏疑心他的鑰匙上帶著電流,否則怎麼她整個身子都是酥麻的?幸福來得太突然,她有些手足無措,也顧不上矜持,眼巴巴看著他道:「我當、當然會聽你的。」
周瓚微笑地打量著阿瓏被泳池熱烘烘的水汽蒸得發紅的臉蛋,幾根天然卷的髮絲被汗粘在眼角。拋開身份不談,她其實不失可愛,沒有多少城府,眼下一門心思都是他。駕馭這樣的女孩對周瓚來說易如反掌,什麼時候該冷著她,什麼時候給點甜頭他清清楚楚。或許這也不賴,她會乖乖地讓他拿捏,日後也管不了他遊蕩在外的心思。她也能替他澆花,幫他玩遊戲練小號,生氣時聽他發洩,開心時陪他傻笑,在心裡空出一個位置任他放肆。這麼想來,這些事也沒有什麼了不起,誰是不可替代的呢?
阿瓏在周瓚的注視下含羞帶怯地垂下頭去。看不清她的臉,周瓚的思緒更加無所忌憚。不知道她字寫得怎麼樣,甜食她愛吃嗎?平時愛好什麼?喜不喜歡打麻將?一點小玩意能不能收買她?她發怒時木著臉的樣子一定也很好笑。小卷毛摸起來會不會一樣柔軟,搔得他喉嚨發癢?看起來阿瓏的身材更有女人味,沾上了幾粒細沙的皮膚蹭過身體應該更為柔軟才對。
夜色下的泳池被白光照射得益發幽藍,粼粼漣漪,像迷離醉眼裡的海。周瓚喉嚨一陣發甜。這就對了,他要祁善知道,她一點也不特別,從前不過是因為機緣,他才對她產生了慣性和依賴,那樣二十幾年的相處就算換張臉換個靈魂,一樣可以親密無間。更好的選擇隨手即可拈來,比她年輕,比她活潑,最好不要整天泡在書堆裡,不會對他翻白眼,不會說教,不叫他綽號,也沒有必要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她想走就走吧,他才不會為一個人的背棄當作天塌下來了。
「周瓚,你對我到底……」阿瓏受不了這種讓人煎熬的沉默,心急地想要求一個保證。
周瓚的話讓她摸不著頭腦,他說:「怎麼,你也害怕被當成‘方便面’?」
「什麼方便麵?」阿瓏好奇。
「難道你不是想問:在我眼裡你算什麼?」周瓚彷彿在求證,「你說說,怎麼樣的回答才會讓你高興?」
阿瓏被他繞得有些迷糊,她老老實實道:「只要你願意,我都高興。」
她說完,又怕自己過於主動把他逼急了破壞現在良好的開局,拚命在肚子裡搜刮別的話由來終止這個話題,卻發現周瓚怏怏地別開臉去。
他們都說他性子古怪,不好捉摸,阿瓏不在乎。男人是用來愛的,不是用來揣摩的。他在她身邊就夠了。
「我一直想學游泳,聽我爸爸說你很厲害是不是?他說你會教我的!」阿瓏面對泳池,終於找到了最好的話題。
剛才飯桌上老秦和三叔唱的那一套雙簧又浮現在眼前,周瓚停頓了一會才說:「沒問題,你爸說什麼就是什麼。」
「太好了!」阿瓏笑逐顏開,她光想像著周瓚換上泳褲的樣子就心跳又期待,「你什麼時候才有空?」
周瓚側頭想了想,臉上的笑意讓她看不透。他說:「擇日不如撞日,我現在就有空得很。」
「但是我沒有……」
「來吧!」周瓚笑盈盈地在阿瓏背上推了一把,站在泳池邊緣的她「撲通」掉進水裡。她尖叫一聲,撲騰著帶出大量水花。
「周瓚,我不會游泳!」阿瓏慌了。
周瓚看過了池畔的標記,1.5米的水深,站穩了沒事,越慌亂越麻煩。他蹲在池邊笑道:「不會才要學。你爸不是讓我教你嗎,沒喝過水怎麼學游泳?」
說話間阿瓏已經嗆了兩口水,「你快下來,下來啊……」
「我得去換條泳褲,車上就有。你等會啊,乖!」
「快拉我上去,周瓚,你渾蛋。啊……救命!」
五十米開外的主廳,百日宴才剛開席,那邊的熱鬧喧嘩更襯托出泳池邊的冷清。泳池管理員趁四下無人也不知跑哪去了,水面上只有孩子玩剩下的幾個氣球在阿瓏的撲騰下飄飄蕩蕩。她現在知道他渾蛋了。不是說她爸媽都拗不過她嗎?她喜歡,他們藉機撮合;要是她厭惡,他們還會不會趕鴨子上架?周瓚好奇得很。
老頭子剛才趕他走,面上凶狠,然而周瓚也就此看出他爸對於這樁聯姻的態度是消極的。老頭子尚且顧及他的感受,沒有貿貿然把他當籌碼推出去,周瓚也不願看著他左右為難。解鈴還需繫鈴人,做壞人他更得心應手。
「阿瓚,你幹什麼?」子歉的低呼聲傳來。
周瓚離席時面色難看,周啟秀心裡也不好受,子歉看在眼裡,陪坐了一會,借口上洗手間追出來想勸他幾句,也不管他能不能聽進去。哪知一走近泳池就看到有人在裡面慌亂掙扎,周瓚蹲在一旁一動不動。
子歉上前,駭然發現水裡的人竟是秦瓏,她只能發出「嗚嗚」的哭喊聲,眼看水就要沒過頭頂了。
「你是不是瘋了!」子歉朝周瓚吼了一句,顧不上別的,衣服沒脫就投入水裡,三兩下游到阿瓏身邊,把她托出水面。
周瓚覺得沒勁透了,他手邊就是泳池配備的救生圈,不過是喝幾口水而已,死不了人。他本來已打算去把阿瓏撈上來了,誰知道竟有人跳出來代勞。
阿瓏嚇壞了,子歉的出現如同救命浮木,她四肢都纏繞在他身上,唯恐再在水裡失去依仗。
子歉被抱得太緊,手腳難以施展,好在他自幼在河裡嬉戲,水性極佳,一邊安撫著阿瓏,一邊艱難地將她帶上岸。阿瓏坐在池畔瑟瑟發抖,即使脫離了險境,仍牢牢抓著子歉胸口的衣服不肯放手,整個人都縮在他的胸前。子歉渾身濕透,也難免有些狼狽,他用極不贊同的目光看了一眼周瓚,轉而繼續在阿瓏耳邊勸慰。
「已經沒事了。你先把手鬆開,我去給你找條浴巾。」無論子歉怎麼說,阿瓏都聽不進去,一半魂魄依然在溺水的恐懼中無法抽離。
周瓚從躺椅上抽了兩條浴巾,扔過去罩在阿瓏和子歉身上。阿瓏眼眸的餘光掃到他,不禁又流露出幾分恐懼和痛恨,在子歉的懷裡「哇」地哭出聲來。
「周瓚,你等著,等著!」
「別哭了,他跟你開玩笑呢。水不深,你只是太害怕了。」子歉再度抽身無果。他歎了口氣,又拍了拍阿瓏顫抖的背,「先把身上的水擦乾。」
「你不許走。」阿瓏拱在子歉身上哭得更大聲了,「我要回家。」
周瓚越看越發現有趣之處,也不惱子歉多事了。他原來只想金蟬脫殼,誰想到那脫下的殼竟有可能成為新的餌子,還不知道往後能釣出什麼新奇的事物。
子歉見周瓚坐在椅子上袖手旁觀,心知是指望不上他了,阿瓏這副模樣讓裡面的人看到也不好,他只能用浴巾包裹著她,說:「好吧,我先送你回去。」
祁善走出來,遠遠看到子歉和阿瓏相依離去的背影。
「這是唱的哪出?」她問周瓚。
周瓚和子歉前後腳地離席,祁善猜到多半出了事,也沒心思留在全是陌生人的那張桌子上吃飯。
周瓚獨自坐在泳池邊,池畔還有一大攤水和凌亂的腳印。他好心向她解釋:「秦瓏掉進水裡了,你的五好男友英雄救美。」
祁善狐疑地瞪了周瓚一眼,「好端端的怎麼會掉水裡,別又是你幹的好事!」
「你還真瞭解我。」周瓚輕描淡寫地說,「是我把她推下去的……幹嗎那副表情?她家人和我爸要找麻煩也是衝我來。你男朋友擔了美名,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祁善的耐心也被他磨光,操起手裡的包砸向他不可理喻的腦袋,罵道:「我看你腦子才進水了!」
「他們想我娶秦瓏,官商聯姻好事一樁。她也說喜歡我。」周瓚輕巧避開,順手抓著祁善包包的帶子,沒心沒肺地笑,「我要是腦袋進水,說不定就娶了她。你也覺得好?」
祁善有些反應不過來,半晌才說:「關我什麼事?」
「也是,你稱心如意了,何必為我操閒心。等你和周子歉成了一家子,巴不得一起看我的笑話!」
聽到這種混賬話,祁善氣過頭反而平靜得很,她扭頭要走,周瓚還拖著她的包,懶洋洋問:「上哪去啊?」
「我去看看子歉用不用幫忙。」
「少煞風景,那裡沒你的事。」
祁善用力抽回自己的包,周瓚抓著不放,她氣得踹了他一腳,「滾。你什麼意思?!」
「你腦袋被書塞壞了。秦瓏現在肯定感覺很糟糕,都是女孩子,你去了她不尷尬才怪。」周瓚說了個祁善能接受的理由,拍著自己身邊的空位,臉上是他招牌式的笑,「嘖嘖嘖,精心打扮過了,難怪周子歉走了你要失望。」
祁善彆扭地用指節蹭了蹭下唇,她明明只塗了很薄的一層口紅。周瓚才不會告訴她,她喝過的白瓷茶杯上有淺淺的口紅印,說不定後來還有些蹭到了他的嘴上。
「這樣就對了。收拾一下你也是能見人的。」周瓚點評道。
他明著誇她,實際上是在給自己臉上貼金呢。
前天在祁善家,她沒想到周瓚招呼都不打就跑到她房間,紅著臉把媽媽放在床頭的內衣褲收進衣櫃。周瓚笑她多餘,A罩杯和一點也不性感的純棉內褲有什麼值得躲躲藏藏,又沒有欣賞價值。他還奚落祁善對於打扮太不上心,內衣連鋼圈都沒有,過安檢都不會「滴滴」響。男人都是視覺動物,周子歉會看上一個穿得像拖把一樣的文藝女青年,心裡多半有鬼。
祁善當時罵他庸俗,生了一會悶氣卻又問他認為衣櫃裡哪一件才好,看來是真的在乎周子歉的看法。周瓚從衣櫃取了條寶藍色連衣裙扔給祁善。這還是幾個月前他慫恿她買的,祁善總覺得裙擺太短,胸開得又太低,一次也沒穿出去。口紅也是她在化妝品櫃檯被店員忽悠得頭暈眼花時,周瓚在身後默默替她抽出的那一支。
祁善平時偏愛天然材質、舒適隨性的打扮,那真的很像「拖把」嗎?她不敢想。今天她抱著試一試的態度硬著頭皮把那條連衣裙穿上身,還化了淡妝,結果還沒出門她媽媽就說她今天開竅了。到了酒席上,她先後得到了隆兄和周子翼的好評,陳潔潔也誇她的氣色很好。如果說這些都是客氣話,子歉什麼都沒說,但他流連在她身上的目光裡也多了幾分深意。祁善沮喪地發現,周瓚竟然是對的。
「不謝謝我?承認我眼光比你好很難嗎?」周瓚眼神不留痕跡地在她胸前掠過,果然擠擠總會有溝的。
祁善不情不願地說:「誰讓你閱人無數呢。」
「懶得理你。」周瓚不想和她爭辯。女孩子的門道他瞭解不少,這常被歷任女友援引為他花心多情的憑證。可祁善也這麼想,他不服氣。其實周瓚對女人大部分的認知還是從祁善身上得來的,什麼大姨媽的症狀,扎頭髮的方式,女人表達情緒的習慣,甜食的花式……包括她們穿裙子有時還有安全褲的說法,哪些不是她讓他見識到的。後來把這些經驗用在女朋友身上只不過更得心應手。周瓚並不是那種會費心討別人歡心的人,也不會去研究女人適合什麼樣的打扮。他給祁善挑的,不過是他自己喜歡的——露出腿和脖子的連衣裙,還有會讓她皮膚看上去更白皙的寶石藍和豆沙紅……
這些一直存在於周瓚的想像,原來真的很好。雖然她的裝扮並非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