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瓚和朋友聊天,他身邊跟著的女孩自覺地去找其他小姐妹去了。幾個膚白胸大、打扮入時的漂亮女孩聚在一塊,猶如餐廳裡一個熾亮的聚焦點,男人們的眼睛都忍不住往那邊瞄。周子翼因此被陳潔潔擰了大腿,痛得敢怒不敢言。
陳潔潔對於周瓚和那些女孩子混在一起也表現出不贊同,她批評道:「我說你越活越回頭了。小孩同一種遊戲玩久了也會膩,你連小孩子都不如。有什麼意思!」
「嫂子,這你就不懂了。這事當然有意思,你沒看到那小妞身材有多正?」阿標替周瓚說話,「瓚哥現在已經夠修身養性了,要是以前……哎喲!」
隆兄又給阿標的腦袋來了一下,瞪眼道:「有你說話的份嗎?」
阿標一臉委屈,周瓚也不理他,笑吟吟地看著挨著坐的兩人,對祁善說:「總算不藏著掖著了,我是不是很快就要喝到你們的喜酒了?」
「要結婚?到時也給我發請帖,讓我去湊湊熱鬧!」阿標出來拯救冷場的局面,反正他不說話閒得慌。他剛才偷偷問了隆兄,打聽清楚了子歉的身份。他主動對周瓚揭自己的短:「瓚哥你沒來之前我差點鬧了笑話。我還以為你當真找了個女博士,想不到她是你未來的嫂子!」
阿標呵呵呵的笑聲像有魔力一般,神奇地終止了其他人說話的慾望。最後隆兄忍無可忍再度出手,吼道:「滾蛋!」
阿標莫名其妙地捂著腦袋。他到了晚上也沒想清楚,到底他們是什麼關係,以至於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錯的。
過了一會,陳潔潔不鹹不淡地插了一句話:「早點結婚沒什麼不好。我看祁善也是喜歡孩子的人,將來一定是個好媽媽。趁早生一個,到時候阿瓚你還得封個大紅包,孩子可是要叫你叔叔的。」
周瓚單手轉著面前的茶杯,半晌才說:「你不肯生孩子了,除非我哥出去找別的女人,生出來的孩子才叫我‘叔叔’。」
周子翼馬上撇得一乾二淨,「你們說你們的,別把我扯進來。還沒影的事,都少說兩句!」
「什麼事還沒影呢?」阿瓏背著手,笑嘻嘻地站在隆兄身後。隆兄後悔把他們找來了,他應該悄悄找個地方給周子翼和陳潔潔倒茶賠罪了結,現在正應了那句話:瞎子幫忙,越幫越忙。
阿瓏看到周瓚在場,俏生生的一張臉耷拉了下來,可她非要擺出不怕他的樣子,明明是他理虧。周瓚倒也灑脫,隨手端了茶杯對阿瓏說:「那天的事是我不對。正好有機會,我說‘對不起’了。」
阿瓏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任周瓚的手在空中僵了一會,才奪過茶杯一口喝盡,大聲道:「沒關係,我還要謝謝你!」
既然阿瓏打算坐在這一桌,周瓚也順勢去了美人堆裡。酒過三巡,隆兄過來找周瓚,攬著他的肩膀把他往邊上帶,問:「最近你忙什麼?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周瓚漫不經心道:「我也要混飯吃的好不好,上次那個小額融資公司剛起步,總不能讓它一直賠著。」
「以前怎麼沒見你那麼賣力。」隆兄四下張望之後,掏心掏肺地說,「你老實跟哥說,是不是因為祁善。看她斯斯文文的,想不到有兩下子,轉頭就和周子歉搞在一起。你上回讓我安排在周子歉身邊的那個服務員,我也給你弄山上來了。有需要哥的地方儘管說,急傷胃氣傷肝,別憋著啊。」
周瓚哭笑不得,他往隆兄指的方位看過去,那個叫「魏青溪」的女孩被安排在餐廳吧檯值班。他最近心煩,差點都把她給忘了。恰是這一眼,讓周瓚瞧見祁善走到吧檯邊和魏青溪說了幾句話。周瓚感到蹊蹺,從他的角度看過去,祁善的臉色不太好。莫非她知道了魏青溪和周子歉的關係?以周子歉的謹慎,應該不至於!周瓚又順籐摸瓜地去看子歉的反應,阿瓏正在他身邊說個沒完,他顯然心不在焉,視線也不時投向吧檯的方位。
「你別光看不動啊。想上就上,不上就晚了。」隆兄見周瓚晃神,替他乾著急,「如果不是早知道你和她在三亞的時候就好上了,這麼多年不容易,我都想勸你算了。要我說祁善也就那樣,阿標話糙理不糙,女博士能頂什麼用?難道還多出一個……」
周瓚趕在隆兄說出難聽的話之前打斷他:「說過多少次了,我和她以前沒什麼。」他見隆兄一副「你當我傻啊」的表情,苦笑道,「我欠了祁善的錢!融資公司裡有她的嫁妝,不趁早回本還給她,我爸不撕了我才怪。」
隆兄自然還是不信的,周瓚也懶得再說。他確實是在忙著融資公司的事。虧誰的錢也不能虧祁善的,否則下次他再走投無路的時候找誰去?祁善是周瓚的退路,他的安身立命之地。可她如果真的嫁給了周子歉,她的嫁妝,她的人,她的全部生活都將屬於周子歉,周瓚又該如何自處?
祁善從洗手間出來,心裡正犯愁呢,頭髮忽然被人扯了一下。周瓚站在她身後,滿心狐疑,「你幹什麼?」
這話難道不是該她來問嗎?祁善說,「上廁所!」
「我問你為什麼老往廁所跑?」
「我喝了太多水不行嗎?」
周瓚失去了耐心,光他剛才看見的,半小時之內祁善已經第二回跑廁所了,臉色一次比一次糟糕,「別廢話啊,快說你出了什麼毛病!」
祁善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上悄然多了一抹紅,期期艾艾了一會,橫下心說:「哎呀,是那個……」
「哪個?」周瓚咬牙切齒,聲音也抬高了,可就在某一瞬間,他忽然反應了過來,長長地「哦」了一聲,面色變得緩和。在周瓚看來,祁善的心理素質堪憂。她心裡但凡有事,要不就不停喝水,甚至內分泌也會受影響。在他記憶裡有過好幾回這樣的經歷,第二天就要去旅遊,或者有重要的活動安排,她的大姨媽會莫名其妙地提前,殺她個措手不及。他試過在中考前受命給她送紅糖水,也在少林寺陪她去買過女性用品。這樣想來,今天的大姨媽肯定也不在計劃之中,難怪她坐立不安。
「那也不用像沒頭蒼蠅一樣,嚇我一跳!」周瓚抱怨。
「我什麼準備都沒有。」祁善苦惱得很,她剛才向隆兄打聽過了,山莊還沒正式開業,並無日用品出售,陳潔潔那裡也沒有她想要的東西。她翻遍包包,找到了一片護墊,可也頂不了多久。她彆扭地轉身,問周瓚:「我褲子沒事吧?」
周瓚低頭,在牛仔褲的包裹下她臀型還不錯。
「看到了嗎?」
「看到了……哦,沒有。」
「明天才下山,我今晚怎麼辦呀!」祁善被周瓚看穿了,也顧不上矜持,苦著臉哀歎一聲。
「要不要我去問那幾個女孩子有沒有帶那玩意?」周瓚提議道。
祁善眼睛放光,「好,你快去。」
幾分鐘後,周瓚去而復返,祁善一臉期待:「她們有沒有?」
周瓚一言不發地推著她往前走,祁善猶在追問:「到底有沒有呀?」
「我沒問!」周瓚悶聲道。他不知該怎麼向她描述,他一回到位子上,幾個女孩子圍著他笑鬧,他憋了幾次,實在開不了那個口問她們:「你們誰有衛生巾?」
祁善絕望道:「我完蛋了!」
「你不可以去買?」周瓚沒好氣,他剛才回去拿了車鑰匙,說,「我陪你下山。」
周瓚的意思是讓祁善和他迅速到山下的小鎮把東西買了,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來。祁善覺得不妥,山路蜿蜒漫長,來回至少兩個小時,即使要去,也得和子歉說一聲,免得對方擔心。
祁善尚未把自己的尷尬事向子歉說明,他們還處在戀愛的最初階段,每次單獨相處都希望在對方面前呈現完美的狀態。祁善盡力掩飾,然而子歉仍然有所察覺,他問過她是否身體不舒服,她給出的答案同樣是「水喝多了」。
子歉心裡有自己的顧慮。祁善第二次去洗手間用了很長的時間,子歉去找她,可經過吧檯時他停下了腳步,青溪正一個人在那裡擦拭紅酒杯。
「你做了什麼?」子歉問她。
青溪抬頭,眼裡有困惑,「什麼意思?」
「祁善為什麼找你?你跟她說什麼了?」
子歉的語氣並不凌厲,可他話裡的懷疑讓青溪難以接受。她輕輕放下了手裡的杯子,磕壞了是要從工資裡扣錢的。
「我和她能有共同話題嗎?」青溪眼睛一轉,又說道,「除非是聊你的事。」
「她臉色不太對勁。如果你知道原因,希望你可以告訴我。」
「怕我給她吃了不好的東西?直說好了。」青溪笑了,又拿起了擦杯子的軟布,「你還提醒了我,以前我怎麼沒想到呢?」
「不是這個意思……」
「我什麼都沒做!」青溪再抬起頭來時,面色謙恭依舊,眼眶卻微微發紅,「她問我有沒有熱水,我給她倒了。她說‘謝謝’,我說‘不客氣’,整個過程就是這樣,一個字都沒有落下。信不信由你!」
子歉沒有再說話,心裡有些黯然。這時祁善走了過來,周瓚陪在她身邊。
「沒事吧?」子歉單手扶在祁善手臂上,關切地問。
不等祁善開口,周瓚搶先一步說:「她有點感冒,我陪她下山買點藥。」
「山上沒有醫藥箱?」子歉想了想,「我去吧。」
「這晚上的山路可不好玩。我開過幾
次,路況比你熟。」周瓚看上去好心得很,安慰子歉道,「放心,你們沒好上以前,她的髒活累活我幹得還少?」
「你會說話嗎?」祁善聽不下去,她張了張嘴,眼見隆兄屁顛顛地跟了過來,嘴上嚷嚷著:「誰病了?」他不等有人回答,先把手裡已經接通的電話塞給子歉,掩唇道,「我姐打來的,她要跟你說幾句。」
子歉訝然。隆兄只有一個姐姐,也就是老秦的夫人,阿瓏的媽。因為周啟秀的關係,子歉見過她幾面,但從未單獨說過話。秦夫人內退前曾在一所重點高中任副校長,所以子歉在電話裡尊稱她為「隆老師」。她口氣溫和,一如普通的女性家長,先是為子歉在泳池救了阿瓏一事表示感激,又客套地談了幾句日常,還說改日有時間要約出來見一面,親自帶阿瓏道謝。子歉反覆說這件事不值一提,請他們不用放在心上。對方卻提到阿瓏從那天受驚之後情緒一直不太好,她小舅舅不靠譜,阿瓏信賴子歉,希望離家在外時子歉費心多照料她。
子歉怎能說「不」?心卻一直往下沉。阿瓏在桌旁托腮看著他,隔得那麼遠,子歉彷彿都能感受到她臉上勝利的竊喜。
從子歉接電話時應對的言語,祁善大致也能猜出對方的來意。周瓚又在催她,說再磨蹭山下的商店都關門了。她壓制著心中的不安,輕輕拉了子歉的手再放開,說:「等我回來再說。」
車沿著谷陽山的小道往下開,白天引得行人屢屢下車拍照的山花美樹都成了黑黝黝的暗影。沒有路燈,許多路段一側是山體,一側是深淵。在開車這方面,周瓚自詡是半職業的好手,可這時也不敢大意,一路小心慢行。
「肚子疼?」他打破了車裡的沉默,向歪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的祁善問道。
「還好。」祁善的話說了等於沒說。
「毛病真多,還好我不是女人。」周瓚搖頭。十來歲的時候他開始發現祁善一個月總有幾天無精打采的,騎車也不行,游泳又不去,吃東西還挑剔。有一次她裙子髒了被他發現,他大聲取笑,祁善羞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周瓚被他媽媽臭罵了一頓。馮嘉楠藉機給他上了一堂簡易的生理衛生課,大概意思是女孩子不容易,這種時候會感到身體很不適。有風度的男孩不但不應該隨意拿這個說事,還要多多體諒照顧。周瓚那時剛進入叛逆期,他並不在乎什麼是有風度,可他至少不再為此而嘲笑祁善。他還發現一個奇怪的規律,每次趕上那幾天,他總是肚子不太舒服,為此他也常和祁善一同忌口,少食辛辣冷飲。
馮嘉楠去世後,周瓚和祁善的關係雖看似得以修復,往來漸密,笑鬧如常。可他們都很清楚彼此之間有個禁區,他們極有默契地絕口不提,不可觸碰本身就意味著未曾消散,回到兩心無礙的舊時模樣是再無可能。眼下,她選擇了他陪同去做一件有些難堪的小事,周瓚是樂意的,這證明在祁善意識深處,他們的親密勝過她和周子歉。
周瓚甚至不肯去掩飾這份得意,一邊開車一邊故意問祁善:「這有什麼不好意思跟周子歉說的?他都是你男朋友了。」
祁善也苦惱於自己為什麼開不了那個口。大家都是成年人,稍一提點,子歉應該就能領悟,這是再正常不過的生理現象。然而她就是沒辦法當著子歉的面說這種事。她和自己生氣,說話更有氣無力,「哎呀,他畢竟是男人!」
這話讓周瓚聽了心裡很不對味,好心情頓時被清倉,「你什麼意思?難道我是太監?」
祁善煩他揪著小事斤斤計較,說:「你不是太監,但我已經把你心理閹割了。」
車子似乎都感受到了周瓚心中的不平,忽然顛得祁善跳了跳。
「慢點開。沒看到路邊的標語——‘山高、路窄、坡陡、彎急’!」她提醒道。
「意思是說我在你面前脫光了也沒關係?」
「你脫吧,我有點冷。」
周瓚「哼」了一聲,「就算周子歉‘身心健全’,今晚上你們的好事也泡湯了。」
他說完有點幸災樂禍,本來還感到鬧心,打算讓阿標和隆兄想法子拉著周子歉去打通宵撲克,現在省事了。
祁善腦子有數秒的延遲,反應過來之後又羞又氣,寧願扭頭看著一片黑的窗外也不想對著他。
「對一個被你心理閹割的人沒必要害羞。」周瓚又起勁了,騰出手扯了扯祁善的髮梢,「來吧,跟我說說,我很好奇周子歉那樣一本正經的人在你面前脫光是什麼感覺?」
「周瓚,你有沒有道德底線!」祁善忍無可忍道,「誰像你一樣流氓,整天想著那些事!」
「這麼說你還沒見識過呢!」周瓚更樂了,繼續大放厥詞,「我覺得從男人的角度看,周子歉也沒那麼喜歡你,要不然他早下手了。男人真的心動,根本不會磨磨嘰嘰。」
「那是你吧,別把所有人想得和你一樣!」
「我當然是,因為我很正常。」
「不要臉!」
「如果周子歉只對你‘要臉’,你要小心了。」周瓚躲開祁善砸過來的紙巾盒,笑著說,「誰讓你身材沒看頭呢?」
祁善氣得口不擇言,「你帶回房間的女孩身材好得很,我前腳去餐廳,你後腳就來了,可見你也堅持不了幾分鐘。」
周瓚倒是沒有被她激怒,反而感到很有趣似的。他開過了最險的一個彎道,含笑道:「有些東西吧,你用過才有資格點評。」
「呸!」
忽然靜下來車裡連呼吸和胎噪聲都讓人無法忍受。祁善搖下一線車窗,山風尖叫著擠進他們中間。周瓚又把車窗弄了上去,說:「不怕吹得頭疼?」她沉默,又想去放點音樂,廣播也行。興許周瓚也有此打算,在按鈕處他碰到了她的手。祁善受傷般退縮。
抒情的音樂聲流淌開來。他們錯了,這並無任何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