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夢一起做才美

丁小野感冒了,在他從封瀾家回來之後。這在封瀾的餐廳成了一樁充滿曖昧色彩的秘事。一整天裡,所有的員工都在用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詭異的笑容和轉過頭的竊竊私語為這個「秘密」添油加醋。

敢於求證的人只有勇敢而八卦的劉康康。他先是在丁小野身邊轉悠了好一陣,逮住個四周沒人的機會便問:「你的感冒症狀為什麼和老闆娘一模一樣?」

很顯然,身體微恙的丁小野看上去脾氣不是太好。康康同樣的問題連問了兩遍,丁小野都恍若未聞。康康起初以為自己聲音壓得太低,在他準備問出第三遍時,丁小野臉上的表情讓他選擇了把話嚥回肚子裡。

康康又把主意打向看上去狀態比較萎靡的封瀾。

「老闆娘,小野也感冒了。」他神神秘秘地說。

封瀾朝丁小野的方位看了一眼,「然後呢?」

康康「嘿嘿」一笑,「他是給你送粥回來才感冒的。」

「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媽還給我煮了兩天粥呢,什麼事也沒有。難道他的抵抗力還不如一個老太太?」封瀾撇嘴道。

「所以……我們才覺得『有點』奇怪。」康康朝封瀾眨了眨眼睛。

封瀾笑了,問:「『你們』是誰?」

「純爺們」都是講義氣的,康康誰都沒出賣。結果他們被通知下班後留下來全員大掃除,不許留一個衛生死角,因為在老闆娘眼裡,大家都閒過頭了。

譚少城中午又光顧了他們餐廳。她來得正巧。封瀾拿出昨晚吳江托她轉交的東西,親自倒了杯水,將水杯和東西一塊放在譚少城桌前。

譚少城拆開那個信封,看到裡面掉出一張銀行卡,心裡已有幾分明白,卻仍然將信封倒過來抖了抖,竟然還有一張紙片。她急忙將紙片拿在手裡看,上面只是簡單的一組數字。

「吳江讓我給你的,密碼寫在紙上了。」封瀾解釋道。

譚少城問:「他還說了什麼?」

封瀾搖頭。

譚少城慢慢地將寫著密碼的紙片捏在手心裡,自嘲地笑笑,說:「他當然不會說什麼。不管我做了什麼,好的還是壞的,就連一句話、一個字,他都不屑於給我留下。」

卡裡是譚少城用來擺平鬧事的患者家屬所花費的錢,吳江一個子兒都沒少地還給了她。

由於家屬不再糾纏,醫院也不願失去吳江這樣的人才,這件事就此翻頁,副院長的提拔意見也隨之封存。就連封瀾都知道,譚少城投入到這件事裡的絕不只有金錢而已,如她所說,對付無賴有無賴的法子。吳江無法阻止一個他厭惡的女人的自作主張,錢是他唯一能償還,也是唯一願意拿出來與她交涉的東西。他不會欠譚少城的,更不可能感激她。

譚少城眼裡落空的期盼讓封瀾有些欷歔。無論她過去做過什麼,此時的她只是一個得不到愛的女人,可悲又可憐。她應該也沒奢望因為這件事使她和吳江的關係得到緩解,盲目的付出,想要換回的無非只是他的一句話,或是寥寥幾個字,讓她覺得他們之間是有關聯的,這就夠了。

可惜吳江用了最決絕的方式斬斷她這點念想。

「我又有錢了。」譚少城把手放在那張卡上,笑著對封瀾說。

封瀾歎了口氣,說道:「何必呢?他都快要結婚了。」

吳江的婚訊來得很突然,但這對於吳家和司徒家來說無疑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好日子已經定下來了,就在下個月。以譚少城的嗅覺,即使封瀾不說,她很快也會收到消息。

譚少城的手一抖,猛然抬起頭問:「結婚?和誰?」

封瀾沉默。

果然,譚少城愣了片刻,臉色突然煞白。

「司徒玦?」

封瀾的默認讓譚少城彷彿在一瞬間蒼老。

譚少城點的套餐很快被康康端了上來,她面色有些木然,靜靜獨坐,直到她離開,也沒有動一下筷子。

譚少城走後沒多久,店長滿臉為難地來找封瀾。有客人投訴,聲稱遭遇了服務員的「野蠻對待」。封瀾隨著店長來到了鬧事的顧客桌前,一問才知道,丁小野摔了顧客的手機,並且拒絕道歉,態度惡劣。

封瀾打量了一下那一桌的客人,是兩個二十歲出頭的妙齡女子,不是在校的大學生,就是剛畢業沒多久的小白領。

封瀾毫不費力地就猜中了事情真實的來龍去脈。

這段時間以來,她餐廳裡的女客明顯增多,多半是三兩個閨中密友結伴前來,其中尤以年輕女孩為甚。她們一入座不急著看菜譜,而是滿餐廳張望。表現得比較直白的會直接要求丁小野過來服務,含蓄一些的則偷笑著,目光在他身上打轉。封瀾看過自己的餐廳在某點評網站下的顧客評論,好幾條類似於「菜還可以,服務生比較帥」這樣的評價。其實這也是她當初錄用丁小野的原因之一,如今卻帶來了意想不到的麻煩。

作為服務生,丁小野態度尚可。像猴子一般被圍觀,最多也是臉臭一點。但他十分抗拒拍照。若被他撞見,他會刻意迴避鏡頭,甚至要求對方刪除照片。店裡的同事大多知道他的禁忌,看見顧客偷拍,通常也會好言勸止。好在拍照的畢竟是少數,女孩子臉皮薄,一直以來也沒出什麼亂子。

今天這一回,拍照的兩個女孩膽大而固執。丁小野讓她們刪除照片,她們中的一個提出要他的手機號碼來交換。在旁的店長已做好過來打圓場的準備,沒想到丁小野當場搶過她們的手機,刪除自己的照片之後,又把手機扔到了地板上。

兩個女孩滿臉通紅,怒氣沖沖。丁小野卻甩手不理,在廚房換燈泡。她們聽說封瀾是老闆,嚷著要她出來給個說法,勢必要讓丁小野出來道歉,賠她們手機。

封瀾本來心情就不怎麼樣,被這麼一鬧,更是煩不勝煩。康康擠上來為丁小野辯護,說他平時不是這樣的,今天一定是身體不適,脾氣也暴躁些。況且那女孩的手機只是邊角掉了點漆,遠遠沒到要整個賠償的地步。

封瀾讓康康住嘴,給出了她的解決方案。她說:「我的員工態度不妥,作為老闆我代替他道歉,對不起了。估計兩位今天也沒有繼續在本店用餐的心情,已經上過的菜全部免單。至於手機,兩位今後出示維修報告,我們會承擔相應的費用。如果這樣仍然不能讓兩位滿意,我建議你們撥打消協的電話投訴,我們接受消協的處理結果。」

兩個女孩揚言要在網上發帖曝光他們餐廳,但總算是離開了。店長跟在封瀾後面念叨:「真是什麼人都有。丁小野也是的,今天究竟怎麼了……」

阿成和老李在角落裡咬耳朵,封瀾看過去時,他們又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們的話想必不那麼好聽。

封瀾問店長:「剛才那兩人消費了多少錢?」

店長查了一下收銀系統,說:「二百六十七塊。」

封瀾說:「從丁小野這個月的工資裡扣……還有,如果她們拿來手機維修費用單,也算丁小野的。」

午市的客人逐漸散去,員工們在一起吃工作餐。封瀾獨坐在空無一人的天井,看著一隻蜻蜓在流水器的邊緣盤旋。

有人推門進來,站在她的身後,是丁小野。

封瀾問:「你不用吃飯?」

丁小野說:「吃過了。我不想把感冒傳染給別人。對不起,封瀾。」

她都搞不清丁小野為哪件事道歉。昨天他就那麼走了……他的感情還沒有他留在她身上的痕跡清晰。即使封瀾有著再堅韌強壯的神經,再見到他時,也難免渾身不自在。

「你以前說對了,這件事是挺丟臉的。」封瀾說。

看上自己的員工,還執迷不悟地當作一場愛情。這是她親手下錯的棋,她都打算將錯就錯,不論輸贏了。可那種時候他還能推開她……封瀾完全糊塗了,她在丁小野心裡到底算什麼?

「店長剛才跟我說了。你可以扣我雙倍的錢。」丁小野平靜地說。

封瀾更惱了,她在意的是那點錢嗎?他來就是為了跟她說這個?

「算了。」她站起來說道,「你下午休息吧,出去透口氣,找個地方坐坐,或者去買點藥都可以。再捅出什麼婁子,你多少工資都不夠扣。」

丁小野竟也沒有說什麼。他點頭,走出去之前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聲:「前天送過來的那批食用油不要堆在過道那裡,下午有消防檢查。你的滅火器材到底過期了沒有,你第一天做這行?」

封瀾再次被他的口氣惹惱,原本就煩躁的心更加不耐煩,「用得著你來教我?趁早在我眼前消失!」

賭氣的後果是消防檢查結束後,封瀾不得不賠著笑臉請檢查組的工作人員吃晚飯。

封瀾的父親已退休多年,人脈畢竟還有一些,況且查出來的消防隱患並不是什麼大問題,倒也不會處罰得多重。只是封瀾怕他們三天兩頭上門,更不想欠下太多人情,只得用了最皆大歡喜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檢查組的一行人本不缺這頓飯,見老闆娘年輕漂亮,他們便在開出整改通知單後,當著她的面商量晚上到哪兒聚一聚,封瀾果然識趣挽留,於是大家順水推舟,飯桌上免不了藉故讓封瀾喝酒。

開店這幾年,封瀾的酒量多少練出來了一些,但是她中午幾乎沒吃東西,空腹上陣,架不住六七個大男人輪番勸酒。她用盡了所有既不得罪人,又能少喝一點的酒桌伎倆,幾杯急酒下肚,還是有些吃不消。

第一瓶酒很快喝完了,在座的一名檢查組工作人員大聲喊服務員上酒。應聲推門進來的並非往常負責這個包廂的芳芳,而是丁小野。他出去了一個下午,封瀾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服務員開酒是在一側的工作間,端上來時已換成了餐廳特色的錫制酒壺。丁小野一一給桌上客人面前的酒樽倒酒,輪到封瀾時,酒壺恰巧空了,他又回工作間再添了一輪。

封瀾默默地看著丁小野將透明無色的液體注入自己的酒樽之中,他收手時,她有意無意地與他目光交匯。她想,算他識趣,知道她招架不住了,還知道來解圍。

坐在封瀾身邊的檢查組負責人瞧了一眼丁小野手上的酒壺,說道:「這酒壺還挺別緻。」

封瀾笑著回應:「王隊長眼光真好。這是我去年專程托泰國的朋友在當地定制的暹羅錫酒器。東西不貴,卻還算有心思,酒壺、酒樽和酒杯上的大象和蓮花紋飾在當地都像征著吉祥,而且錫器有淨化水質的功效。我還存著幾套新的,也沒印上餐廳logo,留著送給好朋友。王隊長要是喜歡,我待會兒就讓人送到車上。」

王隊長讚美道:「怪不得你們餐廳生意好。菜的味道先不說,老闆娘人漂亮,連餐廳的佈置和小器具都雅致。」

封瀾給丁小野打眼色,丁小野心領神會,出去取她說的酒具給王隊長備著。

封瀾朝王隊長舉杯,笑道:「隊長這麼說,就是嫌我們店菜還不夠好。大家既是朋友,歡迎以後常來,多給小店提提意見,有什麼做得不到位的地方,還需要各位批評指正。」

王隊長說:「哪有什麼不到位的地方?都是小事!」

在座眾人紛紛應和。封瀾心定,干了手上的那杯酒。她算準了丁小野給她換了白開水,喝下去的時候毫不猶豫,不料被辛辣的烈酒嗆了一下,咳了兩聲,滿臉通紅。

她聽見有人說:「老闆娘真是豪爽,巾幗不讓鬚眉。」

封瀾低頭喝了口茶才緩過勁來,強笑道:「我酒量一般,只不過今天高興,捨命陪君子罷了。」

大家又一團和氣地寒暄了幾句,封瀾借口有一道菜遲遲未上,親自去催。她走出包廂,門口候著的服務生已換回了芳芳。

封瀾按捺著怒火,問芳芳:「丁小野呢?」

芳芳見她面色不善,趕緊應道:「他說去倉庫拿你要的東西,還沒回來。」

「剛才你去哪兒了?」封瀾又問。

芳芳委屈道:「丁小野讓我去吃飯,他說這裡有他看著。」

封瀾一聽,心中更是火冒三丈。他特意進包廂一回,若不是對芳芳格外照顧,就是刻意整她,這兩種可能都讓她嚥不下這口氣。

她去了趟洗手間,在酒意完全籠罩上來之前想辦法吐了一輪,難受得滿頭是汗,胃彷彿揪成了一團。

等封瀾出來,芳芳在包廂門口已給她備了杯水,擔憂道:「老闆娘,你沒事吧?我看你臉色不太好。」

封瀾搖頭,說:「沒事。」

「你等一會兒。」芳芳說著,飛快地從空著的隔壁包廂端出一小碗肉絲面,「喝酒之前先吃點東西墊墊。」

封瀾微微有些詫異。芳芳是個老實忠厚的姑娘,但心思靈巧和審時度勢從來不是她的長項,今天怎麼變得如此慇勤且貼心?然而,封瀾現在無心計較這個,對芳芳說了聲「謝謝」,趕緊將那碗還透著熱氣的麵條三下兩下吃完,這才覺得整個人緩過來一些。

她回到包廂,看來她不在的時候,這幫人也沒閒著,第二瓶酒也喝得差不多了。

接下來端上最後一道菜的人又換上了丁小野,封瀾看都不看他,也不理會他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又有多嘴的人打趣道:「老闆娘,我看你們餐廳什麼都用了心思。不單老闆娘賞心悅目,服務員也一個賽一個精神。以我們這種樣貌,恐怕來應聘也入不了老闆娘的眼。」

封瀾含笑道:「您真會開玩笑。怎麼能拿服務員和您比?」

王隊長插了一句嘴,說:「小封啊,用不著謙虛,我看你們店裡的服務員長得可比他強多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沒什麼好迴避的。」

封瀾順勢瞥了丁小野一眼,說道:「服務員總歸是服務員。對於女人來說,壞女人愛男人的錢和地位,好女人愛男人的錢和地位帶來的魅力,說起來都是一樣的。」

「這話說得也在理。小封,你現在還單著?」

「我還沒搞清楚我是好女人還是壞女人呢。」封瀾笑著說,心裡卻想,或許她根本就不是正常的女人。

「這話說得,以你的條件,什麼樣的找不到?女孩子,眼光也不要太高了。」

「謝謝您誇獎。別光聊我了,大家多吃點菜……」

一行人在喝光了三瓶酒後滿意而去,原本的整改通知和處罰單也變成了口頭警告。

封瀾目送他們的車遠去,收起讓她面部發麻的笑容。要是封媽媽看到這一幕,肯定又要埋怨:「早說過女孩子不適合幹這行,都是自討苦吃。」

今天怪她大意,但是餐廳開了這幾年,應付這些人已是家常便飯,不足以讓她心情如此低落。操縱著封瀾心緒的從來就不是那些讓她笑臉相對的人。

過了餐廳正常的打烊時間,因為只剩下檢查組那一桌客人,廚房的員工確認不需要備菜之後都已經下班,服務員也大多回去了。留下來善後的是店長、芳芳和住店裡的丁小野。

封瀾走進剛才的包廂,他們三個已經將殘局收拾得差不多了。

封瀾當著店長和芳芳的面說道:「丁小野,我醉了,你送我回去。」

丁小野直起身說:「你醉了嗎?沒看出來。」

封瀾不再多說,人就站在包廂門口,一動不動,冷冷地盯著他看。

店長埋頭整理桌布。

芳芳看了看封瀾和丁小野,喏喏地想要說話,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店長用力地扯了一把衣袖。兩人加快收拾的節奏,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小野選擇了妥協,說:「你等等,我洗個手。」

封瀾站在餐廳門口,看著丁小野走了過來。他換掉了餐廳的工作服。

「走吧。」丁小野走近她說。

封瀾咬著下唇道:「不想送我,又怕我為難她們?丁小野,你沒來的時候她們也好好的,我不是周扒皮,用不著你做護花使者。」

「還是一樣胡攪蠻纏,我就知道你沒醉。」丁小野說。

他的神情讓封瀾覺得他是在極力忍受著她,她心中更不是滋味,氣道:「我沒醉你很惋惜?你就盼著我在那幫男人眼皮子底下醉死,出盡洋相,被佔盡便宜,這樣你就高興了,滿意了?」

丁小野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側身看她,說:「你難道不是活該?」

「是,我活該,在你面前我什麼都活該!」封瀾氣極反笑,「虧我以為你眼巴巴地進來是擔心我,真是自作多情。」

丁小野彷彿早料到她所為何事,心平氣和道:「你需要我擔心?應付幾個男人對你來說不算難事。」

「你算男人嗎?」封瀾記起丁小野說過,即使在自然界,雄性也只會保護它想交配的雌性。雄性動物太TM現實了,活該有一些在交配時會被雌性吞噬!一定就是為了防止它們事後翻臉無情。

「在你心裡,我不是你的女人,所以你不會心疼是吧?」封瀾說這話時,不只聲音,整個人都在發抖。

丁小野歎道:「為這個氣成這樣值得嗎?封瀾我送你一句話——『食得鹹魚抵得渴』。你當今晚那些人都是傻子?他們是酒桌常客,你那些小動作騙得過誰?是酒是水,別說用聞的,喝慣酒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區別。你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

封瀾也不是沒有想過這層,也許她受不了的只是丁小野的態度。她嘴硬道:「你為什麼總是要教育我,我憑什麼讓你訓?」

丁小野也火了,用同樣的口氣吼回去,「因為你蠢!我怕你白折騰自己,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封瀾走著走著,一屁股坐在路旁的花壇上,想著他一語雙關的話,抬起頭問:「你不想陪我折騰下去了?」

「付出之前,要想著回報,否則就是瞎折騰!「丁小野冷冷地說,「人不都是奔著結果去的嗎?」

封瀾拉著他一隻手,眼巴巴地問:「芳芳給我拿的水,還有那碗麵,都是你讓她準備的吧?你替芳芳照看那個包廂,也是因為擔心我。你只要說『是』,我會很開心。」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丁小野似乎想把手抽回去,卻沒有得逞。

其實他和她一樣,都是嘴比心硬的,才總是吵得不可開交,人卻離不開。丁小野留在封瀾掌心的手讓她短暫心安,她揚起嘴角,「別不承認,我知道是你。」

「愛怎麼想是你的事。」丁小野不情不願地坐下來,花壇後的枝葉劃過他的後背,一如她的指甲摳撓著他的掌心。任何掩飾都拗不過身體髮膚的切身體會。

那場半途而廢的意亂情迷後,封瀾明顯感覺到丁小野對她冷淡了許多。丁小野過去也不熱情,但女人的**讓封瀾覺得,從前她走向他,他至少是原地觀望的,即使從未張開雙臂迎接。她每付出一點,彷彿都朝他靠近一步。然而現在他卻在撤退。

封瀾想不出自己哪裡出了問題,才會惴惴不安,揪住點小事就要發脾氣。可丁小野偶爾又會給她一種錯覺,其實他是在乎她的。這樣雲裡霧裡,忽上忽下,搞得她更糊塗了。

封瀾用指節叩了叩丁小野心臟的位置,「真想挖出來看看它在想什麼。」

「人想事情是用腦子!」丁小野拍了下她的「爪子」。

「那我挖你腦子,裡面要是沒有我,我就把它燉了。」

「你以為我像你一樣長著豬腦?」丁小野鄙夷道,「你這樣的人開餐廳能賺錢真是奇跡。」

封瀾把頭靠在他的肩上,這是她最喜歡的舉動,「老闆娘風情萬種,客人要捧場,我也攔不住。」

她忽然想起丁小野的媽媽也開過餐廳,在別人眼裡同樣是漂亮的老闆娘。於是她又施展起那一「賤」的風情,纏著他問:「我和你媽媽誰比較厲害?」

「你差遠了,無論哪方面。」丁小野一點面子也不給她留,說道,「我媽才不會連消防和工商檢查都搞不定。」

「別老拿今天的事來擠對我。要不是你把我氣糊塗了,我也不會一時疏忽。平時我還是挺精明的,要不餐廳怎麼能賺錢呢?」封瀾辯解道。

「你要是真的精明,就不要給後廚那麼大的權力。你現在用高薪籠絡著廚師長,什麼都包給他,廚房其他人的工資也不經你的手,對於不是做廚師出身的老闆來說,這是大忌。如果哪天他帶著整個團隊跳槽……」

封瀾想要捕捉的那種「錯覺」又回來了,他明明是在擔心她,什麼都為她著想。

「我不知道的事,你提醒我不就好了?」封瀾環抱著他的肩膀,「反正你家以前也是做這行的,你的經驗不比我少。不如我們以後開個夫妻店吧?」

「你真敢想!」丁小野又澆了她一頭冷水。

封瀾讓丁小野越來越看不懂女人,她剛才分明那麼難過,可只要她尋覓到一絲甜味,彷彿早先的苦都煙消雲散了,又開始快樂地憧憬未來。

封瀾理直氣壯地說:「為什麼不敢想?我的夢想就是和我愛的人開家小餐廳,只不過餐廳比愛人來得快一些。沒有老闆的老闆娘,不是真正的老闆娘。當我早晨爬起床,頭也沒梳,臉也不洗,就看到我的男人對我說『早啊,老闆娘』,這是多美好的一件事!我等的就是這一天。」

丁小野低頭撿起地上的半截枯枝,又將它折斷。

可笑的夢想,熟悉的夢想。

「丁小野,你們家的餐廳以前是做什麼菜系的?」封瀾問。

丁小野正想著自己的心事,順口接過話茬:「新疆菜。」

「新疆菜啊……也對。」封瀾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我爸爸腸胃還好的時候也喜歡新疆菜,以前城南霞光路二巷附近有一家叫『塞外江南』的餐廳,做得很有名,你有沒有聽說過?我爸最喜歡點他們家的囊包肉,我媽媽喜歡拌面,那時我哥哥還在家,我們全家時不時會一起去……」

封瀾的話忽然一頓。那家叫「塞外江南」的餐廳大概六七年前換了名字,聽說經營者也變了,菜也不是原本的味道,從此她就很少再去,還曾惋惜過很火的一家餐廳就這麼敗落了。按照丁小野的說法,他們家發生變故不也是在那個時間段嗎?

她鬆開手,驚愕地看著丁小野,「該不會……」

「不是!」丁小野否認,先前的耐心也徹底沒了。他有些野蠻地把封瀾拉起來,「走吧,要做夢迴家去做。」

見丁小野如此抗拒,封瀾選擇了不再追問。她不顧丁小野的手攥得她很疼,跟著他半走半跑地往前,嘴上道:「有些夢一起做才好,做夢不花錢,又用不著負責任。丁小野,以後我們的餐廳既賣大盤雞,又有咖喱帝皇蟹,你覺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

「不怎麼樣是還可以的意思嗎?我們要開多少家分店?要不要在察爾德尼也開上一家?這樣放羊回家的人也可以喝到熱辣辣的冬陰功湯了,我們的包間就佈置成豪華的帳篷,一掀開簾子就能看到森林。還有啊,我發現咖喱裡撒上葡萄乾,味道特別好。」

「好個鬼!」

「你喜歡的話,我下次做給你嘗嘗,我廚藝不錯的。」

「……」

「丁小野,你急什麼?反正又不是趕回去行不軌之事。」

「你能閉嘴嗎?」

「我干擾你思考了?你在想什麼?說說看,想什麼?」

「……」

「你不說,憑什麼不讓我說?你當初不是因為沒人說話才從察爾德尼逃回來的嗎?」

「我後悔透了。」

「後悔了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連回家十公里不到的路程都要我送!」

「送送我怎麼了?以前你騎馬一整天日子不也照樣過?你喜歡騎馬嗎?什麼時候教教我?」

「不喜歡,腿上都是繭子。」

「在哪裡?我看看。」

「……」

「不讓看摸摸也可以。」

「你還真摸!拿開你的手。封瀾,你才是流氓!」

「哎呀,我們又有了一個共同點。」

……

《應許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