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阮阮重回S市上班,幾日不見,同事只覺得她清減不少,更顯飄逸,沒有人知道在幾天前,有什麼永遠地離開了她。
鄭微後來接到了好幾通趙世永的電話,他驚慌失措地詢問著阮阮的去向和她的新號碼,鄭微對待他為時已晚的追悔只有一句話:「我為我和你同為人類而感到羞恥。」
也許趙世永對阮阮並非沒有愛,那段時間,他的電話幾乎每天都要消耗掉鄭微手機的一格電池。然而愛又如何,他愛的東西除了阮阮,還有許多許多。鄭微一再地拒接,他一再地打來,時間長了,慢慢地電話也少了,終於歸於沉寂,就像我們的一顆心,曾經火熱地揣在胸膛裡,滾燙得無處安放,急不可待地找人分享這溫度,從沒想過它也也有一天會冷卻,冷到我們只得自己環緊自己,小心翼翼,唯恐連這僅有的暖意也守不住。
鄭微到中建的第三年,她二十五歲。一個二十五歲,工作穩定,面容姣好,身心健康的女人身邊沒有男人算不算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鄭微覺得不算,但她身邊幾乎每一個人都那麼認為。工會的李阿姨幾次三番地把她叫到自己辦公室談心,話裡話外都是一個意思,你也老大不小,應該成了家了。就連周渠也時常半開玩笑地對她說,你究竟要找個什麼樣的,二分這麼多青年才俊你都看不上也就罷了,那麼一分、三分……十四分,機關、三產、設計院……中建有五千光棍,環肥燕瘦,任君選擇,總有一款適合你,別老這麼漂著。
鄭微一邊打著馬虎眼,世上好男人萬萬千,任我挑來任我揀;一邊為自己辯護,二十五歲單身的女青年多著呢,為什麼我一定要選?
周渠的回答是,我看著你就難受。
大家都說,鄭微,我看著你一個人這麼漂著,難受。
很多時候,當我們習慣了一些事情,就不知道這是苦。就像一個貧窮的人,一輩子沒有見識過繁華,到死也不知道自己貧窮。鄭微總是一個人,她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逛街,一個人看電影,有時也跟著一群人去狂歡買醉,最後一個人回家,一個人睡覺。她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只是在別人過節團聚的時候,偶爾感覺孤獨。單位大院那條從辦公樓通往單身公寓的林蔭路,她自己陪著自己走過了無數回,每一顆樹她都認識,這一棵的果實特別酸,那一棵三年來一次果也沒結。她總是笑嘻嘻的,日子不都是這樣過嗎,直到見過太多投向她的同情的眼神,他們都替她難受,她才恍然覺得,原來自己竟然是可憐的。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自己也強烈而真實地感覺到這一點?似乎是在一個平淡無奇的夏日,她獨自從超市購物返來,站在出奇擁擠的公車上,遇到忽然橫穿馬路的行人,公交車司機急剎車,慣性讓她的身體劇烈向前傾倒,就在那一刻,她看到了身邊一個跟她同樣單薄的女孩,晃了一下就被身邊的男友穩穩地擁在懷裡。鄭微身手一貫敏捷,她立即抓住了手邊的護欄,定住了腳步,沒有讓自己在人前摔得難看,但是當她緊緊地將帶著點涼意的金屬護欄抓在手裡,莫名地有了流淚的慾望。她甚至帶著點小小的惡意打量著身邊的那個女孩,難道她不如她漂亮?難道她不如她聰明、勇敢、善良?可是她沒有她幸運。
就這樣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事,讓鄭微覺得自己不可以再一個人孤獨下去。這世上哪來王寶,她從來沒有想過為誰守住寒窯,只是以往她相信直覺,總以為直覺會帶著她想要那個人來到她身邊。而直覺何時才能出現,也許明天,也許永遠不再出現——即使出現了,未必不是錯覺。
所以,當李阿姨已成為習慣地說:「微微,我給你介紹一個男朋友吧?」鄭微破天荒地回答:「好呀,什麼時候。」
李阿姨辦事一向周到又細緻,她驚訝鄭微態度轉變之餘,認真詢問了鄭微父母所在的單位、家庭成員狀況,不到三天,就給鄭微安排了她的第一次相親約會。
那一次鄭微見到的人就是何奕,李阿姨一點新意都沒有地把他們約在一個中規中矩的西餐廳,寒暄了幾句便藉故離開。似乎所有媒人都應該這樣,鄭微也不覺得奇怪,她只是意外李阿姨第一次就把這樣一條大魚拋給了自己。何奕姓何,中建公司總經理也姓何,何總只有一個兒子。何奕是二分最年輕的項目經理,其實鄭微認識他,兩年多年她跟隨周渠下工地,當時就是何奕接待他們,只是後來何奕被派往技術支援中建在孟加拉的工程,一去兩年,所以兩人算不上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