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胤沒有動,他無意介入沉鐵事務。
拎著人頭的慕容箴,沒有看見宮胤,眼眸微微一閃,隨即恢復正常。
他將人頭獻上,鐵星澤自然誇讚獎賞,又問他在默軍中職務,以及為何如此行事。慕容箴坦然答道:「卑職是默軍天聽營第七分隊分隊長,不忍眼見將軍如此倒行逆施,背叛我主,特撥亂反正,向大王獻上巨逆頭顱。」
「本王還以為默軍全員背叛,幸得還有如此忠誠義士!」鐵星澤向身邊左右讚歎,又歎息,「其實直到現在,本王都沒能明白,默軍何以背叛?」
慕容箴沉默了一會,道:「其實自有隱情,並說來話長。」
「哦?」鐵星澤立即追問。
慕容箴卻不肯說了,臉上神情分明是「此地人多口雜,不宜公然論密」。
「如此,」鐵星澤立即道,「稍後本王將下榻關城驛館,你便也住在那裡,晚間本王親自宴請你,以謝你深明大義,襄助我軍。」
慕容箴笑得誠懇,「多謝大王。」
他始終沒對城牆上的宮胤多看一眼。
城牆上,宮胤也始終沒有看他一眼,他注視著玳瑁方向,扳指算了算。
玳瑁沉鐵風煙隱隱,帝歌卻籠罩在一片祥和的春光裡。
春光點綠黑白色的靜庭,亭台樓閣,被深深煙雨柔化,往日有點硬朗的輪廓,也顯得詩意柔曼幾分。
一隊大臣從靜庭書房裡肅穆地走出,國師大人一反常態,親自站在門口相送。
大臣們離開的腳步略有些急促,因為知道,接下來要開始忙碌了。
鄒征立在廊簷下,看著人群匆匆離去的背影,勉強控制著眼神中的狂喜。
萬萬沒想到,事情竟然真的順利走到了今天!
今日開始,離開的大臣們,將會準備國師登基事宜。
關於國師登基的奏章,是在五日前提出來的。他為此猶豫了很久,既想早早動手以免夜長夢多,又怕根基不穩偽裝被識破想要等站穩腳跟再慢慢來。不過自從他扮成國師之後,四周諸人態度如常,從他手中下去的政令暢通無阻,實在看不出任何不對勁,他也無數次對自己說,如果宮胤真的沒死,豈會容他真的掌握大荒政權?這是完全毫無理由的事。
因此他咬咬牙,覺得還是早早實現心中夙願的好。只有走上了那個至高之位,他心底的恐慌和不安,才能被實際掌握的權力所慢慢消融。
他冒險召見了一位諫官,和他做了暗示,此人據他觀察,也是個靈活機巧人物,果然不出他所料,次日朝會之上,那位諫官便聯合幾位份量不高不低的同僚,公開上書請國師登基。
依舊出乎他意料的是,群臣幾乎無人對此動議反對,山呼景從,似乎等待已經很久。
隨即大相副相,各司主官,流水般覲見,就具體登基事宜,拿出了各種章程,長長的單子禮儀周備,他看得眼花,心中卻喜悅得幾乎不敢相信。
各司效率都出奇地高,今天禮司來,已經擇定了本月下旬某日為登基吉日。
動作這麼快,正中他下懷,他心中隱隱猜測,看樣子宮胤確實早早做好了登基準備,也給臣子們放了風,所以當他再次提及,才沒有人驚訝,並迅速進入軌道。
這算不算機關算盡,卻為他做了嫁衣裳?
想到這裡,他得意地笑了笑,覺得這三月真真是有生以來,最濃艷一春。
他目光忽然凝了凝,前頭花牆上,一簇蔦羅迎風顫顫,其中一朵花缺了一瓣。
他不動聲色地看著,轉回書房,晚膳後他說要出去走走,並拒絕禹春等人跟隨。
他很隨意地散步了一陣,他現在步態神情,月光下清清冷冷,宛然就是宮胤。
宮人們自然不敢靠近高山遠雪般的國師。
走著走著,便近了女王寢宮,最近女王寢宮看守依舊如前森嚴,眾人都已經習慣了。
但此刻寢宮卻留著門,他悄無聲息地進去,對看守者揮揮手,眾人便流水般退下。
寢宮內燈火黯黯,宮室因此顯得幽深淒清,明城在唯一一盞燭光下等他。
淡黃燭光映在她臉上,她的臉白得像濃漿,紋絲不動的冷,眼睛底,卻冒出灼灼的火焰來。
「你得給我一個解釋。」她道。
「我無需解釋。」鄒征現在說話語氣都很像宮胤。
「那我只好掀開你這張面具,告訴天下,這裡有個騙子。」明城微笑,不知何時,她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已經有了微微皺紋。
「你應該知道你的威脅毫無用處。」鄒征輕描淡寫彈了彈指,「沒有我的命令,你根本出不了這寢宮。」
明城站起身,身形帶動的風引燭火飄搖,映得她笑容忽明忽暗,「是嗎?不過你認為一定需要我出寢宮,才能揭開你李代桃僵的秘密嗎?」
「那你不妨試試。」燭火飄搖,鄒征順手拿起桌上玉剪,去剪燈芯。
明城面無表情看著他的動作。
鄒征忽然放下剪刀,盯住她眼睛,「這剪刀或者這燈芯,不會有什麼花樣吧?」
「我可不知道,不過你也可以試試呀。」明城曼聲道,「就好比最近這段日子,你對我玩的花樣還少嗎?」
鄒征頓了頓,垂下眼睫,「不得不承認,你讓我刮目相看。」
「你怎麼沒有想到,或許是有人在幫我?」明城的笑容忽然多了幾份詭秘之意,「你看,剛才我說,我不需要出寢宮,也能將你的偽裝拆開,你為什麼不問下去?」
「有誰能幫你?有誰能在這玉照宮中幫你?」鄒征冷笑。
「你猜呢?」明城也彈彈手指,漫不經心地微笑,「也許是某個大臣,也許是某個宮女,也許是你的身邊人,也許是一個誰也想不到的人,也許……」她忽然悄悄地,用氣音道,「是一個死人。」
暗室微燭,冷風穿堂,襯著這女人慘白的臉,詭秘的語聲,鄒征忽然不可控制地打了個寒噤,只覺得背上,似有涼涼的東西滲出來。
面上卻絲毫不肯露怯色,他不耐煩地將剪刀重重一擱,「裝神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