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8章 一見鍾情(1)

如此滿足,如此如意,如此輕鬆,如此……喜悅。

相識至今,他以為見遍她笑意如花開如霞光漫天如月色綻影,他以為這些便是她笑容的極致,他以為他所見便她一切。

然而今日才知,什麼才是她真正的笑。

然而今日才知,之前那麼久,那麼久,她竟在他面前,從未真正開懷。

這一刻,心間如萬蟻噬過,剎那噬空血肉,千瘡百孔,曲折往復。

這一刻。

她在馬上依人而笑。

他在高樹之上,遠眺。

左丘默的馬,真是一匹舉世難逢的好馬。

生就一雙彈跳力驚人的腿,好像能跨過這世上所有名山大川,萬丈溝壑。

騎在馬上高高飛起,越過那些驚訝仰頭的京衛士兵頭頂時,景橫波迎著撲面猛灌的風,覺得說不出的痛快暢快和愉快。

一躍過敵陣,鐵槍擊甲衣。左丘默面對一重又一重堵死了路的京衛,硬是一次又一次縱馬而過,衣袂在風中射出鐵一般的線條,手中寒芒四射的長槍,一次次將那些試圖刺穿馬腹的士兵逼開。

景橫波注意到她竟然始終沒有傷一個士兵。

這憤怒的、決絕的、一臉赴死不顧一切闖宮的女子,竟然始終不肯傷人。

「為什麼不殺人?」她忍不住問。

「落雲之兵世襲,他們的哥哥叔叔父親甚至是爺爺,都有可能曾經是我父親麾下。」左丘默答得簡單,卻霸氣。

景橫波隱約記得落雲部是諸部族中,唯一一個境內分裂,存在許多野莽部落的部族,而這許多年來能保持境內安寧,經濟持續發展,都有賴於一個家族的支撐,那是落雲的軍神世家,中流砥柱,全族子弟兒女皆帶兵,代代護佑落雲邊境安寧,想必就是左丘家了。

所以左丘默敢一人闖王城,所以她一路闖關卻不殺人。哪怕這些人並不一定是她家門下出身,可在她看來,都是左丘家的軍戶,都受落雲軍神護佑,自己人不殺自己人。

景橫波暗暗歎氣——聽起來很豪壯,其實很傻逼。標準的死心眼。各有立場,還談什麼門下交情?何況這種「天下兵我都護著」的老大心態,將落雲大王置於何地?這樣看來,堂堂軍神世家大小姐會去和親,也就不奇怪了。

果然,接連闖過幾次結陣之後,之後的路途越來越艱難,從這條大街到王宮之前不過短短百丈,百丈之後是一個不寬的廣場,可這百丈就成了天塹,因為大批大批黑壓壓的人頭湧來,騎兵後方是步兵,步兵後頭豎起了鉤鐮槍,拉開了長長的勾網,再想一躍而過,先得開膛破肚。

左丘默終於勒馬,嘴唇抿成平直一線,面無表情,這一刻景橫波覺得她像極了太史闌,忍不住想太史如果遇見這樣的場景會怎麼做?想必會比這位還帥,但又想阿彌陀佛還是不要遇見的好,哪怕太史闌做個庸人呢,也比整天打打殺殺要強。

她歎了口氣,心裡隱約覺得,也許君珂文臻還有機會做個平凡人,太史闌……真的不大可能。

對面的將領在喊話,都是那些曉以大義的場面話,兩個女人各有心事,誰都沒聽。

當一大隊士兵終於持盾拿刀衝過來時,左丘默的槍,終於刺了出去。

刺出第一槍的時候,她忽然道:「五天前,我自願去浮水部和親。浮水部和落雲部世代有姻親之好。原因說起來卻不大好看。落雲部女子體質特殊,可以改善浮水部的打呃脹氣毛病,最起碼後代會好一些。而落雲部邊境野莽,位於浮水和落雲之間,我們需要浮水部為我們緩衝和鉗制野莽。」

她說話時下手不停,依舊不殺人,銀色的槍花點點如落梅,點出去就是一蓬炸開的鮮血,每一著都狠辣又準確,放肆又收斂,每一著都傷在對手關節處,讓人失去戰鬥力而又不至於死,那種妙到毫巔的控制力,令景橫波看得賞心悅目,第一次發現打架也如此有美感,忍不住默默記她招式,想著將來真遇見太史闌或者可以教她,感覺太史一定很喜歡。

聽見左丘默忽然說起浮水和落雲部的事,心知這姑娘一旦動了手,也是決絕性子,這是要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銀色落梅漫天飄灑,地上很快倒了一大批士兵,一批長槍兵快速衝上來,領先一人面色黧黑,手中重斧闊大無倫,劈下時,似一面黑色的牆,猛然倒下。

銀花飛濺,那一槍如電,穿透黑牆的壓抑,刺亮雙眸。

「我本可以不必和親。落雲部還有適齡公主,而且是兩個。兩人是堂姐妹,年紀相仿,交情莫逆,向來同進同出。我素來不大喜歡和皇室女子打交道,因為聽聞了一些不大妥當的事情。但這兩人中的姐姐,卻對我向來慇勤,頗多推崇,人前人後,各種誇讚。偶有宴席相遇,她總私下約我,另備宴席。席間言語傾慕,屢屢讚我作風硬朗,女中巾幗,不愧軍神之後,是未來落雲中流砥柱,是落雲女子的驕傲,也是她們所有優秀女子的標桿、明燈、主心骨云云。」

「完了。」景橫波道,「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你都信了?」一邊順手幫她解決了一個試圖偷襲的士兵。

左丘默斜睨她一眼,「自然不信。這種女子何等驕傲,以前又有些小誤會,平常聽王族誇讚我多了,該當討厭我才是,哪有如此喜歡的道理。只是如此次數多了,卻也漸漸放下心防,覺得她縱不至於喜歡我,也該當不會恨之入骨才對。」

「你錯了。」景橫波正色道,「沒事兒誰也不會主動巴結人,尤其女人,一點舊恨好比殺她全家,絕不會輕易原諒,更不要說巴結。巴結越狠,心內越有所謀;身段放得越低,對高處的那個人便越痛恨。你看起來也不是個會矯情謙虛的人,只怕她因此更覺得你跋扈囂張,早有除你之意。」

《女帝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