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間也似顫了顫,經脈微痛,卻於痛中生出淡淡暢意,因為從來這痛,也只為她而生。
她的背影在前方,微微搖曳出動人的弧度。
他不由自主輕揮馬鞭,跟隨其後。
宮胤是跟著葛氏姐妹一起走的,剛才過來不過是特意滿足景橫波一次,很快和景橫波分開,葛氏姐妹遠遠瞧著兩人情狀,對視一眼。
落雲國主早已率領群臣出宮迎接,就在先前左丘默被層層攔住的宮門廣場前,士兵已經撤走,換了全副的儀仗,長長鋪開的紅毯,女王在紅毯前下馬,國主以下齊齊躬身,很多人已經聽聞了女王納了左丘默的消息,從眼角縫裡,偷偷窺視女王的神態,想要揣測這位破壞狂女暴君的心態,然而景橫波此時心情正好,眉梢眼角都是春意,那喜氣融融模樣,讓眾人心中一涼——瞧女王這麼歡喜,想必就是因為選了左丘默了,想不到這硬邦邦的女人,真的投了女王陛下的眼緣?
隨即又想無論如何這也是個女人,女王陛下被蒙在鼓裡,此刻越歡喜,真相抖落時必然越生氣,如此,左丘家也不過是垂死多掙扎一陣罷了。
這麼想著眾人便心情大定,恭謹地退到兩側,擁著女王陛下進宮,左丘默跟在景橫波身後,踏上紅毯時,眼見往日裡待她左丘家橫眉冷對、疾言厲色的那些所謂「諍臣」,此刻一聲不吭,偃伏兩側,就好像沒看見她一般安靜服帖,看見剛才還在圍攻她的將士,此刻恭謹地遠遠站在外圍,看見先前自己死活衝不進去的宮門,現在就在自己面前大開四敞,不由在心底,深深吸了一口氣。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景橫波那句「掌握絕對實力後,想怎麼殺就怎麼殺,是天道!」的霸氣。
明白所謂「權力」的真義。
想要不為人掌握生死,想要擁有自己說話的權力,那就先掌握權力,最起碼,緊跟權力!
長長的紅毯似霞光,襯女王背影冉冉,女王寸步不離地帶著她的三位新任「未來王夫」,以至於落雲國主都不得不跟在左丘默之後,落雲國主葛深,凝視著前方女王和左丘默的背影,眼神微微閃爍。
葛蓮悄悄走到他身邊,垂頭,還沒出聲,已經是一臉的泫然欲泣之色。
葛深厭棄地看她一眼,擺擺手道:「行了,無須此等姿態。我問你,你姐妹自願攔截左丘默,如何竟搞出如此結局?不過也無妨,左丘默終究是個女子,只要揭穿她的身份,何愁女王不怒?」
葛蓮搖搖頭,踮起腳,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葛深一怔,「當真?」
「不知真假,但只要女王願意,那就是真的。」葛蓮輕輕咬著下唇,滿懷恨意地看著左丘默的背影,「所以就算您當殿揭穿左丘默身份,也是無用。陛下存心袒護,您又能怎樣?」
「事到如今,左丘家已經無論如何留不得。左丘默稍後肯定會央求女王援救左丘家,女王一旦開口,本王應還是不應?如此……」葛深眼底厲色一閃,「大牢裡那些左丘家人,包括被軟禁在府中的左丘雲正……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葛蓮眼底喜色乍現,立即低頭,「女兒明白!」想了想又道,「聽聞女王心思也頗深,未必想不到這一層。稍後宮中夜宴,還請父王多多在女王身上留心,務必討她歡心,令她沉迷,無暇再去理會左丘家的事。只要過得今夜,明日左丘家就只剩左丘默一人,便縱天大本事,能翻出浪來?」
「你今日邀請來的那位男子,」葛深目視宮胤,道,「看去隱約有幾分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觀其神情氣度,絕非常人,你務必慎重。」
「此人武功非凡,且對左丘默敵意深重,絕非偽裝。」葛蓮嫣然道,「當然,女兒必不敢全信他。今夜且全力招呼侍奉好他,順便監視著,待明日左丘家覆滅,再略施小計,他必定會出手。」
葛深滿意地點點頭,卻又道:「浮水部二王子失了未來妻子,必定暴怒。你若不能將左丘默之事解決,這二王子妃,便還得是你來做。你自己掂量清楚了。」
葛蓮低下頭,恭聲道:「事關女兒終身和落雲國策,女兒焉敢不盡心?父王放心。」
葛深點點頭,看也不看她一眼,緩步離開。
葛蓮立在原地,大袖深垂,臉上笑容宛然如常,儼然恭送父王的孝順女兒。只是那袖子,在不斷地微微顫抖。
不知何時葛芍站在了她身邊,注視著葛深的背影,冷聲道:「伯父又為難你了?」
葛蓮不做聲,半晌嗤地一笑,聲音嬌婉,「誰叫我背著個『妖殺蔽日』的命盤呢。大王防我也是該當。」
「說你生來妖氣,必將敝金烏之光,動盪國本,不利王室。」葛芍冷笑,「因此防你也罷,可防你還要沒完沒了利用你,連你的婚姻都要拿來給王子鋪路,又豈是父親當為?」
「王室無情,有什麼好怨的。」葛蓮幽幽道,「我只是想。左丘默此刻一定感覺到了權力的力量,而她也一定不知道,此刻,我想的,和她一樣。」
「嗯?」葛勺沒聽懂這句話,皺起眉頭。
「你看女王,她一句要保左丘默便保得。她說左丘是她王夫,所有人就得閉著眼睛說左丘是男人。同為女子,她的話,才叫話,她的活,才叫活。」葛蓮眼神定定的,宮燈深紅的光掠過,映得她眼眸略呈血色,聲音也忽然飄渺空濛,「和這樣的女子比起來,你我簡直不配叫女子。而整個大荒,說話能被聽見的女子,有女王,有襄國那個女攝政王……芍兒,你說,什麼時候,我們說話,也能像她們那樣,被所有人聽見呢……」
葛芍霍然轉頭看她,葛蓮卻依舊直直地望著景橫波背影,眼睛一眨不眨。葛芍穩了穩有些不安的情緒,半晌,深冷地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成敗是非,也只有勝者定論。識相的,各自不相干;不識相的,走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