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第一個被女王巡視到的部族,落雲部在接待女王的禮儀上,表現出了一定的誠意。
王宮正殿飛雲殿席開百桌,錦毯鋪地,宮燈高懸,珍饈流水般上席,舞姬的水袖漾起月色和寶光,曼妙的歌聲如這無處不在的綵緞一般四處流淌,百官們躬著身,踏著紅毯,魚貫前來敬酒,每人的祝酒詞都一大篇,每人的祝酒詞都不一樣,有時候還會即興唱上一首,聽得景橫波只想趕緊醉死自己拉倒。
當然,女王的酒,自然有三位未來「王夫」負責擋。司容明是個大夫,大夫向來不酗酒,方誠是個酸儒,酸儒今天臉色一直不對,也喝不了幾杯,最後豪氣干雲來者不拒的竟然是左丘默,景橫波眼睜睜地看著金爵裡的酒下去一杯又一杯,左丘默越喝越清醒越喝越目如寒星,也不知道是發洩還是示威,從頭到尾就沒露怯,引得眾人不知真假連番叫好,都道這位王夫才是真真英傑。景橫波卻在想終於開始覺得她不像太史闌了,男人婆什麼都厲害,唯獨喝酒,絕對慫包。
景橫波抬起眼,看看面前排成長龍的敬酒隊伍,隊伍真是壯觀,更壯觀的是,其中有人排過一次隊還要排第二次,簡直和三年困難時期排隊買肉一樣熱情,這種熱情已經超過正常範疇了,景橫波呵呵一笑——不就是想把人灌醉,說不出想說的話麼?
看來落雲君臣的灌酒政策,並沒有取得預想的效果,左丘默越喝越精神,終於趁著一個半醉的傢伙轉身,而另一個還沒來得及跟上的間歇,一個轉身,便要往殿中走。
景橫波驀然探身抓住了她的衣袖,笑道:「心肝兒,去哪啊……」
「我要在殿上陳情我左丘家……」左丘默話還沒說完,景橫波已經笑著拎起酒壺,好像根本沒聽見她的話,「來來來,這麼好的酒,別浪費。來,咱們也喝一杯。」
「陛下……」左丘默怔怔地看著景橫波,她想在這殿上說明左丘家的冤屈,說明兩公主的陰謀,想當殿請女王做主,想趁這機會逼落雲大王鬆口,最起碼解除父親的軟禁,把那些家將放出大牢,那些都是跟隨她左丘家出生入死的兄弟,不能白白死在這樣的權力傾軋之中。她相信只要女王開口,落雲大王終究不能直接拒絕。然而女王為什麼不讓她說?
「來來來喝一杯……」景橫波明明沒喝酒,卻笑得醉眼迷離,尤其當她看見也進了殿,遠遠坐在葛蓮附近的宮胤,那笑容就更完美了。
「陛下!」左丘默終究還是忍不住,不讓她去殿中跪下陳情,乾脆大聲道,「陛下容稟,我左丘家有冤上呈……」
「你左丘家果然是名門,不然怎麼能養出我這麼個好王夫呢?」景橫波再次截斷她的話,色迷迷地瞧著左丘默,將酒杯湊到她面前,「來,來,咱們千里有緣,才能在這落雲相逢。今日正好落雲君臣見證,咱們當殿,喝個交杯酒兒!」
不由她分說,酒杯已經遞了過去,她熱情無比地將手臂穿過左丘默的手臂,左丘默傻傻地盯著她,實在有點不明白這女人的思維,一時只覺得心中失望,咬牙低聲道,「陛下,你是不敢接下這燙手山芋嗎?」
景橫波心中歎氣——直腸子就是這點不好,轉不過彎來。
笑吟吟站起身,她搖搖晃晃,半個身子都壓在左丘默身上,含笑將酒杯遞到她唇邊,「來,喝完這杯交杯酒,我和你做個知心人兒……」
坐在她隔壁的裴樞,一直臉色鐵青,忽然站起身來,景橫波以為他要打人,嚇了一跳,不想他端了個酒杯,看似漫不經心地穿過敬酒的人群,在宮胤身邊坐下了。
宮胤一直在低頭喝酒,裴樞落座在身邊,也沒有理會。
裴樞也不稀罕他的理會,對景橫波方向舉了舉酒杯,笑道:「國師大人,怎麼不抬頭?那邊有好戲呢。交杯酒呢!」最後四個字咬得極重。
「哦?」宮胤還是一眼不瞟,「既然是好戲,少帥坐那麼近,如何不趕緊瞧著,反而跑這裡來?是看不得嗎?」
「我來敬你酒啊。」裴樞當真把酒杯對他照照,也不等他回應,一口喝乾,才笑道,「此時此刻,同是天涯被棄人,怎麼能不聚在一起喝一杯?」
宮胤淡淡道:「少帥似乎敬錯了人。」
「怎麼會錯呢。」裴樞似乎心情終於好了點,眉開眼笑地道,「我知道你不願意承認。不過呢,這人啊,識時務者為俊傑。以前呢,這酒還真不能敬你,女王陛下死心塌地就戀著你,我只有喝醋的份。更不要說你還是我仇人。如今呢,無論你怎樣死撐著,你也不得不承認,陛下她終於看開啦,放鬆啦,再也不是全天下只有你宮胤啦。你瞧那兩人,」他指著正在喝交杯酒的景橫波和左丘默,笑得彷彿那是他妹子找到了好歸宿,「你瞧瞧,你瞧瞧,再睜眼瞎你也不得不承認,波波是真的很喜歡那個左丘小子呢。嘖嘖那眼神,那笑容,那自然,你我都是過來人,想否認都不行啊!」他哈哈一笑,自倒一杯酒再次喝乾,自來熟地忽然攬住宮胤肩膀,「我是不否認了,你好像還不肯承認?哈哈哈你不承認我這心情更好啊!你知道我是什麼心情?一開始憤怒來著,看見你也吃癟,忽然就不憤怒了。我得不到,你也得不到。公平!」
宮胤肩頭一振,甩開裴樞,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啜飲,淡淡道:「只怕歡喜得太早。」
「呵呵,還裝,還裝!」裴樞一聲冷笑,將酒杯往地毯一摜,「老實告訴你,最起碼這一刻我是真歡喜!我裴樞喜歡女王,但心裡明白,她把我當弟弟。當弟弟也沒什麼,她太寂寞,太孤獨,愛上的那個人,太他娘的不是人,不懂珍惜,把她當土牛木馬,想要就要想逃就逃!我在她身邊,好歹焐熱她一會兒。如今她看開了,不被傷了,真的有喜歡的人了,那個她喜歡的人也喜歡她,這才是配得上她的歸宿。就沖這點,我覺得就得好好喝幾杯。宮胤,」他歪歪倒倒站起身,指著他鼻子道,「今兒我這酒就撂這兒了。有點良心,真的為她歡喜,你就也該喝——最後和你說一句,愛就愛,不愛就不愛,做人,做男人,痛快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