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夫卻攔住了她的腳步,忽然深深一躬,連同他身後的所有大漢,都齊齊施下禮去。
景橫波站住腳步,唇角一勾——事情變得有趣了。
「女王陛下。」孫大夫上前一步,迎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神,「蒙國大王座下醫官,拜見陛下。謹代向我大王傳達對陛下的敬意和問候。大王令臣感謝陛下伸出援手,並誠摯邀請陛下,前往蒙城一行。」
景橫波默默看了他半晌,抱胸笑道:「終於確定我是女王了?」
孫大夫躬身。
「找的就是女王?」
孫大夫又躬身。
「幫忙採藥是假,你家大王要和我見面是真?」
「採藥是真事。」孫大夫誠懇地道,「大王身染沉痾,空空花確實是藥方里一味極其重要的靈藥,一直苦於無所得。我們本也隱約知道女王陛下身有異能,卻不能確定,直到接到那神秘人的飛箭傳書,確定您在城西貧民窟,才採用了這個辦法。」
「你怎麼能確定我會上鉤?」
「神秘人信中說,只要我提出自己會換血之法,您一定會答應。」
景橫波冷哼一聲,「他倒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無論如何,」孫大夫道,「我家大王,對陛下絕無惡意,而是有要事,請求陛下援手。」
景橫波出了一會神,淡淡道:「你家大王病重了,兒子卻不貼心,甚至可能架空了他,他聽說我來了,尋求我的幫助,想解決他兒子吧?」
孫大夫露出「你也是一隻蛔蟲」的驚異表情。
景橫波笑了笑,此時很多事已經可以想通了,比如黑三爺能擁有這麼大的勢力,開辦這樣違禁的場子,必然有王室貴族罩著,他先前陪著的那個紫披風,應該就是那位王室貴族的代表,很有可能是哪位殿下;比如先前那個銀色巷道出來的面具人,隱隱代表著王室的利益,卻又不和紫披風一路,還是個太監,那就只能來自蒙國宮廷,大王身邊。蒙國大王的王位受到了威脅,正好聽說了自己這個煞星到了蒙國,這是引蛇……哦不引鳳出洞,一方面給自己採了藥,一方面找到了人。
至於那個點撥蒙國大王的傳書人,才是真正不安好心,想要趁亂取她性命的那個。殺完人往蒙國頭上一推,讓裴帥的怒火燎盡蒙國,一箭雙鵰,好得很。
都沒安好心,都不是好東西!
此時耶律祁裴樞等人都趕了過來,景橫波問一聲其餘人呢,耶律祁答都在附近,昨晚怕人多被人發現,只他和裴樞過來。
自己人來了,景橫波心也就定了,皮笑肉不笑地和孫大夫打著哈哈,請他先履行諾言,給龍家子弟施行換血之術。
孫大夫此刻有求於女王,看她這一臉皮裡陽秋的德行,也知道她心情不好,當即滿口答應,一行人往貧民窟趕。
這山在濮陽城的東側,貧民窟在城西,昨天半夜穿過城中,倒還沒什麼問題。白天再走的時候,就發現滿城軍隊,五步一哨十步一卡,氣氛緊張,但對來往人等的盤查並不嚴格,而孫大夫帶著他們這一群人,經過盤查哨卡時,只要塞塞錢,就一路通過。
看著這做派,景橫波第一確定了所謂為離王報仇的黑山司軍,醉翁之意不在酒。另外就是孫大夫所效忠的王室,似乎已經失去了對部分軍隊的有力控制,難怪蒙國大王竟然反其道而行之,想到要找她這個著名的王室終結者來幫忙。
一路回到了城西那座趙家小院,為了安全,龍家早就把整個小院都包了下來,把店主趙家老大趕了出去,景橫波腳步原先很快,然而遠遠的,隔著半條巷子,看見小院發黑的半邊木門時,忽然湧起一種「近鄉情怯」般的感受,腳步頓時慢了。
她在害怕。
她害怕此時宮胤和南瑾已經……
她害怕南瑾出現在她面前,含羞帶怯。
她更害怕宮胤不願接受南瑾,選擇了某些決絕的方式。
心亂如麻,不知取捨,她又想掉頭逃跑了。不看不聽不聞,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好過當面受傷。
她腳步一滯,訕訕說句,「我好像忘記什麼東西……」話還沒說完,忽然聽見小院裡傳來一聲悶響。
悶響之後,靜了一霎,隨即便是一聲男子的哀嚎,只半聲,便死命地壓抑住了。
景橫波要說的話頓時忘了,身形一閃,已經飆進了小院。
然後她愣在了房門口。
宮胤的那間屋子,門開著,門口龍翟正扶著門框站著,這腰背如標槍一樣的老人,此時渾身微微顫抖,佝僂如古稀殘年。
他擋住了那扇窄窄的門,景橫波看不清黑暗的室內有些什麼,只看見靠近門邊的地方,有濃膩的深紅的液體,無聲無息匯聚,在門檻下形成一攤刺目的鮮紅。
那血量……
景橫波腦中「嗡」地一聲,「啊」一聲尖叫,狂奔過去一把掀開龍翟,硬生生把龍翟掀翻一個觔斗,衝入屋中。
她震驚太過忘記自己會瞬移,跑得太快絆在門檻下猛地一跤,這一跤直接摜到了床邊,下巴重重磕在床沿上,她痛得眼淚汪汪,卻死死抓住了垂下床邊的白色衣帶,心驚膽戰地想抬頭不敢抬頭。
忽然一隻微涼的手,兜住了她的下巴,還輕輕地給她揉了揉。宮胤淡淡的語聲就響在頭頂,「橫波,我沒事,別怕。」
景橫波眼淚嘩啦一湧,卻又瞬間硬生生逼了回去,她聽出宮胤聲音裡的疲倦和淒涼,這一霎想要撲上去的狂喜,被這蕭索的語氣給凍結,與此同時嗅見鼻端濃郁的血腥氣,她木然半晌,咬牙慢慢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