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嘩然。
有人失聲道:「怎麼可能!」
君莫曉大呼:「作弊!作弊!」
也有人立即罵她,「輸了就說作弊,啥德行!」
眾人臉色都不好看,這公然作弊吃相也太難看了些。
聞近檀瞠目結舌問文臻:「這……這也太……」
「哦不,聞十三很聰明的。」文臻一臉讚歎,「很明顯她知道,唐瑛想要的,就是足夠急智、大膽、又無恥的人。在唐瑛看來,和作弊比起來,乖乖認輸才是錯誤的。所以她的目標,自始至終,都只是要唐瑛看見,她才是合適的那個人。」
此刻,眾人滿含意味的目光下,聞近純面不改色。
她必須要贏。然而剛才她已經輸了,眾目睽睽之下想贏就得非常手段。
只要唐大伴滿意這結果,一點非議和懷疑算什麼?話事權又不捏在這些阿貓阿狗手裡。
京城拜見時,唐大伴就和她說過,廚藝好並不稀罕,人聰明、忠誠、懂應變,能適應宮中生活的,才是人才。
此刻,唐大伴眼神不就很滿意麼。
這就夠了。
她趁著人聲紛亂,偏頭急速對聞少誠道:「不管什麼辦法,你讓她們亂起來。」
聞少誠很滿意這個任務,立即大聲道:「這幾個能有什麼廚藝?不過投機取巧,不登大雅之堂,三票已經是給了你們面子,趁早見好就收。」
「弟弟莫要再為難她們了,」聞近香笑道,「能拿三票,說明也有可取之處。妹妹進宮之前,記得向幾位姐妹請教請教。」
「請教什麼?姐你這麼說也不怕羞死她們。」聞近誠冷笑道,「既然這邊事了,那咱們就先算算咱們的帳,你,聞近檀,你敢攛掇人來打我!你,君莫曉,你敢在祠堂公然打人!」又一指那些幫廚的姐姐妹妹,「你們,一群吃裡扒外的賤人,還敢幫這三個賤蹄子!」他指指自己鼻子,「我姐姐馬上要進宮,做有品級的女官,你們這群人,之前和我姐姐做對,現在還不趕緊給我,給我姐姐賠罪?」
「行啊我賠罪。」君莫曉立即開始捋袖子,「我賠你個滿臉開花!」
「莫曉!」聞試勺喝。
君莫曉:「呸!」
聞近誠見他呵斥君莫曉,頓覺得了莫大依仗,一把把身前的人往後一推,喝道:「還不來給我賠罪!」
他面前站著的,是那做豆腐宴的少女,聞家二房的一個庶出女兒,此時冷不防給他一推,身子向後一栽,她身後就是那個碩大的熱湯滾滾的火鍋——
驚呼聲此起彼伏。
兩雙手忽然伸過來,一左一右扶住了她,那少女回頭,就看見左邊文臻的笑臉,右邊聞近檀關切的眼神。
聞近檀臉上還留著點傷痕——早上被聞少誠踢倒在地上擦的。
那眼神和傷痕,彷彿也似熱湯,忽然澆進了少女的心裡。
想起自幼苦練廚藝的日日夜夜。
想起庶出的二房多少年來被冷遇的日子。
想起四房素來的多吃多佔,好事享盡。
想起自己天真的以為這次是公平競爭為此沒日沒夜準備連母親重病都不知道。
想起不久以前聞近誠調戲並逼死了她的丫鬟——
她忽然開始發抖,什麼東西火一樣逼入肺腑,燒得她渾身熱血如沸,每滴血都冒著名叫憤怒的泡泡,咕嘟嘟一路蔓延燃燒。
她忽然操起一盆羊肉卷,劈頭蓋腦就對聞少誠砸了下去。
「我賠你!我賠你!我帶我死了的娘和上吊的玉梅一起賠你!咱聞家就你們金貴!就你們稀罕!就你們是人!一個聞字能寫出十八種,你家最金貴,別人都賤,都是你四房的踏腳石!」
羊肉嘩啦啦蓋了聞少誠滿臉,片刻,一條羊肉緩緩地從他臉上滑下。
場中一靜。
文臻瞄燕綏一眼。
燕綏在吃。
並且轉移走了完好的羊肉和湯鍋。
……
好一會兒,聞少誠的咆哮聲才猛然爆開。
「反了天了賤人!給我打——打——」
他的小廝婆子們見主人挨打,為小命計,也不顧一切撲了上來——此刻不護主,回去就護不住自己了。
文臻猛地伸手,將那少女拽入人堆,此時人都撲了上來,難免會有碰撞,一聲尖叫,那個做鯉魚宴的少女被撞倒在樹叢邊,她憤怒地爬起身,罵一聲「還有沒有天理了!」猛地操起了身邊的鐵叉子。
其餘人本就壓抑了一肚皮的怨氣,眼看聞少誠的狗腿子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人,也紛紛操起了手邊的工具,鏟子叉子乃至整雞羊腿……一時烤雞與粉拳同舞,羊腿共鍋鏟一色……
聞試勺等人目瞪口呆,連連呵斥,又急呼護衛。
客人們大開眼界,紛紛退後,竊竊私語。
文臻一邊大呼「家主,聞家還有沒有規矩了!」一邊操起鐵鍋砸在一個小廝的後頸上。
小廝翻著白眼倒地。
說……好……的……規……矩……呢……
「救命啊!」文臻大喊著,用一根鐵釬戳穿了一個揪住人頭髮的婆子的腳背。
婆子:救……命……啊!
文臻把那少女的頭髮解救出來,手中也多了一大把頭髮,順手想往燕綏面前的火鍋裡扔。
對,就是看你丫不順眼。
憑啥我這邊拚死拚活地爭你一直悠哉悠哉地吃?
給你加料!
燕綏輕飄飄地吹了口氣。
頭髮飛起,齊齊整整蒙了文臻一臉,以至於她視線不清,要不是君莫曉反應快,一個婆子的九陰白骨爪就要撓她脖子上。
文臻:……草泥馬!
燕綏滿意地看一眼——打架都不忘記使壞,還是太閒了唄。
一時場中亂成一團,但也不過就是剎那功夫。
人群最亂,文臻背過身的時候,聞近純對那個拎著筆墨籃子的丫鬟使了個眼色。
那丫鬟剛才被突然變化事態驚著,此刻反應過來,轉身便走。
場中正亂,似乎無人察覺。
文臻揪住了一個婆子的頭髮,把她用力往外一搡,那婆子跌跌撞撞撲出,險些撞到那個黑臉漢子身上。
那漢子急忙走開幾步,不知看到了什麼,眼神一凝。
此時護衛已經疾奔而來。
唐瑛被護著遠遠退開,此時又驚又怒,喝道:「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再打,就統統送官!」又招呼聞近純,「十三小姐,你這聞府這般烏煙瘴氣,你還是別呆了,這便隨咱家進宮吧!」
聞近純立即微笑應了聲是,走到唐瑛身邊,唐瑛皺眉道:「你去尚宮局呆幾日,學些規矩再進宮……叫你弟弟停手,你以後就是有品級的女官,一家子注定要飛黃騰達,哪裡是這些下等女子能比,這般廝打,沒得失了身份。」
聞近純恭聲應是,正要轉身,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她一回頭,臉色就變了。
剛才趁亂溜走的丫鬟,此刻正一步步倒退著走回來。
她面前,易人離手裡一把剔骨刀,一步步逼著她。
丫鬟驚惶太過,腳下絆到石子,哎喲一聲跌倒,饒是如此,手中籃子也緊緊抓著,裡頭筆墨滾了一地。
她人還沒起身,先趕緊去拿籃子。
文臻忽然大聲道:「姐姐你這籃子裡——」
這聲著實很大,蓋過了吵嚷之聲,眾人下意識轉頭看來。
那丫鬟臉色一變。
易人離一聲怪笑,劈手奪了那籃子,往底部一摸,然後哈地一聲笑。
那丫鬟臉色死灰。
等他的手從籃子裡再伸出來,手上已經多了一疊紙。
易人離把紙條捻成扇形,對著眾人一晃,怪腔怪調地叫:「我不認識字啊,各位,這上面寫的啥啊,是情詩嗎?」
眾人仔細一瞧。
那紙條上果然有字,赫然大多數是烤肉涮肉。
一霎寂靜,揪頭髮的踹肚子的齊齊停在當地。
那黑臉漢子愣了半晌,愕然指著裡頭一張,「那不是我寫的嗎?」
他這一認領,頓時眾人紛紛指出哪張是自己寫的,說著說著便明白是怎麼回事,都斜眼看聞試勺手裡拿的那一疊。
本該在聞試勺手裡的東西,結果被人藏在了籃子底部,把另外一疊換給了聞試勺。
手段也罷了,關鍵這投票本也是臨時決定,倉促之間便成這一計,還能立時找到人配合,這出手的人,不簡單哪。
好半晌,諸大德呵呵一聲冷笑打破寂靜,「好一手瞞天過海李代桃僵。」
幾乎所有人都在看聞近純,只有唐瑛,微微皺眉,似乎在思量著什麼。
還有一個,文臻,她在看燕綏。
燕綏……終於吃完了。
無論是比試、吵架、投票、爭鬥,還是此刻翻轉,哪怕亂成一鍋粥,飛起的鞋子幾乎擦過他頭頂,他都不抬眉毛地在吃,他的腳下魚骨配對,貝殼成堆,羊腿骨排骨啃出精髓,最難得兩兩相對。
文臻評為今日大肚之最。
燕大肚最難得的是,四周早已成了垃圾場,唯獨他所呆的一小塊地兒形成一個完整清潔的唐僧圈,連同他自己、他的烤肉架、他的涮肉鍋。
此刻他抽出一幅雪白的帕子,對折,再對折,折得方方正正,在唇上一印,展開,再一印。
慢條斯理,不染塵埃。
以至於這種緊張時刻,不止一個女子忍不住偷看他。
文臻……文臻只覺得辣眼睛。
看聞近純都比看他舒服。
聞近純才是此刻場中目光包圍最多的人,難得這小姑娘這種情形依舊鎮定如常,甚至唇微張神情愕然,一臉「你們都看著我做什麼」表情。
這表情無辜得讓眾人原本十足的把握都開始了自我質疑。
聞試勺神情就好像被雷劈了一道又一道——今日發生的事實在有點超出他心臟負荷,聞家的臉面和被踩到泥水裡的那些魚肉也差不離了,以至於他愣了好久,才轉開眼光,先去詢問那個負責收紙條的丫鬟。
易人離得了文臻吩咐,一直緊緊盯著那丫鬟,絕不給她任何逃離或者自戕的機會,然而這丫鬟也是嘴硬,伏在地上,口口聲聲說這紙條的事她不明白,不知道何時紙條被換掉的。甚至還反咬一口,說易人離一直跟著她,是他趁亂把紙條調換了,結果那個黑臉漢子跳出來作證,說自己看見了丫鬟離開的全過程,易人離自始至終沒碰過她。
易人離要揍那丫鬟,被文臻拉住——真揍了,某人就有機會再次把水攪渾,才不能便宜她。
大家面面相覷,都知道是睜眼說瞎話,但死不承認一時也沒什麼好辦法,聞試勺又查看手中那疊紙條的筆跡,卻和在場的任何人都對不上。
末了聞試勺咳嗽一聲,道:「此事還是稍後再查吧……」
君莫曉立即道:「那到底是誰勝出?」
「自然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