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狗臉猛地一抬,眼眸中凶光大盛,爪尖摳地,卡嚓一聲腳下青磚碎裂,低低的咆哮從喉間逸出,沉重低啞如猛獸夜哭,忽然整個肩膀往前一聳——
燕綏抬起的手指順勢一彈。
呼地一聲,那狗偌大的身軀竟然被這輕描淡寫的一彈生生掀起,半空中掀了個觔斗,虧得那狗反應快行動輕捷,竟然會半空調整身形,平穩落下,只略有些踉蹌,這狗似乎被激起真怒,還沒站穩就猛地一甩頭,又是肩膀一聳——
燕綏又一彈。
狗再翻一個觔斗。
狗落地,這回踉蹌更劇烈了一些,這狗也烈性,居然一聲不吭,後腿緊緊抵住地面,肩膀又一聳——
燕綏再一彈。
那狗第三次半空風車轉的時候,文臻已經想捂臉。
這神經病——
砰一聲狗落地,這回已經被逼到牆邊,背後就是院牆,那狗搖了搖頭,似乎也被轉暈了,還下意識往後抵,卻怎麼都無法把腿向後伸,這一急,一躁,挫折和羞辱令它簡直要發狂,竟然猛地一轉頭,向文臻的方向沖了幾步,然後猛一轉身——
文臻心中一跳,這一轉身,明顯是不打算攻擊人的,沖的是牆壁!
這一看驕傲性烈的狗王,竟是受不了這般戲弄,發現自己無法攻擊之後,打算自戕!
閃念只是一瞬間,眼看那狗就要衝過自己身邊,文臻什麼都沒來得及考慮,飛快地掏出一塊東西,往那狗血盆大口裡一塞!
狗一傻。
燕綏眉頭一挑。
文臻一呆——她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做,完全是下意識行為,此刻手縮回才知道後怕,那狗的牙鋒利如刀,她縮回的手指險些被擦傷,如果剛才那狗下意識上下牙一合……
文臻打了個寒戰。
燕綏眼神在她手上瞄過,拎起她領口把她往旁邊一墩,「這麼急著給我的狗餵豬蹄,謝了您吶。」
文臻:……
手一翻抓住燕綏的手,在他甩開之前飛快地看了看他掌心。
「好,好手相,地紋清晰,金丘飽滿,人紋深細,智慧紋長短適宜,生命紋……」一邊胡言亂語一邊盯著那狗。
那狗嘴裡猛地被塞了東西,下意識嚼了嚼,又嚼了嚼,似乎嚼出了驚喜,畢竟是狗,也就忘記了要自殺的事情,竟然就那麼站在原地大嚼起來。
文臻頓時放心,果然咱的牛肉乾不是蓋的。
繼續抓回燕綏的手胡扯,「……生命紋眼花繚亂,創作紋四通八達,健康紋疏影橫斜,不測紋俯仰皆是……」
燕綏斜過來的一隻眼睛漾著月色涼涼的光,漂亮得像珍藏在水晶樓閣裡的琉璃。
「什麼都好啊什麼都好,我就沒見過這麼好的掌紋,果然是天潢貴胄,龍子鳳孫,不同凡響,只是有一點,好像五行缺了一點……」
「缺德是吧?」燕綏一句話打散了文臻全部的鋪墊,抽回手,掏出一張雪白的絹帕擦手,「剛剛摸過狗嘴的手,居然有臉來摸我。」
「是啊被摸髒了呢,要不要砍了?」文臻笑。
燕綏不理她,盯著狗嘴巴,「你餵它的是什麼?」
「狗糧喲。」
呵呵,這輩子看你還會不會吃牛肉乾。
燕綏的表情看起來很有些一言難盡,大抵已經明白自己問了句蠢話,平白給自己以後的零食單品種增加添加了心理障礙。
那狗吃完牛肉乾,又往她身邊走了幾步,文臻又掏出一塊來餵了,趁它放下心防專心吃肉,蹲下身,隔著籠子,給它搔了搔前肢和下巴連接處的一塊軟肉。
她記得雞就最喜歡被人搔那處,每次一搔都身嬌體軟哼唧不絕,做飄飄欲仙狀,可惜太史闌那個性子,絕不會淪為狗奴,做這事最多的就是文臻和君珂。
這隻狗一看就和雞一個品種,文臻難免有種愛屋及烏的寵愛,不忍見它受挫,也想它甘心認主,搔得十分認真,那狗果然被搔得十分受用,雖然沒有像波戈洛夫斯基同志那樣一搔成水百媚生,但也渾身炸毛都偃旗息鼓,喉間滾滾而過一串咕嚕。
燕綏立在一邊,看著依著巨犬的嬌小的少女,粉撲撲的臉簇著那狗長而柔軟的白毛,毛尖盈盈一點銀藍之色在暗色中幽幽生光,越發映得她眸光流動,而笑意漾然,似水似蜜。
野性與嬌嫩的相協相成似一幀妙畫,因奇異的反差而越發動人。
他有一瞬的出神。
心間似有些微不滿,又似生一股淡淡欣悅,像看見春花開在對岸,風過了落一水芳萍。
隨即他將雙手,懶懶攏入袖中,閒閒靠樹立著,看似沒有關注這邊,眼神底卻漾出一分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
這湯圓兒,那芝麻餡裡也摻了葡萄乾兒,一咬蜜甜,偶爾也會硌牙帶著籽兒。
有點意思。
文臻心思都還在如何誘拐這雞第二身上。一邊給它順毛,一邊在它耳邊絮絮低語
「你好,狗王,很高興認識你,我叫文臻,我和你打個商量,你跟我們走好不好?」
狗盯著文臻,背上的毛微微低伏,又看燕綏一眼,喉間仍有狺狺低咆。
「哪,你不用理這個變態,他這人其實很好對付的,以後我教你訣竅。我跟你說,這家子人人品不怎的,馬上要把你作為聘禮,送給一個刁蠻小姐,你想你堂堂名犬,居然成了一個添頭,這簡直是對你的侮辱,這侮辱你忍得了我都忍不了,所以今天我們來邀請你,加入我們的玩轉東堂三人組,我們負責轉,你負責玩,新馬泰太低檔,塞班馬爾代夫隨便搞,美食放開無限量供應,另外還有一個巨大的福利,我保證給你找個英俊瀟灑倜儻溫柔家世過硬幽默體貼的好老公!像你這麼品種高貴的狗,老公一定不好找,你放心,這事我給你包了,怎麼樣?考慮考慮?」
牛肉乾已經沒了,文臻掏了掏,又掏出一根自製香腸,那東西看起來圓潤可愛,散發著濃烈的五香和肉香。
她看似精神放鬆,其實渾身緊繃,一條腿斜斜地撐著,隨時逃跑的姿勢。
那狗斜睨她一眼,不知怎麼的她覺得這眼神恁熟悉,想了一會,看一眼燕綏,咧嘴一笑。
她這意思表達得隱晦,奈何那個妖怪一樣的燕綏這也能看得出來,笑道:「你再這樣看著我笑,我可能太歡喜,不小心就把籠子開了。」
「人美就要允許別人多看幾眼,這是對美的節約和尊重。」
「今晚真是開了眼界,居然有人能把諂媚表現得這般清新自然,佩服。佩服。」
「過獎,過獎。」文臻眉開眼笑。
掌心一陣濕熱,文臻這才發覺,這邊兩人鬥嘴,那邊狗王再再次沒抵抗住香腸的誘惑,一舌頭捲入大嘴。
燕綏盯著那只饞狗,懷疑自己是從這張醜臉上看見了滿意的表情。
「喜歡吃,以後天天給你做喲。」文臻彎起的眼眸,是甜蜜河上的甜蜜船,一蕩漾便是漫天的棉花糖兒。
燕綏又瞄過來一眼。
那狗慢吞吞吃完肉,起身,走到籠子邊,拍拍門。
高昂的狗下巴每根毛都似乎在命令:奴隸,起駕。
燕綏覺得文臻下一秒恐怕就會來聲「喳」,趕緊一揮手開了籠門,也不用牽狗,拍拍狗頭,轉身便走。
燕綏對這個結果很滿意——這種烈性狗,硬來確實很可能導致玉石俱焚結局,他來偷狗,固然有重要用意,但也確實是喜歡這條狗,多賴這丫頭運氣不錯,總能忽悠成功。
走了幾步,燕綏忽然停住腳步。
文臻也已經看見了,得賴她這雙好眼,那麼一個幾乎要同化在牆前的人,居然也能看見。
那是個少年,大大眼睛沉淵落星,華光繁麗,似沉澱了千萬年的星月光影,眼神流轉間令人炫目,尖尖下巴線條精緻,透著晶瑩清澈的少年感,是一種漫畫感的美。
文臻想君珂如果看見就要臉紅了,她最喜歡這一掛的,太史闌就一定不喜歡,她眼裡男人都一樣。
景橫波是個好看男人都喜歡。
那少年盯著燕綏,半晌翻個絲毫不損美感的白眼,冷笑道:「殿下真是風標獨具,大半夜跑到臣子家來偷狗,是嫌御史太清閒了嗎?」
文臻表示深有同感。
「司空昱,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來著?」燕綏笑,「它不願意被當做聘禮添頭,自願跟我走,你瞧,它在舔這丫頭手呢。」
文臻偏頭微笑,手心裡香腸完美地藏好。
那少年一副懶得和你鬥嘴表情,一抬手,文臻手裡的香腸啪嗒掉下來了。
文臻愕然看看自己手心,再看看那少年。
那少年還不干休,也不見他動作,那地上的香腸像被一隻無形的腳踩了又踩,慢慢成了一灘散發著五香味的肉泥。
文臻瞪他,喂,糟蹋糧食要遭雷劈的好不好?
一個兩個,怎麼都這麼幼稚呢。
「奉勸殿下,」那少年冷冷道,「任性也得有個限度,別看這只是隻狗,可這狗如果沒了,小心某些人發瘋,到時候,就算您天潢貴胄……」他低眼示意腳下香腸,留下一臉譏嘲的未盡之意。
燕綏瞄一眼那香腸,剛才他就看見了這玩意了,只是不好和狗搶,如今他還沒吃到,這小白癡就敢糟蹋。
他看一眼那少年身邊,幾叢月季枝葉繁茂,將將到人膝蓋處。
文臻忽然睜大了眼睛。
那月季……正在慢慢長高!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瘋長,轉眼已經高到了尚自隔空踩牛肉的少年臉頰之側,然後柔曼的莖葉一個轉折,花苞瘋狂一甩,「啪」一聲打了那少年一個耳光!
文臻只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要塌了。
要塌了塌了……
正因為燕綏多看了一眼。
花也會打人耳光。
她一瞬間忽然想起之前遇到的一些事,恍惚裡才明白了什麼。
那少年猛地挨了花耳光,那花隱藏的尖刺劃過他雪白的肌膚,頓時留下幾條細長鮮艷的血跡,他眉頭一皺要出聲,那剛打完人的花苞猛然彈回來,塞進了他張開的嘴。
然後……
然後燕綏就帶著文臻和狗走了。
等那少年吐掉花苞清理乾淨嘴裡的刺,估計一時也喊不出聲音了。
燕綏一邊走,一邊手指一彈,一縷火星直奔院子一角一堆乾柴,嗶嗶剝剝很快便燒了起來。
文臻想你是想彌補兩歲那次沒燒痛快的遺憾嗎?
一出遠門就遇見一隊奔來的護衛,火頭尚未燃起,這隊護衛明顯不是來救火的,而是聽到這邊的動靜過來查看的,然而給搶在頭裡的燕綏這麼一搞,他們剩下的事也就是救人和救火了。
文臻被燕綏拽著再次飛掠在屋脊上時,回頭望向下頭或鬧哄哄或黑沉沉的庭院時,忽然有了點小小的感慨。
這日子沒法過了!
文臻一路上都沒說話。直到回到宮裡,也不過懶洋洋打個招呼就要走。
燕綏斜睨著她,這傢伙跟他出去一趟,一臉喪的回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被他給強了。
文臻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馬上狗嘴就要吐不出象牙了,忙道:「我只是受到了一點小小的打擊。」
「嗯?」
「先回答我一個疑問,你們國家的異能者,是不是很多?」
文臻想起剛到東堂時,遇見的那個雜耍班子,敢情人家並不是在逗她?
「異能者?你是說天授者吧?確實,這種人諸國中唯東堂最多,大抵每十個人中便有一個,但大多數是沒什麼作用的觀微者,望遠者,也就是能看得遠和看得特別細小的物事。頗為雞肋。」
擁有雞肋技能並一直引以為驕傲、且一直打算以此在陌生國度混錢混名的文某某:……
「世事都是公平的,擁有比較突出能力的,往往千不足一,擁有不止一項天賦能力的,萬中無一,但各種古古怪怪的能力層出不窮,於國於家,其實不是好事。為此曾出了不少亂子,讓京中疲於奔命。」燕綏淡淡地道,「都是危險刁民。」
榮膺「危險刁民」稱號的文臻:……
仔細一想也就明白了,寥寥少數異能者,會被研究,有機會的還可以以氣功或魔術的招牌來獲得利益和社會地位,但是多了以後呢?會有人以此橫行,以此欺騙,以此牟取重利,甚至以此奪人性命。
「先聖武帝重武輕文,性格峻刻,喜好嚴刑峻法,曾有『百姓如草可常剪』之說,所以他最初是嚴禁民間擅自使用天授之能,由朝廷出面網羅這些天授者,成立了『天刺』,其實也就是個官方的刺客組織,其中成員,大多屬於天眼、天耳、他心通、控夢、預知、後瞻、念力,瞬移神通,組織分為兩部分,一部分用來偵緝、查探、搜集、也就是做的密探工作,主要針對朝廷諸臣和在外親王;另一部分則主要負責刺殺,刺殺那些不能明正典刑的人物,刺殺和我國有疆土之爭或者對我國存在一定威脅的他國皇族王公,這一部分的人殺傷力很大,以至於有段時間東堂自己,以及諸國,都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文臻點頭歎息,「確實是個大殺器,周邊諸國焉能安枕?」
「所以後來南齊有人出了花招,南齊那個娘娘腔大公,叫什麼?容楚?楚容?採用了激將計策,又重金收買了朝中大臣,搞出了一個天授大比,以各國天授異能者集中進行比試,三年一次,綵頭便是邦交互市等等國與國之間的交易,自然對勝者有所偏向,父皇接受了這個提議。『天刺』便從地下轉入地上,進入世人視野之中,父皇下令成立天機府,天機府有完善的獎懲晉陞制度,專門負責疑難事件的處理,在天授大比中表現卓越者可獲官職或賞賜。」
文臻聽著,覺得哪裡不對,「你說這是南齊大公的激將計,但是……真的中了計嗎?」
燕綏瞥她一眼,唇角一抹笑深意難測。
「天刺發展到後來,勢力越發龐大,隱然有尾大不掉之勢,甚至先帝的駕崩都和他們有一定的關聯。且天刺所行之事,無一不令人畏懼顫慄,到了先帝后期,先帝晚年倦政,行事卻越發暴戾,天刺便成了一把黑暗中倏忽出沒的殺器,誰也不知道哪天自己會挨一刀,更不要說失去了有力的控制,這把刀有了自己的想法,構陷、污蔑,羅織罪名,黨同伐異,陷害忠良……你說,這樣一把黑刀,還能再用嗎?」
「所以,將計就計,成立天機府,除暗黑勢力,安眾臣之心,順勢也可以麻痺南齊……既統一管理了這些危險人物,又正面發揮了他們的作用,可以說把危險的火種收束在了自己掌控的範圍內,實在是妙不可言的對策,果然朝中大臣就是老奸巨猾。」文臻贊,「也不知道是哪位老狐狸獻的計策。」
燕綏看了文臻一眼。
文臻無辜地看回去。
一秒鐘之後她恍然大悟,「哦——」了一聲。
錯了,不是老狐狸,是小狐狸。
十五年前……幼狐狸。
長成了的狐狸不想理她了,施施然帶著偷來的狗子回府了,臨走前搜走了她的僅剩的小香腸,並表示今天的糖人造型醜雖但也算有意思,只是糖質不太好,下次記得改進。
文臻抖著自己開了縫漏風的腰襟,不知道是該吐槽他的不要臉好呢還是不要臉好呢?
啊呸。
娃娃的糖你也搶!
……
文臻就在尚宮局裡安生地住了下來。
第二天皇帝的恩旨便到了,直接定了她五品司膳的女官品級,比起剛進宮只有六品的普通女官,直接上了一個台階,這也並不奇怪,畢竟她並不是那種並不親自做飯只負責管理廚房的司膳女官,她直接伺候皇帝,身份本就當不同,也因此,皇帝私下又讓那個叫晴明的小太監問她可有什麼別的要求。
晴明說這是陛下額外的恩典,畢竟那晚殿上發生的事不好直接作為獎賞的理由,但有功便當賞。文臻想了一陣,便試探地問,可否給她一定的出宮自由之權。用的理由是希望能有更多機會遍嘗美食鑽研廚藝,如此也可更好地調理陛下的胃口。
東堂女官本就不同宮女,出身和地位都較高,很多出身大家,隔段時間也會有探親假,文臻這麼一問,皇帝倒也大方,同意她在確認承乾殿沒有差事的情況下,可向中宮報備後出宮。
文臻想出宮,是她和君莫曉聞近檀商量過,有心在天京以廚藝掙家業,但具體做什麼還沒想好,在文臻想來,皇家自帶的光環最具有廣告效果,不妨把司膳這份工作當做事業來做,做好了再說。
皇帝並不是個喜好口腹之慾的人,並不時常宣召文臻,文臻大多數時間很閒,想到宮裡那一幫蘿蔔頭,便開始研製零食。
普通的餅乾並不難,麵粉油平底鍋加上各種口味配料,比如她自己做的抹茶粉,南瓜泥,做的抹茶餅乾,南瓜手指餅,是給那幾個一兩歲的娃娃吃的。黃油曲奇有點難度,需要先煮開牛奶,取那層油皮,自製一個簡易打蛋器,花費很長的時間和耐性打發,直至析出膏狀物,過濾之後獲得的白裡微黃的固體,便是黃油。黃油打發得好,才有氣孔,餅乾才能香脆,牛奶原本用的是普通牛奶,做出來之後發現口味不如在現代出色,文臻細細研究過,發現古代的牛牛奶含脂量好像有點低,經過幾次嘗試,確定了水牛奶更加濃香適口,明顯含脂量高,文臻又請手巧的太監做了各種模具,動物餅乾數字餅乾,都是些討孩子們喜歡的玩意兒。
另外又做了些水果條,嘗試著烤了紫菜片,文臻這幾日盡忙著這些了,到了晚間,就去給齊雲深送飯,上次她送過一回飯,很吃了一些苦頭,之後當然不願意再去,誰知道換了其他人去送,齊雲深卻將她們都趕了出來,指名要文臻去,文臻不想去,但其餘女官聯合起來找到黃尚宮,表示文臻不可以這麼自私,置他人於危險之中,沒法,文臻只得每晚去給她送飯,有時也把自己做的那些半成品帶來齊雲深試嘗,那半瘋不瘋的人總是很有興趣的樣子。
每晚文臻送完飯要走的時候,都會挨齊雲深一針,無論她怎麼躲避退讓,那瘋子總有辦法把針扎到她身上去,每次扎的部位還不同,扎完之後還要瘋瘋癲癲和她說一句,「阿巧,今日覺得如何?」
如何?
你去死一死如何?
那針簡直和她自己的調料盒一樣,每款滋味都不同。有時酸有時癢,更多時候是痛,痛還能分出個七八九十種,酸痛,麻痛,刺痛,抽痛……每天都有新花樣。
所幸不管什麼感覺,都是事過不留痕,除了漸漸增多像個癮君子一樣的遍身針眼,文臻並沒有發現健康有什麼異常變化,甚至漸漸還能感覺到身體輕盈,氣息充足綿長,渾身像始終流動著力量,那力量從最先被扎針的四肢開始,向內腑匯聚,她甚至能感覺到體內似乎多了一團不一樣的東西,暖洋洋地盤桓在腹內,很舒服。
該不會就這麼紮著紮著,她就練成天下第一的神功了吧?就好像武俠小說的傳奇套路,主人公多有奇遇,跳個崖落個水就有人傳功啥啥的。
文臻表示她很樂意也開開金手指。
這麼紮了半個多月,文臻對這事也失去了抗拒,愛扎扎,有時候齊雲深忘記了,她還忍不住提醒一句。
齊雲深有時清醒有時瘋,一會兒喊她阿巧一會兒又罵她弄丟了阿巧,文臻在她的記憶裡被分配了阿巧本人、阿巧爹、阿巧的護衛、阿巧的外婆等等無數個角色,有一次還扮演了阿巧的貓。
到最後文臻也放棄了問她阿巧是誰,這大概和薛定諤的貓一樣,是個不揭開蓋子永遠不知死活的存在。
十餘天後,一次送飯時,齊雲深扔了一本破破爛爛的書給她,道,阿巧練吧練吧,練完這個就好了。
文臻心想來了來了,果然來了。
她喜滋滋捧了書回去,用拿出研究所學廚時候的勁兒,挑燈夜讀,那小冊子也就幾頁紙,開篇就是經脈運行圖,文臻這種沒學過一天武藝的人,自然是一抹黑,看得半通不通,她也不敢隨意練那個半瘋給的東西,怕被坑了,但是過了幾天,忽然總覺得體內燥熱,皮膚瘙癢,問齊雲深,也說不明白,只說阿巧你練了沒?練了就好啦。
文臻回到屋子裡,瞪著那書發呆,一時有些睏倦,迷迷糊糊間忽覺體內熱氣一動,隨即很自然地順著那經脈圖顯示的血脈運行方向流動,那股氣息一旦運轉,那種微微的燥熱和瘙癢便減輕了許多,文臻清醒過來立即停下,燥熱瘙癢便又重來。
文臻盯著那書半晌,一時不知是福是禍,但瘙癢這東西,經過癢的折磨,一旦不癢,那般誘惑難以抵受,文臻盯著盯著,發現自己又不知不覺地順著那經脈圖流轉體息了,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掙扎的了,便順著那路線圖運轉了幾周,果然渾身舒泰了許多。
這樣幾天下來,竟然有點上癮的感覺,每日不練一會兒,不癢也覺得癢,好在一直都沒有副作用,體力精力越發充沛,只是沒有像武俠小說那樣玄乎地轉眼擁有神功,讓文臻略感失望。
又過了幾日,文臻去給齊雲深送飯,齊雲深一看她來,就抓住她上下打量,有點失望地道:「阿巧,你的毒怎麼還沒拔出來!」
文臻聽著不對,還沒來得及問,齊雲深就自言自語地道:「不行,得動點真格的!」
文臻撒腿就跑!
可惜齊雲深那隻鳥爪太長,一把揪住她背心,噗通一聲,天旋地轉,文臻栽到院子門口一個巨大的水缸裡。
一進去她就發覺不對。
這水怎麼這麼重!
水是黑色的,沉厚凝滯,像瀝青一樣厚重,也像瀝青一樣粘滯,好在並無氣味,也不沾衣,不然文臻當場就得瘋。
她一向隨身偷偷帶著廚具,表面是做菜方便,其實是那東西鋼鐵製作可以防身,宮裡行走不能帶武器,可她這種內心藏著小魔王的人哪裡肯呆呆聽話,一個精鋼製的小鍋鏟,鋒利,尖銳,順手,炒鍋砸缸防身必備萬能用具。
困在這一團黏膩裡,隨便一個動作都十分艱難,文臻好容易慢吞吞揮出鍋鏟,可以聽見卡嚓一聲,缸裂了。
喜悅還沒來得及流露就被凍結——缸裂了,那東西都沒流出來!
齊雲深站在缸對面,擺開架勢,面無表情地道:「阿巧,跟我練完這一套,我就放你出來,放心,娘不會害你。你以前不是也和我學過嗎?終於有機會繼續學下去,等你學完這一套,也就好了。」手一抬,一道金光打入文臻肩膀,「看清楚了,我只教一次。」
「娘我好得很,我不要學,你放我出來,我給你做魚香肉絲宮保雞丁咕咾肉麵筋塞肉水煮肉片酸菜魚小龍蝦獅子頭梅乾菜扣肉麻辣牛肉……」文臻趴在缸邊,垂死掙扎,試圖用美食誘惑肉食愛好者齊雲深。
肉食愛好者這回意志堅定,嚥了無數口口水,還是梗著脖子道:「不行。」
「那我就不學,也不做給你吃,你更虧。」
「你不學你就在裡頭呆著。」
「好啊。那我睡了。」文臻躺下,就當做個果凍面膜睡一覺好了。
悠悠晃晃的還挺有情趣呢。
「那你可就吃不到魚香肉絲宮保雞丁咕咾肉麵筋塞肉水煮肉片酸菜魚小龍蝦獅子頭梅乾菜扣肉麻辣牛肉了哦……」
「你也永遠吃不到哦,呵呵。」
文臻警惕地睜開眼。
這瘋子想幹嘛?
「這東西會自己慢慢長哦,你只有不停地動才能抑制它的生長,否則它遲早就長過你頭頂哦,你想想哦,被裹在這一團裡,慢慢地被……」
文臻臉都青了。
會被什麼?
被慢慢消化是嗎?
這什麼玩意兒!
還有,哦什麼哦!以後她神功大成,誰特麼敢和她學哦就打爆她的狗頭!
「看好了哦,我就教一遍哦。」齊雲深自顧自開始打拳,「按照我給你那本書上走氣哦。」
文臻:「……哦。」
看一眼那動作,很好,很齊雲深。
幸虧是埋在這一團裡打,否則要她做這些動作還真是……辣眼睛。
瞧瞧,那一掌軟綿綿的,為啥角度如此刁鑽,末了還用力捏爆……捏爆啥?
蛋疼。
還有這一撲,人家一撲是猛虎下山,至不濟也是蒼鷹攫兔,齊雲深這一招是啥?投懷送抱嗎?還要在脖子上蹭蹭?乾脆再獻個吻好不好?
文臻想到以後這一套就歸她使了,頓時感覺不存在的蛋更疼了。
然而就這麼瘋狂吐槽的一會兒,那玩意真長了,長到她脖子了,文臻只得努力掙扎,掙扎半天不得章法,感覺快要窒息了,恍惚聽見齊雲深厲喝:「打拳!打拳哦!」
一邊打第三遍,一邊強調,「快點學,我就教一次哦!」
哦你媽!
文臻只好打拳。
這拳打得無比艱難,就好像跳進一桶口香糖裡還要在裡頭來一套迪斯科,文臻做完第一個動作就已經氣喘吁吁,更要命的是,她的肩膀還有一邊抬不起來,好像齊雲深又用針給她戳戳戳了。
她是容嬤嬤轉世嗎?
可她不想做紫薇!
不想做那個被人李代桃僵最後還能姐妹相稱的大傻帽兒。
她在那艱難地按照齊雲深的示範打那些古怪的招式,幾乎每一個動作都要耗盡全身的力氣,胳膊掙開的時候能夠聽見骨骼不堪重負發出的格格聲響,三招下來文臻便想崩潰,全靠肖想著神功大成可以分分鐘把燕綏倒吊在天京皇宮門口這樣的美好想像支撐,她這麼艱難竭蹶,齊雲深一邊打一邊還嘰嘰咕咕嫌棄,「阿巧你變笨了,你以前很有武學天賦的……阿巧你退步了哦以前你三歲就能打三招了現在反而一招都不熟了……一定是你爹把你給耽誤了……」
「我爹是誰?」文臻冷不丁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