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綏抬手將他掀開,急忙站起身想吐,但嘔了幾下,卻沒嘔出什麼東西來。
隨即他冷喝:「把他拖走!」
這一連串變故只發生在須臾之間,卻驚心動魄,師蘭傑怔在牆頭一身冷汗,此刻才反應過來,也顧不得禁令,撲下去就要救主。
此時院子裡亂成一片,所有人都圍上去查看燕綏情況,也沒人理會林飛白,師蘭傑扶起林飛白,觸及他骨瘦如柴的手腳,心中一慟,險些落下淚來。
林飛白卻在笑,眼睛奇亮,師蘭傑聽見他低聲道:「這下大家都一樣了……」
這話令師蘭傑心中一震,林飛白卻推開他,低聲道:「走吧,著緊一些,說不定過不了多久,這府裡就不一樣了……到時候,讓他們來求我們!」
師蘭傑咬咬牙,點頭退了出去。
這一夜過後,宜王府似乎也沒什麼變化,院子修過了,窗戶補好了,林飛白還是沒能出來,燕綏有時上朝,有時不去。
三綱五常的沉默守夜依舊繼續。
某個深夜,一個護衛發現德高望重捧著個上面蓋著綢布的托盤進去了。
綢布下的東西輪廓看著有些眼熟,長長的一條。
三綱五常懷疑那是煙槍,一開始很是歡喜,心想許是那兩位心軟了,終於肯給林侯用藥了,但是師蘭傑否認了這個猜測。
他說如果文臻真的同意林侯用福壽膏,絕不會這麼靜悄悄的,用這膏子的一定另有其人。
福壽膏昂貴無比,總共就帶回來兩罐,一罐給文臻毀了,一罐給文臻沒收了,那晚一番廝打之後又收了回去,但看樣子應該還剩下有一半。
現在顯然用上了。不是林侯,是誰在用?
有個答案呼之欲出,眾人對望一眼,心中不知是喜是憂。
對福壽膏,他們並不是沒有過疑慮,但是天京最好的大夫給林侯診斷過,說他這藥如果不持續用下去,遲早是一個死。福壽膏未知的危害沒人看見過,死亡的威脅卻近在咫尺,他們不敢這樣放棄林侯。
面對眾人忐忑的目光,師蘭傑十分冷靜地道:「再等等。」
福壽膏就那麼點,總會用完的。
過了幾天,在王府門口等了好多天的三綱五常,發現出門的燕綏開始坐車,上車前驚鴻一瞥,臉色青灰,隱約竟有點像林侯前陣子的模樣。
三綱五常對這樣的氣色很熟悉,一時心中又痛快又歡喜。
又過了兩天,某天德高望重「偶遇」師蘭傑,居然要請他喝酒。席間旁敲側擊,詢問那福壽膏的來源。
師蘭傑自然閉口不言。
又過了兩天,師蘭傑睡到半夜,忽然感覺屋子裡有人,點燈一看,卻是文臻。
對文臻,師蘭傑不可能有好印象,當即要把她轟出去,然而文臻手一伸,掌心裡五千兩銀票。
「什麼意思?」
「幫我買福壽膏。」文臻開門見山,「我答應你,分一半給你主子。」
師蘭傑冷笑。
「福壽膏就兩罐,是邊關游醫自己做的,我們從邊關一直帶到天京,現在你叫我到哪找去?」
「那你就看著你主子活活痛死吧。」文臻也冷笑,「他背上的瘡爛了,碗口大一個洞,遲早爛沒了心肝肺。你不說,也算你幫忙送了你主子一程。」
「燕綏遭報應了麼?他怎麼自己不來?」
「殿下那脾性你不知道?他會向你低頭?」
「你不是說這東西有毒會上癮吃多了會死嗎?那別吃啊,像對林侯一樣,把燕綏也捆起來便是。」
「我瞎說的。藥是好藥,可我就不樂意給林飛白吃怎麼了?」文臻呵呵笑,「喲,真是天真蠢萌傻白甜,你家主子和殿下斗了這麼多年,怎麼你還以為殿下喜歡他啊?」
「是我蠢,以為奸惡之徒好歹能有底線……不說這個。明天我試著去買,買不買得到得看運氣。」
「我要跟過去。」
「不行。那游醫說了,兩罐可能不夠,他天京的侄兒有方子,但這東西裡面摻雜了東堂管制的藥物,一旦被發現就有災禍,所以絕不許我之外的人去聯繫。」
「不行。你這麼恨我們,誰知道你買回來的是什麼玩意。萬一你在裡頭加料呢?」文臻翻白眼,「你們三綱五常裡有沒有女子?我也扮成你們的人便是了。」
「……我也不知道這樣能不能行,等我試著問問。」
……
「那邊有聯繫我們了,想要買藥。」
「林飛白現在在燕綏府裡,燕綏詭計多端,不能不防。」
「聽說燕綏也中了招。」
「這就更可疑了……那買藥的是誰?」
「林飛白的護衛頭領。但我們懷疑,是那位女廚子,她就在宜王府,和燕綏關係不一般。」
「仔細瞧著那邊的動靜,發現不對,就一起殺了。寧可損失人手,不可被人抓住把柄。」
「是。」
「如果來的是那個女廚子,把她抓來,當然,要保證萬無一失,但有任何疑點,都立即殺了。」
「是。」
……
入夜,氣死風燈在深巷裡隨風兜轉,映著微黃光斑裡,黑色衣袂如流水般滑過。
師蘭傑帶著文臻,七拐八彎,兜了好幾圈兒,才扣響了一家小院的門環。
一輕三重,先急後松,過了好一會,才有人打開門戶,吱呀一聲,門縫裡透出一雙警惕的眼。
「關上風急,故人相約。」師蘭傑按照事先的交代說暗語,「特來給孫老伯送個信兒。」
那人又打量半晌,忽然砰地把門一關。
師蘭傑愕然,隨即明白了什麼,再次敲門,裡頭沒人應和,師蘭傑隔著門板低聲道,「來的是我師妹,我有急事被調回邊關,特地帶我師妹來認門,她是女子,擅長隱匿和輕功,更不易被人注意。以後便是她來找你們。」
靜了一會,門終於開了,一人在門背後遠遠招手,師蘭傑帶著文臻進去。
……
宜王府四門緊閉,和以往諸多夜並無不同。
只在文臻師蘭傑出門後不久,有幾條黑影,射出府門,向他們離去的方向追蹤而去。
……
這幾條黑影消失以後,又有幾條黑影從宜王府外的隱蔽處冒出頭來,望著先前幾人消失的方向,冷笑一聲。
「果然有貓膩,果然沒有吃福壽膏,這是假做中毒想順籐摸瓜呢?」
又有人笑道,「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當先一人冷冷道:「按計劃執行。」
……
師蘭傑和文臻隨著那人向裡走,裡頭一個面容平常的年輕男子迎了出來,和師蘭傑攀談了幾句,終於放心地點點頭,便進內室去取出一個和之前一樣的小瓷罐來,遞給文臻,道:「既然以後都這位姑娘來買藥,那就請姑娘學學怎麼認這藥吧。」
文臻便接了,瓷罐剛到手,忽然「咻」一聲,箭聲破空,尖嘯凌厲,竟是從剛才那男子進去的內室射出。
師蘭傑大驚,一把拽住文臻向後退,然而那箭的目標竟然不是他和文臻,「嗤」一聲輕響,箭尖深深扎入那男子後心,從背後穿入,前心穿出。
這一下太出乎意料,師蘭傑和文臻都怔住,那穿出男子前心的箭尖忽然爆開,又一點火星閃現,正落在文臻手中的瓷罐上。
噗一聲輕響,瞬間瓷罐融化,瓷罐裡的東西化為一道濃黑的煙,準準地撲在正低頭看瓷罐的文臻和師蘭傑臉上。
兩人無聲無息倒下,那火星也隨之落地,落地瞬間便是一陣爆燃,立時便起了火。
屋內火一起,內室裡一個黑衣男子滿意地點點頭,又等了一會,確認師蘭傑和文臻都沒動靜,便出去,將文臻抱入內室,先閉了她的穴道,將她搜索了一遍,將一柄長劍和一柄匕首給扔了,才將她背在背上,隨即卸下屋內一張桌子的一隻腳,往榻上香爐裡一插。
軋軋連響,兩邊相連的牆角忽然分開,現出一個洞口。
那黑衣男子輕捷地躍下。
他落下的瞬間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然而回首只看見從隔壁瀰漫過來的滾滾濃煙,並無人影,這火勢顯然已經無人能救。
入口在他身後緩緩合攏,他順著地道前奔。
地道裡明顯有很多機關,因此他的步伐便顯得很奇怪,跳跳蹦蹦的。
獨自在地道前奔的時候他依舊很小心,不時地貼上牆壁,以驗證背後是否跟著人,或者不時貼地,聽聽四周有無腳步聲或者異常動靜,有時候跑著跑著,竟然還會突然來個後空翻,將四面都看個清楚。
每次都毫無異常。
他也時刻仔細聽著背上文臻的呼吸動靜,文臻的呼吸斷斷續續,帶著中了毒的人的特有特徵。
他終於放心,直奔目的地而去。
他不知道的是。
他背上,文臻始終睜著眼睛。
她的指尖向下,原本透明的指甲,不知何時多了一點金光閃耀,每次那人跳蹦躍起,那點金光便簌簌抖落一點,在黑暗的地道裡發著微光。
他還不知道的是,當他跳躍時,德高望重在他身後跳躍。
他忽然貼上牆壁時,容光煥發貼在他頭頂。
他趴下時,言出法隨靜靜站在他身後。
他後空翻時,良工巧匠在他前面。
……
前方漸漸出現光亮,文臻閉上眼睛裝睡。
那人終於停下,前方卻並不是出口,只是一間比較寬大的地下密室,一個和他同樣裝束的黑衣男子等著,無聲接過他手中的文臻,再次仔細檢查一遍,才點點頭示意前一個人離開,自己把文臻又背在背上。
「原路返回,看見有人追上來,格殺勿論。」
「是。」
後一個人帶著文臻,開啟密室裡的另一道秘密門戶,繼續下一程。前一個人則返身,準備回去守著密道,如果有人追下來,來一個宰一個。
他轉身,忽然發現泥土裡一點點金色的東西,立刻趴下去查看,臉一靠近,那點金色粉末忽然化為無數金色的小蟲子,鑽入了他的鼻子嘴巴和眼睛。
他都沒來得及發出聲音,便硬邦邦地倒了下去。
他倒下,意識猶自清醒,清晰地感覺到有人從密道裡走了出來,靴子輕巧地踏過他的背,還把他的手著重地碾了碾,往下一條道走去了。
……
文臻這回隨著第二個人是上行,看樣子要到地面上去。畢竟地道的長度有限。
這個上行道尤其詭異,那人每爬上一截,腳下不知道踢到什麼,洞壁便會自動彈出圓形橫板,將洞整個堵死。
他一路上行爬了大概三丈,堵死了最起碼五段。
而且這個洞口機關設置很絕,只能從下往上爬一次,機關開關在橫板的上方。下頭沒有開啟的地方,橫板很厚,是生鐵打製,露在外面的是一個不大的圓形,但文臻懷疑嵌在牆壁裡面的可能是一整塊大鐵板。
鐵板插入洞壁毫無縫隙,人想拉開也無處著力,想靠掌力擊穿也是不可能的,幾乎是有出無進的機關了。
她還是手臂垂著,這回指甲裡不落金粉了,改滴一種透明液體。
她的衣袖經過特製,在連接的縫邊裡藏了一根極細的管子,一直延伸到手掌邊緣,她的袖子比較長,幾乎能覆蓋到指尖,那兩個人搜查的時候都只是翻開了她的衣袖查看手肘有無藏有武器,萬想不到花樣在衣袖裡。
當然,她全身上下都是各種各樣的花樣,作為一個武功很難大成,又整天在陰謀詭計窩裡打滾的悲催貨,不把用毒用藥練到極致她連睡覺都不安心。
現在那個管子裡滴落的液體,落到那生鐵和洞壁的邊緣,洞壁不可能也是生鐵,用磚塊砌了,也算嚴實,但總歸會長些頑強的草,年月久了也有一些地方斑駁露出泥面,有些蟲子爬來爬去。
液體滴落,那些蟲子忽然像受到召喚,爬得更歡,泥土裡漸漸出現一些動靜,似乎有些什麼力氣比較大的動物在土裡翻滾,攪得腐朽的牆磚碎片和泥土不斷簌簌下落,生鐵和洞壁之間漸漸出現縫隙。
此時有人到了,站在洞下,仰頭對上看了看。
每層橫板都被土裡的蟲子拱出了一條縫隙,位置都差不多,透過五層的縫隙,可以看見洞頂漏下的一線微光。
這點縫隙自然不夠人穿過去,甚至不夠手指伸進去將橫板拉開。
那人站定不動,手指微微掐起。
剎那間,他腳下一株細籐忽然猛地一震,隨即像被吹了氣球一樣,膨脹、變粗、變長、莖葉扭曲,籐蔓搖擺,轉眼間竟然粗如水桶,闊大的綠色葉面如蒲扇般幾乎擠佔了整個密室,一眼看去簡直像個不存在於世界上的籐妖。
那籐嗖嗖上漲,見縫插針,直接穿過那點縫隙,靠那自然生長的天賦強大力量,硬生生將那橫板給頂開。
整個洞都被那枝巨大籐蔓給頂開,望去高不見頂,彷彿可入雲霄。
然後某人輕輕鬆鬆一路踩著籐蔓上升,看上去像個植物系飛昇祖師。
明明可以把手伸入縫隙用力掰開的,然而人家嫌不好看,嫌泥土髒,嫌泥裡有蟲……寧可呼喚籐蔓小弟。
……
這回文臻被背到了一處小河邊,然後還是老辦法,換人,再次搜身,上船,進行下一途。
輾轉到這兒文臻心中也是驚歎——對手心思細密行事嚴謹實在也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如果今天不是她和燕綏合作,第一關可能就被甩了。
這個計劃,從林飛白開始戒癮第一天就定好了。
林飛白吃了福壽膏這件事不是小事,也絕不可能是孤例,一旦東堂朝堂被這個東西滲透,群臣被控制,東堂離滅國也就不遠了。
所以揪出賣藥人以及背後的黑手是當務之急。
文臻為此向皇帝上了折子,說明了林飛白的情況,福壽膏的害處,以及自己的想法。皇帝第二天秘密派人來帶走了一點福壽膏,又過了幾日,給她下了密旨,將這事交給了燕綏和她兩人負責。允許他們在天京範圍內以任何方式追查,並且打算撥龍翔衛給他們使用,但被燕綏拒絕了。
確實,在不知道幕後人是誰的情形下,貿然使用任何燕綏自己人以外的勢力都是冒險。
文臻自告奮勇做餌,燕綏並沒有阻攔,他覺得小蛋糕兒一肚子壞水,除了自己沒有坑不了的人。
現在這重重關卡,雖然文臻早有準備,用上了自己最近學到的各種手段,但還是擔心燕綏不能及時追上來。
河面上黑漆漆的,水波欸乃,這一片河面有很多荷葉和蘆葦,像個迷宮似的,進去了就找不到了。
文臻心想總要停在岸邊的,這條河看起來也不大,到時候封鎖河岸,注意觀察,也能發現蛛絲馬跡。
結果船行不久,就在蘆葦蕩內停下,蘆葦蕩內竟然還有一個簡易的亭子,第三個男子背著文臻進入亭子,亭子裡有條滑索,一條黑線沒入黑暗,也不知道另一端在哪。
滑索下繫著一個不小的籃子,那男子背著文臻進入籃子,他們一進入籃子,水裡就冒出許多穿水靠的人,飛快地將亭子給拆了。
籃子便自動往下滑,一直滑過岸邊又越過一截才停下,已經有人等在那裡,換下一程。
因為用滑索前進,沒有落足河邊,所以在河岸及周圍一大片距離內都不能找到屬於文臻這一行的任何痕跡。
水裡那邊計算著時間,數到三十,確定人已滑到對岸,便砍斷了栓滑索的那一截木樁。
現在,蘆葦蕩和水面都平平靜靜,看不出任何痕跡。和湖面上所有的地方毫無區別。
哦不,還是有區別的。
月光耀亮蘆葦蕩,發黃的蘆葦葉尖都是青白色的,唯有剛才簇擁著簡易亭子的那一片蘆葦,葉尖閃耀著細微的火紅色。黑暗中灼灼明顯。
片刻後,燕綏出現在那一片蘆葦蕩中,腳踩著一片蘆葦,在水面上悠悠蕩了幾下,便觸及了水面下那半截木樁。
他將木樁拔起,看見木樁上斜斜插著一根針,指向西北位置。
……
文臻的下一程,是在一輛牛車上,蹺著腳悠悠晃晃,進入了這片水域周圍無數相似的村莊中的一個。
這附近水域連綿,村子夾在各處大小湖泊當中,星羅棋布,僅有的幾條小路連接著對外的交通,到處蜿蜒著牛車的印跡。
有無數牛車在此時此刻匯入村莊,對方整個天京的人手都已經聚集在此處,好做好防禦和逃離準備,送主子順利出天京。
進入這裡,轍印和人,也像水滴匯入大海,轉眼無蹤。
但是這條對某兩個人沒有用處——載著文臻的那輛車的車轍印,混入無數條車轍印之中,看似無法分辨,然而跟上來的德高望重隨手抓了條蛇往地上一扔,那蛇便一拱一拱地在前面游動,游動到某處時,頭拱了拱,似乎很喜歡那塊泥土的味道,便順著那條印往前游。、
某人靴子裡的引蛇粉在蹺腳震動的過程中,落在車下,嵌入轍印裡。
燕綏帶著他的成語護衛們,也就悠哉悠哉地跟著。
……
在一個村莊的小土屋子裡,文臻被放了下來,這回再沒有人接手她。
看來地方終於到了。
屋子裡沒有人,隔間的門緊緊關著,隱約有人聲從裡面傳出來。
其中一人道:「為什麼要把她帶進來?」
另一人哈哈一笑道:「我好奇啊,這個女人壞了你們多少事?也壞了我的事,像個總在壞好湯的老鼠屎,我當然要瞧瞧這顆屎長什麼樣兒。」
第三個人的聲音道:「如果是我,我會覺得看她的屍首也一樣。」
還是那個比較年輕的聲音道:「你們不覺得最近關卡變多,盤查嚴格了嗎?天京城更是外鬆內緊,巡查嚴密,我的人已經被查過三次,如果不是早有準備,早就出事了。燕綏手裡掌管著龍翔衛,拱衛天京的屯兵由厲家掌管,和他也一向暗通款曲,不弄個護身符來,咱們真的能千里迢迢地回去麼。」
頓了一頓他又笑道:「怎麼,覺得我兜不住這事?」
似乎有人低聲說了什麼,他怫然不悅,冷冷道:「怎麼,我那一路的佈置你沒看見?你覺得有誰能夠到達這裡?還是你覺得這天下只有易銘的佈置能擋住任何人的追蹤?」
裡間沉默了,片刻後,有門戶開啟的聲音。
這裡是民居,文臻被擱在靠窗口的位置,從她的角度,正可以看見這房子的另一扇門,但是也只限於看見一個角,吱呀一聲,木板門打開,有人走了出去。
距離挺遠,門板擋住了人的身體,但那木門上面有破洞,文臻又有一雙能見最細微的眼睛,看見那人的一截手腕,皮膚潔白細膩,卻有一處血管微微凸出,呈現明顯的青藍色。
她將這驚鴻一瞥的印象記在了腦海裡。
隨即又有人走出,這回她什麼也沒看見,感覺屋子裡三個主事的人走掉了兩個,而剩下的那個少年似乎十分惱怒,哼了一聲,隨即腳步往她這裡來了。
她急忙閉上眼睛裝死,一邊想小甜甜跟過來沒有?
隔間的門打開,那少年似乎在打量她,半晌嗤笑一聲,道:「文姑娘,睡得香嗎?」
哦,被看穿了。
文臻毫不臉紅地睜開眼,隨即便一陣失望,對面的男子臉上套著一個大頭娃娃面具,還是那種連頭包住的,連一根頭髮都看不見。
那人又打量她一陣,隨即意興索然地揮揮手,有人端了一碗藥湯進來,那人還沒走到近前,那少年還沒來得及裝逼地說幾句話,文臻忽然運氣,對那藥碗一吹。
噗地一聲藥湯被吹起,濺開黑紅色液體,落在那端碗的男人臉上,那男人大驚,急忙退後,忙不迭呸呸把那藥往外吐,而那戴面具的少年已經飛快掠來。
文臻吐氣的同時就在默默倒數,三、二、一……放聲大叫,「小甜甜!小甜甜!再不來你就永遠喝不到珍珠奶茶啦!」
轟隆一聲響,屋頂破了一個洞,銀藍的光影一閃而下,直奔文臻,那少年出手飛快,反應也快,屋頂一破,他手中厲光呼嘯,兩道黑色光影,一道衝著文臻,一道衝著那條銀藍影子,自己則在那端藥男子掩護下飛快向隔間裡面衝。
他的反應非常了得,出手也很準,連角度都算得正好,奈何那銀藍影子根本不是人影,在半空中長尾一卷,便將文臻捲住騰空而起,兩道黑光從一人一狗身下越過,撞在一起落地粉碎。
文臻尖叫,「三兩二錢你是不是又沒洗屁股!」
三兩二錢回答她一聲不屑的嗷,捲著她跳上屋頂的大洞,又飛快躍到另一間屋子的屋頂。文臻還沒站穩,就聽見轟然巨響,地面震動,似乎是被什麼無比沉重的東西碾壓而過,她在屋頂上回首,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氣,喃喃道:「瘋子……」
初露的晨曦下,那黑色的,鑲滿尖鐵的,前頭有長長檑木的,不是傳說中的攻城車嗎?
這個年代的攻城車大抵相當於現代的坦克,所以文臻現在所面對的衝擊就好比在大城市四通八達窄巷矮門的貧民區忽然看見有坦克開了進來。
燕綏是怎麼做到的?
大佬,你那麼漂亮,能不能多少優雅精緻一點,不要總那麼瘋?
那輛坦克……哦不改良版攻城車一路轟隆隆以毀天滅地的氣勢開了進來,所經之處牆倒屋塌,飛箭亂射鋪天蓋地,無數黑色人影從各處屋子裡暴起,四處逃竄,再被德容言工們將他們趕豬一樣往那座屋子趕。
又一陣轟響,另一輛稍微小點的車從另一個方向開來,轉眼就將那座屋子的另外兩面牆也擠塌了。
屋子裡東西全部被毀,自然能夠下地道的機關也瞬間消失,那少年被堵在地道口,驚得偌大的面具也在抖。
這村莊就在一條直線上,其餘兩面都臨水,這些人被兩輛巨車不斷進逼,生存空間不斷縮小,自然只能往水裡跳,但一跳下去便紛紛發出慘叫,河水裡紛紛綻開鮮紅的血花。
幾條人影從水中站起,是穿著黑色水靠的工字隊,牽著巨大的上面掛著無數明晃晃小刀的網。
那些跳水的人現在成了網上被零割的魚。
不跳的人則即將成為夾心餅乾。
那少年忽然狂奔而起,一個飛躍便上了那輛最大的攻城車。
文臻心中讚一聲,倉促之間這個應對也算反應敏捷了。
然而隨即那少年便如斷線的風箏一般墜落,正落向兩車中間,一個死士狂吼而來,拚命向上一頂,將他頂在了攻城車前方突出的一個小平台上。
下一瞬轟隆一聲,兩車相抵,那拚命救人的死士代替自己主子被擠成肉泥。
還有無數人被壓在車底。
一霎寂靜,隨即卡噠一聲,攻城車忽然開始解體。
卡噠卡噠之聲不絕,幾乎就在瞬間,那山一般龐大的攻城車居然就解體了大半,那少年緊緊攀附的那一小塊平台很快也消失,他在攻城車上猴子一樣蹦來跳去,試圖找到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但他落到哪裡哪裡崩塌,眼看再找下去他要落到車廂裡去了,只好無奈地向外跳,然後被德容言工們團團圍住。
攻城車的解構也就停止,啪一聲燕綏從車後一個簡易車廂裡跳下來,並不理會任何人,只彈彈車身,卡噠一聲一個管子伸出來,燕綏取下管子的頭,就是一個精鋼的杯子,拍拍管子,嘩啦啦管子裡居然倒出一杯熱茶。
燕綏一手端著那杯熱茶,靠著車身,雙腿懶懶交疊,淡淡看一地的死屍和俘虜。
晚風涼月裡他眉眼漆黑,眸子裡倒映萬年的星光。
初秋風颯颯,他帥得讓人合不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