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箭矢如暴雨,從遠處二道宮門處爆射,化為黑壓壓的一片烏雲,在半空呼嘯若鬼泣,剎那間跨越長空,穿裂層雲,直射甬道間孤零零的男女。
駿馬慘嘶,剎那間射成蜂窩,齊齊倒斃。
一聲清叱,雲痕躍起,身姿在空中躍出飛魚般的半弧,舞劍如流光,凝成渾圓的光牆,牢牢將孟扶搖護在當中,他御劍成訣,將自己舞成一團飛旋的風,那風不掠不卷,只始終圍繞著身側那一人,無處不在,無處不擋。
三道門守門的燕烈和二道門守門的裴將軍,都是武學名家,目力也極好,一眼看出這少年臨急拚命,使出的竟是武學劍術中至高的馭劍之術,化劍成氣,堅若金鐵,兩人都不禁露出驚異之色,隨即,一絲冷冷的笑意浮現嘴角。
誰都知道,長期的以真氣馭劍,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輕則功力大退,重則毀功喪命。
燕烈的眼底露出一絲譏誚——這麼拚命,找死!他冷冷的笑著,漫不經心的扭過頭去。
雲痕此刻卻已什麼都不再想,他只剩下一個念頭,保護她!她是他拖下水的,不能任她在這宮門之間,被萬軍射殺!
悲風吼烈,淡月傾斜,那些奪奪奪奪飛射而來的黑色箭矢,被再次奪奪奪奪飛撥而去,四面八方迸射向蒼青的天空,將浮雲炸得四處飛散,將蒼穹炸出無數疼痛的缺口,再在那些缺口中,綻射出無數星光。
星光下少年容色如雪,白齒咬唇,唇色艷得像一滴血。
他揮劍、舞劍、御劍……完全沒有了自己的意識,那支手臂已經酸痛得失去了知覺,一切都只剩下了本能和機械。
他全部心神都在孟扶搖身上,無法再分心看顧自己,一支冷箭歪歪扭扭射了來,被勁氣逼得一斜再斜,擦過他的罡氣,咻的一聲射入他肩,插在骨縫中,輕輕一動,便是鑽心的痛。
孟扶搖一直被他的氣息壓制,此時霍然抬頭,這一抬頭,她臉色比雲痕更白幾分,素來清亮剛強的眼神,微光晶瑩。
那晶瑩被破雲而開的月色照亮,剎那間彷彿綻開一天的光輝。
雲痕一低頭,便看見那素來剛強無畏女子眼底晶瑩帶淚的光芒,心微微一顫又一痛,彷彿那裡,也被冷箭射中。
他咬牙,不看孟扶搖,霍然回劍一砍,將箭頭砍去,滿肩鮮血飛濺,他卻好像完全沒有知覺,而那飛旋的風,剎那間便帶了幾分血色,似一副移動的淡紅的幕,將一切殺機和傷害,欲待牢牢的擋在幕外。
然而他拼盡全力,也只護得孟扶搖穿越前方箭雨,後方追兵,卻再也無法顧及,百忙中回身一瞟,眼角瞟見後方侍衛已經在那男子帶領下追來,相距不過幾步距離,而前方,因為路程的接近,弓箭隊突然撤後,一隊錦衣士兵快步搶前蹲跪於地,人人平肩端著一柄烏黑的長槍,黑洞洞的槍口森冷的對著雲痕和孟扶搖。
火槍隊。
雲痕心中一沉,下意識撲過去,擋在孟扶搖身前。
當事不可為,唯有以血肉當之。
雲痕的心黯了黯,看著孟扶搖的目光卻亮如星辰,異彩紛呈,光芒迸射。
只是這心底一黯的剎那,天突然也黯了一黯。
雲痕一驚,以為自己力竭眼花即將昏暈,忽聽頭頂一聲低喝,沉而猛烈,像一個驚雷,在九霄之外炸響,轉瞬間便到了頭頂,那烈烈電光,蕭蕭暴雨,剎那便來!
雲痕頭一仰,便覺得頭頂一黑,一團烏雲從城樓頂暴風般突降,雷鳴般的隆隆聲響裡,一聲喝聲比雷聲更響。
「我來殺人!」
「我來殺人!」
一聲大喝驚天動地,驚得前方士兵槍支齊齊一抖,那人手掌一抖,一大把石子漫天花雨般的撒了出去,勁風咻咻有聲,卻不是向著人,士兵們正在愕然,便見石子飛旋呼嘯著黑電般奔來,嚓的塞入槍管,將槍管堵死,更有石子進入得深的,直接導致炸膛,砰的一聲在士兵肩上炸開,血肉碎末一陣飛濺。
那人石子撒出看也不看,翻身一滾,黑色披風貼地一旋,元昭詡身後的齊王侍衛便骨碌碌哀嚎著滾了出去。
元昭詡低喝,「何方來客!」舉掌迎上,兩人砰的對了一掌,元昭詡似是稍遜一籌,蹬蹬蹬連退數步,他身後的侍衛,因為先前那人出現便死了一大批兄弟,又見元昭詡吃虧,都被驚住,一時猶豫不前。
那人大笑,此時才答,「殺人客,要來便來!」,一個翻身已經落在孟扶搖身前,伸掌一按將欲待掙扎而起的孟扶搖按倒,手指一揮,低笑道,「女人,對不住,真氣還給你。」
那人聲音如他的胸膛一般沉厚,帶著山野間松木般暢朗氣息,孟扶搖一聽便知戰北野到了,其實不被他拉入懷中也知道是他,除了他,還有誰說話這麼牛叉?
與此同時渾身一鬆,那種隱然繩索捆綁的感覺消去,屬於自己的熟悉的真氣再次在丹田湧起,飛快的運行一周天,孟扶搖心中一鬆,極度的歡喜之後又是一種極度的憤怒,忍不住一回身,砰的一拳揍在戰北野鼻子上。
戰北野哪裡想到這個女人翻臉不認人,這一下被揍得正著鼻血長流,頓時成了大花臉,孟扶搖看他狼狽樣兒忍不住大笑,才笑出聲便又斂了,轉目看看半身浴血的雲痕,又看看身後的元昭詡,神色一黯。
元昭詡抬眼對她一笑,隨即回身,正迎上滿臉厲色追上來的燕烈,元昭詡突然一傾身,似是剛才對掌力有不支,栽向他的方向。
燕烈不得不去扶,手剛伸出,對方突然微微一笑。
這一笑間光彩燦爛,有如滿天月色星光搖曳,搖曳出一天的夢般的幻境,幻境裡春草如煙水岸沙汀,溪水的波光倒映日色,閃耀萬千銀粼。
那般的搖曳,華彩萬丈至炫目,燕烈看著那樣的笑容,只覺得腦中的意識似也一層層搖曳蕩漾起來,蕩成了軟雲微霧,蕩沒了自己。
他突然倒下去。
侍衛們跑上來扶,元昭詡從他身上淡淡的跨過去,淡淡微笑,道,「哎,可惜,好像都尉中了剛才那殺人客的毒。」
戰北野護著孟扶搖雲痕向前衝,他的目光落在孟扶搖肩上,那裡的傷口,因為一路奔波而再次裂開,血跡殷然。
眼光再次下落到孟扶搖裙間,那裡點點血跡也很刺眼,戰北野皺皺眉頭,眼底掠過一絲懊惱,他想了想,從懷中掏出個精緻的玉瓶,伸手就去撕孟扶搖肩頭衣服。
孟扶搖立刻惡聲惡氣的大喝,「你幹啥!」
戰北野舉著瓶子的手僵住,孟扶搖一轉眼看見他手中東西,手一伸搶了過來,更加惡聲惡氣的道,「這都什麼時間你還想著替我裹傷?東西我收了,算接受你的賠禮。」
戰北野眼睜睜看著她毫不客氣的將那瓶天煞皇室內貢,連皇子都很難拿到的極品金瘡藥收進懷裡,有點無奈的摸了摸鼻子,這一摸就是一手血,戰北野怔怔的看著自己沾血的手,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賤。
哎,自從見到這個女人後,就有點亂套,事情不是事情,他戰北野也不是戰北野了。
眼見孟扶搖還在不住回頭,戰北野沒好氣的道,「你看什麼看?」
孟扶搖立刻答,「關你屁事。」
戰北野咧咧嘴,他鼻中鮮血凝結,看起來著實有點滑稽,悻悻道,「不用看了,我承認我和他演雙簧。」
孟扶搖撇撇嘴道,「就知道你沒那麼神奇。」她看見元昭詡已經回過身去,背在身後的手卻對她揮揮手,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孟扶搖心中一酸,想,這人真是不可捉摸,所有人的行動都好像在他算計中,這麼可怕……
一個念頭還沒轉完,三人已經衝到第二道門,來勢極急,長弓已經失去效用,裴將軍手一揮,侍衛們刀槍齊齊一架,鏗然一響,裴瑗尖聲笑道,「你們衝到這裡又便如何?這裡五百侍衛還不夠收拾你們?再說,還有方將軍的大軍呢——」
她說到這裡突然一怔,父女兩人對視一眼,才想起注意力一直放在射殺這對男女身上,竟然沒發覺方明河的軍隊竟然沒有繼續進門。
裴瑗霍然轉頭,自開了一道縫的宮門看出去,隱隱看見大軍騷動,本已打開的第一道宮門突然再次關閉,卻一時辨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這裡一轉頭分神,後方戰北野突然身影一掠掠向裴將軍,裴瑗大驚之下急忙去救,戰北野卻是佯攻,呼的一轉身,衣袖一捲已經換了方位,倒變成了裴瑗自己撲向他手中。
大笑著一把卡住裴瑗咽喉,戰北野道,「喂,你這女人,怎麼一次比一次蠢?」
裴將軍錯誤估計形勢,以致愛女被擄,氣得眉毛都飛了起來,正要喝令侍衛救人,身側黑影鬼魅般一閃,孟扶搖的鞭子已經霍霍有聲的纏了上來,她也不靠近,隔著老遠的左一鞭右一鞭,黑色鞭風幻化出無數鞭影,令人分不清哪是虛哪是實,只得拚命躲避個不休,被孟扶搖有意逼得越跳越遠,遠遠離開了裴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