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搖「啊」一聲。
「聽說閣下闖長翰密林,盜大鯀古墓,鬧天煞皇宮,斗雲魂月魄,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斷一顆門齒,添滿身傷疤,英風豪俠,令人神往,在下自聽聞始,便著實仰慕,思之寤之,輾轉求之,求之不得,夢魂難安。」
孟扶搖張大嘴,口水差點滴了出來,他他他他他在說啥?他他他他好像在生氣?他他他他好好地幹嘛生氣?他他他他早不生氣為啥到現在突然生氣?
長孫無極繼續對她笑,笑得那個尊貴優雅和藹可親:「今日難得有機會,將軍願意給在下觀摩諸般記載將軍英勇偉績之傷疤,在下不勝感激……」
他他他他啥意思?孟扶搖腦子呆滯的轉了三圈才反應過來,「啊!你要脫我衣服!」
「錯。」長孫無極繼續爾雅的笑,糾正她,「是我要親眼觀摩將軍的傷疤。」
「那有什麼區別啊啊啊……」孟扶搖淚奔,「長孫無極你這個流氓,你要敢動我衣服我就閹了你——」
「哧啦——」
兇猛的、要閹人的孟將軍呆住了。
後背涼涼地,感覺到未關的窗戶裡透過的風掠過肌膚,那種直接的觸感讓她確定——衣服真滴真滴被扒了!
孟扶搖立刻就要放聲大嚎,某人手疾眼快的一指點了她啞穴。
孟扶搖咬著枕頭,將之當成長孫無極——你丫的今天是吃錯藥了還是思春了,好好地光天化日之下扒我衣服……我滴春光啊,我保養了十八年沒給人看過的美背啊啊啊……
一根微涼的手指點上來,按在了她背上,指尖似乎沾著些藥膏,涼而滑潤,抹在那些深深淺淺的傷疤上,一點一點細心塗過,那在背上游移的指尖輕而溫柔,如風行水上,激起肌膚的漣漪,一圈圈擴散,直入心底。
孟扶搖微微的僵了僵,輕輕咬了咬唇,手指悄悄蜷起,揪緊了身下的被單。
日光散漫的從窗扇中瀉進,光斑中飛舞著浮游的塵絮,迷濛中自有一種溫軟透徹,光斑下長衣輕垂的男子,手指輕柔的一一撫摸過身下女子帶著傷痕的肌膚——那肌膚晶瑩剔透,背部線條優美流暢,流線精美如絕品玉瓶,卻有些仿若裂痕的傷痕鏤於其上,那些淡紅的傷,便漸漸倒映上男子深邃渺遠的眼神,微微泛上些血色,似上心上細密的疼痛,寫上了眼底。
空氣中有難捱的沉默,那般厚重的壓下來,孟扶搖突然有些心虛有些惶然,怔怔鬆開了嘴裡啃的被單。
聽得頭頂的人,手指慢慢的移過那些傷疤,良久才淡淡道:「扶搖,你要痛快的過日子,我不攔你;你要淋漓盡致的拚命,我雖不願,也不攔你;但是我很不喜歡你凡事必須要做到十分的性子,不喜歡你懂得愛惜別人卻不懂得愛惜自己,不喜歡你對有些事,明明可以不必如此,卻非要以最激烈最決絕的方式去碰撞,比如今日你去打獵,要市恩於戰南成,為什麼還要讓自己受傷?只為了讓他更震驚印象更深?你告訴我,你值得?」
孟扶搖眼淚汪汪——丫的我當時沒武器哇……丫的我沒考慮那麼多哇……
不過……她心虛的眨了眨眼,好像是可以不必受傷的……靠,長孫無極這種生物,活得累不累啊,連她拳頭揍狠了也要操心。
「扶搖,你可以奮勇拚命,但不應好勇鬥狠,我但忘你今後多多愛惜自己,莫要再和我說什麼頭掉了碗大一個疤之類的話,」長孫無極塗完那些新舊傷疤,將瓶子收好,慢條斯理道:「你可想過,我聽見這些話,看見這些傷疤心中的感受?」
孟扶搖垂下眼睫,眼神四處亂閃,不去接觸長孫無極的目光……好吧,我錯了,你看了我我也不計較了,哥哥你可不可以把衣服給我穿上?
結果那人優雅起身,將藥瓶放好,理了理衣袖,淡然道:「我知道你這人是個榆木腦袋,向來聽不進別人的話,為了讓你印象更加深刻……衣服你自己穿吧。」
他施施然飄了出去,留下孟扶搖氣歪了鼻子——你點了我的穴道我怎麼穿衣服!
長孫無極走到門口,突然停了停,孟扶搖大喜,以為他想起來給她解穴了,結果他扶著門框,好像方才想起來一般道:「對了,以後你若再胡亂拚命,還是照此辦理。」說完指尖一彈,毫不猶豫的揚長而去。
孟扶搖滿面郁卒抬頭望天——他只解了她的啞穴,存心逼她向雅蘭珠求救,以雅蘭珠那性子,一定要笑話她足足半個月以上,她想要不印象深刻都不成了。
不就是嘴快胡咧咧說了錯話嘛……悲憤!
什麼叫真正的狠人,這就是!
當雅蘭珠被孟扶搖拚命喊過來,替她解了穴之後,果然捂著肚子笑了半天,笑完了卻拍拍她的肩,道:「我不得不說,你這人雖混賬,運氣卻真好。」
孟扶搖白她一眼,看著雅蘭珠滿臉艷羨的走了,自己抱膝坐在黑暗裡,良久,悠悠的歎了口氣。
天色將黑時她爬起來,想起雲痕昨天酒醉,這人居然是個不能喝酒的,回來後有些發燒,到現在還沒爬起來,便下廚做了蓮子八寶湯,本來只做了一碗,想著獸醫也辛苦,又加料,再想不能重色輕友,雅蘭珠好歹幫她解穴了,再加,又想元寶大人愛吃甜食,再加,最後很不肯承認的又加了料——至於加給誰?不知道!
她端著好大一鍋湯,各房親自送去,雲痕還在睡著,臉色很難看,似乎還在隱約做著噩夢,低低喘息,不斷的微微掙扎,額頭上沁出大滴大滴的汗來,孟扶搖放下碗,取了汗巾幫他拭汗,他卻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孟扶搖吃了一驚,下意識的將手向外抽,雲痕卻攥得極緊,似乎溺水的人攥住了浮木般不肯放手,甚至用上了內力,孟扶搖怕他陷身噩夢真氣不穩,自己貿然和他角力會害他受傷,只好不動。
此時的姿勢有些尷尬,雲痕躺著,大力將孟扶搖往自己身前拉,孟扶搖拚命抵著,身子別彆扭扭的半傾著,從某個角度看去,就像孟扶搖傾身在雲痕身前一般。
屋子沒有點燈,月光照得房內半明半暗,他們隱身暗處,寂靜中聽得呼吸相聞,孟扶搖直覺有些不妥,空著的那隻手想去點燈,摸索了半天反將蠟燭碰掉在地上,只好無奈的一歎。
黑暗中那人卻突然將她手靠近頰邊,輕輕摩挲,孟扶搖身子一僵,趕緊不管不顧伸手去撥,卻聽雲痕低低道:「……娘……」
孟扶搖怔住,聽得那人微微的歎息,呼出的熱氣噴在她手上,濕濕的,那陣熱氣過去,便只剩下涼涼的水汽,像是某種久埋在心底黑暗處的,深淵般的沉黯心情。
「……娘,你爬出來沒有?爬出來沒有?」
什麼意思?
「你把我推出來了……你自己怎麼就爬不出來了呢……」
「那些泥土……好腥啊……」
泥土?
孟扶搖僵在黑暗中,看著蒼白的,微微痙攣的雲痕,這個清冷沉默的少年,從來都將滿懷的心思長壓心底,直到昨日,酒後小巷邂逅燕驚塵,那些深埋於記憶深處的疼痛的回憶,都似被燕驚塵那聲「弟弟」,從噩夢的深淵裡喚出,緩慢蠕動著,爬回帶著血色的疼痛的前塵往事裡。
被活埋的母子……母親推出了兒子……是這樣嗎?是這樣嗎?
孟扶搖的手指顫抖起來,雲痕的身世,她猜想過,堂堂燕家如何會讓親生子流落在外,成為宿敵的養子,一定有段不堪回首的過往,卻也不曾想到,會這般的淒慘。
她顫抖的手指被雲痕捕捉住,他似是感覺到那份心情的微顫,更緊的抱住了她的手,五指深深扣住了她的手指,他喃喃道:「我拉你上來……我拉你上來……」突然大力一拉。
孟扶搖正在震驚的想著雲痕的身世,冷不防這一拉,身子一斜,栽在雲痕胸前,雲痕立即將她大力抱住。
孟扶搖立即掙扎欲起,忽然覺得身後似有微響,她在雲痕身上扭頭,便惡俗的發現——
長孫無極正站在門口,深深看著她。
孟扶搖尷尬的趴在雲痕胸膛上,對著「捉姦者」傻笑。
長孫無極沒有表情,像個游離的夢一般沉在黑暗裡,迎上孟扶搖傻兮兮的笑容,無聲挑了挑眉。
隨即他推門過來,看了看兩人曖昧的姿勢,又看了看雲痕,伸指在他前心一撫,又瞥孟扶搖,道:「你還賴在他身上,當真要他做泥土壓身的噩夢麼?」
孟扶搖哭喪著臉,心想這人罵人都是別具一格,我是泥土麼?我是世上最美麗的土……她慢慢拂開雲痕手指,剛抽開雲痕立刻驚慌的對虛空中亂抓,長孫無極橫掌一截,飛快的點了他穴道,立即把她拎到一邊,道:「閣下湯也給人送了,汗也替人擦了,也借人抱過了,現在可以輪到在下喝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