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搖噗的一笑,道:「哎,你說她,為什麼要這麼圍追堵截的要和你作對呢?」
她眼珠亂轉,想,這不會是一種另類的表達喜歡的方式吧?自己前世小時候,小男孩追小女孩,那都是要揪她小辮子惹她哭的。
「你不瞭解太妍,在我師門那個地方長大的人,是不太可能有紅塵之欲的。」長孫無極一眼看穿她心底的小九九,似笑非笑的道:「假如有個人,從你出現的第一天就用各種方式試圖擠走你,你練功她挖陷阱,你睡覺她放毒獸,你比武她在你第二天要穿的衣領裡插麻針,你出外歷練,她跟著,用盡一切辦法砸你的鍋——你覺得,這是喜歡?」
孟扶搖默然,嘀咕:「你這什麼見鬼的師妹,還有,聽她的口氣,她在和你爭什麼東西?長孫無極不是我說你,你已經貴為一國之主,天下還有什麼身份能高出你去?便讓了她也罷,省得這樣唧唧歪歪討人厭。」
「你認為她那性子,肯要讓出去的東西?」長孫無極歎息一聲,低低道:「這大抵是我一生裡,除了你之外,最為無奈也最束手無策的事了。」
孟扶搖眼珠亂轉——我沒聽見啊我沒聽見。
「睡吧。」長孫無極拍拍她道:「如果你睡不著,我不介意陪你一起……」
「我好困!」孟扶搖一溜煙的奔回房,奔得比兔子還快,留下長孫無極和元寶倆面面相對,半晌,元寶大人亦一聲悠悠長歎。
啊……黑珍珠,你咋就沒肥死啊……
聽太妍的口氣,似乎鳳淨梵被她給作對的救了,然而不幾日,震動京華的消息傳來,璇璣國佛蓮公主和鳳四皇子在天煞邊境遇刺,皇子逃生,公主中流矢而亡,璇璣國主為此十分傷慟,他育有子女雖多,卻一直沒有立皇儲,據說私心所屬便是這位柔雅大方,盛名極著的佛蓮,如今出了這事,他那個悍婦皇后當即就在宮中撒潑,整衣備車要奔天煞找戰南成算賬,好歹被璇璣國主給攔了,居然夫妻倆還在宮門前大打一架,國主臉上多了幾條線條利落的血印子,以血肉的犧牲,按捺下了他家那個母老虎,又急急修書一封譴責戰南成,要求其交出兇手,戰南成到哪裡去找兇手?責成符山所轄的烏縣查凶,又遲遲沒有回報,戰南成皺著眉在宮中長吁短歎,正遇上孟扶搖去給他請安——這段時間她和戰南成相處愉快,給他提了不少軍伍整飭的建議,戰南成出行常帶著她,起初還隔得遠,後來便少了防備,由她時常請見,她聽見了便笑道:「這有何為難?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兇手多了是。」當即帶著自己的一批護衛,連夜奔出數百里,將符山附近幾家山匪剿了個乾淨。
然後她老人家施施然拎著幾個頭顱,摜在在磐都等候消息的璇璣使臣面前,那些頭顱故意沒防腐,夏日天氣裡爛得不堪,使臣和等著辨認兇手的鳳四皇子還沒坐穩就被熏跑了出去,扒著牆吐得一塌糊塗,孟扶搖拎著頭顱,一路追著跑,「哎哎,看清楚先,為公主報仇要緊——」鳳四皇子以袖掩面,閉目轉頭,手一揮,淒聲道:「罷——罷——罷——」
那便罷了,誰叫你自己不肯看清楚。
孟扶搖進宮給戰南成回報,兩人相對著笑了笑,戰南成目光閃爍的問她:「可是君所為?你我坦承相交,但說無妨,朕絕不對他人言。」
孟扶搖對他瞇眼一笑,道:「陛下,符山事出當晚,草民還在酒樓喝酒,想來陛下也是知道的,不過如果可能,草民很希望這事是自己幹的。」
戰南成哈哈大笑,自覺和孟扶搖更為知心,孟扶搖卻又掏出一張紙條,神秘兮兮給戰南成看:「陛下,遇見大逆之物!」
戰南成一接過,臉色就變了。
紙條上歪歪斜斜寫著:「蒼龍在野,御風成旗!」
戰南成將紙條一揉,重重捶在御案上,又負手急步繞室而行,低頭沉吟未絕,從他半垂的臉看過去,他眼神閃爍,神情憤怒,憤怒中又有幾分猶豫,思量不語。
孟扶搖只做不知,天真純蠢的問他:「不知道是什麼暗語兒,在四野鄉村中傳唱,陛下聽說過嗎?」
「不過是狂妄無知的宵小之輩而已,」戰南成答,突然停了步看著她,半晌深深道:「孟將軍,你既愁在無極無用武之地,可願在天煞建功立業,鑄一番不世功勳?」
媽媽咪啊,你丫終於問出這麼一句話了!
孟扶搖在心底熱淚盈眶,面上卻一片輕佻的興奮之色,立刻道:「好哇,草民前些日子已經辭了無極的官兒,現在就到陛下麾下做個大兵吧,最好是去邊軍,從小隊長幹起,那才痛快!」
「你如此人才,怎好叫你去艱苦的邊軍做那大頭兵?」戰南成一揮手,「且在皇營飛豹軍中領個副統領之職,雖是個四品,不及你原先職級,不過你好好做,將來龍虎大將軍便是你的!」
「微臣遵旨!」
天煞千秋七年,七月流火,蒼龍起於野。
自從磐都一別後有足月沒有消息的戰北野,不出聲則已,一出聲便震動天下。
七月十三,抵達葛雅的戰北野,幾乎沒有任何停息,立即召回隱藏在葛雅深處的部下大軍,連同西北道邊軍副將邊鴻宇,殺邊軍主將劉擷,以「帝王無道」之名舉起反旗,浩浩兵鋒,獵獵戰旗,瞬間席捲了天煞北國大地。
與此同時,早在他尚在回葛雅途中,那些潛伏在朝野士卒市井之中的培植多年的力量,便開始了輿論攻擊,從磐都到葛雅,關於烈王北野忠心為國卻遭譏讒,於長瀚山遭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之殺手,以及戰南成薄待功臣為君無德種種般般的流言便傳得滿天飛,甚至還有聽起來言之鑿鑿的「戰氏立國圖騰為神賜,先祖有言,兩代之下,蒼龍在野,正合烈王名諱,天命之主,即將出世。」之類的離奇傳說,正以轉瞬千里的速度在天煞大地上悄悄蠶食著人們的皇家正統意識。
七月十五,樂城下。
七月十七,雲陽下。
七月二十,奎溪下。
七月二十四,太京府總府金彥在蒼龍旗卷近城下時,主動獻城。
七月二十六,天煞之北與中界土地的最後一道屏障金水城被破,三千軍士齊解甲。
七月二十七,明倫首府獻城。
八月初三,蒼龍大軍在天煞沂江之前駐馬,一路勢如破竹的兵鋒終於遭遇了起事以來的第一次大規模抵抗,在天煞國土上最大的一條分割南北疆域的大河之前,兩軍隔著滔滔河水遙望,人喊馬嘶之聲透過江上水霧隱約可聞,森然殺氣在江水上空凝結成深黑的層雲,一場大戰,迫在眉睫之間。
八月初三,夜,奔騰洶湧的江岸邊,一處高石峭拔蹲伏,石上有黑衣黑騎的男子,身姿凝定遙望南方,月光下鏤刻剪影如鐵。
江風怒吼,長空漫越,掀飛他深黑衣袂,衣袂間有赤色勾紋,火焰般閃在一色深沉的江霾之間。
而一輪明月孤照,照上他遠超常人更加烏黑的眉目,照見那衣上撲撲征塵,照見他凝望天煞腹地中心大城的目光,深沉而充滿牽縈思念。
扶搖……我用兩個月的最快時間,打回天煞內地,打到離你最近的地方。
你……還好麼?
此時。
在烈王北野侵掠如火驚動七國之時,磐都城內相對這一場叛逆,在不停息的十萬火急頻頻調動兵馬糧草,和那短兵交接來勢如火的戰爭相比,某一兩個人的職位起降已經不那麼顯眼,比如,某個在真武大會奪得魁首,著名的有武功沒腦袋的囂張小子,放著堂堂的無極武爵不要,跑到天煞京軍皇營中當了個副統領。
一方是驚動天下的滔天巨變,一方是朝野中一個不起眼的武職職位的起用,看起來,萬不相干,誰也不會將這兩件事想在一起。
於是沒有人知道,這兩者之間的暗含機謀而又密不可分的聯繫,正如這四海棋局瞬息萬變,沒有人能從這一刻的漫不經心的某個落子,推算出未來一國的風雲大勢的終局。
八月初三,夜!風雨磐都,明月孤江!
八月初三,夜,風雨磐都。
孟扶搖從她的新單位回來,搖搖晃晃嘟嘟嚷嚷的往回走,一路抱著樹伏著牆對著陰溝傻笑——她剛才又請喝酒了,新來的副統領大方又傻氣,人家說幾句好話便眉開眼笑的掏銀子請客,沒幾天已經把同僚們請了個遍,全部混成了好哥們,要不是礙著戰事緊急怕觸怒皇帝,副統領大人恨不得把全營好哥們都拉出去喝酒嫖花姑娘。
她今晚又喝多了,碰著樹就喊美人撞著牆就喚帥哥,苦了鐵成姚迅,一邊一個拉著還抵不過她的力氣。
回孟扶搖的宅子需要經過一片小巷密集的平民住宅區,孟扶搖熟門熟路的在那些巷子裡穿行,不停的數地下掠過的那些影子,突然在一個巷與巷的拐角處撞到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