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美人!」孟扶搖捂著鼻子閉著眼睛道歉,「哥哥我不是有意撞上你胸的……」
「扶搖——快逃!」
極低極低的話聲,輕得彷彿一縷月光一抹風,那麼突然的撞入孟扶搖耳中。
她一怔,有些迷濛的抬起雙眼,那人已經和她擦身而過,快得也像一抹掠身而過從不停留的風,轉眼消失在小巷的深處,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熟悉的氣息,帶著點曾經她曾經流連過的陽光的味道。
孟扶搖的眼眸,突然更黑了幾分。
隨即她便發覺,今夜是個十分悶熱,將雨而未雨的天氣,空氣中有淡淡煙氣飄散盤旋,那些濕潤的煙氣,重重的擠壓在狹小的窄巷空間內,鐵板般的擋著四周的天。
而頭頂的天,不知什麼時候,那點昏黃的月色已經不見。
孟扶搖突然躍起。
她躍起,抬腿,一腳先將姚迅踹了出去,姚迅猝不及防,瘦長的身子風箏般的飄出去,他輕功極為了得,半空中一翻身,便待越過巷子的牆。
卻沒能越過去。
煙光一展,天色一暗又一亮,四面都起了淡黃淺灰的煙氣,遮天蓋地的錦幔一般撲下來。
「哧——」!
煙殺!
死老頭養好傷了?居然不顧身份,在這暗夜黑巷裡意圖伏殺她!
孟扶搖眼底閃過一絲輕鄙——十強者個性再古怪,好歹都風標獨具,自有宗師風範,這個煙殺,留在十強者之列實在是敗類,清除之!
煙氣越來越濃,隱約有桀桀的笑聲,刺耳刮心,孟扶搖豎眉,大罵:「哪家的老鴰子半夜學雞叫,還讓人活不?」
「女娃子永遠這麼不知死活。」煙殺桀桀的笑聲還是那樣忽遠忽近,「老夫最近有些雜務耽擱了,今日才尋著時間來取你狗命,痛快點,自裁吧。」
「行,」孟扶搖挑挑眉,醉醺醺扔過去一塊爛磚頭,「痛快點,用這塊板磚砸上你的腦袋吧。」
「哼!」
煙氣一濃便收,半空一展,收束成棍,霍然橫掃!
「呼!」
漫天起了大漠黃沙般的旋風,一半從天降一半從地起,如同兜天兜地掀起的一幅巨大毯子,鋪天蓋地不管不顧的對著孟扶搖和她身後的護衛們當頭罩下來,那「毯子」如此巨大,覆蓋了周圍里許方圓,孟扶搖那幾個人與之相比,有如螻蟻,往哪個方向逃竄,也逃竄不開。
孟扶搖也沒有逃。
她突然抬頭,古怪的笑了笑,這一霎她的眼神極亮,如束光劈裂那混沌煙霧,哪有一分剛才酒醉的癡茫?
「老狗,你上當了!」
喝聲未畢,她突然一拳擊在身側小巷的牆壁上,「轟」一聲,牆上的「磚塊」齊齊掉落,露出裡面烏黑的生鐵,她腳一踢,站立地方的地面突然下陷露出一個深洞,孟扶搖立即和護衛們跳了下去,隨即大笑道:「請君入甕!」
她在那個早已佈置好的陷坑裡,伸手一扳機括,軋軋連響之中,整條「小巷」牆灰剝落,竟然全部是生鐵板連接製成,隨著機括運作,那些鐵板迅速翻起合攏,將立在「小巷」中央正在運功的煙殺裹在正中!
煙殺發出一聲刺耳的怒吼。
「無恥!」
孟扶搖無恥的微笑著,一伸手從陷坑裡取出早已準備好的長槍,和護衛們齊齊跳出——這鐵板陣只能困煙殺於剎那之間,要宰就要抓緊時機!
鐵板陣連接縫隙之間,煙氣明滅,一閃一黯,煙殺轉瞬就能衝出!
孟扶搖腳一踩陷坑邊緣飛身而起,飛到一半身後鐵成一聲大吼橫槍一掃,在孟扶搖腳下一點,送她旋風般直上五丈,落在鐵盒子之上,孟扶搖立即長槍閃電般向下一戳!
姚迅鐵成和護衛們也奔了過來,在地面上齊齊揚手一擲,清一色的長槍交錯飛舞,在鐵盒盒身上穿插而過。
一聲厲嗥,煙氣一烈,轟然大響聲中鐵盒炸開,碎成千萬黑色鐵片,飛舞在夜色中。
「豁喇!」
蒼穹之上突然亮過一道燦目的白光,在烏黑的層雲之上金蛇狂舞,雲層似乎被震了震,震出些零星的雨滴來,先是細碎的雨星,隨即便連綿成片,被風吹得四處搖蕩,蕩出一天的晶瑩水光。
遍地都是黑色碎鐵,落了雨,閃著些詭異眼睛般的色澤,蕭蕭雨幕裡,地面上的水很快彙集成小小溪流四面八方的延伸開去,那些溪流裡,有一支,是淡淡的紅色。
煙殺立在那裡,肩上一個深深的血洞,膝上也有血,鮮血突突的冒出來,將土黃的長袍染得顏色渾濁。
他臉色鐵青的立在那裡,深呼吸,隨著他的呼吸,他臉上煙光忽明忽暗,每次暗下去再亮起來的時候,那煙氣便重上一分,看得出來他接連兩次在孟扶搖手下受傷,已經動了真怒,大抵要拿出壓箱底的殺著了。
孟扶搖卻不會給他拚死一擊的機會。
她低低一笑,「弒天」一閃,帶著月白日色的微光,大風鼓蕩的撲了過去。
風起,日昇,月盈!
繼真武魁首之爭最後一戰之後,孟扶搖第一次在實地對戰中使用了自己融合大風日昇月魄真力的功法,三大真力在她這段時間的苦練中,更加融會貫通,淙淙如流泉浩浩似江洋,所經之處,風聲不烈光芒不顯,卻氣息窒人寒光攝心,那些起落轉承,點射劈捺,比尋常人所能達到的極限還要再快三分。
快!武之真諦,就是快,在真力雄渾超越自己的人面前,追月躡風,瞬息萬變,永遠不給人摸著自己的軌跡!
孟扶搖化成了光和影,化成騰騰剎那千萬里的旋風,游移盤旋,來自無限廣大,去向中心唯一——煙殺的所有要害!
煙殺已經無法和她比快。
他受了傷,行動受礙,肩上那一記猶重,那是孟扶搖下的殺手,尋常高手早已被一槍搠穿,更關鍵的是,那槍之上,喂毒!那翻騰合攏的鐵盒子四角之上,噴毒!
他中毒,受傷,被逼和孟扶搖一戰。
鐵成等人要上來助拳,被孟扶搖一瞪眼罵了回去:「靠,這樣子還要你們幫,我也別活了!」
她百忙中眼光瞥過對面屋舍的簷角,那裡施施然高坐一人,淺紫衣袂飄散半空之中,居然還閒閒撐起了一把傘,他膝上蹲著觀戰的某白毛飄揚的大人,一人一鼠,微笑著一動不動,只用目光籠罩著她。
那個一直放她飛,卻又始終納她於自己關懷視野中的人。
孟扶搖微笑,回首,安安心心的去打架去殺人。
那兩個,高踞簷上,安安心心袖手看她打架殺人。
煙殺雨夜伏人反被伏,勢竭;猝不及防先中毒後受傷,身竭;遇上精力充沛有備而來打法凶悍的孟扶搖,力竭。
再強的強者,都有一個限度,三勢已竭,只好,氣竭!
第三百二十八招。
煙殺掌中揮舞如飄帶的煙氣越來越細,孟扶搖突然一個虛招,極其繁複複雜的手勢——來自那晚看長孫無極和太妍對戰的心得——那般眼花繚亂的一舞,煙殺抬手一封,手卻突然落了個空。
與此同時孟扶搖卻步,轉身,黑髮如大幅烏緞揚起,在雨絲中那般流麗的一揚,落下時她人已經返身一撞,流星狂風般一撞,直直背向煙殺撞進他懷中!
極其大膽古怪的一招,煙殺從沒想過對面戰鬥中,有人竟然敢將後背空門完全露給他,並將空門徹底的送上門。
煙殺怔了怔,很要命的怔了怔。
「嚓!」
黑刀如極光,雨幕中一閃。
孟扶搖手一揚,拔刀,刀身帶出鮮血如流泉,在這午夜細雨中激射而出,驚虹般拉開,瞬間跨越黑暗,在被雨絲剎那澆淡,虛化般慢慢消弭,如一場夜色裡無聲落幕的生命之舞,剎那驚艷,終歸寂滅。
雨落無聲,兩個人都濕淋淋血淋淋,孟扶搖還背靠著煙殺的前心,感覺那身體迅速的冷了下去,像是那些繚繞不盡纏粘不休的煙氣,都突然從那個貫穿前後腹的傷口中洩盡。
她揚眉,抬腿後踹,「砰」一聲將那個如麻袋一般的軀體踢了出去,那沉重的軀體被踢得飛出數丈,在雨地上一滑數丈,淹沒在水泊裡。
淡紅的水流在地面上到處蜿蜒,那些血和平常人一樣顏色,似乎沒有因為死者身份的驚人而有所區別。
十強者之一,名動天下垂三十年,屬於傳說和傳奇的人物煙殺,竟然於這樣一個最平凡的雨夜,死於陋巷,死於一個年僅十八歲的少女手中。
這一戰如若有人眼見,必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過還是有人親眼看清楚了一切,前方黑暗處,燕驚塵緩緩回首,眼神裡一片黝黯——他看見了整個對戰過程,從煙殺出手到中埋伏到孟扶搖對戰到煙殺被殺。
他怔怔站在那裡,不敢置信的望著那一片黑暗的虛無,似乎什麼都沒看見,卻又似乎看見了命運的森涼和仁慈。
他微微仰頭,看著雨中拄槍而立,一手持刀含笑回望的少女,她衣袂和長髮飛揚,纖秀筆直的身影如天之神女,週身的氣質溫暖又凌厲,沒有盛氣凌人的傲然,卻依舊令人覺得光芒璀璨不可逼視,令人覺得自慚形穢不可靠近。